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书名:不嫁给侯爷很难收场   作者:瑞曲有银票   岳清嘉穿书了,目标是——攻略男配。   岳清嘉:???   这书我就瞅了一眼,我怎么知道男配是谁啊喂?   ——是那个病娇暴虐七皇子,还是那个跌荡不羁的侯爷?   令人头秃的摸索和推理后,她瞄准了后者。   本来以为易如反掌的事,可那侯风流又毒舌,她没脸没皮地追了好久,对方始终不动如松,还总是捉弄她。   某日意外坠崖,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岳清嘉看着“失忆”的侯爷,一时嘴快,脱口喊了句“夫君”。   正在查看伤口的郎君顿了下,俄而抬头看着她,意味不明地挑起嘴角:“原来…在下已有妻室?”   后来,得知找错男配的岳清嘉:现在就是后悔,非常的后悔。   郎君拎着脖领子把人给转过来,俯身逼视:“多番撩拨,不嫁给本侯的话,你委实很难收场。”   再后来,郎君蹲在她身前,捉着她的手去拧自己耳朵,一双瑞凤眼里盛满了讨好之色:“嘉嘉若是嫁给我,往后整个侯府,都是你说了算。”   【阅读说明   -披皮浪荡子X躁怂穿书女,双C   -收藏评论的读者小可爱,将有机会获得穿书名额(bushi)   -可能沙雕,也可能沙不动   内容标签: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打脸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岳清嘉,康子晋 ┃ 配角:接档文《和离得在夫君登基前》求收~ ┃ 其它:《冒名未婚妻重生后跑了》求预收~   一句话简介:穿书找错攻略对象怎么办?   立意:百折不挠,心自坚定 第1章   香烟缭绕的庙宇,供奉着三世佛的大雄宝殿中,紫衣少女正在虔诚祷告。   殿外左侧,岳清嘉两肘靠在石栏上,脚跟一下下地回踢着柱基,凌姜帮她打着伞,还不忘紧张地左看右看,生怕给人瞧见自家小姐这吊儿郎当的模样。   紫色的袍角被风吹出了门槛外,岳清嘉余光瞟到彭慈月出来了,赶忙直起身子,殷切地跑过去:“表姐。”   彭慈月应了声,又执了帕子去给她擦汗:“这大暑的天,你就不该随我来的,在府里头让凌姜帮你扇扇冰雾,岂不沁凉?”   岳清嘉亲昵又狗腿地表着忠心:“可是我舍不得表姐呀,而且你一个人出来,要是再碰到找茬的,岂不又得吃亏?”   彭慈月拿眼嗔她:“莫要胡说,上回那位尹小姐脾性本就有些急躁,又是个心直口快的,才会那样说话,你当谁都那么有空盯着我?”   说完,她见自己的婢女乐冬半个肩在日头底下,便招乐冬站进来一些。   岳清嘉朝彭慈月嘻嘻一笑,再打量了下这位温温软软的妹子。   不愧是娇宠文里的女主,她的长相是秀丽温婉挂的,骨架纤细、杏仁小脸,连玉琢似的鼻子尖都很小巧,眉眼还有种颤颤巍巍我见犹怜的感觉,气质又像绵绵春水一样,让人忍不住靠近。   而想到她前头说的话,岳清嘉默默在心里吐嘈——怎么没有空?奚落与挖苦女主可是炮灰的主要戏份,女主不顺了,她们恨不得打飞的来取笑。   上回,在寻锦阁里碰到那个尹姓女炮灰,都恨不得把嘲笑两个字贴在额头上了,她还当人不是故意的…   这不,岳清嘉和女主刚刚相伴着下了步阶,迎面碰上两个华服贵女昂着下巴走了过来,明显来者不善。   这二人往彭慈月和岳清嘉跟前一站,把她们的前路给挡了个严实。   左边那个弯眉高吊的绿衣少女,带着盛气凌人的目光,上下打量了彭慈月一番,兜头便阴阳怪气地打着招呼:“哟,可见是巧了,彭姑娘今儿也来拜佛呢~”   还真就是说什么来什么。   岳清嘉看了看彭慈月,见她小脸有些发白,像受惊发憷的小免一样,估计很是有些紧张。   而且,这两个炮灰一看就是张扬跋扈的那种,人数上来说,战斗力也比上回那个要更占优势。   虽然不晓得原书在这里是怎么个剧情走向,但幸好自己跟着来了,不然,岂不是错过这个在女主心里拉好感值的机会?   打嘴炮这种事,虽然岳清嘉自己也只是个弱鸡,但好歹比嘴拙心善的小白花要强上一些。   而且…不在言语上压制住她们的话,不仅今天要吃亏,恐怕,以后还会有更多炮灰会拥上来欺负女主,虽然都是纸片人,可女主好歹和她现在的身份是亲戚,她怎么能眼见自己人被外人欺负而无动于衷呢?   再来就是,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做女主的挂件,这会子要是袖手旁观的话,搞不好,女主还以为自己是存心看笑话,毕竟按照原主的性格,难说不会和这俩女炮灰一起欺负女主找乐子。   为了不让自己这阵子的努力打了水漂,岳清嘉正义buff加身,悍然回嘴道: “不然是来拜你的?”   绿衣少女哽了一下,登时竖起两道眉来,可忽地又想些什么,转而满目疑窦地看着岳清嘉。   顶着那疑惑且突破的目光,岳清嘉身形一派泰然,她不用想都知道,这炮灰反派在疑惑什么。   在自己穿来之前,原主可是非常不待见女主的,因为她还做得出格又明显,京里的贵女大都晓得岳府的一对表姐妹关系不好,这下见自己挺身而出,面前这女炮灰那脑袋上的问号,肯定拔都拔不下来。   而右侧颈短唇薄,身着赤丹外裳的女子,估计是平日里嚣张惯了,根本不把岳清嘉放在眼里,因此毫不客气地皱眉:“岳清嘉,娅姐儿又没有和你说话,你插什么嘴?”   “你插什么嘴?”   擦着她的话音,岳清嘉想也不想就原话返了回去,语气语速语调模仿得十成像。   鹦鹉学舌从来都是怼人小妙招,对方直接被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,气急之下怒目而视:“你!”   眼见着争吵不断升级,引来寺里香客的纷纷侧目,彭慈月突然鼓起勇气往前迈了一步,把岳清嘉护到身后。   她单手捏着帕子,朝二女露出微赧的笑:“方姑娘与秦姑娘可是来祷告的?这会清寺香火极盛,也极为灵验…只是佛寺乃清净之地,还是莫要惊扰了佛祖,我与嘉姐儿先行回府了,二位请便。”   说完,彭慈月屈膝福了福身,便要拉着岳清嘉准备回府。   她急于息事宁人,但对方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机会。   那二女的侍婢都知晓自己主子的性子,脚下一移,便做人墙再次挡住了她们。   彭慈月轻轻咬了咬唇,她颤着嗓子,惴惴不安地问:“你们、你们这是要做什么?”   最开始挑事的绿衣少女好整以暇地走上前,扬眉笑道:“难得遇见彭姑娘,我与娅姐儿都觉得荣幸得很,便想和彭姑娘多聊几句,彭姑娘无需害怕。”   岳清嘉:“…”   这些闲得蛋疼的炮灰贵女,果然最多的戏份就是看女主笑话。   不就是男主被他皇帝老爹赐婚,马上要另娶她人嘛?政治联姻,只有利益没有真爱。   这书,她虽然只看了前两章,但前面的文案里可是写得很清楚,女主,才是男主即位后的皇后,估计那赐婚女也是个炮灰。   再者,她实在找不着她们兴奋的点。   如果是因为暗恋男主而看不惯女主,她们不是应该去找那个赐婚女的茬?找女主做什么?现在打着柿子捡软的捏这种算盘,以后等女主上位了,又要巴巴地,跑到女主面前去伏低做小求原谅?   就这么想一想,岳清嘉都替她们臊得慌。   越想越无趣,岳清嘉反手扯住彭慈月,简短地说了句:“不荣幸、不聊、再见。”   说完,她扫了眼凌姜。   凌姜会意,粗暴地拔开那几个侍婢:“让开让开,好狗不挡道,想吠就回你们府上吠,这里可是佛寺,小心佛祖降罪,让你们以后都成哑巴。”   凌姜算是会点腿脚功夫的,那几个婢女给她一推,绊了脚差点摔倒。   绿衣少女急了,发狠道:“不许走,给我拦住她们!”   你说不许走就不许走?想桃子呢?   岳清嘉心里冷哼,扶着踉踉跄跄的彭慈月,迅速绕过广场上的大香炉,往寺外停马车的地方走去。   刚出了大门,迎面便差点撞到人。   紧接着,一股香粉味扑到她鼻子底下。   岳清嘉急忙稳住脚,只略抬眼看了下路,就要继续扯着彭慈月往外赶。   不想,这会儿她却被彭慈月给扯停了。   彭慈月站定后,便福身向那人行礼,轻声唤道:“康侯爷”。   岳清嘉这才张目,看清了来人。   竟然是个男的。   算是有来有往,彭慈月口中的康侯爷也停下脚步,略略颔了首:“彭姑娘。”   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,身后气急败坏的两个炮灰就已经疾步追了上来,那两张嘴原本还骂骂咧咧地叫嚣着,只在看到这康侯爷后,立马跟贴上了封条似的,闭得紧紧的,脚下也急急刹住。   不仅如此,二女的姿态还瞬间变得端庄得体起来,扭手扭脚地几步走进,便完全是另一幅面孔了,她们娇滴滴地福身:“见过博安侯。”   就这么个空当,岳清嘉终于明白这人是谁了。   那博安侯笑得散漫,一双勾人的瑞凤眼眼尾略微上翘,漫不惊心地瞟了她们一眼:“方小姐、秦小姐,日头这么大,二位不在家享受,怎么跑这儿来追人玩,也不怕冲撞了佛祖?”   没想到被人给撞了个正着,对方还不给脸地直接点破了,秦碧侬的一张薄面微微发青。   她扯着帕子,声音发紧:“是她们二人无礼辱骂在先,我们才、才…”   康子晋掀了掀眸:“这位岳小姐,本侯不甚了解,可若说彭姑娘主动挑事,本侯…怎么就这么不信呢?”   秦碧侬愣了愣,脱口问道:“侯爷为何如此维护那彭慈月?她——”   康子晋转着手里翟扇,懒声刺道:“本侯维护谁,需要向你们解释?”   秦碧侬瞬间白了脸:“我…”   旁边的方娅伸手,扯了扯她的袖子。   自知是没脸待下去了,方才还别别扭扭、藏着些含羞带怯的两人急忙低头认错,找了托辞便匆匆离了会清寺。   走了碍事的人,康子晋回头,便先对上一双熠熠发亮、且流光四射的眸子。   这眼神,与他看惯了的那些谄媚逢迎,并不相同。   平日里,见到他的女子,不是上来便带着野心的赤.裸.裸勾引,就是故作娇羞实则暗藏挑逗。   而眼前这人眼神闪亮,喜色溢于言表。   只是这幅模样,若说是被人解围后的欣喜,倒不如说是狂喜,而且…好像是带着些不确定的狂喜?   手中的扇柄转了几转,康子晋抬了抬唇,眼中,露出些许兴味来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新文求个预收 /乖巧蹲.jpg/   ——《冒名未婚妻重生后跑了》——   【上一世   九岁时,乔芙父母双亡,被姨母接到宋国公府抚养。   姨母告诉她,淳表兄与她有婚约,长大后两人会成婚,让她好好跟淳表兄培养感情。   打那以后,她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淳表兄、讨好淳表兄。   可淳表兄厌恶她,从来都对她不假辞色,几次三番都说要与她解除婚约。   在她及笄的那年,淳表兄为了躲避婚事,跑去戍边。   他走后不久,乔芙被发现是抱错的假千金,于是,她被赶回了原来的家人身边。   然后,她被卖到青楼。   再然后,她成了别人的外室。   最终,死于被喂毒。   【这一世   乔芙不再黏着宋淳、不再讨好宋淳。   她主动揭露了自己的身世   收拾了害过自己的长嫂   经商赚钱做女富婆   供长兄科举入仕当大官…   众人皆知乔府有佳人,仙姿玉色,如月里嫦娥。   媒人踏破门槛,前赴后继的官宦子弟想求娶她。   宋淳听说后,泼天的火气直冲上脑。   他当夜潜入乔芙房中,怒气滔天:“我才是你未婚夫,你嫁旁的人,我怎么办?”   乔芙媚笑:“世子爷莫要乱说,您未婚妻另有其人,小女高攀不起。”   吃了门板的宋淳牙一痒,撂了板凳坐在乔府前守着:“我看哪个吃了豹子胆,敢求娶本世子的未婚妻?”   一盆雪水当头泼下,把宋淳淋了个透心凉。   宋淳受了凉大病一场,记忆渐渐恢复… 第2章   -   康子晋对人心算是极为敏感的,尤其擅长揣测人心。   但,那也只限于特定人群,而对于女子,他一向都不愿意浪费精力。   他略打量了下,见是个娇俏灵动的姑娘,月眉星眼,颊旁两颗笑魇尤其清甜可人,桃绽似的嘴唇还泛着粉色的莹润光泽,倒是不像那些个,恨不得挂到他身上的娇娘子一样腥红。   发现自己竟然在拿官眷贵女,和秦楼楚馆的女子作比,康子晋心内一哂。   他暗自摇头,秦楼楚馆的女子虽俗,却俗得直接,而这些官眷贵女,大都端得像活菩萨一样,自矜自傲,令人倒胃。   收回视线,康子晋定定地盯着彭慈月:“彭小姐可否赏脸,与康某叙几句话?”   ——来了来了,为爱出头、英雄救美,现在还要单独和女主说话,这一定是男配本配!   岳清嘉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。   听彭慈月应了,岳清嘉连忙鸡冻地举手,主动揽起活来:“内个,你们要到哪里说话?要不…我帮忙守着?”   望风这活儿贼拉好,刷脸的同时,还可以顺便偷听下这男配,是怎么对女主诉衷肠的。   了解了他的风格,才好下手嘛。   不过…她后面该怎么开始呢?   直接撩吗?   侯爷,我撞够了南墙,只想撞你的胸膛?   还是…我怀疑你是本小姐在逃夫君?   又或者…人家想看看你房间里的屏风画了什么?   正在岳清嘉反思着,最后那句会不会太露骨、太直接,因而吓到这位含蓄内敛的古人时,康子晋再次把视线移到她脸上停留了下,未几,眼底掺了点促狭的笑意:“那便有劳姑娘了。”   *   片刻后,佛寺一角。   岳清嘉郁闷地踢着地上的石子,时不时瞥一眼离自己将近十米远的两个人。   次奥,这男配真他娘的把她当保安了,她每次想走近一点,那侯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斜过来了。   她要是试图凝神去听,那侯的声音,又低沉得跟加了密一样,估计自己就是长了对招风耳,也听不清什么。   岳清嘉十级暴躁。   诶西,她要不是穿进一本自己没有看过的书里,又得个攻略男配的任务,她犯得着这么猥琐么?   这阵子跟着女主,但凡有个异性,就算是个和尚多看了女主一眼,她也要紧张地分析半天。   如果现在有人问她:穿书是个什么感受?   岳清嘉一定回答:谢邀,没看过这书,两眼一抹黑,见到个公的都怀疑是男配。   雪青皂靴与纱金袍摆出现在岳清嘉眼前,她抬起眼,撞进一双风情潋滟的深眸中。   康子晋背着手,徐徐笑言:“辛苦姑娘在此,康某告辞了。”   这就走了?   岳清嘉眨巴眨巴眼:“不多说几句吗?”   趁虚而入送温暖的好机会,怎么结束得这么快?   听了她的话,康子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毛,展唇道:“该说的,康某已经说完了,彭姑娘那处,还请姑娘多加宽慰。”   宽慰?   岳清嘉这才转头去看彭慈月,见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似在放空,本就单薄的身形,看起来更有些脆弱。   岳清嘉福了福身,一头雾水地送走康子晋,快步走到女主身边,见她两眼凄然失神,视线都不大聚焦,便迟疑着问:“表姐,怎么了?”   彭慈月回了神,十分勉强地提了提唇角,哑声回道:“我无事。”   说自己无事,但岳清嘉分明看到她的眼圈迅速红了起来,把岳清嘉给吓了一跳,这男配到底说了什么,能把彭慈月给整哭了?   难道是威胁她不和自己在一起,他就要采取非常措施?   玩的是强制爱那一套?   岳清嘉满头的问号都结成了刘海,奈何彭慈月抽抽噎噎地,快要哭得气都不顺,她只能先安慰彭慈月,等她哭完了,再搀着上马车。   等回到了府里,把彭慈月给送回居院后,岳清嘉转头就问凌姜:“那个侯爷什么来头?”   凌姜看着她,眼神极为复杂难言:“小姐,您连康侯爷都不记得了么?”   !!!   惊!要素察觉!   岳清嘉瞪圆了眼睛:“难道我以前和他有一腿?”   怪不得这厮刚才盯着她看了好几次,看来原主早就勾搭过这男配?   听到这话,凌姜心跳骤跌,连忙去捂岳清嘉的嘴:“小姐,这话可不敢乱说,事关您的闺誉啊!”   凌姜左看右看,还好周边没人,又幸好这是在自己府里。   岳清嘉敲了敲她的手,示意放开,心道明明是你问得很让人浮想联翩…   凌姜收回手,眼神哀怨又担心:“小姐,您自打上回被老爷禁步后,整个人都不大对了…”   不但忘了许多事,还一天能吃四顿、午睡能睡一个多时辰,最为奇怪的,还是和以前最最讨厌的表小姐亲近起来了。   要不是见了表小姐还认得,她简直要以为,自己这位主子换人了。   听凌姜这么说,岳清嘉也很无语。   她穿到个记忆格式化的纸片人身上,连自己老爹老娘都不记得,还能记得什么侯爷马爷?要不是穿来之前看了前面两章,她连男女主是谁都不知道。   也得亏她看了前面两章,听到彭慈月的名字时,认出了这么个人,加上自己演技精湛,凹了个半失忆的人设,还哄得凌姜帮她保密,她搞不好,就要被道士给送走了。   岳清嘉换了个委婉的问法:“所以…那位康侯爷到底是什么人?我以前和他有什么私、咳,有什么交情么?”   “康侯爷是博安侯府的主子,您以前虽与他没怎么见过,却定是知晓他的。”   说完,凌姜还一脸了然地推测:“康侯爷与二皇子是表兄弟,且他二人关系亲密,今日,应当是替二皇子带话给表姑娘的。”   岳清嘉回想了下,确实听说男主被他娘给禁足了,因为怕他抗旨毁婚,也怕他偷摸来找女主。   嗯?不对。   这么说来,这姓康的只是二皇子的狗腿子,不是什么男配啊?   *   那天过后,彭慈月缠缠绵绵病了好几天,岳清嘉几乎整天不离左右,巴不得自己亲自去守门,可也没见哪位郎君来府里给美人探个病、问个药什么的。   在岳清嘉看来,彭慈月真是好惨一女主,生个病也孤零零的无人问津,男主跟开了扣扣的隐身状态一样,还掌心宠个毛线。   em…莫非这书走的是追妻火葬场的路线?   她虽然只是个读者,但也晓得这种小说最最难写了,男主不够渣,虐起来读者不够爽;男主要是忒狗了,读者又恨不得让他每天去世一百次,让女主独美。   怪不得罗悦气成那样,恐怕看书的时候拳头硬得不行,被拉黑了更是气得睡不着,非得找她借账号再去喷。   …不能想,想就是自闭黑化一条龙,要不是她找自己借账号去刷评,自己能在登陆账号,才观摩两章的时候被送来这鬼地方?   眼见彭慈月又红着眼开始淌眼抹泪,把向来不会安慰人的岳清嘉给弄了个手足无措。   其实也不是不会安慰人,只是岳清嘉向来是个劝离劝分小能手,要按她的劝法,那就是靓仔千千万,不行咱就换,毕竟凡事看得开,生活才能嗨。   而且凭彭慈月这姿色和我见犹怜的气质,她见了都保护欲爆棚,何况男人?   要真想得开,日抛型男友不香么?   可想归想,她也不能真这么干,万一彭慈月被劝得动了心,抛弃男主转投男配怀抱,那自己岂不是真的,要就此圆寂在这个美丽的一次元世界?   ***   几日后。   初夏的晨露染了青草的芳香,徐徐送进鼻息中,让人神清气爽。   刚用过早膳没多时,岳清嘉就上了去城郊山庄的马车。   那马车还挺宽敞,而且里头软垫迎枕、糕点冰鉴什么的一应俱全,就是减震做得实在一般,不闻着橘子皮,岳清嘉铁定要晕车。   要不是凌姜阻止,她简直想把橘子皮给塞到鼻孔里去。   而岳清嘉本来是想好好守在彭慈月身边,不去那庄子上的。   一来,是为了持续修复跟彭慈月的关系;二来,她也迫切地想知道男配到底是谁,而死死黏住彭慈月,当她的挂件无疑是最好的一种方式。   可她那位娘亲险些炸了毛,意思是早前,明明是她闹着要去住几天,这个日子也早就定下来了的,现在庄头工役把什么都准备好了,在庄子上就等着迎接主家,要是不去,就白瞎了一群人上上下下的功夫。   岳清嘉听了,只能灰溜溜地遁走。   出发前,岳清嘉特意把凌姜给留了下来,还特意嘱咐了她,这几天要是有异性去看彭慈月,务必要把人物身份、外表特征给记得清清楚楚。   比如那位郎君年岁几何、目测有多高、穿衣打扮什么风格、发际线正不正常,气场看起来是温和无害还是邪魅狂狷…   毕竟充分了解攻略对象,自己才能制定出完美的攻略计划。   对方要是霸道郎君,她就跟扮楚楚可怜的小白花。   对方要是温润美男,她就做只蠢萌的小机灵鬼。   对方要是病娇本娇,她就当个救赎向的小仙女。   要是来个弟弟型就更好办的,她隐藏的御姐皮肤秒上线,把对方撩得跪下吻脚背,然后顺利开启刺激的第四爱线…   ——反正自古男女那点子事,不都是走的套路么?   她虽然母胎solo,这十几年来看过的言情小说可不少,对各种男主类型如数家珍,单独出一本抠仔指南都冇问题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赖地求收新坑——《和离要在夫君登基前》   【1   新婚之夜,姜洵揭下盖头才发现,自己的妻子被调了包,与他拜堂祭祖的,是其庶妹曲锦萱。   而与他有婚约的未婚妻,却被嫁了给当朝太子。   为了不被他退回曲府,此女使出浑身解数,笨拙地勾缠他。   起初他不为所动,但见她软糯诱人,杏眸中又满是对自己的爱意…   姜洵生出个恶劣的想法来:曲府欺他,他便玩弄曲府的女儿。   于是姜洵与曲锦萱圆了房,很快又纳了几名姬妾。   他一边谋权篡位,一边纵着出身下贱的姬妾去羞辱她,夜里,还要尽情享用她的身子。   后来,他篡位成功,即位前夕,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她当皇后,她却主动寻了他:“夫君,我们和离罢。”   姜洵气得发笑,当即就应了。   可是后悔,来得猝不及防。   【2   上世临死前,曲锦萱告诉自己,若有来世,定要报恩公大恩。   重生一世,她找到了恩公,使手段嫁给了恩公。   恩公风流又冷情、脾气也不好,她都可以忍受。   可是后来,在发现前世救自己的恩公原来另有其人时,曲锦萱不忍了。   国母之位她不稀罕、生下的孩子她也可以不要,只要离这人远远的。 第3章   --   从盛京城到那庄子的路不算近,颠颠簸簸将近一个时辰才到。   临上车前,岳清嘉没管住嘴,又灌了碗绿豆汤,偏偏这一路上走的尽是掺了石子的夯土路,下车的时候脸都憋紫了。   等解决了人生大事,岳清嘉一身轻松,又见这庄子山环水绕的,景色宜人得很,就带着邀春,并一名庄子里的仆妇出去溜达。   主仆三人在附近逛了半天,走得脚都累了。   刚坐在望亭歇歇脚,就听见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。   递了眼去看,见是一群穿得花花紫紫,走路妖妖娆娆的女子,隔着老远,岳清嘉都能闻到风里飘来的,不淡的香粉味。   那群娇滴滴的女子摇着轻罗小扇,有说有笑地往东面一处别业走去。   这时,岳清嘉听到那仆妇轻轻啐了声:“这起子娼妇,又来了。”   邀春不悦地板起脸来斥道:“任婶子,在小姐跟前说话怎么也没个遮掩?”   任婶子连忙告罪:“唉呀,姑娘说得是,一时没管住,老奴这嘴该打。”   眼见这位大娘抬起手掌就要来个鬼畜的自掴play,岳清嘉连忙出声制止了,又笑道:“无妨,正想问问婶子,那都是些什么人?”   任婶子小心翼翼地回答:“都是同香馆、迎喜楼那样的地方出来的妓子,小姐还是别看了,没得脏了小姐的眼。”   “哦…”   岳清嘉点头,又问道:“那边别业是谁的?”   别业就是别业,人家的不仅占地面积大,还一水的重阁飞檐,那绿绿的琉璃瓦,每一片都散发着金钱的光辉,看起来就价值不菲,可比她们家的庄子要气派得多。   任婶子答道:“回小姐的话,那边是博安侯的庄子。”   岳清嘉提了个眉梢,博安侯?不就是劝彭慈月离开男主的那位么?堂堂侯爷,就这么不讲究,把花楼里的姑娘叫来庄子里玩儿?   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,任婶子把腰弯得更下,凑到岳清嘉耳边,低声解惑:“小姐不知,那位博安侯,可是个逛惯了秦楼楚馆的脂粉大客,时不时,就要邀这些个粉儿娘来他这别业嬉耍作乐。”   岳清嘉无语之余,又有些庆幸。   擦!幸好他不是男配,不然她还真不晓得该怎么说服自己,去攻略一个沉湎酒色的风流浪子。   *   回到庄子里头没多久,岳清嘉的午膳就摆好了,因为知道她晕车,厨下特意给备的是清粥并几碟子小菜。   岳清嘉顺嘴问了下,这才听说她那位老娘在和庄头理账。这也能理解,毕竟BOSS到了分公司视察,总得听听工作汇报啥的。   不得不说,庄子里头的食材就是新鲜,那笋干爽口,萝卜丁也脆甜,和着浓稠适度的粥,吃起来还挺带劲。   数次的欲言又止后,借着布菜的机会,邀春偷偷凑到岳清嘉耳边,低声道:“小姐,绍通彭家的人应该快到了,表小姐这次,铁定留不下来。”   听了这奇奇怪怪的话,岳清嘉发着蒙看她:“什么?”   邀春以为她只是没听清,还贴心地重复了一遍:“小姐,彭家的人来了,这次肯定要把表小姐带回绍通的。”   彭家的人?带回绍通?   岳清嘉美丽的大脑提取了下关键词,还是抬头去看邀春,眼睛里闪烁着小学鸡的求知光芒:“你在讲什么谜语?彭家的人,怎么要把表姐带回绍通?”   邀春这次愣了下,才斟酌着回道:“小、小姐,您当真忘了?您不是给绍通彭家去信,让她们来把表小姐接回去么?”   好家伙,我特么直接好家伙。   听了这猝不及防的噩耗,岳清嘉感觉自己刚刚喝的粥好像异变成了俄罗斯大列巴,碦得她胃疼。   她差点毛了:“这事儿你怎么早不跟我说?”   见岳清嘉脸色不对,邀春心里高吊了下,畏畏缩缩地回答道:“奴婢见您今日还是跟着夫人来了庄子,便以为您是记得这事…”   邀春没敢说的是,据她这一路上的猜测,小姐最近之所以和表小姐亲近,也是为了障表小姐的眼,让她安心一个人待在府里。   岳清嘉缓缓吐出口浊气,一字一顿地跟邀春强调道:“邀春,如果我以前没有说清楚,那以后你一定要记得,表小姐,是咱们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,明白了吗?”   邀春虽不明所以,但听岳清嘉语气不对,还是磕磕巴巴地快速应了:“明、明白。”   岳清嘉起身,胡乱擦了擦嘴,正想要去找自己老娘,钟氏就笑盈盈地进来了。   岳清嘉如猛女扑虎一般冲了上去,拖着钟氏的手就把就事给说了。   听了女儿的话,钟氏也来不急责备,迅速吩咐下人重新把马车给套上,准备打道回府。   这次为了赶时间,母女二人同坐一辆马车。   感受到老娘的怒气,岳清嘉的头都要埋进咯吱窝里了。   钟氏目光灼灼地盯了女儿半晌,脸色凝重地开口道:“嘉嘉,你可知,你此举会让你爹爹有多失望?”   岳清嘉闷闷地:“知道…”   看女儿垂头丧气的,钟氏也默默叹了口气。   这个女儿,到底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啊…   前两年,见有个表姐来了府里,只当她是来与自己分爹娘宠爱的,便耍起了脾气,处处刁难慈月,幸好慈月那孩子是个软和性子,也不与表妹计较这些,平日里惯常是对她谦让包容的。   可夫君身为中书舍人,平生读尽圣贤书的人,对儿女的品行也多有要求,自是看不惯女儿这样跋扈无状,令姊妹失和,便一改先前的和悦,端起脸来对她,寄望于她能反省。   只是夫君这样的行为,却更让嘉嘉生了误会,以为他一心偏坦慈月,一度闹得越发凶。   而夫君却仍是不动如山,她再闹,他便取家法,单是禁足、罚抄这样的惩罚,嘉嘉这两年可是没少领。   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肉,她也不忍心看女儿受罪,便私下替女儿说了情,让夫君谅她年幼不知事,莫要过度责罚。   可夫君当时肃着脸说了:“她若是心性这样狭小,容不得人,再纵着她,日后只等她惹出乱子来。这盛京城遍地王侯贵戚,她若只是淘气惹了事,你我还可护上一护,可若是开罪什么了不得的权贵,就怕你我拼了这一身皮肉,也搭救不得。”   她当时哑然半晌,后又想起,女儿再过个几年也要到议亲的年纪了,若因脾性不好坏了闺中名声,今后也阻了她的大好姻缘。   她们岳府的门第虽算得上清贵,夫君却到底没有多少实权。   虽说自己心里也不盼着嘉嘉上嫁王侯之流,但若能嫁个握有权秉的夫婿,外出参加雅集饮宴时,面上总也好看些。   毕竟自己这个女儿,是个喜欢热闹,又爱好听奉承话的。   只是嘉嘉这次,确实错得离谱了,竟然私下联系了绍通彭家来接慈月。   那彭家都是些什么人?个个不怀好意,尤其是彭家那位叶老太君,最是个偏心眼的。   自打几年前,慈月的父母相继离世后,她便更没了顾忌,不仅私自把慈月父母的家财过给了其它子女,甚至把孙女身边伺候的仆婢,都给换成了刁钻的恶奴。   慈平那孩子也是个懦弱胆小的,他身为大房长子,更是彭府的长孙,不仅任由祖母拔弄,还在叶老太君的示意下,娶了个粗鄙势利的商女做正妻,成婚后整个人越发蔫巴了,只知蒙头读书仕进,对胞妹的遭遇也视而不见。   那曾氏一心只想讨叶老太君的欢心,仗着得了叶老太君看重,便刻薄在室的小姑子,不仅克扣慈月的例银,就连她的嫁妆也想贪到自己手里。   最为可气的是,那叶老太君的长女生了个天性痴呆的儿子,虽年近弱冠,言行却与幼儿无异,整日里口涎横流、追鸡逐狗的,听说就连照顾他的仆妇小厮,都对他厌烦得很,这样一个郎君,自然没有人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。   可那祝彭氏见兄嫂俱亡,便对外甥女动起了心思,一心想把慈月配给自己那傻儿子,为他诞下子嗣。   儿女里,那叶老太君最疼的就是祝彭氏,对这个长女从来都是无有不依的,听了长女的想法,她当即给慈月身边照顾的婆子下了令,让把慈月的贴身玉佩拿给了长女,就当是交换姻缘信物,订下了这门亲,只等慈月及笄便择日完婚。   两年前,慈月及笄之际,便在及笄礼上,听叶老太君当众亲宣了这事,她自是心颤不已,可无论怎么哭求不愿,那叶老太君却是铁石心肠,把话给说死了,这事没得更改。   无奈之下,慈月只得偷偷求了兄长,幸好慈安还有些良心,知道姑母家那位表弟不是什么好归宿,便借省试之机,偷偷到盛京城把这事告知了他们夫妇。   听闻外甥女受了这样的对待,夫君气愤难当,不惜告了假,亲自带人去绍通把慈月给接回来了。   这事怎么说,都是那彭府不占理,且夫君是个京官,他彭家最高的官,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知县罢了,见夫君亲自出现,哪敢反驳半分,只能乖乖给慈月收拾了行李包袱。   而那几个刁奴在叶老太君的暗示下,本想跟着一同进京的,幸好夫君看出了不对,一个也没带,只清点好了慈月的嫁妆,一并带到了京城,打算就这样把她当女儿养起来,再在京中为她寻一门亲事,离得近,也方便照应。   可嘉嘉竟然…   钟氏摇摇头,敲了敲前面的车壁,低声道:“再快一些。” 第4章   ---   感受到钟氏无声指责的目光,岳清嘉一路垂着头,看起来是在反省,实际是在造羊。   日!这关她什么事?明明是她前头那个作的妖。   原主的身份,是《君王的掌心宠》里女主彭慈月的表妹,而这书里的男主,则是当朝二皇子——梁致。   岳清嘉看的那两章,刚好在交待男女主的相识,是个双向的一见钟情故事,毕竟温润清贵皇子×娇软良善小娘子,也是常见的设定了。   听闻男主被赐了婚,原主这个二货也在心里幸灾乐祸了好久,近来遇到女主,总是要阴阳怪气地拿话使劲戳她的伤处,又好死不死,给自己爹爹撞见,当场喜提十天的禁闭。   好容易解了禁,适逢其父随帝南巡,没两三个月回不来的那种,原主便憋了个坏,偷偷给彭家递信,把彭慈月的事给说了,附言她在盛京城名声已坏,再难找婆家,让她们接回去安置。   ——还贴心地告知了自己老爹不在府上的消息。   按信数数日子,今天,彭家派来的人就会到盛京,为了防止老娘坏事,原主还特意提前跟老娘撒娇说想去庄子上住几天。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艰难围笑。   原主疯球了,真是又蠢又坏。   《君王的掌心宠》,品品、品品这个名字,不用想也知道男主登基后,俩人会甜甜蜜蜜在一起给全国子民撒狗粮的啊!   况且别说以后了,男主眼下可是当朝二皇子,你悄没声地联合坏人,把女主neng回老家被一群奇葩亲戚摆弄,二皇子能放过你?   掌心宠啥意思明白吗?就是女主新陈代谢掉了一根头毛,男主都要心疼半天的那种。   居然这么大胆搞女主,看来这角色特么是个炮灰,在原书里估计一章就领了盒饭的那种。   岳清嘉已经能够想到自己的悲惨结局。   大概是女主受了大罪,男主怒而开杀,这杀人的名单里,铁定有自己一份。   想她前几天还嘲笑别人是炮灰,原来自己也是个炮灰!   她不会刚好就因为这事领了便当罢?   …小摸仙保佑。   如果她真去了天堂,希望天堂不用上班,如果非要上班,希望有双休、有五险一金,有下午茶有年终奖、没有团建没有加班…   岳清嘉在越来越频繁的颠簸中咬着牙死撑,再难受,也得赶紧回到府里阻止那些人带走女主,扳正原身这个找死小能手犯下的错…   *   都京城内,岳府。   彭慈月惨白着脸,不可置信地问前来传话的人: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   那婆子垂首道:“回表小姐的话,您本家的姑母与嫂子来了,说要接您回绍通,这会儿在正厅等着您呢。”   彭慈月脸色一变,指骨都绷得紧紧的。   长辈来了,她断没有不出去见的道理,若是舅父舅母在,她是不怕的,可、可这会子她的心跳得急促,整个人惴惴不安的,不知道她们来是为了什么事。   明明康侯爷也劝她放弃,她也知那人已无可能,却还是放不下,日夜牵挂惦念间,害自己感了风,不能与舅母表妹一道去庄子上,早知道,她就该强撑着这幅病躯跟着一道去才是…   许是一时间忧思太甚,彭慈月捂着帕子咳了两声。   乐冬忙过来帮她拍背,也是担心得不行,便问道:“小姐,要不,奴婢去回了她们?就说小姐卧病难起,实在无法面见。”   彭慈月顺过气来,又接着乐冬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,才摇头道:“以我姑母与长嫂的性子,必是要冲进后院来的,罢了,我去就是,好歹这是舅父府上,她们应该会顾虑些。”   换了见客的袍衫,彭慈月带着一脸病容去了正厅。   刚上了牙道,便见厅中坐着两名妇人,年纪稍大的那个肩膀瘦狭,颈子有些歪,正端着盏茶在喝,而年青些的那个,则挠着自己的肘弯,正昂着个头东张西望地到处打量。   这二人,正是自己的姑母祝彭氏与长嫂曾氏。   老远见了个盈盈弱弱的身影走近,曾氏便怪声怪气,涂着脂粉的一张扁脸要笑不笑地刺道:“哟,妹妹现下可真是好大的架子,竟让姑母与我等了这么久,嫂子我还当今儿要等这日头落下去了,妹妹才会移驾来接见呢。”   她声音尖利,穿透性极强,彭慈月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头皮就有些发怵,连忙快走几步,上前去给这两人福身行礼。   祝彭氏离了坐,眉语目笑地搀起彭慈月。   两年没见,这个侄女越发风貌楚楚,鲜妍静美了,面对自己打量的视线,眼神还颤颤巍巍地躲闪起来,这样绵软性子的小姑娘可最好拿捏了,不是刚好配她的宏儿么?   想到自己的长子,祝彭氏越发急切了。   她拉着彭慈月的手不愿放开,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婢女,毫不客气地吩咐道:“去将小姐的行李收拾一下,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了。”   彭慈月骇然一惊:“姑母?”   祝彭氏帮她扶了扶发间的步摇,装出爱怜的模样来:“好孩子,你祖母上月间染了重病,现下还在榻上将养着,近来日日惦念着要见你一面,我便与你嫂嫂特意来接你回去的。”   彭慈月僵硬地抬头,怯声道:“祖母病了?怎地、怎地未听兄长提起过?”   长辈病重,她做人孙女的,自该前去侍疾奉孝,可一想到祖母曾对她做过的事,她只觉齿冷,心下自然多有提防。   可她细细观察过姑母与长嫂,发现她们脸上,分明没有半分忧色。   彭慈月的心跳直直下坠。   曾氏撇撇嘴,冷哼一声:“你兄长忙着解试呢。”   没用的东西,省试都过不了,又要白白浪费至少三年的时间。   她当初嫁进彭家时,还满心欢喜,以为自己真可以捞个官家夫人的位子坐坐,谁知那废材是个终日吃腐的闷葫芦,还这般不济,一个功名考了又考,净花自己的银子了,半点荣誉没给她挣着。   好容易得了个举人的名,省试却没能过了,又得灰溜溜地从会试开始考。   还好这遭来前,姑母说了,要是能把自己这小姑子顺利带回去,嫁给她那痴儿,小姑子的嫁妆她能得一半!   曾氏心念一动,又出声道:“照我说呀,捡几件换洗的衣裳就成,那剩下的行李就留一个婆子慢慢收拾,咱们赶路要紧,老太君眼见病得一日重过一日,也不知能留多久…”   曾氏作势抬帕子抹了抹泪,迎上祝彭氏带着笑意,明显是赞赏的眼神,心中越发喜了,一不留神把记着的事给说了出来:“对了,还有月姐儿的嫁妆,也一并随咱们的车走罢。往后啊,月儿妹妹就好好待在绍通,再不用这么山长水远地跑来寄居人下了。”   听了这话,彭慈月的心间猛然一悸,杏眼瞬间睁得滚圆。   祝彭氏见了,立马剜了曾氏一眼,暗骂了声“蠢货”。   她正想去给彭慈月安抚、兜圆几句,彭慈月却大力脱开了她的手,退到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,死死绞着帕子问:“祖母…可是真的染了病?”   祝彭氏装出一幅强颜欢笑的样子:“月姐儿这是说的哪里的话?我们还能拿这等事情开玩笑不成?”   听她这么一问,曾氏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漏了陷,只好干笑着附和祝彭氏:“是啊,月儿妹妹怎地这样问?这事定然不假的…”   彭慈月直直地盯着曾氏,见她眼神飞来飞去的闪烁不定,更知自己不能就这么听信她们的话。   彭慈月眼睫乱颤,垂首掂缀了几番,对那二人扯出一抹笑来:“既是祖母身体染恙,慈月自该在床前侍疾的,只是慈月寄居此间时日不短,受了舅父舅母诸多照拂,怎能不说一声便离开,必得当面拜别才是…”   祝彭氏见她虽声音细若蚊蚋,态度却是很坚定,摆明了不会就这么随她们走,看她的眼神便微妙起来。   姑侄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几息。   那曾氏本就是个粗浅的鲁莽性子,见这样僵持,便存了几分试探的心。   她附到祝彭氏耳边,轻声道:“姑母,那岳府小姐的人说了,今日她与岳夫人都不会在府上,姑母何必跟这丫头说这么多话。长辈病重,这丫头本就该去侍疾,况且咱们又是本家的人,要带回自己家的姐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?”   闻此,祝彭氏的眸中闪过细碎精芒。   确实不能再拖了,她的宏儿已二十有二,若是这回再成不了事,宏儿当真要一辈子打丁了。   祝彭氏狠了狠心,双眸一凝,看向彭慈月:“那可就由不得你了。”   她点了特意带来的两名粗使婆子:“把小姐带去马车上。”   那两名婆子是做惯了这种事的,她们配合得当,迅速围住了惊惶间欲往外跑的彭慈月,四只铁钳一样的手很快就箍住了她。   而祝彭氏则寒着脸,盯住想要上前帮忙的岳府仆婢:“这是我彭府家事,诸位还请拿清楚自己的身份!” 第5章   -----------   “——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么?见主子受了欺辱还上前帮忙,养你们何用?”   钟氏急急地从廊下奔过来,声色俱厉地,提醒着自家府上的仆婢上前帮忙。   听到夫人的声音,厅内厅外举棋不定的仆婢都连忙上前去掰开那两名婆子。   只是那俩凶神恶煞的婆子力气着实大,一时间和岳府的数名仆婢缠将在一起,直到钟氏带来的仆婢也上前帮忙,彭慈月才得以脱身。   见了钟氏,彭慈月眼泪盈盈地奔了过去,扑在钟氏怀里,好一阵哽咽难言:“舅母…”   钟氏心疼地抚起她的背来,绵言细语地宽慰道:“好孩子,没事了,舅母回来了。”   意料之外的事,让祝彭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。   她想了想,先上前向钟氏福了个身:“见过岳夫人。”   曾氏也连忙疾步上前,掐着嗓子边行礼边亲热叫道:“见过舅母。”   钟氏凌厉地竖起眉来,正想开口说话,就听岳清嘉的声音斜斜插了进来:“这都谁呀?怎么还有脱口就叫舅母的?”   曾氏怔愣,见眼前有个月眉星眼、浑身贵气的姑娘盯着自己看,很快便意识到,这应当就是岳府小姐。   她条件反射,立马挂上一脸奉承讨好的笑,凑到岳清嘉跟前福身道:“姐儿好,妾身是月姐儿的嫂子,你慈安表哥的妻子哩。”   岳清嘉眨眨眼:“这么说…你是我表嫂喽?”   曾氏一边搓手干笑,一边打量着岳清嘉的装扮,心里暗自算着,她穿戴的这身行头要多少银两。   那只翡翠瑞边花细应该要个三、四十两,银花绞丝的小发簪应该也要个二十几两,里头那条桃花云雾抹胸倒是没有见过,估不出价来,她外间罩的这件乌金云绣衫…好似是百锦阁新出的,据说绍通的分铺里只有一件,开价五十七两呢。   正当曾氏啧啧艳羡之际,岳清嘉娇声怪气地看着她:“你若是我表嫂,为什么要向我作礼?”   曾氏一滞,回过头与祝彭氏面面相觑。   钟氏不知女儿又想做什么,皱了眉肃容道:“嘉嘉,莫要说了,快把你表姐送回房里,她定是给吓着了。”   岳清嘉撂下曾氏,走到钟氏身边,看了看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可怜表姐,把手搭在钟氏耳边,轻声道:“娘,还是你带表姐回房罢,这里我来处理。”   钟氏只觉得她在开不合时宜的玩笑,便低声训道:“胡说什么?你一个小姑子怎么处理得了这种事?莫要再闹了,先把你表姐送回房要紧。”   “表姐现在需要的是娘你陪着她,我不会哄人,说话又不好听,万一又说错什么,岂不是白惹表姐伤心?”   岳清嘉真情实感地讲完,又继续道:“这事是我做错的,总要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,不然爹爹回来了,我又得被关禁闭。”   钟氏低头去看伏在自己怀里抽泣,还因情绪激动微微打起哭嗝的外甥女,感觉到她怀在自己腰间的手抱得有些紧,实在是招人怜。   钟氏满脸狐疑地望了望岳清嘉,却见她莫名淡定,一幅异常闲适的姿态,仿佛对付这两个到自己家里来拿人的亲戚,是件不用费神就能处理好的事。   沉吟了下,钟氏还是决定先把外甥女带回房,不能再让她这嫂姑二人再见着人,便沉声叮嘱岳清嘉:“若是拿不准分寸,便先招呼她们用会儿茶,我安置好月姐儿就来。”   说完,她也不与彭家那二人打招呼,径直揽了彭慈月离开正厅。   “唉——怎么走了?”   曾氏惊呼道。   还是祝彭氏要镇定些,到底是成家理事多年的妇人,看钟氏如此,便知自己此行是决计带不走彭慈月。   她见岳清嘉主动留下来招呼她们,便以为这岳府小姐是怕私联她们的事败露,想拿话堵她们的嘴。   祝彭氏心下转得飞快,她见这岳府气阔雅致,岳清的穿着打扮又精巧又贵气,可见是个不缺钱的主儿。   可几句话就想堵她们的嘴?   小姑娘怕是没经过什么事,做什么都带着想当然的心思。   她们得了她的信,舟车劳顿,大老远从绍通赶来这盛京城,结果却是白来一趟,岂能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?   这样想着,祝彭氏重新布上笑脸,从容地坐回背椅上,笑意融融地看着岳清嘉,想给她个下马威震一震,便悠然开口道:“岳小姐,怎么说我二人也是你长辈,你却连个礼也不行,难道…这便是你一介大家闺秀的礼节么?”   听了祝彭氏的话,曾氏也暗戳戳地跟着坐回了堂椅,还扮出了睥睨的模样。   她刚刚之所以给这岳府小姐行礼,完全是下意识的,被她调侃了一句本也没什么,毕竟自己是商户女,在官家的夫人小姐跟前,本就是低人一等的,吃两句嘲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   可见祝彭氏不仅不把这岳府小姐放在眼里,还隐有发难的意思,她便也跟着狐假虎威地作起了样子。   ——没错了,要论起辈分来,自己可是这岳府小姐的表嫂,她合该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才对。   见这二人装腔作势地拿起身份来,岳清嘉毫不掩饰地“噗哧”笑出声,居高临下且带着嘲弄的微笑睨视着那二人:“长辈?你们是我哪门子的长辈?我怎么没有见过?”   祝彭氏眉间一紧:“岳小姐,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,你亲自给我彭府去的信,难道这就忘了么?”   “彭府?我什么给什么彭府去过信了?”   岳清嘉仍是摆出一幅:我的记性不允许我听懂你说的话.jpg   祝彭氏眉目冷厉,眼中浮起霾色:“岳小姐,我没有心思在这里和你兜圈子,要么,你让我带走月姐儿,要么,你赔偿我们这一路的车马费,否则…我就把你那封信公诸如众,让这满盛京城都知道你这位岳府小姐使心眼坑害表亲姊妹。”   她端起茶盏,唇畔缓缓上扬:“岳小姐应当还没有议亲罢?也不知这信若是见了光,会不会对岳小姐择婿生出什么不好的影响?”   得了威胁,岳清嘉的眼底浮起一点促狭的笑意,恍然大悟道:“原来是想要钱啊?要多少?”   祝彭氏眉头一跳,没想到突然变得这么顺利,她以为还要好生磨上一番,兴许得等那岳夫人来了才能谈得拢。   她心内暗自欣喜,正掂量着合意的数目时,听到可以要钱的曾氏已经按捺不住,抢先报了价:“五百两!不、一千两!”   狮子大开口,也不怕下巴脱臼。   听了曾氏的话,岳清嘉眉花眼笑地,邀春手里接过只荷袋,在里头数出十枚铜子儿递给邀春:“去打发她们罢。”   祝彭氏眼睁睁地看着邀春走过来,各往她们二人身侧的高几上摆了五枚青晃晃的铜子,顿时明白了,这岳府小姐是在耍着她们玩。   极度的羞辱与难堪从脚心蹿到脑门,祝彭氏‘腾’地站起来,对岳清嘉怒目而视:“岳小姐,你这是何意?!”   岳清嘉眼里还闪着引逗人的光辉,却一本正经回道:“只有这么多了,上门行乞的都是得这个数,唔…茶盏和这两张椅子也可以给你们带走,毕竟,已经不大干净了。”   祝彭氏气得牙关紧扣,眼前一阵发黑:“好,好得很,岳小姐不愧是高门大户的小姐,不屑和我们这小官小民之流交谈,既然岳小姐也不在乎名声,那我现下就去外头,先好好跟你这左邻右舍的说一说你这行径!”   “那你们怕是走不出去了。”   岳清嘉半点不怵,反而好整以暇地在另一边坐下,一脸笃定地看着祝彭氏:“擅闯他人府邸、叫嚣闹事、辱骂官眷…这一条条的,足够让你们所有人去大理寺的监牢里头,蹲上十天半个月了,啧啧啧,尤其是辱骂官眷,可是要挨板子的哟,三十大板打下去,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命出大理寺了…”   “——若是还剩了一口气,我再向大理寺加告一条行窃罪,你们猜猜后果会怎么样?”   除祝彭氏外,以曾氏在内的,所有从绍通跟来的人都完全被唬住了,个个大气都不敢出。   曾氏则浑身僵硬地斜签着坐在椅子上,垂眉低目,偷偷斜视祝彭氏,想知道这位姑母会怎么处理。   听岳清嘉说得煞有介事,祝彭氏的脸也霎时白了一层,可还是硬梗着脖子叫嚣道:“你不必吓我,这里可是天子脚下,那大理寺、那、那也是讲国法的地方,岂是你说如何就如何的?况且你我两家本就是姻亲,谈什么擅闯府邸?”   岳清嘉懒洋洋地把手搭在椅臂上,老神在在地半阖着眼:“姻亲?我与我娘亲都是第一次见你们,谁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彭家的人?谁可以作证?”   曾氏连忙战战兢兢地起了身:“舅、舅父见过我的。”   岳清嘉哂笑道:“乱叫什么舅父?我爹爹现下不在,你说见过就见过?再说了,就算我爹爹见过你又有什么出奇的?他每日侵晨去上直,那一路的乞儿他也见得不少,若是明儿个他们也借此来充我们亲戚,难道,我们还要给准备一桌好饭好菜不成?” 第6章   -   听见岳清嘉再三把她们类比乞儿,祝彭氏这回差点没气到背过去,她急着说话,不小心呛了道口水。   岳清嘉见她捂着胸,咳得像要原地去世似的,随口说了句:“瞅您可不年轻了,好歹悠着点儿,咳成这样,还想多讹几个药钱怎么地?”   岂料她这话刚说完,那祝彭氏眼珠子一转,立马闭着眼睛歪在了地上,扮出幅要死不活的样子,现场给岳清嘉表演了个真人碰瓷。   岳清嘉:靓女语塞…   就这?   她拄着下巴乐了好半晌,看着匆匆围上去的彭府众人,扬声道:“大家还是让开罢,人这么多,万一真把她给憋出个好歹来,可怎么得了?”   曾氏方才着急忙慌地凑过去时,右手被祝彭氏摸索着,暗暗掐了掐,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姑母的目的,她‘腾’地站起身,指着岳清嘉:“把我姑母气成这样,你们、你们要负责!”   见岳清嘉歪着头,看自己伸出去正对着她的食指,曾氏不禁又有些心虚,那食指讪讪地蜷了下来。   接着,整只手都缩了回来,她极不自然地拢了拢鬓角的头发,强装镇定地,似是重复又似是给自己打气:“反正、反正你们得不了好,要是这事处理得不能让我们满意,我们一会儿就去报官!”   潜意思就是——要是这钱给得不够让我们满意,我们就去报官!   好半晌,岳清嘉都没有反应,厅里厅外,静得连穿堂风的声音都没有。   躺在地上的祝彭氏放缓呼吸,尽力扮演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,憋气憋到脸都要发紫了,才听到衣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,以及绣鞋触地的声音。   她不安地掀了条眼缝,想观察下厅中的情况,却被陡然俯凑近的脸给吓得浑身抖震了一下。   “噗哈哈哈哈…”   岳清嘉目的达到,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。   祝彭氏则又羞又怒,胸膛剧烈起伏,耳根子都臊得通红,却还是要赖在原处躺尸,整个一头人间倔驴。   岳清嘉笑够了,揩了揩眼角的泪渍,看也不看张惶得不停绞帕子的曾氏,径直回了原座,又向邀春去了个眼神。   邀春会意,她走近曾氏,又故意朝彭府仆婢的方向看了看,才低着头道:“表夫人可愿听奴婢一言?”   都京可是京师,这边府宅里的丫鬟,大都是平头整脸很见过几分世面的,尤其是邀春这样在岳清嘉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。   在曾氏看来,邀春的钗细打扮与周身气度,可比小县城里的官家小姐都要讲究几分,这下又听她这样恭敬地与自己说话,不觉有些受宠若惊,忙不迭点了头随她出去。   祝彭氏听到那接二连三的脚步声,心里头虽打起了鼓,却到底再也不敢睁眼去瞧。   厅外的廊沿下,邀春先是对曾氏正儿八经地福了下身。   曾氏下意识便要去回她的礼,邀春却不着痕迹地制止了她,并且亲热地挽上了曾氏的手:“奴婢瞧表夫人貌婉端庄,还道是个拎得清楚的明白人,方才却怎地这样糊涂?”   曾氏平生还是初次听到有人用端庄二字形容自己,一时有些喜不自胜,可又听她说自己糊涂,不禁微微蹙额,明显是闹不清她的意思。   邀春低声道:“表夫人若是当真以为我们小姐不认你,那便真真是凉了我们小姐的心了。别的不说,平日里,我们小姐与表小姐情同亲姐妹,每日腻乎在一块儿,早便听表小姐说过,她有位温婉娴雅的长嫂,待她如姐如母,既护她又疼她。我们小姐听了,便也起了结交的心思,总盼着要与表夫人您见上一面的。”   曾氏听得有些发蒙:“月姐儿…当真这么说我的?”   邀春微直起了身,脸上一派严肃:“依表夫人看来,奴婢可像是个会扯谎的?”   怕惹了人不悦,曾氏赔着笑连忙否认:“不不不,姑娘别误会,我万没有这个意思的。”   邀春变脸极快,很快又恢复了可亲的模样,亲昵地替曾氏掸了掸肩头不存在的灰,继续苦口婆心地:“我们老爷夫人子嗣艰难,拢共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,也没什么旁支的叔伯兄妹,想来想去也就是表少爷最亲了,听说表少爷在考功名,他们也是多有关心的…表夫人想想,表少爷若是今后中了进士,老爷会不对他扶持提携么?”   “——可表夫人您这般目光短浅,偏跟那等下作妇人站在一起,还跟她学着张口讹钱,没得失了体面,又无端与我们岳府生分了,小姐心里也定是对表夫人生了几分失望,被闹得心里不舒服了,方才才会那般对表夫人的。”   “——表夫人可要摆弄清楚,您才是我们正经表亲,我们是独不愿意认她罢了。她是个什么身份,也敢来充我们的亲戚?别的不说,若是给这京城的官眷们晓得,我们有个生了傻儿的亲家姑母,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?”   曾氏不觉怔松起来,邀春话说得有点多,她脑子一时不大反应得过来,但最令她听得入迷的,是最先那几句扶持彭慈平的话。   曾氏喃喃道:“舅父当真会扶持慈平?”   邀春语焉不详地:“那要看表夫人了…”   曾氏眨了几下眼,眼睛越来越雪亮,她忽然联想到自己一跃成了京城官夫人的画面,待那时,她再回绍通时,那些往日对她颐指气使过的官家小姐和夫人,肯定都要过来巴结讨好她!   脑子通了,想事自然就更快。   转而,曾氏便想起躺在里头打赖的彭慈月,按她官家夫人的眼光来着,这种不要脸的事,当然是失了体面不能干的。   当下,她便对祝彭氏生出了几分鄙夷。   曾氏狠抿着嘴,心头很快便忖度出了结果:“姑娘放心,我这便把那赖婆子给带走,绝不给舅父舅母与表妹添麻烦。”   “——对了,还有月姐儿,叫她千万不要回绍通,那老太君的身子可硬朗着呢,天天能吃能睡的,半点毛病没有,说染了病那事儿啊,是我们里头那缺德姑母给想出来的,就是为了要把月姐儿给骗回去嫁给她那个傻儿子!”   曾氏越说越是气愤难当,俨然把自己刚才在厅里的一些话,给忘了个精光。   她转了脚,正欲回厅中,又扯了扯帕子,狠心从手上撸下一只玉镯递给邀春,面色霭霭地:“我这匆匆忙忙地来,也没准备什么,这只镯子就当是给表妹的见面礼了,还请姑娘代为转交,以后要是有机会,我肯定来住上几天,到时候再和表妹好好叙叙话。”   厅里头,祝彭氏等了好一阵,也不见再有动静,腰间倒真的有些隐隐作痛了。   她生孩子生得早,现在也是年近四旬的光景,在这沁凉的青石地板上躺了少说得有一刻钟,因为刚才明显出了丑,老长时间手脚僵了都不敢动动舒缓一下,后背也有些硌得生疼,可曾氏那蠢货半点音都没有,也不知道在做什么。   正当祝彭氏在心里咒骂曾氏,并暗暗叫苦之际,曾氏火急火燎地回厅了。   曾氏一出现,便冲那几名仆婢指挥道:“快、快些把姑母抬回马车上,咱们该回去了。”   祝彭氏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,便也忘了要继续装死。   好几蓦地张开眼睛,瞪着曾氏:“你说什么?”   曾氏充耳不闻,只催促那几名仆婢,尤其是方才强行去押彭慈月的:“姑母肯定是马车坐太久,积年的腰伤发作,自己动不了,这样没皮没脸地躺在人家厅里成何体统?你们还愣着做什么?还不快些过来抬姑奶奶?利索点儿,咱们已经看过月姐儿,也圆了老太太的愿,这会儿该走了。”   “不,我不走!”   祝彭氏气得两肺直炸,简直想爬起来扇她一巴掌,无奈浑身僵硬,只顾乱手乱脚地,扑打着当真要来抬自己的仆妇,尖声道:“曾氏!你脑子让驴给踢了?就这么走了咱们什么也得不着,白来这一趟是给她们取乐着玩儿不成?”   “姑母想讹诈银钱,被告发了可是要被刺字的,我们可不陪姑母丢这个人冒这个险。”   曾氏拿眼去横那几个畏畏缩缩的仆婢:“怎么?合着我这个主子说话就不管用了?还是你们真想进大牢被打板子刺字流放?”   那几人前头被岳清嘉一吓,本就记记惦惦地有些畏缩,听了曾氏也说这样的话,顿时吓得皮紧毛竖,再不顾及许多,三两下制住了祝彭氏,便麻溜地往外扛。   *   钟氏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彭慈月,急急赶到正厅,就见那一伙人又乌拉拉地,抬着个被捂了嘴的祝彭氏往外跑,个个神色慌张不知为何。   见了钟氏进来,岳清嘉起身卖乖,甜甜地喊了一声娘。   钟氏疑惑:“她们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给打发走了呗。”   岳清嘉也不想细说这个,她更关心女主小宝贝怎么样了,有没有吓到有没有伤到有没有PTSD。   可惜钟氏没那么好糊弄,她找邀春问清楚了事情经过,嗔目注视岳清嘉:“得亏那曾氏是个好糊弄的,不然看你怎么收场?罢了,既事已了,我只问你,你以后可还干这样的蠢事不干?”   岳清嘉立马表现得声怯气短:“再不敢了。”   钟氏头痛地揉了揉眉心,叹气:“你怎么就不能和慈月那孩子好好相处呢?”   岳清嘉竖指发誓:“我保证,我以后一定和表姐好好相处。”   不仅好好相处,最好比男主还要先一步,把她捧在手心里宠才行。 第7章   -----------   宏阔大气的宅府中,康子晋与梁致跨过月洞门,走上一座跨水而建的水榭。   梁致负手对着湖面,雅逸的眉目间,掺了几分反抗失败后的呆滞感,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沉郁不扬。   而康子晋则坐在栏椅上,上半身像没骨头似的倚着柱,一臂还搭在靠背上,那幅倜傥不羁的模样,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便会把脚给翘起来。   “在想什么?”   康子晋懒洋洋地发问。   梁致转了过来,他的声音疲惫又低沉:“表兄,你该知我心思的。”   康子晋徐徐挑起嘴角: “致弟在记挂彭姑娘?”   苦涩爬上梁致的眉间,他面色颓唐:“我对不住她,我…”   康子晋则噙着笑摇摇头:“恰恰相反,致弟既是已然负了彭姑娘,不如就此忘了她,对她来说,才是最好的。”   听了这话,梁致诧异:“表兄?”   康子晋微微坐直了些,难得正色起来:“致弟大婚在即,你现下搬出了宫,那梁旻可还在宫里头,他年岁也不小,本也到了赐府成婚的时候,圣上却偏要把他留在身帝,圣上心里在想什么,致弟当真不察?此事…难道不比彭姑娘要来得重要?”   梁致蹙眉:“表兄为何作此言论?我对慈月是何等感情,你莫非不知?”   见梁致又开始对某些事避而不谈,康子晋掰了掰指节,改为了大马金刀的坐姿,悠悠开口:“赐婚圣旨不可抗,致弟与周府小姐这婚是结定了的,若你打着要纳彭姑娘为侧妃的盘算,先不说她愿不愿,据我观察,彭姑娘是个绵软性子,心思也单纯,她若入了你府内,那凶悍的周如清可会放过她?还有姨母也定是不满,她二人拿出婆母与正妃的身份去磋磨彭姑娘,致弟猜猜,彭姑娘可受得住?”   梁致神色端肃地绷着脸:“我自会护着她。”   康子晋垂眉低笑:“你堂堂皇子,既开了口要纳侧妃,就断没有只纳一个的道理,到时候…岂不是又给了姨母往你府里塞人的好机会?”   “——不用说也知道,塞来的那个,肯定不会是盏省油的灯,就算是畏着你,姨母与周如清不正经出面,派个侧妃去绊彭姑娘的脚,她二人在身后撑腰,可一点不难。”   “——致弟再是清闲,也不可能日日守着彭姑娘,若是你强行插手妇人间的呷醋之争,闹得府宅不宁,反倒让姨母与周如清有了借口去清人,到时候两个一起端了,再把彭姑娘往宗正寺一搡…以彭姑娘的身子骨,恐怕在里头待不了半年,就要香消玉殒了。”   听康子晋分析得条理贯通,梁致抿了抿嘴,待要说些什么,去只能颓然坐下。   见梁致把话听进去了,康子晋几不可闻地动了动眉。   在他看来,囿于小情小爱,不如心怀天下,做些实事。   皇后嫡子,亦是宗室长子,那储君之位,本就该是他这位表弟的,若不是那余国公突然把个梁旻给找了回来,梁致早该入主东宫,而不是在宫外这皇子府成婚了。   如今帝后之争愈发激烈,又来了个梁旻,若非忌惮臣属,圣上必是力排众议,也要将那梁旻给扶上太子之位。   此次北巡,若非臣属极力反对,圣上本也打算要带上梁旻一同前去的。   其意,自是不难猜。   而他这位表弟如今痴恋那孤女彭慈月,前些时日,更是差点为了她违抗圣旨,若真这样做,不仅会令圣上恼怒降罪,那余国公的人也会对此大书特书,岂不是造了个天大的把柄,递到那余国公手里?   余国公一心拥护七皇子为储,定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,七皇子又正是当宠,满揣补偿心理的圣上,就势立他为储,也不是不可能的事。   想到这里,康子晋挑起一丝讽笑来。   他那位皇后姨母前几日可是宣他进宫了,话里话外,都是让自己劝住这位痴情表弟,就差没直接给他下旨了。   况且,就算没有宣他,他心里也是清楚得很,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,他们失了势,他博安侯府也得不了什么好…   以他那位皇后姨母的秉性,指不定头一个被推出去挡刀的,又是他博安侯府。   康子晋伸了个懒腰,当真翘起只脚,又用翟扇一下下触着自己的膝头,继续点明:“先不论这些,就算致弟不纳她为侧妃,有心之人知晓她是致弟爱慕的女子,可难说会不会起了觊觎之心…”   “——若是有人拿她威胁致弟,致弟或许会妥协,但姨母可会容许这样的威胁一直存在?致弟莫要怪我多嘴,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,致弟的爱,对彭姑娘来说,是负担,会直接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。”   这样的一番话,直接让梁致沉默了好半晌。   他再出声时,已是语意艰难:“表兄,按你所说,我该如何做,才能、才能护她安全无虞?”   康子晋的眉眼越发舒展起来:“自然是让她死心,对致弟再无惦念,往后各自婚嫁,两相安好。”   *   书房中,玉搁上的笔还凝着滴缓慢回流的墨。   梁致颤着手卷起书信,交给康子晋,又在康子晋来接的时候,突地摁住他的手腕,问:“这信…表兄可会亲自去送?”   康子晋望着梁致,扬了扬眉。   一封书信罢了,他岂会亲自去送?   梁致痛声道:“听闻慈月病了许久,我如今已无脸见她,只是她那个表妹与她素来不和,岳大人此刻又不在府中,就怕那岳府小姐会借机为难她。表兄,就当我求你,你亲自去一趟岳府,你就当、就当是去替她撑个腰,让那岳府小姐也忌惮些,莫要寻她不痛快。。”   回想了下会清寺所见,康子晋倒是陡然生出了几分疑惑,那二女看起来,明明比亲姐妹还要亲密,而且…让他去震慑个小姑娘?   康子晋本不相应下,可见梁致眼角飞红,眼里余痛乱颤,便渭然叹息一声,终是应了他。   生为皇室子弟,肩负重任,却偏生是个多情且有些柔茹的性子…   只可惜生在皇家,又有位强悍如斯的母亲,他岂有多少选择的权利?   接了书信,临出书房时,康子晋站在门阶前立住,迎着日光沉默了几息,忽然启唇道:“致弟,为兄今日且劝你一句,与其被人相逼,不如自己主动去做,有朝一日当你登上高位,真正掌了势,又何用再像今时今日这般,遭人多番掣肘?”   *   在出这皇子府必经的一条狭长廊道上,珠翠盈头,贴着金箔面花的宫装女子站在廊中,遥遥地望着康子晋,待他走近了,娇声唤了声:“表兄…”   康子晋面无表情,恭敬地朝她揖手行礼:“臣见过长莹公主。”   见他与自己如此生分,梁姹眼里原本藏不住的欢喜,立时变成了失落,她艰难地扯出抹笑容来:“表兄…这便要走了?”   “臣事已毕,正要回府,长莹公主请便,臣先告辞。”   话毕,康子晋抬脚便走,似是听不见身后人在哀哀地唤自己。   梁姹见唤不回人,她身形一动,便要去追赶康子晋,却被身帝的宫女童苏拉住了。   童苏一边拉住梁姹,一边急声劝道:“公主莫要如此,这可是二皇子府上,失了礼仪,给下人看去可不好。”   梁姹的眼睛被逼出来的泪蛰得生疼,她还保持着要追上去的姿势,哽起声音不甘道:“他分明听见了的,他分明听见本宫唤他的…”   童苏在身侧无奈摇头,并不接梁姹的话,只提醒道:“公主不是来找二皇子的么?咱们还是先去找二皇子罢。”   提到梁致,梁姹的理智回了笼,她稳住身形,任童苏等人为自己整理好仪容,才哑声道:“走罢,去找致儿。”   等到了书房内,看到的却是双手抱头伏于书桌之上,明显在难受的梁致。   能让他这样子的,除了那彭慈月还有谁?   梁姹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,她强行把梁致给扯了起来,咬牙切齿地质问道:“不过是个孤女罢了,论家世、样貌、才情,如清哪点比不上她?你堂堂二皇子,不为国家大事忧心,竟为了个女子伤神至此,你何以为颜?!”   梁致的神思仍是一片昏然,他喃声道:“阿姐不懂,她周如清就是有万分好,也非我所爱,世间唯有慈月、唯有慈月…”   他想继续说下去,可想起自己方才写的信,喉咙里便蹿上一口酸涩,堵得发哑发滞。   见他双眼渐渐失神,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,梁姹的怒火越发涨得高了起来,方才被康子晋有意忽视的气闷也瞬间冲到脑子里。   几乎是不管不顾地,她冲着梁致大声吼:“我不懂?你哪里来的资格说这种话?要不是为了给你拉助力,我用得着下嫁给邓府那个病痨鬼,又落了个寡妇之身?”   “——还有那个梁旻,父皇非要把他认回来,就是在打母后的脸。你可知那梁旻日日去长春宫中给母后添堵?就这样,母后还不能发作,强颜欢笑地与他扮母慈子孝…我二人诸般谋划与牺牲,俱是为你的帝王之路在铺陈,你却在此儿女情长,伤春悲秋,你可会觉得害臊?!”   梁致神思回转,望着两眼冒火的梁诧,忽而低低地笑起来:“帝王之路?我不过是生在帝王之家罢了,怎就非要走那帝王之路?长姐当初要下嫁邓府,我可也曾多番相劝。而若非是母后逼死余家小姐,七弟为又何要给母后添堵?父皇又怎会与母后不和?为我铺陈帝王之路?我不过是被你们的野心架上去罢了。”   说着,他面带讽色:“长姐如此气急败坏,可是方才遇见了表兄?可表兄对长姐并无意,假使你没有嫁过一遭,他也不会愿意娶长姐的,长姐又何必,要把这账也往我头上算?” 第8章   -   梁致的话钻到梁姹耳朵里,瞬间让她恼羞成怒。   一股泼天的火气,烧得她额侧都发疼。   梁姹正想说些什么,梁致却再次笑开道:“长姐莫恼,我与慈月…已然作罢,今后,就带着你们的期望,听话乖乖做这个二皇子如何?可满意了?”   梁姹气愤不已,并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的。   荣辱皆连,他生在皇家,本就该为族戚宗亲的利益而战。   野心怎么了?若没有野心,在皇家就是刍狗一般的存在,皇权争斗,从来都是你死我活。   而且,为了这份利益,她都可以牺牲自己的姻缘,他这个最中心的人物,又凭什么奢望去享受情爱的美满?   最关键的是,她已然牺牲了自己的婚事,堂堂长公主,却担了个寡妇的名,若他最终没有登上皇位,她的牺牲又有何意义?   梁姹端着身子拍了拍自己的云肩,颈下缀着的小钟铃叮铃作响。   她抬起头,直直盯着梁致,冷笑道:“你最好是这样,否则,本宫定不会放过那彭慈月。”   闻言,梁致眸色一暗,双手在刹那收得紧紧的,   联想到康子晋在水榭中说过的话,他涌起深深的无力感。   人人羡他身份尊贵,度他可以为所欲为,可他这个所谓的皇子,却其实,只是枚棋子罢了。   若是说得更直接一些,不过是旁人用来逐利的工具而已。   梁致自嘲地苦笑起来。   连挚爱都护不住,他如此无用,表兄说得对,弃了慈月,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。   ***   岳府。   身子弱受不得惊,向来是娇软女主的标配。   自从差点被强行带回绍通后,彭慈月的病越发重了。   原本只是忧思过度受不能吹风,这回,直接下不来床。   背着原主的债,岳清嘉这个二十四孝表妹也越发忙了,天天端药递茶的,简直比她的侍女还要殷勤。   这日,彭慈月身子总算是见好了些,能和岳清嘉说笑两句了,岳清嘉正不着痕迹地套着男配线索时,有下人来禀,说是博安侯来了。   姐妹二人双双愣视对方,又听来传话的人道:“夫人说了,表小姐若是方便,也请去前厅一叙。”   好歹是个侯爷,仌,屈尊来了她们府上,不是病得起不来,还是要去见上一见的。   而且彭慈月一个在室的小姑子,单独去见他也不好,还得自己陪着一起。   岳清嘉在心内腹诽,见个侯爷,整得跟阖府接驾似的。   略作梳洗,岳清嘉便搀着彭慈月去了正厅。   待见了康子晋,又和彭慈月一起上前福身见礼。   这狗逼侯爷今天身上倒是没有没有呛人的脂粉味了,取而代之的,居然是股清冽好闻的木香味。   只是岳清嘉心理作用在作怪,听了他的荒诞行径后,总觉得这人连手里那把扇子,都不正经。   康子晋抬眼,见这岳府小姐虽然是扶着彭慈月,但整个人都明显有些发僵,且梗着脖子,微微后倾,眼里也满是对他的警惕。   同样的一个人,上回见自己,还有几分猫儿见了鱼食的意思,可这回再见,又似乎对自己避之不及,这鲜明的反差,让康子晋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。   小姑娘今日穿了条紫色缘边的宽襕裙,上身套了件沉香色的半臂,胸口还缀了颗金纽扣,满头云瀑则是半挽了个分肖髻,简单地钗了只金镶玉的蜻蜓。   倒是窈窕娇憨的少女之姿,且天真得来,又有掩都掩不住的俏皮之气。   康子晋还注意到,明显是对自己的打量有些不安,或者说是抗拒,这小姑娘的樱唇微抿了抿,两颗笑靥浅浅地出现了一下。   不止如此,她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。   似乎觉得退得不够,又悄咪咪地退了半步,尽量拉开和他的距离。   康子晋目中染了些笑,但很快便消散了。   他移开眼,用扇子指了指自己带来一堆东西:“这些都是将养的补品,还请彭姑娘悉数收下,勿要因寡而见阻。既见彭姑娘无碍,康某便放心了,告辞。”   见这风流侯爷迈着方步经过自己身边,岳清嘉鹌鹑一样,忙把手肘往里缩了缩,手腕都翻了个面。   留意到她的异样,彭慈月侧了侧脸:“嘉姐儿,怎么了?”   “啊,没事儿。”   岳清嘉急忙回答。   送完康子晋,钟氏回到正厅,她吩咐厅里的下人,把康子晋带来的补品汤药搬到彭慈月居院里去。   待支走了下人,钟氏才从袖内掏出一封书信来,递给彭慈月:“月姐儿,这是康侯爷方才给舅母的,让舅母转交给你。”   似是心内有预感,彭慈月颤着手接过,又朝钟氏福了福身。   钟氏欲言又止,想要说些什么,可见自己女儿在旁边碍眼,便瞪了眼岳清嘉:“回自己院子里去,不要一天到晚歪缠着你表姐。”   信是那姓康的侯爷送来的,肯定就是二皇子写给彭慈月的。   岳清嘉抓心挠肺,十分想知道信里头都说了些什么,可是老母发了话,她只能努了努嘴,悻悻地出了正厅。   彭慈月对钟氏柔柔一笑:“舅母可是有话要和慈月说?舅母说就是,慈月会好好听着的。”   这孩子,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。   钟氏拉着彭慈月的手,坐到椅子上,语重心长地劝道:“虽不知这信里写了些什么,可若是二皇子问你是否愿意入他后宅,你当如何?”   钟氏问得隐晦,但二人心里都知晓,入二皇子后宅,好说,能得个侧妃的位份,就怕皇后娘娘不肯,只愿让彭慈月当个姬妾。   见彭慈月把撰着那信,神色纷乱不定,钟氏摇了摇头,叹道:“你虽不在舅母身边养大,可这几年下来,舅母却早将你当了亲生女儿,既是亲生女儿,月姐儿便容舅母托大说上几句话。”   “——周府那位小姐是个不好相与的,你舅父官位不如人,怕是给不了你太大助力,若你当真入了二皇子府,在那后宅中受了什么委屈,只怕你舅父也是人微言轻,说不上什么话。”   见彭慈月的手越撰越紧,信的纸封都皱了,钟氏拍了拍她的手,拿过那信抚平了,才递给她,又温声道:“虽说指着夫婿的爱意,总不会太难过,可月姐儿莫要怪舅母说话难听,别说二皇子不是普通人,就算他是是个普通郎君,这与人作妾,本就低人一等,后宅里头,主母若想磋磨一个妾,可不是爷们儿能挡得住的,就算明的不行,还有暗招,那也不是你能防得了的。”   “——月姐儿,你听舅母一句劝,还是忘了二皇子殿下罢,这天下男子千千万,头一两年兴许你还记得,过多几年,便慢慢忘了,若找了个好的夫婿,他真心待你,要不了多久,你便会被他软化的。”   彭慈月咽下喉间翻滚,对钟氏轻声道:“慈月知道,舅母都是为了我好…”   钟氏抬起帕子去擦她滚下的泪珠,又抚了抚她的鬓发:“好孩子,回院子里歇着罢,你病了这么许久,也真是受罪了。”   *   回到院子后,乐冬给彭慈月倒过茶,便乖觉地阖上房门,守在门外。   过了片刻,房内传出压抑的呜咽声,她连忙开门进去,就看彭慈月哭倒在桌上。   乐冬捡起掉在地上的信,恰好看到关键字句,心便也立马酸酸涨涨的,觉得自己小姐真是命运多舛。   年幼便失怙失恃,在本家受尽磋磨,好不容易来了这都京,得了老爷夫人的疼爱,也遇到了情合意投的郎君,偏生二人的感情又如此坎坷多障。   乐冬虽只侍奉了彭慈月两年,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位温柔娇弱、却不娇气的主子,这会儿见彭慈月哭得伤心,她也被眼泪珠子迷了眼,可左劝右劝,彭慈月的泪却越流越多。   心焦之下,乐冬想到最近转了性,与自己主子变得亲近的小姐来,便把信收好,叫了小丫鬟在门外看着,自己去找岳清嘉。   岳清嘉正在观摩原主留下的话本子,见乐冬来了,红着眼,说彭慈月一个人闷在房里哭,怎么劝也不听,放下手里的话本子就匆匆跑了过去。   等开了门一看,好嘛,不止闷在房里哭,还闷在被子里头哭。   等她过去的时候,人都要哭撅了,半眯着眼,小脸潮红潮红的。   岳清嘉半抱着彭慈月,掐了几回人中才把她给弄醒了。   行叭,娇软女主,肺活量都低。   彭慈月止了眼泪后,斜靠在床头发呆,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似的。   岳清嘉忍不住问:“表姐,那信里头,都说了些什么?”   就提了这么一嘴,彭慈月眼里又发了河,吓得岳清嘉在彭慈月的哭嗝中,连连摆手咒誓,说自己再不问了。   郁闷至极的岳清嘉,想来想去没地儿发泄,只得暗暗在心里把康子晋拎出来骂了一顿。   博安侯那个骚包浪子,上回也不知道说了什么,把彭慈月给弄哭了,这回难不成是嫌她哭得不够大声,再来剂猛的,非要把人给整崩溃了? 第9章   信的事过了月余的样子,就到了二皇子成婚的日子。   皇子大婚,整个都京好似都沾染了洋洋喜气。   乐仗丰仪,黄土垫道、净水泼街,满城士庶夹道恭贺。   二皇子府正门口,头戴翠冠,着青底红缘翟衣的周如清,从铺着华盖的金玉撵上下来,与梁致并肩入府,在礼官的引导下,一步步完成婚仪。   随母观赏过婚仪后,岳清嘉就对凌姜耳语了几句,又塞了个信封给她。   那里头,是彭慈月前些日子临的一首诗。   岳清嘉虽然只看了个半懂,但词意中的怅惘和悲切感,她还是能切切实实感觉得到的。   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做,主要还是因为,在二皇子成亲的头两天,彭慈月一改魂不守舍的愁脸,突然朝她露了个笑脸。   这么一笑,把岳清嘉给笑蒙了,也给笑醒了。   对着眼神清明的彭慈月,岳清嘉突然意识到,找男配什么的可以先搁一搁,她得先撮合男女主,不然这一个说分,另一个也默默地疗好了伤,转投男配环抱,余生各自欢喜,她岂不是马上就药丸?   *   凌姜办事倒是利索,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,并且告诉她,事情已经办妥。   岳清嘉满意地对凌姜竖起了大拇指。   喜宴还没开场,主仆二人闲得到处逛,走到个人不多的爬山廊前时,听到几声狗叫和隐隐的人声。   绕过片奇石,就看到有个穿着紫纹箭袍、系着蹀躞带,腰间还像模像样别了把剑的少女,正单手撑膝、拱着臀,指指点点地在说话。   而她指点的对象,是一黑一黄,两条土狗。   岳清嘉支着耳朵听了会儿,知道了这两条狗似乎是在争夺狗洞的优先使用权,而这位妹子,则是在苦口婆心地讲道理。   两条傻狗倒是没继续叫了,它们昂着狗头,半蹲在地上。   也不知道是在疑惑这个人类,为什么要插手它们狗族间的战争,还是觉得她的话确实有理,诚心收听狗德的在线教育。   嗓子突然发痒的岳清嘉没忍住,咳了两声,正好打断了这场狗族文明大讲堂。   那妹子回过头来。   她鼻梁俊俏笔挺,漆眉漆目的,长相倒是很有些英气。   见了岳清嘉,还眼睛一亮,似乎是认得她,张了嘴正想打招呼,又记起自己的学生来。   她直起身,简单做了下技术性总结:“总之,你们以后得相亲相爱,要学会温良恭俭让,知道吗?去罢。”   说完,她大手一挥,俩狗子冲她汪汪叫了几声,迈着小碎步跑开了。   趁着这个空档,岳清嘉在凌姜的提示中知道了,这妹子是博安侯府的二小姐,也就是那位康侯爷的妹妹,名叫康宛妙。   目送了学生,康夫子转身,冲岳清嘉抬抬下巴,直呼她大名:“岳清嘉。”   岳清嘉对这位真.狗吵架了也要劝上两句的侯府小姐福了福身:“康小姐。”   康宛妙掰了掰指节,发出咔咔的声响。   她打量了下岳清嘉:“你一个人?看来你也是不受人待见的,要不,咱们搭个伴?”   岳清嘉抖了抖唇角。   你才不受人待见,爸爸可是社交达人,只是技能宝贵,在蓄力罢了。   “康小姐说笑了,博安侯府金尊玉贵,您怎么会不受待见呢?这席眼看要开了,我就不打扰康小姐了,告辞。”   再福了下身,岳清嘉带着凌姜走开了。   等吃过喜筵、唠过嗑,言语间的应酬与交际都差不多了,钟氏才带着岳清嘉回了府。   一下马车,岳清嘉就直冲彭慈月的院子。   彭慈月正倚在院里的美人靠上发呆,见岳清嘉火急火燎地进来,她面带诧异地坐起来,问道:“嘉姐儿,怎的了?”   岳清嘉拉着她进了内室,这才把自己的盘算给说了。   听了岳清嘉的话,彭慈月敛目静默了半晌,低声道:“嘉姐儿,谢谢你苦心为我谋划,可我二人身份天差地别,终是无缘相守。既他来信诀别,这朱弦已断,不若就此,两相忘怀罢。”   岳清嘉急了,脱口而出:“这怎么行?”   她反应这么大,彭慈月自然疑惑起来:“嘉姐儿?”   岳清嘉定了定,只能硬着头皮劝道:“身份这种事,你们谁也选择不了,但相爱的人,你们可以选择啊。而且我今天特意观察了,二皇子丁点儿喜意都没有,脸上全是被迫成婚的无奈。皇家子弟,尊荣的身份对他来说,是光环,也是禁制,想来他也没法随心所欲…”   见彭慈月眼神恍惚,似是意动,岳清嘉又小心翼翼地添了句:“再说了,就算是分开,也要当面讲清楚吧?这样不明不白的,单凭一封信,就断了你们之间的感情,表姐…就不会意难平么?”   岳清嘉这话音一落,彭慈月就陷入了沉思。   意难平…怎么不会?   她夜夜梦他,白日里,就是晃个神,都能想起他来。   曾经的海誓山盟、甜蜜过往,又岂是一封信能断得干净的?   而且,也不知是不是前前后后的惊吓加伤心,近来她的梦,着实怪异。   先是梦到自己被带回了绍通,被安排嫁给表兄,她誓死不从,且在成婚当天撞了柱,幸好他及时赶来,救回自己一命。   向来温雅,只执琴毫而不动兵戈的他,却当场抽了侍从的刀,红着眼接连杀了好几人。   等带着自己回了都京,他又派人把嘉姐儿给抓起来了,任她再四苦求,他也毫不留情地,让人给嘉姐儿喂了毒。   舅母身子骨本就不好,痛失爱女后,悲切过度,竟也撒手人寰。   而舅父在接二连三遭遇灭顶之灾后,明明只有四旬的年纪,却老态尽现,没多久,便辞官离了都京,不知所踪。   梦境一转,却见他身着黄色的衮龙袍,高坐朝堂之上,眉目冷厉、杀伐果决,似是完全换了一个人。   虽身居高位,却眼若无情,身旁亦无亲使,全是战战兢兢当差的官宦。   往日轩轩韶举、待人宽容和善的皇子,赫然变作了无情帝王,人人视他如白日阎罗、盛世暴君。   那样的他,令她心痛不已。   虽然梦境模模糊糊的,不甚清晰,但她隐隐能感觉得到,他之所以会变成那样,多半是因为自己…   一番掂缀后,彭慈月应了岳清嘉:“嘉姐儿,你说得对,我去。”   若那只是个记性梦,倒也罢了,偏生又翻来覆去地,磨得她心神不宁。   不管是真是假,总要规劝一番,也顺带贺他新婚,祝他余生安好、顺遂…   ***   这日风日晴和,江水不波。   侧边的高阁中,祝金转身汇报:“禀侯爷,人已到了。”   康子晋啜了口茶,才用翟扇撩开竹帘,看了看绿荫之下的两名女子,正是彭慈月与那岳府小姐。   似是怕彭慈月站久了脚累,那岳府小姐还特意找了个可以坐的地方,仔细吹净了,才扶着彭慈月坐下,看起来,可比侍女还要贴心。   再次想起梁致说的,她不待见彭慈月的话,康子晋不由得深思起来。   岳府这个,莫非藏着什么私心?   见主子沉眸思量,一旁的栖桐大胆猜测:“会不会是这位岳小姐,瞧上了二皇子,想借彭姑娘攀亲?”   与正妃不同,皇子纳侧妃,从来都是成双的,这样想来,栖桐的话也不无道理。   只是,以这个岳清嘉的身份,倒也不是做不了皇子侧妃。   可她若打着,要和那彭慈月一道嫁予致弟的算盘,那就怪不得他要插手了。   康子晋想了想,吩咐道:“派人盯着这岳府小姐一段时日,她若再试图与二皇子接触,即刻报予本侯。”   祝金应是。   玉白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,康子晋又开口道:“对了,本侯记得,岳府隔壁…似乎是骆将军的府邸?”   听栖桐确认了,他接着问:“骆将军似乎有个儿子,与这岳府小姐年岁相当?”   栖桐迅速回忆了下,答道:“侯爷好记性,那位是骆将军的长子,名唤骆垣。”   康子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:“哦,听闻骆将军阖府将于下月回都京,既那骆府郎君与这岳府小姐如此门当户对,何不撮合一番?成人姻缘,咱们也积些功德。”   栖桐及祝金领意:“属下明白。”   话音才落,便有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。   离门最近的祝金贴耳上去,听了听:“是女子。”   康子晋颔首后,门被拉开,身着梅红抹胸裙,外罩一件烟色长褙的女子端着漆盘,妖妖娆娆地走了进来。   还没放下手里的漆盘,她便开口嗔怪道:“侯爷几时来的?怎的不叫奴来伺候呢?”   康子晋斜倚在竹帘上,挂着笑的眉眼间,流转着风情:“你这不是闻着味儿来了吗?”   见他面色尚可,那女子随手把漆盘往桌上一放,便顺势坐上男人的大腿,双臂还揽上了他的颈子,丰隆圆实的胸部使劲贴了过去,嘴里嘤咛有声:“晋郎,抱抱槐娘嘛~”   得了主子的眼神示意,栖桐和祝金连忙避开,二人到了外间,刚带上门,就见好几个花儿娘结着队来了。   浓浓的香风扑面而来,栖桐还好,毕竟常年随侍在主子左右的是他,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。   而祝金,则两手牢牢贴在臀侧,脸上绷得紧紧的,似乎连呼吸都憋住了。   一到楼下,祝金便接连打了好几个震天响的喷嚏,虎气生生、粗眉环眼的一张棕脸,瞬间眼泪汪汪的。   栖桐忍俊不禁地调侃:“怎么着,还对香粉味过敏啊?这往后讨了媳妇儿可怎么办?难不成,还不让你媳妇儿擦粉了?”   “呸!老子才不是对香粉味过敏,是这群娘们儿用得忒多了,正常人里,老子只见过遮狐臭的这么个用法。”   说完这话,祝金又嘀咕了一句:“侯爷怎么受得了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亲手给自己安排情敌,儿子好样的。 第10章   -----------   栖桐翻了个白眼:“怎么受不了?我要是侯爷,我也宁愿这么花天酒地的,沉醉在花儿娘怀里,就算是被香粉呛死,也好过被那劳什子寡妇公主惦记。”   祝金也皱起了眉:“那长莹公主,还想嫁咱们侯爷呢?”   栖桐抱臂冷笑:“想啊,怎么不想?宫里头的消息,她可是隔三岔五就要提自己再嫁的事儿,那话里话外,都是想嫁到咱们博安侯府来,要不是侯爷花名在外,皇后娘娘和圣上都不同意,她可早就是咱们的女主子了。”   祝金不耐烦地咂了咂嘴:“啧,那可不成,咱们侯爷沉潜通透,皮相也是上等,怎么能娶她一个寡妇?还有,咱们侯爷真要是娶了她,博安侯府又得被卷到帝后之争里头去,就皇后娘娘那过河拆桥的本事,指不定咱们侯爷啊,就要和老侯爷一个下场。”   栖桐附和道:“谁说不是呢。那长莹公主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,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,咱侯爷对她压根没那份儿心思,躲她跟躲瘟疫似的,她还要巴巴凑上来。”   说完这回话,二人默了会儿。   祝金伸手摘了片树叶,练了练甩飞刀的姿势,再开口时,莫名就夹杂了些忧色:“我就是担心侯爷沉湎酒色,那浪荡成性的名声虽然保护了自己,可这今后要是遇着个想娶的姑娘,万一遭了对方爹娘嫌弃,说咱们侯爷不是什么周正之人,不愿意把女儿嫁到博安侯府来,那可怎么办?”   栖桐拿眼睨了下祝金:“你是太夫人上身了么?太夫人那是想让侯爷早些成家,才总是这样念叨。咱侯爷自有打算,你别看现下博安侯府清闲得很,事事沾不着,其实也很有些如履薄冰的。”   “——你真以为不娶那长莹公主,博安侯府就完全太平了?皇后娘娘那人,实在没有办法,就是条狗,她都要扔出去替自己挡刀谋利的,要不是侯爷多方筹划,博安侯府早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了,轻则夺爵、阖府流放,重的话…可就不好说了。”   *   这边的两人蹲在墙跟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那厢,岳清嘉和彭慈月等了许久,也没有看到梁致的身影。   岳清嘉暗衬,都结完婚了,难不成还没解禁?   眼见彭慈月的表情开始有些不对路,岳清嘉正想宽慰两句交通不好、可能堵在路上之类的话,就见彭慈月站了起来,勉强地冲她笑笑:“嘉姐儿,我们回府罢。”   岳清嘉焦灼又慌乱,斟酌着提议:“要不,再等一会儿?这个、也许是凌姜记错了时辰呢。”   彭慈月摇摇头,笑意中带有自嘲:“也许只是,他不愿再见我罢了…”   如今他已娶了正妃,也是有家室的人了,她再不该多做纠缠的。   而且,如他那般识礼达义、明亮谦和的郎君,就算是日后做了帝王,定也是位温善可亲的帝王,怎么可能会变得那样。   那梦境,应当确实只是个记性梦罢了。   彭慈月硬是要走,岳清嘉无奈,只得跟上。   马车上,岳清嘉暗中观察,却只见彭慈月一脸淡然,好像这事儿对她没有影响,而彭慈月越是云淡风轻,岳清嘉的心里越是警报狂响。   路行一半时,岳清嘉嘴馋了,也想分散下彭慈月的注意力,便哼唧着,说想去城东一家有名的果子铺里挑些零嘴。   等到了那果子铺前,二人才下了马车,就听到有人在喝道清障,有贵人出行。   都京本就是贵人集聚之地,曾有笑言,在街上放个屁都能熏到一双朝官。   而能有这样阵仗的主,必是皇家子弟无疑了。   到底是古代,皇权思想深厚。   大余世道泰明,当朝天子也算是敬贤爱士,少有皇权勋贵欺压百姓的事情。   按理说,黎民怀着好奇心及崇敬之心,瞻仰瞻仰贵人也是正常,可听说前朝有位皇室子弟,极不喜被庶民直视,甚至因此抓过好几个直视他的庶民。   自那之后,再有皇室贵人出行,非勋贵近臣,多数都是眼观鼻鼻观心,因为害怕得个冒犯皇家的罪名,少有敢直视轿撵的。   得亏岳清嘉不晓得这些,在周遭人都秒变行尸走肉的时候,她大大方方抬头去看,恰好看见轿撵之上的男子,正远远地盯着自己身边的彭慈月。   那人肤色很白,白得像常年不受光照,他长着一对柳叶眼,眉毛细长接鬓,面相阴柔。   而他看着彭慈月的眼神幽暗,眉眼压得极低,极为专注。   在凝视了彭慈月一会后,他终于抽开眼,收回目光之际,眼神带到岳清嘉时,秒变冷冽寒冰。   等轿撵走过,周遭的禁制解除,街道上的人又像活过来了似的,一切照旧。   凌姜吓得唇都白了,她小声抱怨:“小姐,奴婢都扯你好几回了,你怎么没反应啊?”   岳清嘉含糊应付了她几句,心里乐得很。   等买完零嘴回了岳府,刚到自己院子里,岳清嘉就拉着凌姜急急地问:“刚刚那个贵人是谁?”   凌姜答她:“那位是七皇子,去年宫宴的时候他在的,您又忘了?”   嘿嘿,什么七皇子?那一定是男配!   看他那眼神,可不像是头回见彭慈月,如果不是她过度解读的话,他那眼里,可还带着眷恋、或者说是痴迷之色?   岳清嘉瞬间竖起了雷达,趁势追问那位七皇子的信息,这才得知,那七皇子是大余皇帝流落在民间,去年刚找回来的儿子。   她暗自加了层欣喜,就身份的竞争力上来说,这位七皇子也是最匹配的。   毕竟,大家都是皇帝的崽,谁也不比谁差。   岳清嘉嘬了颗刚买回来的糖渍乌梅,才想起二皇子的事来,又拉着凌姜:“今天什么情况?二皇子怎么还爽约了?”   这事凌姜也想了一路,她挠着头分析道:“奴婢不知,许是拿信那小厮没有把话带到?或是、或是他真的记错了时辰?”   岳清嘉懵了一瞬:“那东西,不是你亲手交给二皇子的?”   凌姜也懵:“这、当日正值婚典,二皇子身边未离过侍从,奴婢怎能接触得到他?”   岳清嘉感觉自己像平地踏空了一样错愕:“那你跟我说办妥了?”   凌姜一本正经地,分享起自己的办事心得与思路:“奴婢特意观察了许久,那名小厮与二皇子极为亲近,在各处进出都无碍的,况且奴婢给他塞银子的时候,他可是眼睛发亮,一看就是贪财可用的。”   岳清嘉感觉自己没了。   她本来以为凌姜这丫头会点手脚功夫,办起事来更轻松得便,没想到…   这样看来,以后需要用到大量智力的地方,还是得宠幸宠幸邀春。   她埋头痛嚎,这就叫不努力一把,你永远不知道,自己还有把事情变得更遭的能力…   ***   这事过去没多久,堪堪赶在晚夏之际,岳清嘉的老爹回来了。   他本该在前一个月就随圣驾回都京的,因为路经北方一座小城时,意外发现古朝某位名家遗留的字石碑。   明元帝是个惜字之人,拒绝了搬挪碑石的建议,只嘱了州府将石碑给好生保护起来,又令岳憬留在城中,把那碑上的字给拓下来,再带回都京给他观赏。   是以,岳憬才迟了些回京。   岳憬下巴颌蓄着美髯,面孔白净修长,气质文雅,看得出来,年轻时候也是个清秀俊逸的书生,就是岳清嘉想象中的,标准的古代中年儒者模样。   如果没在听过岳清嘉勾结彭家做的事后,瞪着眼睛罚她禁足的话,这个爹就完美了…   幸亏,在岳清嘉禁足后没几日,明元帝便在宝清楼赐宴,慰赏随他北巡的臣子及臣眷。   托了这福,岳清嘉提前解禁,跟着岳憬和钟氏一道去参宴。   虽然彭慈月那天哭撅了,但岳清嘉还是从乐冬那里听了些消息。   那封信,是分手信。   这样看来,那位二皇子是有打算放弃彭慈月的想法,也会真的和那个叫周如清的成婚。   岳清嘉感觉自己成了个行走的问号,天天自问自答,还只能瞎鸡儿猜。   比如,彭慈月到底什么时候会嫁给二皇子?   是做了他的侧妃被扶正,还是他当了皇帝后,才娶的彭慈月?   如果是后者,那男配肯定要和彭慈月纠纠缠缠好久。   而且,如果那个七皇子就是男配的话,他对彭慈月的感情是到了什么程度?   是动心没多久,还是已经陷入了痴恋?   还有,听说那位七皇子可是住在皇宫里头的,恐怕她连接近都难,她要怎么攻略人家?难道要扮宫女去接近他?   这他娘的攻略,一开始就是hard模式。   *   宴殿中,岳清嘉留心看了皇后,以及二皇子妃。   不出意外的话,这二人就是彭慈月未来的主母,和恶毒婆婆。   皇后不到四十的样子,皮肤光滑紧致,保养得宜,就是眼周有一些小褶皱,起码外形看起来,是位雍容温厚的国母。   而周如清虽然也是个朱唇韶颜的美人,气质却未免尖锐了些,就像给自己造了个盛气凌人的光圈,那昂着高高的下巴要是再尖点,估计可以和石矶娘娘一较高下了。   和彭慈月的弱柳扶风比起来,浑身写满傲气和不好相与的周如清,单看外表来说,这赢面就不大了。 第11章   宴饮到了一半,主座上皇后的客套寒暄,以及下首臣妇们的拍马屁都来来往往得有一会儿了,皇后发了话,说不要把年轻人都拘在宴殿里,放她们出去园子里逛逛。   陆陆续续有贵女出去,岳清嘉自然也蠢蠢欲动,征得了老娘的同意后,她也起身离席,到了宴殿外头。   宝清楼所处的皇家园林气派恢弘,内有枫桥流水,花木繁茂,张目眺望,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湖畔奇山。   岳清嘉走到一片垂柳下,看到右侧荷池边的石阶之上,有个粉衣服的姑娘顶着毒日头在独自赏荷。   说是赏荷,她身后的侍女却鬼鬼祟祟地在乱瞄。   因为凌姜那个大脑袋上回办事不利,岳清嘉今天带的是邀春。   她搭起扇子望了望,好奇地问邀春:“她们不晒吗?”   “奴婢不知,小姐,咱们还是去找个地方坐坐罢。”   邀春脸色有些怪异,声音也似有催促之意。   岳清嘉点点头,才想抬步离开,却听自己斜对侧,一处面水的敞厅中,传来阵阵男子的谈笑声。   紧接着,是水中一声巨大的‘扑通’声响。   刚刚还好好地在岸上赏荷的粉衣女子,不知怎地,居然赏到了湖里去,而岸上的侍女,则冲着那敞厅在大喊‘救命’。   只是令人尴尬的是,敞厅中的谈笑声戛然而止。   任湖里的女子扑腾得再欢,本要出敞厅的一行人,像是集体被传送到了异度空间似的,变得悄无声息,影子都不见一个。   目睹了全程的岳清嘉:野啊姐妹,原来玩这套呢。   她左瞟右瞟,实在没找着合适的,劈手折了根相对长的柳树枝,就想跑过去救人。   岳清嘉刚抱上树枝,邀春就死拦着不让她去。   与此同时,身后也传来个妇人的声音:“丫头,别去。”   岳清嘉回头,见是位举止娴静、眉目温慈的贵夫人。   贵夫人见岳清嘉看过来,伸手再指了指湖里的人,蔼然笑道:“ 你瞧,那像是不会凫水的么?”   岳清嘉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,仔细观察了下,见那粉衣女子虽在水中不停沉浮,但手脚却动得十分有规律。   最重要的是,加上岳清嘉观察的这么些时间,她竟然还和侍女一起顽强地在呼救。   多听几声,那带着恐慌的救命声,似乎还中气十足。   岳清嘉尴尬地搔搔头:“那、那也要给她个台阶下罢…”   贵夫人摇摇头,一双狭长凤眸,配上口角眉目间的笑意,别有一番风韵。   她徐徐笑言:“再多一会儿,会有宫侍去救她的。”   这话音刚落,就有个飞一般的身影从她身旁蹿了下去,以极快的速度,把顶了一头绿藻的落水女子给救上了岸。   贵夫人霎时变了脸色,连忙带着侍女赶过去。   岳清嘉懵了一瞬,看了看自己还抱在怀里的树枝,再默默把它架回树上,绕了半个荷塘,也跟了过去看情况。   到前一看,救人的,居然是个穿着浑青箭袍,系着蹀躞带的姑娘。   …正是岳清嘉在二皇子府看见的,那位给狗上思想品德课的妹子。   而方才那个温婉的贵夫人,正青着脸让人挡住她,又急忙唤人去取罩衫来。   可她拢就带了一名侍女,要挡住那个救人的姑娘,一个人铁定是不够的。   岳清嘉见状,忙出声道:“要不我们来挡着,您抽人去取衣裳就是。”   贵夫人看了她一眼,点点头:“好孩子,那便有劳你了。”   岳清嘉和邀春默契地围成半圆,把浑身湿透的、女扮男装的康宛妙给挡了起来。   康宛妙虽然长得英气,穿的也是男装,只是那箭袍到底是束腰的,趟了回水,湿湿地贴在身上,勾出姑娘家独特的身体曲线来。   见岳清嘉盯着自己,康宛妙冲她嘿嘿一笑,豪爽地把贴着脸的湿发往脑后一薅,露出个光洁饱满的大脑门来:“岳清嘉,真巧嘿。”   岳清嘉看了看康宛妙前额不羁的呆毛。   她再次感叹,这博安侯府的两兄妹还挺有个性的,哥哥喜欢逛花楼,妹妹喜欢女扮男装。   康宛妙刚把双手反撑到身后,就被那贵夫人狠狠瞪了一眼:“还不坐好!”   趁这当口,邀春把头别到岳清嘉身后,低声提醒了句:“小姐,这位是博安侯府的太夫人,姓宋。”   撅了撅嘴,康宛妙调整了下姿势,蹲在地上抱着双膝,抬头跟岳清嘉继续唠嗑:“你上回也没怎么理我,是不是不大记得我?去年上元节看社火的时候咱们见过,你肯定对我没印象,那时候你在和你表姐闹别扭。”   “啊,这样子…”   岳清嘉不晓得怎么回应她,只能敷衍地笑笑。   身后,闻讯匆匆而来的一名华衣妇人,正拉着那瑟缩的粉衣女子,言辞恳切地向侯府太夫人不停道谢,感谢康宛妙的救命之恩。   只是,听了这母女二人的谢,宋氏不仅不为所动,还横起眉来斥道:“谢就不必了,还请令媛往后不要再行此事,姻缘本由天定,落水博亲这种事,实在令人不齿。可知这落水救人本是义举,却有多少男儿郎因此被赖上?皆因令媛这般行径,吓退了那些有义心之人。等哪日,若真有人失足落水,却被误会是如令媛这般心思不纯,因而未能得救,那令媛岂不等同于间接害了人性命?”   那母女二人不敢反驳,只能红着脸,唯唯诺诺地应是。   宋氏直言拒绝了她们要到府上陪罪的请求,放人走了。   恰好侍女拿来了罩衣,她接过,信手扔到康宛妙身上,冷声道:“自己披好,站起来。”   康宛妙被那那宽大的衫袍兜头罩住,两手扯下往身上一披,借了侍女的力站起身,嘴里嘟嘟囔囔的:“娘,我方才可是在救人,你不要凶我嘛。”   宋氏又是一记眼刀甩到女儿身上:“她分明是有意落水的,用得着你去救?而且你把人给救起来了,人家不仅不会记你半分好,还会嫌你多管闲事,耽误了她的姻缘。”   康宛妙刚站好,便打了个喷嚏。   她擤擤鼻子,含混不清地表达不满:“可您也说了,这事无从分辨啊,若遇着个真是失足落水的,救人要紧,谁还会想那么多…”   说完,康宛妙又对岳清嘉露齿一笑:“我看你刚刚也准备去救人,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罢?”   见女儿还要找声援,宋氏过去就赏了个脑磞:“胡说什么,人家方才帮了你,还不快道谢。”   “嘶~”   康宛妙吃痛,摸着挨了揍的头顶,闭起单只眼睛看着岳清嘉:“谢了,以后有什么需要打架的地方,招呼我一声,我帮你把人都给打趴。”   看着这位颇有些皇城小爷范儿的侯府小姐,岳清嘉刚想客套两句搪塞过去,又听她开口了:“唉对了,你不是挺讨厌你那个表姐的么?要不,我找个时间,帮你胖揍她一顿?”   这危险发言,直接让岳清嘉面皮一抽。   听女儿越说越不像话,宋康氏咬牙切齿地让她闭嘴,又上前去,亲热地执起岳清嘉的手,笑道:“丫头,你是个良善的,今日帮了我大忙了,改日,我便让人送礼去岳府道谢,你可莫要拒收才是。”   岳清嘉咧了咧嘴:“您客气了。”   *   与博安侯府的母女二人别过后,岳清嘉继续闲逛起来。   刚坐在那凳楣子上歇着看景,一声“七皇子”飘到岳清嘉耳朵边,倒不是她耳朵有多尖敏,实在也是这声音娇滴滴的穿墙而过,让仅有一墙之隔的她起了身鸡皮疙瘩。   岳清嘉登时坐得更直了,她对邀春竖起手指,示意别出声,再摒声静气地走到漏窗旁,看到隐在园植后的一对男女。   那男子身形修长,穿着绣着盘龙织金补子的曳撒,背对着她,只见到个后脑勺。   而那女子则一身桃红色宫装,眼里春水汪汪,脸像无暇的脂玉,鼻子尖那颗盈盈一点的痣,更是为她添了几许媚人的风情。   要真是个宫女,这幅姿容,别说是在宫女里了,就是拿今天到场的贵女来比,她这长相也是拔尖的。   那宫装女子捏着细嗓唤向前的人:“七皇子。”   岳清嘉的五脏六腑都被她给叫麻了,酥酥的,就跟过了电似的。   不晓得那七皇子是个什么表情,就看那宫装女子上前半步,伸出手去,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扯住了他的衣袖,半抬着眼,羞与怯,拿捏得正到好处,一看就是撩汉行家。   如果说彭慈月的楚楚可怜,是气质中自带的,那这位艳丽挂美女显露的脆弱感,则是带着明晃晃的勾引了。   岳清嘉还没从见到又一疑似男配的喜悦中沉浸多久,瞬间变焦虑了。   竞争对手不仅美绝人寰,还是个段位不低的撩汉带师,她是不是该整个容再上?   窗后,那宫装女子的声音越发腻了:“自打离了瞻华宫,奴婢日夜惦念七郎,我不在七郎身边服侍,七郎可有记挂我?”   二人间的气氛,也因为这个称呼,而越发暧昧起来。   背对着岳清嘉的七皇子开口了,听起来,声音沉静得很:“这宝清楼…你如何进来的?” 第12章   -   宫装女子脸色一滞,似乎是没料到他不先回应自己,反而先问起这事。   她半垂下眼,密又长的睫毛颤了颤,才重新抬起头来,怯怯地盯着眼前的男人。   这回,水眸中还带了眷眷情思:“奴婢、奴婢使了些体己钱,与人换了职,只为见七郎你一面。”   这番诉衷肠,换来的,却是那七皇子一声清晰的冷嗤:“你本事不小,与谁换的职?父皇身边的人,还是皇后身边的人?”   宫装女子微张了下嘴,眼中掠过慌乱。   那七皇子反握住她的手腕,拇指在那截白锻子似的手腕上摩挲着:“怎么?皇后娘娘就如此舍不你这颗棋子,非要捡起来再用?还是…你说了什么迷惑了她?”   宫装女子快速眨了两下眼,并没有回他这话,而是就势靠了上去,埋在那七皇子的怀里。   从岳清嘉的角度看去,还能见到她抬起一只手来解着领扣,嘴里哀哀地引诱:“七郎,你再疼疼蔓儿…”   眼见就要被猝不及防的限制级糊一脸,岳清嘉下巴微缩,刚埋低头做鼠溜状,就听见短促的‘呃呃’声。   不是小电影的那种靡靡之音,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,声带受阻,在挣扎时所发出的声音。   岳清嘉再昂起头去看,赫然见那宫装女子面色发紫,正在胡乱拍打掐着自己的臂膀,她的双脚都险些离了地面,死命用脚尖踮着。   好好的□□avi秒变凶案现场,岳清嘉下意识捂住了邀春的嘴,怕她因为惊吓发出声音,让那正在行凶的七皇子给发现了。   就在宫装女子开始翻白眼的时候,那七皇子的手骤然一松。   宫装女子跌倒在他脚边,先是捶着胸口咳了几声,接着开始大口喘着气,小山丘一样的胸脯剧烈起伏。   七皇子负着手踹了她肩头一脚,把人给踹翻在地,又居高临下地俯眼而视:“这次先留你一命,回去告诉宋琼,再往我身边送人,我见一个,杀一个。”   按照小说剧情发展,下一步,就该是发现偷听的人了。   岳清嘉心中敲起了警钟,冲邀春眼神示意后,主仆二人踮着脚尖离开了。   等走了有一段距离了,岳清嘉才开始站在原地傻眼,在心里默念了句佛家的善哉。   邀春也吸着冷气,连连后怕:“七皇子好残忍…”   可不是,看着身上没有三两肉,怎么这么凶残,估计他放手再晚一秒,那妹子就该被活活掐死了。   岳清嘉真实感受了下什么叫裂开,男配那个恶鬼样子,这特么是要让她用绳命去攻略啊…   稀碎的岳清嘉魂不守舍地往宴殿走,踏上座曲桥时,迎面走来一行人。   为首的两个男子,一个着气韵清雅,一个风流蕴藉。   邀春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,急声提醒:“小姐,是二皇子和康侯爷。”   岳清嘉反应过来,曲膝福身:“见过二皇子、康侯爷。”   她在心里暗忖,这二皇子果然和书里形容得差不离,是个斯文儒雅的,和彭慈月郎才女貌的一对,般配得很。   而梁致见了岳清嘉,则是陷入短暂的踌躇中。   因为岳清嘉往前时常针对慈月的缘故,他对此女自是不喜。   可饶是如此,他却很想开口,向她问问慈月的身体状况。   一旁的康子晋自然知道梁致在想什么,他见岳清嘉眼也不眨地看着梁致,更是笃定了,此女对自己表弟有意。   康子晋姿态闲适地勾起抹笑来:“岳小姐怎么连礼数都不周全了?虽说我朝不兴繁复的跪拜之礼,可岳小姐毕竟是朝官官眷,若连这简单的万福礼都做不好,没得失了岳大人的脸面。不若如此,本侯吃亏些,便站在这处,多受岳小姐几回礼,等岳小姐把这礼给行妥当了,本侯再走。”   岳清嘉:“???”   不是吧阿sir?我胖虎得罪你了?   这万福礼简单得很,就算她以前没行过,来到这里后,也是用心练过的,何况原主还有肌肉记忆,她这礼怎么就有问题了?   梁致以询问的眼光看了下康子晋。   他虽知自己这位表兄向来不喜官眷贵女,可至多是不作理会,这般亲自出口刁难,倒是头回见。   而接收到梁致目光的康子晋,则是冲他挑了挑眉:“致弟,既姨母唤你,还是莫要让姨母久等,你先去罢,我留在此处,勘正岳小姐的礼数。”   *   岳清嘉眼睁睁看着二皇子离开,本来想问他爽约的事,这话自然没能问出口。   而让她气到头掉的罪魁祸首,已经以一幅大爷的姿势半倚在桥栏上,就等着看她表演了。   岳清嘉的拳头已经硬了,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康子晋:“既然觉得小女的万福礼行得不对,侯爷要不要亲自演示一下?”   康子晋低低笑了声:“胆子不小,敢要求本侯。”   虽面露调侃之色,可他眸中却分明有迫人的厉色在其中流动。   如康子晋这样的,生来便是王侯之流,威压与气势自然不是岳清嘉能顶得住的。   果然,触到康子晋不怒而威的眼神后,岳清嘉顿时怂了,膝一弯便自动开始行礼。   循环鬼畜式,羞耻得不行。   这万福礼,两手原本是虚握的,可康子晋瞧得清楚,她回回都撰得紧紧的,好像下一息就要招呼到自己脸上来。   康子晋眸中笑意渐深,他伸手将人虚扶起:“岳小姐…可觉得本侯过分了?”   你他娘的还知道自己过分?   岳清嘉在心里暴捶康子晋狗头,脸上却还笑得真诚:“侯爷哪里的话,我就喜欢这种过分的要求。”   康子晋被逗乐了,噗嗤笑出声:“方才瞧着,岳小姐的姿势与仪态都差不多了,可既闻岳小姐喜欢,那不妨继续?”   这曲桥之上的动静,自然引起了些许关注,已有经过的官眷驻立在远处,指指点点地看热闹。   刚换过衣裳,又借故逃蹿出来的康宛妙恰好经过,见自己兄长正好整以暇地和岳清嘉在无声对峙,义冲云天的她,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,出声干预:“兄长,你在干嘛?”   她护雏一样,张开膀子把岳清嘉拦到身后:“这人刚才帮过我,你不要为难她。”   康子晋上下扫了扫康宛妙,不由板起脸来:“康宛妙,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能穿的衣裳?”   康宛妙正是义气上头的时候,少有地没有怂,直接怼了回去:“衣裳做来就是给人穿的,你们穿得,我怎么就穿不得?兄长要是嫉妒我穿男装,你也可以去穿女装啊。还有,你别光说我,那青楼又是你一个侯爷能去的地方?”   康子晋眯了眯眼,目光不善起来:“康宛妙,胆子见长啊。”   康宛妙几乎霎时就软了胆,她缩缩脖子,垂眼讷讷地回:“没有,就长了一小点儿。”   说完这话,又偷瞄着哀求道:“兄长,她怎么得罪你了?你别跟她计较嘛,她刚才真的帮了我,娘也知道的。”   康子晋摆了下手,示意她让开。   见胞妹犹犹豫豫的,康子晋气笑了:“我就跟她说一句话,你怕什么?还能生吞了她不成?”   康宛妙这才移开步,露出个满目提防的岳清嘉来。   毕竟康宛妙在,康子晋也不好多说什么,只哼笑一声,隐晦地提醒道:“岳小姐应当是个聪明人,本侯想提醒你一句,莫生妄心。”   他这话把岳清嘉弄了个满头雾水。   生你妹啊?给爷爪巴。   转念想到他妹刚刚替自己解了围,岳清嘉愤愤地在心里对这位久负盛名的国际名流——珍妮玛士多,比了对中指。   偏偏脸上还要装出虚心受教的表情,咬起后槽牙来回道:“谢侯爷提醒。”   以为她当真领悟了自己的意思,康子晋抬了抬眉尾,满意地离开了现场。   临走前,顺手把康宛妙给提溜走了。   ***   从宝清楼赴宴回来的岳清嘉,真实的自闭了。   接连好几天,她都在不停做梦。   ——其中,有发泄式的美梦。   梦里,她像女大佬一样,不停使唤着姓康的小老弟,捏脚、捶背、端茶递水,甚至是撅着屁股给她洗衣裳,但凡他想坐在小板凳上歇一歇,她就一脚把人给踹下去了。   ——这美梦过后,翻个身,便是惊悚的噩梦。   这回,她变成了那个宫装女子,被七皇子掐着脖子,那股子窒息感,比鬼压床还要难受。   而且这梦还有后遗症,弄得她动不动就要来个深呼吸,变得极其贪恋空气。   一想到要用绳命去攻略那位男配,她的心里就五谷杂粮,早先打好的撩汉草稿跟乱码了一样,半点头绪都没有。   这样的状态,持续到了钟氏开始张罗着,给彭慈月相亲的时候。   刚听到这事的时候,岳清嘉差点被自己老娘这一操作给送走,更让她窒息的是,她那位表姐竟然也没有拒绝。   给自己来了段大悲咒调节后,岳清嘉逐渐平静下来。   转念一想,要是她那位表姐和相亲男看对了眼,抛弃了男主,那男配也没戏了嗦…   迅速调整心态的岳清嘉,又在心里给老娘拍了通彩虹屁。 第13章   彭慈月相看这日,天高云爽、气序清和,正是大相国寺万姓交易的日子。   有上香逛市的幌子做遮掩,也给相看的男女双方减轻了些尴尬。   相看这种事,家里有姐妹的,肯定要拉上姐妹一起陪着。   对此,岳清嘉自然是求之不得,大早起来稍做梳洗,用过早膳,就跟着一起去了大相国寺。   彭慈月的相看对象,是少府军器监家中的儿子。   从六品的官职,放在都京可能不算什么,但比起彭慈月本家的州官官职来说,绝对算是彭慈月高攀了。   那少年是个瘦瘦津津的文弱书生模样,看起来跟彭慈月差不多大,单姓柳,听他家人叫他五郎。   岳清嘉的推测没有错,彭慈月确实很在让人一见倾心的气质,要不是碍着礼仪,那柳五郎两只眼睛都要黏在彭慈月身上了。   两边的长辈见状,也是会心一笑,简单寒暄了几句,便让他们小辈自已去逛玩。   充当背景板的岳清嘉很识趣,到要接话的时候就接话,不该出声的时候就不出声。   大半的时间,她都在装看风景,让那位柳五郎多多表现。   几人走到一处琉璃塔下时,柳五郎趁机展示自己的博闻多识,对彭慈月说起这琉璃塔的由来。   作为非主要听众的岳清嘉,只留了半边耳朵作势在听,眼睛则随处乱扫。   这大相国寺是都京最大的佛寺,每月都固定有开放给摆摊的日子,分了好几个区,有绣作摊、头面摊、衣帽摊、香药摊、字画摊,处处都可以见到摊市。   而不远处的牌楼下,正在下阶的一行人,吸引了岳清嘉的目光。   当间的那位,侧脸看起来,很是有些眼熟。   岳清嘉喉间一紧,蓦地深吸了口气,才眯着眼,仔细辨认了下。   ——似乎…是那位七皇子?   正在岳清嘉不大能拿得准的时候,那行人已经到了平地,往琉璃塔的方向来了。   因为离得不远,没多时,人就到了跟前。   岳清嘉听到下人在恭敬地唤他七郎,想到这人那日的狠戾,她下意识缩了缩下巴。   离得近了,岳清嘉再次暗自打量了下,见这位七皇子穿着交领道袍,戴着束发的玉冠,要不是眉眼有些过分阴柔,还真有几分清风朗月的意思。  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,经过时,这七皇子只是略微瞟了他们一下,眼都没有眨就收回了目光,完全像是看到不认识的路人一样,和岳清嘉那瞬间在心里预想的,撞见心上人在相亲的场面,竟是截然不同。   岳清嘉又去观察彭慈月,发现她也没有任何反应,还真像是压根不认识这位七皇子。   这意想不到的画面,让岳清嘉疯狂想抠脑壳,觉得这事儿比马大姐倒拔垂杨柳还要荒唐。   搞什么?这位看起来…似乎也不怎么像男配啊?   可他要不是男配,为啥那天会那样看彭慈月呢?   难道当真是她脑补过度?   见他们绕过这琉璃塔,去了前头的露天集市,为了试探,岳清嘉装出对那集市很感兴趣的模样,顺利带着队伍跟上。   等入了集市,她再管不得那柳五郎了,数次不着痕迹地引着彭慈月往那七皇子跟前凑,可那七皇子眉眼如山,动也不动,硬是连余光都没赏一眼。   而岳清嘉的举动,则引来了七皇子身边亲卫的警觉。   在亲卫警告的眼神下,岳清嘉浑身抖了三抖,没再敢凑过去。   往回走的时候,忽然有柳府的下人匆忙找来,说是陪柳五郎来的那位太夫人不小心跌了跤,伤到腿脚了,要赶紧回府找大夫。   善解人意的彭慈月听了,也忙让柳五郎快些回去。   柳五郎亦是个孝子,一听自己娘伤着了,心里也着急,便依言告了罪,先行一步。   等那柳五郎走了,岳清嘉敏锐地察觉到彭慈月似乎松了口气,是如释重负的感觉,她立马便猜到,彭慈月…应该是对那个柳五郎不怎么有感觉。   明明不喜欢,明明心里还有人,情伤未愈,却还要逼着自己去迎合,岳清嘉不禁可怜起这个妹子来。   想到她平时总是闷在院子里,出门的次数还不如自己多,岳清嘉便嘻嘻哈哈地提议,在这寺里头好好转一转,先不急着回去。   十几岁的姑娘再怎么懂事,也是贪玩贪新鲜的。   听了岳清嘉的话,彭慈月眼里浮上欣喜来,可转瞬,却又担心钟氏等得太久。   为了解决彭慈月的担忧,岳清嘉特意派了凌姜去跟自己老娘说一声。   她指着前头一栋双重檐的佛殿:“凌姜腿脚快,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,咱们去那里头逛会儿,顺便等她。”   彭慈月这才露了笑脸,跟着岳清嘉往那佛堂走去。   走近才发现,这佛殿也不算小,四周还有围廊,入殿的墙上,则画着大片的百戏图,以及佛家的论师人物图。   算起来,岳清嘉还是头回见到画得这么精妙绝伦的壁画,一时看呆了,半天挪不动脚。   而不远处,紫庆门的摊市中,听了祝金的禀报,康子晋的眉头跳了跳。   以她故意往梁旻跟前凑的行为来看,定是认出了梁旻。   …此女心思不纯,是个一心攀椄皇权的。   岳中书可是朝中公认的清流文官,怎就生了这么一位削尖了脑袋要嫁入皇家的女儿?   饶他上回还误以为,她当真听懂了自己的提醒,让祝金撤了盯着的人,没想她才安分几日,又来了这一出。   原以为搅了那场相看,她们便会尽快离寺,却不想这二人又悠哉悠哉地逛了起来,再说是巧合遇见,他是不信的。   栖桐不解:“皇子们微服私访之事,那岳府小姐如何会知晓?”   康子晋面色微沉:“此诏并非走的中旨,许是岳大人正好在翰林院当值,经了这事。”   栖桐想了想,点点头:“岳大人拢共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,自是如珠如宝地养着,他虽无慕贵之心,可禁不住女儿苦求,一时心软,也是情有可原的。”   看了看正与人摊贩温和交谈的梁致,康子晋用翟扇在掌心敲了敲:“尽量安排二皇子久留一会儿,此事,我去处理。”   既然上回的言语提点她不当回事,那这回,他定得直接告诫了,定要让她消了这份心。   *   佛殿内,正沉醉于观摩壁画的岳清嘉,冷不丁听到个沉着幽缓的声音在跟她说话:“还没看腻?”   那声音就在她的头顶,可见人离得挺近,岳清嘉差点给吓到跳起来。   她猛地转身,对上个硬实的胸膛,再往上,是一张风流婉转、品貌丰凡的脸,身边还有个白面小厮。   一身贵介之气的男子探扇浅笑:“可是吓到岳姑娘了?”   岂止吓到,岳清嘉简直想化身壁虎遁走。   她稳了稳心神,磕磕巴巴地打招呼:“康、康侯爷,好巧。”   这侯爷什么毛病,怎么喜欢逛佛寺?   难道是嫖完姑娘后,习惯性要到佛寺找佛祖忏悔一番,以此达到心灵上的自我和解?   会玩、内行。   康子晋还是头次见到姑娘家看了自己的脸后,连连后退吓到背贴墙的,不觉好笑:“本侯这张脸,生得可怖?”   岳清嘉尬了下,干笑着摇头。   而康子晋也无意与她多说,他急着把人给劝走,便干脆将话挑明了:“岳姑娘,是想撮合彭姑娘与二皇子?”   见岳清嘉檀口微张,是惊讶,也是心思被人戳破的模样。   见状,康子晋眸光沉沉,少有地正色道:“岳姑娘,本侯劝你趁早放弃,他二人,并不般配。”   嘿!   猛地听了这么句话,岳清嘉冒火了,上回那事她还记着仇呢,又来招她。   岳清嘉很反派、很挑衅地笑了两声:“康侯爷这是什么话?是觉得我表姐配不上二皇子?据我所知,二皇子和我表姐可是情意甚笃的。”   听了这话,康子晋直接嗤笑出声。   小姑娘一双水葡萄眼瞪着滚圆,内里还腾着簇簇火气,那火气令她整个人像只小猬鼠一样,竖起浑身的刺,就等着反唇相讥,在他身上发泄一通。   康子晋以拳抵唇,轻咳了声。   ——还挺记仇。   他本想直接以身份威压恐吓几句的,话到嘴边,却在那清凌凌的、却又盛着愤慨之色的一双眸子注视下,莫名给冲了回去。   算了,到底只是个小姑娘,只知皇室之尊荣,却不知其中的恶浊与龌龊。   他沉吟了下,开口道:“彭姑娘柔丽娴静,自是难得的佳人,只是那皇家,可不是什么好去处。皇家儿女这一身份看似风光企羡,实则除却富贵之外,自由寥寥,此理,皇家妇亦同等,甚至还会有更多约束。岳姑娘倘若真为彭姑娘好,便应劝她尽早弃了旧情,莫要再与二皇子纠缠才是。”   想了想,康子晋又别有深意地补充道:“女儿家的青春年华何其宝贵?与其贪慕那份处处受制的虚荣,倒不如趁早划算,为自己择个好归宿。”   他自觉这番话,既把嫁入皇室的弊端说出来了,也隐晦提醒了这岳府小姐,莫要用彭慈月去为自己搏前程。   看她也是伶俐乖滑之人,想来,倒不至于连自己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。   一阵笃笃的响动传来,是踩踏步阶的声音。   康子晋斟酌了下,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委婉,又见岳清嘉双目圆睁,像受憷的小鹿一般,不禁也起了逗弄的心思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眼聋了,居然把发表时间设置在了25号晚上九点,我错辽 _(:3)<)_ 第14章   ----------   康子晋伏身提醒道:“本侯上回也提醒过,莫生妄心,岳姑娘若再是执意不听本侯所言,执着于此道,那往后,便莫怪本侯不怜香惜玉了。这大相国寺,还是不要再待了,早些回府罢。”   说完,他低低笑了一声,带着栖桐扬长而去。   康子晋刚离开,彭慈月就带着乐冬从楼上下来了。   她见岳清嘉紧贴着墙壁,俨然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,便问道:“嘉姐儿,怎么了?”   能不惊恐吗?   那狗逼侯爷说最后那几句话的时候,气音都擦到她的耳廓了。   岳清嘉颈肩都还是僵的,她有些迟滞地回彭慈月:“没、没事。”   给康子晋这么一吓,岳清嘉也不想再逛,恰好凌姜也回来了,几人略作停留就离开了那佛殿,去找钟氏汇合。   *   当日,用过晚膳后,就见凌姜鬼鬼祟祟地撩了帘子进来,低声道:“小姐,有件事奴婢想了好半天了,想跟您说说。”   岳清嘉手里揣了杯消食的茶,顺嘴问道:“哦,什么事?”   凌姜用手半挡着嘴,压着嗓音道:“奴婢今日回那佛殿的路上,碰到康侯爷了。”   一听到这个名字,岳清嘉就感觉消化不良。   她喝了两口茶,才哼哼道:“他怎么了?”   凌姜支支吾吾起来:“奴婢、奴婢发现,康侯爷身边那位小厮,就是奴婢那晚找的,给二皇子递信带话的那位。”   岳清嘉差点把杯子给摔了:“确定?”   凌姜十分肯定:“奴婢看了好几眼,没错,就是他。”   岳清嘉有些木然,两眼发直地想了会儿,忽然蹭地一下站起身来,去找彭慈月。   彭慈月正就着将落未落的日光,在做针指。   见岳清嘉进来了,冲她开眸一笑,蛾眉轻扬、贝齿微露,在余晖横照之下,显得姝静又娇美。   她手上拿着条青丹色的额带,是给钟氏做的。   钟氏年轻时曾经怀过死胎,引产的时候吃过大苦头。   别看她平时对着岳清嘉悍言厉色,中气十足似的,其实身子底有些虚,秋冬气凉,不留神就会犯头风。   怕刺到岳清嘉,彭慈月小心藏好绣针,才捧着那额带问她:“嘉姐儿,你瞧瞧,这个鱼藻花边可好?舅母可会喜欢? ”   岳清嘉哪懂这些,可见人家这做外甥女的,比自己还要孝顺,不由讷讷笑了笑,夸了几句彩虹屁,并对自己表示了肯定——要是她,肯定做不出来。   开完场,岳清嘉才掐着手,忐忑地问:“表姐,那博安侯上回在会清寺跟你说了什么?”   没头没脑地被问起这事,彭慈月面露不解之色,可耐不住岳清嘉的多番缠磨,还是低着眉答了:“康侯爷说,让我、让我放弃梁致,另寻归宿。”   听了这话,岳清嘉头目森然。   再三劝分、上门探病、还截下了给二皇子的邀约,又接连恐吓为难自己,让自己不要撮合这一对。   处心积虑,敢说这还不是男配?   嘶——藏得真深!   岳清嘉心情复杂,又凑过去问:“表姐,你觉得博安侯怎么样?”   彭慈月回忆了下,赧然道:“虽有过几次接触,但我对康侯爷不甚了解,只听梁致提过,说康侯爷外表浪荡不羁,实则是个高才逸度、清识难尚的。”   …还会通过情敌去宣传自己的优点,段位也不低了。   岳清嘉整个人都悠悠忽忽的,心情有亿点复杂。   过了会儿,甚至有些悲喜交错的感觉。   她安慰自己,攻略浪子,总比攻略那个可怕的、掐人脖子的七皇子要安全罢。   这样想着,康子晋瞬间在她心里清秀了起来。   而且俗语有说,浪子回头金不换。   不就是爱寻欢作乐逛逛花楼吗?而且在古代,这也是合法的。   岳清嘉默默给自己打气,一物降一物,爹能降万物。   把自己从狂躁边缘拉回来的岳清嘉长吁了口气,乖巧地帮着团了会儿线,不多时,又想起今天的相亲来。   她停了手,托起腮问:“表姐,你觉得…今天那个柳公子怎么样?”   彭慈月捏针的手一顿,垂落在桌上的眼神发晃,她强笑道:“柳公子出身诗书仕宦之家,自是方正高雅之人。”   这是在发古代的好人卡,还是别的什么意思?   岳清嘉愣过,试探道:“我看那柳公子对表姐是动了心思的,要是他来提亲,表姐会怎么办?”   彭慈月低下头继续穿针,声音平静:“如柳家这般,已是我高攀许多了。” 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岳清嘉怎么会听不出来。   彭慈月这言下之意就是,柳家点了头,她就会嫁。   岳清嘉摆正脖子,竭力劝解:“表姐,岁月长久,要强迫自己跟不喜欢的人厮守,就等同于为难自己一辈子,那可是几十年的光阴,何苦呢?况且,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多半是痛苦的,而且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…”   彭慈月静了半晌,才回道:“我与梁致相识至今,也不过年余罢了,感情再怎么深,尔后的几十年,总能敌得过这样短的时日的。”   …怎么还顺势偷换概念了?   岳清嘉被这自暴自弃的歪理给哽了口实的,一时不晓得怎么说。   这要是原书剧情也就罢了,反正最终彭慈月会和二皇子在一起,可她怎么想都觉得,这是自己的锅。   这样一想,她更不能眼睁睁地,看着彭慈月嫁给不喜欢的人了。   岳清嘉把凳子挪近一些,引起彭慈月的注意,两只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:“表姐,你听我一句,不要放弃二皇子,你肯定会跟他在一起的,而且会很幸福。”   彭慈月见她模样认真,不禁莞尔:“这话怎么说的,倒像是你能预知将来似的。”   这无心之言又把岳清嘉给噎了下。   …实不相瞒,也就知道这么点儿了,但凡多看两章,我特么能到今天才晓得男配是谁?   岳清彭在心里发了通躁,友善地呵呵笑了声:“那什么、我做梦的时候梦到的。”   彭慈月噗哧笑出声来,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,眼里又浮出些怅色来:“梦境岂能当真?嘉姐儿,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,可事已至此,我也息了那份心了,往后…就莫要再提了。”   岳清嘉的表情万分诚恳:“这真的不是安慰,我那个梦真实得不行,就像是将来肯定会发生的事,表姐,你要信我。”   彭慈月无奈地摇了摇头,埋头做活,没再说话。   许是傍晚与岳清嘉谈论了梦的原因,当日晚间入睡时,彭慈月再次陷入了怪诞不经,且十分错乱无章的梦境。   梦境中,她将要嫁那位柳五郎,可婚典前一日,柳五郎便莫名暴毙,而后,她背上了克夫的名声,再无人敢与她议亲。   流言猛如虎豹,刚开始,还只是在指责她克夫,后来,便有人在言语间批她命硬,连爹娘也是被她克死的。   她似乎成了瘟神,人人对她避而远之,而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,那些不怀好心的揣测,仿佛就萦绕在她耳边…   彭慈月脑中一个激灵,蓦地醒了过来,才惊觉得自己脑门上竟布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,再一摸 ,寝衣都似乎被汗湿了些,黏黏地贴在背上。   她想起身去更换寝衣,又听乐冬鼻息正酣,不忍惊醒她,便自己摸索着,把背上的寝衣向外拉开了些,受着不适,继续阖上眼。   这回,再跌入另外一个梦境。   仍然是她将要嫁给柳五郎,可二人从议亲到行礼,都顺畅得很。   喜宴中,有人眼尾泛红地看着她,虽在笑,面容却凄苦无助,如失至宝、如临深渊。   那人,是梁致。   像是被人推了一把,当中的场景倏然转换,似已过了许久。   柳五郎虽没考上功名,但从了家中的荫补,也在朝中领了职,位遇虽不高,但胜在清闲,且对她体贴有加。   后院虽有妾室通房,可家宅安宁,婆母妯娌和善,因此她为人妇后的日子,过得并不差。   是个日间,她身怀六甲,与已是她夫婿的柳五郎携手外出,准备去给腹中孩儿挑些压身的金玉。   某家金铺门口,甫一下马车,便与着私服,刚从那铺内出来的他打了个照面。   他定定地看着夫君护着她腰腹的亲昵之态,神情一阵怔忡,眸中继而痛色横撞,又似癫狂四起,不用想也知道,他是何等的心绪缭乱。   她亦是心中一窒,如被铜秤砣沉沉压住,喘气艰难,可再怎么难受,二人却已是陌路。   她收起神思,正要随夫君向他行礼,他却抬脚便走,背影岑寂、孤清。   不久后,听闻他纳了两位侧妃,俱是朝中要臣之女。   圣上偏心,皇后娘娘严厉冷情,只知促他发奋钻营,拼死也要争那储君之位,他从了。   他开始学着结党筹谋,在朝中拉助力,日日忙于处理政务,案牍从未空过,似乎在以这种行为麻木自己。   尔后,他经历了许多事。   因为仁厚良善又急于求成,他给了一些人信任,又被一些人背叛。   羞恼并催之下,他渐变深沉,开始寡言少语,脸上的和煦春阳变作凛凛寒冬。   他疑心日重,认为所有人都会背叛自己,而为了避免预想中的事发生,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连误判。   后来,他连自己向来最信任、最亲近的表兄,也误害了。   自此,他身旁再无可用之人。   畅意时,无人可语,崩溃时,无人抚慰。   又一次心力交瘁时,暗卫带他去了柳府,恰巧遇她在与一小童戏耍,那小童,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。   在梦中旁观了一切的她,看见他的眸子自那之后,寂如三冬。   那场梦境到了最后,彭慈月开始胡乱呓语起来,吵醒了小榻上的乐冬。   乐冬起身着了灯,护着烛到了彭慈月的床榻边。   留神一照,却见她额间冷汗涔涔,两边眼角温泪横流,嘴里还在不停在唤着“二郎”,间或又夹杂着类似于“二郎莫要如此”的话,似是极度痛心地哀声唤人,又似在对人苦求着什么。   见状,乐冬自是被唬了一跳,连推了好几下,才把困于梦中的彭慈月给唤醒。   看彭慈月终于睁了眼,乐冬吓得脸色都变了,慌忙问她:“小姐可是发噩梦了?”   彭慈月泪眼模糊地望着床顶的承尘,忽而坐起身,抱住乐冬呜呜哽咽起来。   乐冬想宽慰她几句,便问她梦见了什么,可不管怎么问,她都摇头不语,兀自哭得伤心,却绝口不提自己梦见了什么。   片刻后,彭慈月止了泪,在乐冬的伺候下换过寝衣,也净过面,却再不敢睡,生怕又坠入那骇人的梦魇中。 第15章   -----------   大相国寺相亲过去没多久,柳府便请了媒人上门,要为柳五郎说亲。   钟氏差人去请了彭慈月到偏厅,却见她神色憔悴,疲色隐隐,忙问:“月姐儿可是昨夜没歇好?”   说完,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,倒是不像有发热,这才微微放下心来,又叮嘱道:“这秋露已有凉意,晚间可莫要踢了寝被才是。”   彭慈月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,见舅母如此温慈关怀自己,可自己…   她面露愧色,低声道:“谢舅母关心,月儿无事的。”   钟氏摇头,让她收了谢字,又道:“好孩子,想来你也知道,舅母为何要唤你过来了。上回那柳五郎可是一眼就看中你了,请的媒人也是着紫褙的。这紫褙媒人啊,一般都是要提前起码半个月打招呼的,这样快便央了人,定是花了银钱截的档,足可见那柳家有多上心了,此事,你意下如何?”   彭慈月睁着眼熬到天明,心间将那几下梦境翻来卷去地,回味了无数趟。   其实,在听到柳家来人时,她心下已有了思量,可想到要出言拒绝,白白辜负舅母一片苦心,她脸上的愧色越发重了。   而钟氏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,见她这样,便知应当是不肯了。   为免她女儿家面薄,钟氏便主动开口问道:“月姐儿,可是并未瞧上那柳五郎?”   彭慈月热着脸,轻轻点了点头。   钟氏虽觉遗憾,但也知道这事得两情相悦,谁也强求不来。   她温声安抚彭慈月:“这也无妨,月姐儿莫要多想,相看这事本就就眼缘,岂能一次就碰上合心意的?日后慢慢挑选就是,不着急的。”   彭慈月垂着眼儿,给钟氏福身:“是我给舅母添麻烦了。”   钟氏不难看出,自己这位外甥女,这是还放不下那位二皇子。   她扶起彭慈月,叹了声:“你这孩子,我知你喜静,可也莫要整日憋在府中,和嘉嘉出去逛逛,这大好的秋日,便是踏踏秋也是好的。大夫说了,你身子骨弱,适当走动走动,也就不会总生病受罪了,那些个汤药喝多了,连饭食都吃不了多少,我瞧着,你最近可是又清减了。”   提起岳清嘉,钟氏这才想起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人。   等送走柳府的媒人,差去看岳清嘉的婢女来报:“回夫人的话,小姐用过早膳后,便闷在房里温书习字呢。”   钟氏听了,狐疑不已。   *   被自己老娘质疑的岳清嘉,确实正在温书写字。   她前几日从彭慈月那儿回来后,就开始暗戳戳制定自己的撩汉计划。   她灵感喷薄,脑子里列了一堆可行性清单,奈何没有个笔记本电脑在身边,只能靠手写。   幸好毛笔字是一直在练的,倒不至于像鬼画桃符。   岳清嘉日夜奋笔疾书,洋洋洒洒用了不少宣纸。   还参考了原主留下的一大摞,全是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子,尺度大得很,多是些淫邀艳约的桥段。   她边看边谓叹,就阅读体裁上来说,她与原主还是兴味相投的。   等今日终于写完攻略计划,岳清嘉如释重负,心里得意万分,仿佛那康姓男配已经为自己深深着迷。   凌姜进来,把柳家的事给说了,岳清嘉高兴之余,又不免诧异。   她那位表姐,前几天可还是一幅要认命的样子,怎么今天就改了主意了?   想来想去,也是想不通,岳清嘉放弃为难自己,让凌姜去问问彭慈月,要不要一道出门逛逛。   为了庆祝她顺利找到男配,她得出门去整身新的行头,为攻略加点仪式感。   不久后,凌姜回来了,说彭慈月今天精神头不大足,想在府里歇歇。   “哦。”   岳清嘉瞅瞅凌姜:“你昨晚上也陪我熬了半宿,去补个觉吧,今天我和邀春出去就行。”   *   时锦阁里有些冷清,岳清嘉才上了二楼,就碰见了正在挑衣选簪的秦娅。   会清寺里那场过节,秦娅一直耿耿于怀,奈何没撞到合适的机会。   这回,见岳清嘉落了单,还能让她得了松快?   秦娅再次阴阳怪气:“岳清嘉,听说你上回在宝清楼里头,被康侯爷给罚了?”   岳清嘉低头看面料,回了句:“怎么?你嫉妒?”   秦娅哽了下,继而拿眼去剜她:“胡说什么,你得罪了康侯爷,被他当众教训,那样丢脸,我为什么要嫉妒你?”   “哦,让你见笑了,他那是想和我单独相处,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,只能找那么个借口把我堵着了。”   反正这这会儿人不多,岳清嘉几乎是闭着眼胡诌。   小半晌,秦娅才冷笑起来,讽哂道:“可真不要脸,你算什么货色?康侯爷岂会瞧得上你?。”   岳清嘉抬头,脸上表情讶异,歪话说得十分自然:“侯爷金贵,宝清楼那么多女眷他不找,单单盯着我,这叫只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,肯定是别有所图啊,这你都不知道?”   秦娅脸上的表情发了怔。   好像当真被她唬住了,在顺着她的话思考。   岳清嘉移了脚,去看样衣。   秦娅游魂一样跟了过来,这回换了个话题找茬:“如今二皇子已娶正妃,你那位表姐也该死心了罢?毕竟以她的身份,那侧妃之位,怎么也轮不到她。”   当然了,人家可是未来的皇后,做什么侧妃?   岳清嘉装没听清秦娅的话,把手搭在耳朵边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秦娅哼笑:“我说彭慈月痴心妄想,那侧妃之位轮不到她,你们岳府可别做那攀高的美梦了。”   岳清嘉一脸了然地重复:“哦,你早上吃了红薯?怪不得味儿这么冲,香粉都盖不住。”   这话一出,连时锦阁内负责接待客人的女侍,都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。   秦娅见反被取笑,心里极度搓火,提高了声音为自己正名:“你乱说,我才没有吃那物。”   岳清嘉:“真的吗?我不信。”   秦娅不仅没落到好,还反遭嘲讽,肺管子都要被气炸了。   她怒起来,竟是伸手去扯岳清嘉。扬起巴掌,就要像打丫鬟一样教训岳清嘉。   这人蛮横,岳清嘉是见识过的,因此早就留了心眼,在她身形晃动前,自己先闪到了木质柜台后边。   秦娅抓了个空,前倾的身子一个趔趄,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。   这下可是真真出了个大丑。   秦娅把没能甩出去的巴掌,招呼到了急忙扶她起来的丫鬟脸上。   这是怒极不顾脸面了,岳清嘉才不想和她扯头花,正想带着邀春走人,换间铺子逛去,可秦娅岂能就这么放过她。   凶气逼人的秦娅,大步绕过柜台,就要去追准备下楼的岳清嘉,经过个挂着帘子的门口时,那门唰地被人从里头打开了,帘子一撩,出来个长相英气的姑娘。   那姑娘长臂一伸,就抓住了秦娅的后领。   她语气凉凉:“秦娅,你能不能消停会儿?怎么到哪儿都见你在找事?”   听到这声音,秦娅脖颈一僵,扭过头去,极其勉强地颤声问好:“康、康小姐。”   康宛妙松开秦娅,不顾自己身上还穿着粉嫩的女装,就背起手来叫岳清嘉:“别跑了,这就是个纸老虎,瞧给你吓得。”   岳清嘉默了一瞬,还是走了回去,心道,她在你手里是个纸老虎,对着我就是个疯批,我不跑,等着跟她来场武力掰头?   *   解决了秦娅,岳清嘉跟着康宛妙进了她身后的独间。   其实就是个VIP接待室,里头还有单独的试衣间,有什么新到的花色缎匹、成衣样饰,都是紧着她们先选。   换句话说,那摆挂在外头的,都是她们挑剩的。   岳清嘉不禁感叹,果然是阶级之上还有阶级,虽然自己也算个贵女,可和这等勋贵侯爵还是没得比。   康宛妙今天显然是带着情绪来挑衣裳的。   丫鬟与店侍换了几转,给她展示的样衣得有近十套了,她也没有瞧得上眼的。   到后来,还跟自己身上那套木红色的袄衫罗裙过不去了,非要脱下来,换回便于行动的男装。   与康宛妙同来的丫鬟劝也劝不住,想进去帮她换,她又不肯,无奈之下,只得求助于岳清嘉。   岳清嘉在门外试探了声,倒是没听到拒绝,便推了门进去,正好见康宛妙黏黏糊糊地,在和衣带裙绦做斗争。   见她进来,康宛妙泄气似地甩了手,冲她抱怨:“这玩意儿怎么比能九连环还难解?”   岳清嘉绕到她身后一看。   好家伙,都让你给打了好几个死结,能不难解么?   趁岳清嘉低头给自己解衣带的空隙,康宛妙搔了搔下巴,突然发问:“你刚才说,我兄长喜欢你?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的手顿了下,心内好一阵羞耻,她用来气那秦娅,自己随口胡诌是一回事,被当事人的妹妹听到又是一回事。   总不能说,这是迟早会发生的吧?   还不等她想好回复,康宛妙又开口了:“你眼光真差,怎么就看上我兄长了?你别看他皮相生得好,其实人花心得很,就那些个妓子,都没有能跟他超过两个月的。”   听岳清嘉没有回复,她又追问:“你看上他什么了?那侯爷的位子?我跟你说,那都是虚的,他就是个闲散侯爷,在朝里连个职都没有领,整日里花天酒地,我娘管也管不了,常年都被他气得跳脚,如今她老人家脾气越来越差,今儿非要让我来这选几套女装,你说说这还有天理吗?到底是为什么?”   岳清嘉:大概是因为,女装和你的性别比较搭? 第16章   待换回了窄袖宽襟的男装,康宛妙才舒坦了。   在她换衣裳的空档,岳清嘉忽而心念一动,这不是现成的助攻么?   还有什么招数,比近水楼台要来得更趁手?   康宛妙掸了掸袍摆,问岳清嘉:“马球场,去吗?”   说起这个,岳清嘉坦诚得很:“我不会。”   康宛妙双眼发亮:“我教你呀,击鞠可好玩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实不相瞒,我想去你家。   岳清嘉婉言拒绝:“我连马都不会骑,更别说击鞠了。”   以为捡到个玩伴的康宛妙转了转眼珠子,决定克服一切困难也要把人带上道,她怂恿道:“你不是喜欢我兄长么?那些个妓子都娇气得很,一个个烟视媚行的,除了会倒酒唱曲儿,也没别的特长了,你要想把我兄长从她们身边吸引过来,肯定得有比她们强的地方啊,像击鞠这种活动,她们肯定是不会的。你想想,到时候你英姿飒爽地跨马执杖,我兄长铁定就被你给迷住了。”  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,倒把岳清嘉给说迷糊了,她试探着问:“你是说,康侯爷喜欢会玩击鞠的女子?”   见有戏,康宛妙睁眼说瞎:“不止,他还喜欢骑术好的、箭术好的、投壶捶丸样样都攒尖的那种。”   …他是不是还喜欢会摔跤相扑、能扛鼎的女大力士?   岳清嘉感觉被人当成了智障在忽悠。   要不是知道康子晋喜欢的,是彭慈月那样的娇软妹子,岳清嘉差点就信了她的邪。   可与此同时,岳清嘉也明白了,这位侯府小姐,是要找自己陪玩。   因为有求于人,岳清嘉只好应了。   为了学骑马,她还选了套窄袖衣裙。   而骑马这事,别说岳清嘉不会,就是原主,也没有学过。   到了马球场,刚开始的时候,康宛妙倒是耐心教了岳清嘉几回,可没多久,她就手痒了,把岳清嘉教给马球场的教侍,自己骑着马去疯了。   在马球场待了半天,岳清嘉大腿内壁磨得生疼。   颤颤巍巍从马上下来后,她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。   可为了抓住康宛妙这个助攻,她还是答应了康宛妙第二天的邀请。   回府的路上,接近到家时,马车忽然顿了下,差点把车厢内的主仆二人给磕着了。   问了才知道,原来是马的前掌突然陷到个土坑里,给崴了。   因为离家不远,岳清嘉在外面疯了一早上,肚子早就闹着要吃饭了,也等不了驾车的仆役回去唤人来接,决定和邀春一起走回去。   为此,她还特意抄了近路。   然后,在一条只有壁墙的巷子里,遇到只黑毛狗。   那黑毛狗体型不算大,但看着贼凶,眦牙咧嘴的,像是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人似的。   岳清嘉当场被吓得打了个嗝。   邀春更胆小,直接吓得打起摆子,牙齿都在磕磕作响。   所幸邀春还记得自己的职责,她壮着胆子拦在岳清嘉面前:“小、小姐别怕,奴、奴婢会保护您的。”   如果她说话的时候,音色没有变,人也没有抖得跟筛糠一样,岳清嘉就要相信她了。   见她怕成这样,岳清嘉反而镇定下来。   不动声色地把头偏过去,岳清嘉低声说:“等下我数到三,咱们就慢慢往后退,别怕,等出了这巷子,人多了路也宽了,咱们就安全了。”   岳清嘉计划得好,可才退了两步,邀春踩到根烧火棍滑了一跤,嘴里痛呼了一声。   动静大了,那黑毛狗身形动了动,两只前爪在地上耙了耙,钝钝的耳朵也竖了起来。   眼看它起了个势子,就要扑将过来之际,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块碎石,先是准确地击在它鼻子上,而后,右前腿也挨了一下。   黑毛狗吃了痛,倒在地上嗷嗷惨叫起来,跟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截然不同。   爽朗矫健的少年越过主仆二人,沉着眼看那黑毛狗,忽而重重跺了下脚,那黑毛狗竟然就这么被吓得拖腿跑了。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那怂包狗典型的欺软怕硬,原来被人顿顿脚就能被吓走。   她费力扶起邀春,又拿出武侠腔来,去向来人道谢:“英雄好身手,方才多谢英雄出手相救。”   被她称作英雄的少年脸上明显暗了下,他张了嘴,闷闷不乐道:“嘉嘉,你不认识我了?”   岳清嘉和邀春面面相觑,还是邀春试探着唤了声:“可是骆郎君?”   浓眉敛目的少年点点头:“是我。”   岳清嘉低声问邀春:“这谁?”   邀春亦低声答:“小姐忘了?这位是咱们隔壁府上,云武将军的长子骆大郎君,你幼时常与他一同玩耍的。”   突然冒出个竹马来,岳清嘉措手不及。   大概是见她不记得自己,竹马那脸色,还有点像被抛弃的怨妇。   岳清嘉干笑道:“骆郎君,好久不见。”   骆昌见她笑得勉强,心里越发不是滋味。   但转念一想,自己和她分别时二人都是半大孩子,再见时认不出来或是生疏,也在情理之中。   他敛下心间失落,走上前关心道:“还好吗?没被吓着罢?”   岳清嘉摇头:“没事,多亏你来得及时。”   骆昌一阵后怕,又顺口问道:“你这是去哪儿了?怎么没坐马车回来?”   要不是他刚好经过,方才那情形实在有些危险。   岳清嘉:“那啥,我走两步,锻炼锻炼。”   离得近了,姑娘家的馨香味儿似有苦无地钻进鼻子里。   骆昌脸一红,又暗暗打量了她几眼。   她的模样,与四年前那个豆蔻少女差得不太多,只是随着年岁增长,少时的顽皮跳脱变作了清灵俏丽,且肤色欺霜赛雪,比他随父亲在泰泗戍边时,所看过的那些异族女子要透白得多。   那一双明眸更是熠熠,似染了星芒的莹波,让他很有些不敢直视。   骆昌的耳际发起烫来,他低声询问:“我送你回府,可以吗?”   既然是邻居,大家走的都是一条路,何况人家刚刚又救了自己,好心提出要送一程,岳清嘉自然不会扭扭捏捏地拒绝。   听到岳清嘉答应了,骆昌的身形更是挺得比少林棍还要笔直。   不远处,暗中蹲在房顶的祝金挠了挠头,遥遥地跟黑毛狗对望了一眼。   看起来…好像再用不着出手撮合了?   ***   红日衔山的傍晚,康子晋踏着辉煌的落霞准备出府,却在院外被拦住了去路。   他乜了来人一眼:“还不让开?”   康宛妙不让,还虎假虎威地昂起脖子来:“你又要去那些地方,小心我告诉娘去。”   康子晋不耐烦和她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,直接用翟扇拔开她:“那你就快去。”   轻易便拔开的康宛妙跳起脚来喊:“别走啊,我有事找你。”   康子晋止了步,回过头来,目光锐利如刀:“连兄长也不懂喊一声,我看你是需要进女学听听规矩。”   康宛妙肩颈发僵,怯生生地溜了他一眼:“我才不要去女学,我要进武学。”   静了瞬,康子晋走到跟前,目光灼灼地盯着她:“你再说一遍?”   康宛妙压低声,声音虽低似咕哝,话语间却故作强硬地重复:“我不去女学,我要进武学。”   康子晋嗤笑,目光睥睨:“武学院是为我大余培养将才之地,你当是府里的闲园不成?”   顶着这样的眼神,康宛妙抿了抿嘴,嗫嚅道:“我不入上舍和内舍,就当个外舍生员也行的。”   康子晋冷笑起来:“外舍生也仅有一百名,多少布衣之身都求不来的名额,岂能给你浪费了,再说了,武学院皆是男子,习的是弓马技艺、兵学阵队,你一个姑娘家,学来作甚?”   康宛妙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,指责道:“姑娘家怎么了?这些东西凭什么只教给男子?女子也大可以学。”   “因为男子要上战场抗敌击寇,而体力上,女子不占优势,若遇战事、尤其是长时战,拼的就是体力。”   康子晋郑重其事地说完,又缓缓补充道:“当然,我这话不是说女子无能,而是各有所长、各司其职罢了。女子心思细腻、手指灵巧,自有许多事,是得靠你们才能做得了的。你让祝金那样的大老粗去操针指、做浆洗,战时让他在后帐中熬药包扎,那也非他擅长。”   祝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骨节粗大,且满是老茧的双手,脑子里浮现起自己吭哧吭哧浆洗缝补的场景来,不免起了一身鸡皮,主动去了外头马车上等着。   而听了康子晋这些话的康宛妙,则是急急辩解起来,她脱口而出道:“我和其它女子不同,我可是爹爹的女儿,爹爹他那样骁勇善战,我肯定也不会弱的。”   康宛妙这话一落地,四周静得似乎如夜鸟都发了哑。   康子晋眉宇间蕴起怒意,瞳孔越来越暗,如同欲要摧城的乌云与骤风。   康宛妙也知道自己犯了禁忌,心里顿时像压了块铜秤砣一样,紧得发窒。   就在她的头越垂越低之际,康子晋阖上眼,深吸了口气。   再睁开时,眸光清冷,带着讽意:“平时与祝金过招,他那是让着你,你被人谦让不仅不自知,还误以为自己有真本领,羞是不羞?”   他眸光沉沉:“想入武学?那得先过武试。来罢,我与你过两招,你若能胜我,我便替你想法子入武学。”   康宛妙迅速抬头,眸子微微一闪,将信将疑地望着他:“当真?”   见她不信,康子晋转身就走。   康宛妙连忙追上前,嘴上终是跌了软:“兄长兄长,是我错了,你别走,咱们来过两招。” 第17章   在康宛妙看来,她这位兄长天天在酒色红粉堆里打转,看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,要赢他还不简单?   可在她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招式,却轻易被自己兄长制服,不得动弹的时候,她整个人都蒙了。   这个孔武有力、灵活有余的人,真是她兄长?   康子晋放开擒住康宛妙的手,被丫鬟接住的康宛妙踉跄了下,满脸的不可置信,她坦然失色:“兄长,你、你何时练的这些?”   康子晋并不答她这话,只淡声回道:“你已经输了,今后再不许提入武学之事,把心给我收一收,姑娘家整日往府外跑,像什么样子?你这样,往后谁敢与你议亲?”   知道自己心愿落空,康宛妙大为沮丧地望着他,冷不丁被阵秋风一激,浑身打了个颤,想起白日里,与岳清嘉的事来。   她松了松手脚,嘴里哼哼两声,脸上还莫名有得意之色:“我可是身负重任,要教心仪你的人骑马击鞠的。”   见康子晋目光瞥来,她忽而又露出看好戏的面色来,啧啧两声:“兄长魅力可真大,见天和那些女子厮混在一起,竟然还总有人打你的主意,真是令人纳罕。”   这话也不是头回听她说了。   康子晋不再与她多嘴,转身出府。   马车行了一段,栖桐想着康宛妙的话,撩开车帘,请示道:“主子,可要让祝金去查一查那女子是谁?”   他忖度着,若是简单的爱慕,直接无视便可。   但对方居然把主意打到二小姐身上,保不齐就是带了旁的心思。   康子晋蹙起眉来,沉吟了会,吩咐把马的祝金:“明日跟着二小姐,去查一查,看她在教谁骑马击鞠。”   祝金偏了偏头,两只虎目迷惑地看着栖桐。   栖桐才把事情给复述了一遍,却见他面色怪异非常,不禁问道:“你这是什么模样?”   祝金神情十分难言,他吞吞吐吐半天,才说:“我知道是谁,是那位岳府小姐。”   “哈?”   栖桐惊了:“她不是喜欢二皇子么?怎么又打起咱们侯爷的主意来了? ”   祝金也甩着鞭子咂舌:“这是不是就叫朝三暮四,见异思迁?看来那岳府小姐也挺花心的。”   这话毕,他再小声补了一句:“就这方面来说,好像和咱们侯爷倒是蛮般配、也挺契合的。”   栖桐瞪他:“尽扯淡,哪里配了?”   车厢内,听了这些话的康子晋眉心微紧,若有所思。   怎么?这是听他说皇家妇不好做,就想做他侯府的女主人了?   *   马车停在一条名为归喜巷的街巷口。   那归喜巷里头,尽是些低级的勾栏。   昏暗的灯光中,俱是姿色低等、气质艳俗的妓.子靠在两边,捏着嗓子吆喝。   而康子晋所去的,则是倒数第二家,名叫满芳馆的栏院。   那满芳馆的大门是朱色的,左扇门还曾被喝大了的娼客给踹通过,洞则被一块堪堪能遮住的黄木板给遮住了。   那木板一看就知是受过潮的,上面还有黑色的霉圈,且断缘都不整齐,像是被人用蛮力给踩劈的。   朱色的大门配上这么块黄木板,显得不伦不类,敷衍至极,足以见得,那门里头又会是个什么破落样了。   也正因如此,都京里的脂粉客们提到康子晋,大都会说这位博安侯是个荤素不忌的。   不论香臭,什么样的娼寮都要光顾一下。   祝金把马车交给固定看着的人,便摒住呼吸穿过巷子,进了满芳馆。   等见了栖桐,他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骆垣,又警觉起来,把这事给栖桐说了。   栖桐听过,想了想,回答道:“害,许是一时起意罢了,这阵子为了二皇子的事,主子多与她接触了几回。咱们侯爷的魅力你还不知道?这些年来,心慕咱们侯爷的贵女还少么?你看侯爷搭理过哪个?别的不说,就算平日里不把侯爷这花名放在心上,可当真见了侯爷与那些个花姐亲近,她们哪个又不是芳心尽碎,哭得眼泪涟涟,再不敢接近侯爷?”   说完这话,他又挤眉弄眼地窃笑起来:“这不叫事儿,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,能有几分耐力?等着瞧好罢,怕是侯爷揽着个花姐儿往她跟前一站,她就要打退堂鼓了。”   而此刻,他们蹲守的房室后,康子晋正与一名面孔修长、白净无须,身着冬青色行衣、戴着顶折上巾的中年男子手谈。   这间房的隔音极好,把门一关,上下里外的淫.靡之音就全然隔绝了,只听得到棋盘之上的落子声。   竹炉、幽植,一室兰香墨意,就像是辟于高门府宅中的深房雅室,供人沉思顿悟、安顿心灵一隅。   一局棋后,茶也煮好了。   中年男子主动提壶净盏,给康子晋斟了茶。   茶盏推过去时,中年男子也出声了:“侯爷,余莳欢的事,可要设法告知七皇子?”   康子晋低眉啜了口茶,才道:“给他个引子,让他自己去查罢。亲手探出的秘密,才更令人震撼,不是么?”   那中年男子应过,又道:“圣上最近,又宠幸了几位新纳选的才人,皮相倒是不肖那余莳欢了,但也是个顶个的娇嫩水灵。”   康子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:“听索都知这么说,我那位姨母…岂不是又要上蹿下跳了?”   索绍昆点头:“侯爷猜得极对,其中还有位越姓才人,前日,圣上方将她擢升为美人,是个极其嚣张且会拔火的。昨儿在长春宫,竟率性和佟婕妤吵将起来了,皇后娘娘再三喝止也不管用。不仅如此,圣上听闻后,还不问事由,直接命那佟婕妤给她认错儿呢,让皇后娘娘闹了好个没脸。”   康子晋眸光不动,淡定品茶。   不用问他也知道,那佟婕妤,肯定是皇后的人,而越美人的底气,自然是圣上给的。   若是梁旻未出现之前,后宫有受宠的妃嫔,她要提防有新的皇子出生,会对致弟造成威胁,这无可厚非,可既然来了个梁旻,那便有明确的敌对目标了。   想他那位姨母也实在是个蠢的,怪不得渐落下风,在后宫待了这么些年,还是轻易便被圣上搅乱了判断。   圣上这样做,很明显是在晃她的眼,分散她的注意力罢了。   康子晋把玩着手里那柄翟扇,勾边的金线在烛光下,折射出一层些微有些刺目的金光。   他徐徐笑言:“我那位姨母要不是皇后,手里没有握着权秉的话,也不过是个庸碌的后宅妇人罢了,妄图与圣上斗?实在可笑。”   索绍昆自然也附和了几句。   二人又聊了几件事,索绍昆再提起件事来:“前些日子,瞻华宫打发出去一名容貌不俗的侍婢,宝清楼赐宴的时候,有人见了那侍婢混在长春宫的扈从中,后头不知怎地,还没回到宫中,就在路上被暗地里给处置了。”   康子晋沉吟道:“可是近身伺候过梁旻?若是伺候过,那便是玩美人计不成,被识破了…需查探下,他是否反从那侍婢口中套了些消息。”   索绍昆有些疑惑:“听闻那梁旻在乡野与市井长大,又被那家人关了那么许久,能有如此心计?”   康子晋嗤笑:“未必是他有多高的心计,恐怕是我那姨母眼拙,选人不利罢了。况且梁旻,似乎不如表面那么听余泰的话,此人,当是个有逆反心理的。”   索绍昆听了,迟疑着推测道:“侯爷查出七皇子的过往了?您的意思是说,那七皇子是条潜龙?”   康子晋几不可闻地勾勾唇角:“梁旻过往的痕迹,余泰掩得很好,本侯虽有了些眉目,但一时半会尚摸不全。至于他是否是潜龙,这点还未可知,只本侯猜,那余泰本想养个傀儡,指不定养了条毒蛇,尤其是在得知余莳欢之死与他有关之后,那梁旻…可会放过余泰?”   杀母之仇,岂会轻易放过?   索绍昆思忖了下:“如此说来,那七皇子倒不是个省油的灯,可要老奴多派些人盯着他?”   “不急,先看他得知此事后,是欲将余泰除之而后快,还是先利用余泰。若是前者,自不用费心,若是后者…”   说着,康子晋笑望了对方一眼,索绍昆瞬间领会了个中意思。   他攒了攒眉,若那七皇子当真如此有心计、会盘算,又得圣上百般恩隆,二皇子,恐怕难敌其势。   接到索绍昆含忧的眼神,康子晋似是知晓他的心意似的。   抬了抬唇角,康子晋连眉锋都不动,且意态闲散:“索都知无需担心,二皇子自有御人之德、治世之才,只是为人过于温慈良善了些,可这俗世之中,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的,尤其是在皇家,待他年岁渐长,经的事多了,自然就会思变。”   *   祝金和栖桐在外头等了许久后,‘吱呀’一声,包间的门从里头打开了。   他们连忙接住满身酒味、脚底下趄趄趔趔的康子晋,把醉汉一样的他扶出这满芳馆。   路经归喜巷时,步履歪斜的康子晋还不时与巷中的花姐儿调笑几句。   等进了马车后,他迷迷瞪瞪的朦胧醉眼,立马变得无比清醒起来。 第18章   又是筋疲力尽的半天,因为跟康宛妙约的时间早,刚喝了碗粥,岳清嘉就急急地出门了。   等到陪康宛妙疯完,她感觉肚子扁到裙带都要掉下去了。   才将回到家,钟氏就亲自来了。先是板着脸训了她整天往外跑,再说了晚上等岳老爹下了值,全家都去隔壁府上做客的事,让她跟彭慈月好好学学,温婉端庄些。   这话,岳清嘉也就听一听了。   人家可是女主,她再怎么温婉端庄,也不会比女主更扎眼,还不如放飞自我,好好做衬。   隔壁的骆府在上个月时,就有不少仆役在进进出出地搬抬东西,也能听到里头洒扫的声音,是以当岳清嘉等人盛装拜访时,看到的就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府宅。   要不是土有松过的痕迹,看起来,完全不像好几年没人住过的样子。   刚被下人引到中庭,就见一对最萌身高差的夫妇疾步来迎。   男人身材魁梧、面容刚毅,妇人则娇小玲珑,笑容开朗爽健。   两边人互相打过招呼后,继续往正厅方向去。   辈分最小的岳清嘉走在最后头,等长辈们都进了厅内,她才要抬脚,不知打哪儿跑出个顶着小圆髻的奶娃娃来,一头箍住了岳清嘉的右腿。   岳清嘉学了两天骑马,正是腿脚酸痛的时候,被他这么一冲,差点摔个四仰八叉,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凌姜给扶住了。   稳住身形,她低头和奶娃娃对视了眼。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。 C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.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  小伙子才这么点儿就会抱大腿了?吾辈楷模。   见她看自己,奶娃娃昂起头,黑亮得像算盘珠子一样的眼睛眨了两下,红润润的脸上露出个憨乎乎的笑容来。   岳清嘉:有被甜到。   而不远处,骆垣半僵化在原地。   那奶娃娃是他幼弟,小家伙叫骆飞沉。   在岳府一行人来之前,小家伙正闹着要让他抱,听到消息,他转了向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。   待看见岳清嘉时,忽然反思了下,觉得抱着弟弟打招呼有损自己形象,加上衣襟被那混小子给蹭皱了不少,便放了人下来,打算理一理衣衫再牵着过去的,没成想他刚直起身,小家伙就像标枪一样冲了出去。   骆垣僵着脸走了过去,极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,和岳清嘉打过招呼,又低声去唤幼弟:“还不放手!”   小飞沉依依不舍地放弃了腿部挂件的美差,被兄长拉着进了正厅,开始彩衣娱亲。   钟氏看着小飞沉,再想起自己没能生下来的儿子,眼睛都胀得发红。   正是等开席的间隙,两家人也许久没见了,自然有说不完的话。   更何况她和这府里的女主人卓氏自出阁时就有过私交,二人成婚后又恰好成了邻居,关系自然亲密。   刚好爷们儿去了另一处聊政事,两个姑娘也被跟着骆垣去参观这座重新修葺过的府宅,就余她们两个老姐妹在场,因此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虑。   钟氏神色悲戚,语带羡慕:“还是你好,这把年纪了,还能给骆将军再添个儿子,如今垣哥儿也大了,还能帮忙看护着弟弟,往后两兄弟也有个照扶,等他们都娶了媳妇儿,这府里可就更热闹了。”   卓氏笑眉笑眼地打趣她:“怎么着啊?还想拘着嘉嘉不让嫁?亦或是要找个上门姑婿?”   钟氏听了,笑骂道:“少胡沁了,我们家这个情况,上不上下不下的,又不是个普通商贾,那上门姑婿说招就能招,还一堆人可以选。都京城里的官家子弟,都是活一张脸,哪个又愿意豁了出来做上门姑婿的?”   卓氏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,还边笑边建议道:“你们可以榜下捉婿呀,我们去泰泗那年,省试放榜的时候,胡司业不就给他那位长女捉了个佳婿么?听说摁着头拜的堂,还真给他押对了,后来殿试就得了个二甲的同进士,一家子和和美美的,那就跟自己得了个儿子似的。”   钟氏笑着点她两下:“你也就听了前半截,后面的就不知道了罢?”   卓氏笑语盈盈:“怎么,看你这样子,这事儿有反转?爽快点儿说啊,小心我拿话呲你。”   钟氏也不卖关子,直接给她解了惑:“胡司业那位‘佳婿’可是在老家有妻小的,虽然被他强招为婿,但是人家坚决没碰那他那长女。”   “——殿试放榜后,他偷偷往老家去了信,等老家那位正头娘子带着娃娃来了都京,一家子去大理寺状告了胡司业,给他弄了好个没脸,被御史台给批惨了,圣上都气得当朝摔折子了。没过几天。他就被调到将作监去了,领了个不光彩的闲差不说,把长女也给害惨了,这不,去年偷偷给嫁到池州去了,听说是选了个商贾做婿呢。”   “嗬,还有这一出呢。我记得那胡夫人当时可得意惨了,去到哪儿都吹嘘她家老爷慧眼识人,给她长女找了个提着灯笼都难寻的姑婿,引得不少夫人都向她取经来着,我还道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呢,原来是抢了别人的姑婿。”   卓氏笑得前仰后合,止了笑,又叹道:“唉,不过也确实害了他女儿,我记得胡府两位姑娘,好像都还生得挺清丽的。”   钟氏见她满脸惋惜,不禁取笑道:“怎么?你这是动了要选儿媳妇的心了?他们家还有个刚及笄的小女儿,到处在求人说亲呢。”   正好几个小辈逛完了府院,正往牙道走来,卓氏远远瞧见了,别有深意地笑起来,用下巴指了指:“我儿媳妇这不是来了么?”   只一瞬,钟氏就明白了她说的是自己的女儿。   二人对视一眼,是心照不宣的感觉。   原是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玩笑,等孩子真长大了,那些玩笑话也就都到了眼巴前,再多说几句,就可以正儿八经的议亲了。   正厅里的二人笑呤呤地望着那几个小辈。   纵是隔了这么远,也能看出在前头领路的少年浑身紧绷。   明明是在自己府上,他却拘束得像做客的一样,反而是和彭慈月牵着小娃娃的岳清嘉悠然自得,时不时和骆垣搭两句话,骆垣却连正大光明地看她都不敢,只会红着脸,用余光偷偷去带。   钟氏毫不遮掩地谓叹道:“在泰泗时,可是有不少胆大的番人姑娘直接了当地调戏他,甚至是缠着他,他能眼都不带眨地忽视人家,我还道这是个不开窍的,这下知道了,是没遇着心仪的。”   *   和岳府不同,骆府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,加上还有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在逗乐,是以晚宴席间热闹得很。   和泰泗相接的,是一个名叫堂利的番国。   堂利人个个高鼻阔目、人人以肤黑为美,就连女子的性情都豪放得很,风土人情与都京自然大有不同,单这个话题,就聊了得有两柱香的时间。   热完场子,两位老母亲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儿女之事上,先是卓氏再把骆垣被堂利女子追着跑的事,给复述了一遍。   接着,钟氏赶了趟,半数落地说起自己女儿来:“嘉嘉这丫头也是个皮的,天天咋咋乎乎无所事事的,最近还老往外头瞎跑,我都不知道要给她选个什么夫婿才好。到底是年纪大几岁,成熟些,能制得住她的?还是年岁相当,能陪她一起疯的?”   岳清嘉正和人类幼崽玩得欢,钟氏话有些长,她只听清了前半段,便趁机报备,从嘴里嘟囔了句:“我很努力在学骑术啊,哪里无所事事了。”   骆垣在心里踌躇许久,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话题,又因为自己母亲说了堂利女子的事,一张脸烧灼起来,还没等褪红,乍听了岳清嘉这两句,脱口便问道:“嘉嘉在学骑术?”   岳清嘉点头,又补充道:“应该说是在学打马球,可我连骑马也不会,只能先学这个了。”   这话说完,她偷偷瞟了瞟老爹老娘,生怕他们来个姑娘家学什么骑马这样的话。   钟氏无甚特殊反应。   她虽再三提醒女儿要温婉,那也只是想让她在外人面前,表现得端庄一些罢了,倒不是真要把她拘在家里做针指、学诸般雅事。   而岳憬也没什么意见,甚至带了些愧疚。   击鞠这种运动,是京中贵女多数都会的,可他一介文人,女儿上下也没个兄弟,是以这么些年,也无人教她骑马。   岳憬动了动嘴,正想问问女儿学击鞠的情况,就接收到妻子递来制止的眼神。   正不解间,骆垣便急急自荐道:“我可以,骑术我可以教你的。”   见儿子这样急切表态,卓氏差点没笑出声来,她那个大块头夫婿还一本正经地附合:“骑马这事,确实可以让垣哥儿教,他骑艺不俗,就是马背上长大的堂利人,也有些追他不上的。”   末了,还叮嘱起骆垣来:“垣儿,嘉姐儿初学,女孩儿家定是惧高、惧快,你教人时,切记是稳字当头,不可操之过急。”   卓氏讶然,还以为自己夫婿是开窍了,不觉笑嗔了他一眼。   骆满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得到夸奖,但他切切实实是个宠妻如命的武将,当着外人不好表露自己的欣喜,便也朝妻子咧嘴笑了下。   这猝不及防的狗粮,让瞟到的岳清嘉瞬间撑了。   但对于这位骆将军说的话,岳清嘉实在是很难不赞同,甚至想录下来,放给吃了炫迈的康宛妙听,希望她能好好做下阅读理解,不要再问她为什么学了两回,还要让人牵着马头、不能撒丫子快意驰骋这种烫嘴的话了。   见岳清嘉没有立马应自己,骆垣有些忐忑,他迟疑且满含期待地问:“嘉嘉,我、我可以教你吗?” 第19章   -----------   有比康宛妙更好的教练,为什么不用?   岳清嘉认真回答:“可以啊,那就先谢谢你了,不过我要歇几天再继续,这两天太累了。”   骆垣自然立马就点头:“你想什么时候学都可以,我随时等着。”   见状,钟氏与卓氏交换了下眼神,双方皆别有深意地笑了。   说是歇息,实则岳清嘉另有安排。   她接近康宛妙,打的是登堂入室和美言攻势的主意,但仅这样肯定还不够,她怎么着也得先去攻略对象跟前先露个脸,让他重新认识下自己,顺便掌握他的行踪,便于实施其它的攻略计划。   *   一晨秋雨后,空气清明如洗,且已裹上了些微的寒意。   因为路面还有些湿,怕行快了车轮打滑,为求稳当,祝金小心翼翼地驾着马,挥鞭的次数都少了些。   拐过了一个街角,祝金向后靠去,低声禀道:“主子,有人跟着。”   正在里间伺候着的栖桐,微微撩开后帘一角,凝起神观察了会儿:“确是有人在跟着,寻常马车,倒是看不出来路。”   康子晋淡定揭过书页,吩咐道:“去入云阁。”   此刻,不远不近坠在他们后头的马车中,凌姜还在苦口婆心地试图说服岳清嘉:“小姐,这样不好罢?您一介大家闺秀,这样偷偷摸摸跟踪男子,若传出去了,可是有损您闺誉的。”   岳清嘉单手撑腮,心大得很:“别担心啦。”   她坐直了身,脊背板得立挺挺地,问凌姜:“你再好好瞧瞧,看我今天的打扮跟表姐像么?   又被问到这话,凌姜无奈,只得再打量了一番。   其实就打扮上来说,倒确实有几分相近。   可气质上,一个温婉娇柔,一个灵动俏魅。   别的不说,表小姐的眉间惯常是有抹忧色的,而自家小姐这两只眼睛清澄透亮,神态多见娇憨之色。   但这身打扮,是自家小姐折腾一早上的成果,若说不像,岂不是会让小姐伤心?   怕打击到岳清嘉,凌姜只得半捂着良心敷衍她:“怎么说小姐和表小姐都是带血亲的,就算不打扮,长相也有三分相似的。 ”   这番满分回答,让岳清嘉的眼越发作亮,她喜滋滋地揽镜自照起来,越照,越觉得自己是真和彭慈月长得像。   这么说,那她成功的概率岂不是又大了一些?   凌姜则无语凝噎。   小姐在追慕男子,且追慕的还是花名满都京的博安侯,要是被老爷夫人知晓了,自己铁定在岳府要待不下去的…   *   当马车停在座飘着彩带、装修得极其扎眼的阁楼前时,岳清嘉有些傻眼了,她问凌姜:“不是说他昨天和前天都在青楼里么?怎么今天又是青楼?”   凌姜哪里能回答得了岳清嘉?她自己早就羞得满脸飞红了。   虽然人在马车中,却连头都不怎么敢抬。   不远处,那些妖妖媚媚的招客声中,清晰无比地钻进耳朵里头,感觉像被妖魔鬼怪包围了一样。   幸好,岳清嘉就是再好奇,也知道这地方不是姑娘家能随便进的,故而并没有要进去探一探的想法。   话说这姓康的小老弟也真是勤勉,天天大保健,肾功能这么强的吗?   就不能搞点别的、健康些的娱乐活动?让她也有个偶遇的机会不是?   岳清嘉有些沮丧。   凌姜声如蚊蚋:“小姐,要不咱们回罢?等哪天康侯爷不来这种、这种地方了,咱们再跟着。”   见凌姜头都不敢抬,岳清嘉想了想:“实在受不了的话,要不你先回去?”   凌姜一惊,这下把头抬起来了,晃得跟拔浪鼓似的:“不成,我不能离开小姐的。”   岳清嘉拍拍她的肩,想起件事来:“对了,这位康侯爷,瞅着该有二十来岁了罢?”   凌姜回道:“这个奴婢查过了,康侯爷今年二十有三。”   岳清嘉暗衬,这个年纪,在古代绝对算大龄剩男了,有些生理需求也是正常的。   可以理解,可以理解。   *   入云阁最顶楼的包房中,一柄金线勾边的檀木折扇撩开帘。   康子晋俯眼,望了望停在不远处,却不怎么敢靠近这入云楼的马车。   祝金挨了过来,低声问:“主子,可要属下去探上一探?”   康子晋没说话,倒是栖桐闻言,促狭地笑:“真真是个蠢才,这还不知道是谁?”   “真不知道。”   祝金很实诚地摇头,又不服气被骂,粗声粗气地瞪眼问他:“难不成你知道?”   栖桐摇头晃脑地:“我自然知道了。”   祝金‘嗐’了声:“尽闭眼瞎猜,人都没下过马车,你打哪儿知道的?”   栖桐偷偷觑了眼已经坐着品茶的主子,见他面色尚可,便大着胆子和祝金邀起赌来:“我要真猜对了,你给我二两银子?”   祝金自然不会退让,当即掏出二两银子,正想反手拍在桌上,就见主子眼风扫了过来。   他立马软了胆子,讪讪地缩了缩脖,对栖桐摊开手:“呐,我这银子可掏出来了,你要猜得不对,就乖乖输我二两。”   栖桐嘿嘿鬼笑,一幅势在必得的模样:“我先要告诉你的是,那马车里头,铁定是名女子。”   “怎么说?”   栖桐揶揄起来,笑得见眉不见眼地:“你呀你呀,你这脑袋瓜子真是通的不成?要是男子,为什么不敢进来?”   祝金张了张嘴,想说或许是人家洁身自好,不想进这种地方,可碍于主子就在旁边,他只得把这话给咽了回去,转而硬梆梆呛道:“统共就男女可猜,不是男子就是女子,这有什么好说的。”   栖桐冷笑一声,正想再说些什么,门被敲响了。   他走过去拉开,门外立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。   那女子虽着兜衣纱褙,却不似这楼里其它的花姐儿一样,恨不得露出半个胸.乳来,而是把领儿一再上提,都快给提到锁骨沿了。   见了栖桐,那女子紧张地朝他笑了笑,声音很轻:“请问,康侯爷在里头吗?”   栖桐满心记着祝金那二两银子,一时想不起来,这是自家主子何时新交的相好。   他斜了下身,见主子已恢复了佻薄散漫的模样,正单手撑额,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,眼无波澜。   虽不似是记得来人,却也未拒绝美人到访,只淡声说了句:“进来罢。”   那女子眼带欣喜,脚步飘逸地踏进了包房内。   她抱着把黄扬木琵琶,右手的尾指还不安地勾绞着自己的衣角,配上那张姣花照水般的芙蓉面,真真好一股娇羞怯情惹人怜的模样。   康子晋没招呼她,反倒出声叫住就要退出包房的栖桐和祝金,用折扇点了点楼下的方向:“看能不能邀上来,就说本侯请吃好茶。”   栖桐应了,退到房外带上门,转身就见祝金把嘴咧得老开。   栖桐愣了下:“你乐甚?”   祝金伸出手掌,勾了勾指头示意他给钱,嘴里得意到:“主子说让把人给邀上来,就铁定不是姑娘家,你猜错了。”   这回,换栖桐乐出了声。   他一边下楼,一边怪眉怪眼地取笑道:“你长这么大个脑袋是用来唬人的罢?这都不知道。主子那是让咱们下去戳破她,让她知道自己暴露了。不怕提前告诉你,那位你也认识,就是二小姐提过一嘴,你也盯过几日的,这回倒是让人给跟回来了。”   祝金后脖颈一僵,心想自己怎么把那茬给忘了?  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听栖桐抢先道:“诶?可不兴中途变卦啊,这赌约可是经主子见证的,你要反悔也成,我可以直接求主子扣你晌银,就是在主子那儿,你可有一段时日要抬不起头来了。”   说笑间,二人已到了街角那马车前。   栖桐径直走过去,恭声对车夫道:“劳烦通报一声,我们侯爷邀姑娘去楼上吃茶,陈年的金瓜贡,一定对姑娘的口味。”   里头默了好几息,才传出把低沉、明显刻意压着嗓子的女声来:“阁下是否认错了人了?我们爷在此等候好友,不识得阁下口中的侯爷。”   这就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了。   都京城中,再是浪荡不讲礼的郎君,也鲜少有会单独和女婢同乘的,就算有,那更不可能会是个连青楼都不进的人物。   栖桐心中窃笑,脸上却不显,只秉手道:“如此,倒许是我等错认,搅扰了郎君,实在抱歉。”   里头再次传出个声线怪异的“无妨”二字。   栖桐笑了笑,转身对上张拉得极沉的黑脸。   习武之人多耳目灵敏,祝金在岳府蹲了好几天,这把声音他当然听过,明显是那岳府小姐的一个贴身婢女故意遮扮的。   二两银子就这么没了,祝金好不忿气,越想越觉得那岳府小姐和自己不对盘,他不甘得很:“满都京城,哪个官宦之女不晓得长莹公主对咱们侯爷的心思?这两三年来,早没有姑娘敢这样跟着侯爷、打侯爷主意的了,这岳府小姐是吃错了哪付药?”   他竖眉立目地瞪了那马车几眼,主动揽活:“我去与主子回话,顺便问问主子,要不要想法子把她们给攘走。”   他乐意爬楼,栖桐自然不和他争这差使,拿了赚来的二两银子,便喜滋滋去了守着的地儿。 第20章   包房外,时不时有成双成对的男女走过。   远远近近的调笑声、甚至更直接的肉.体咂摸声不时透进门内,让女子越发拘束。   从她踏到房内起,除了那句让自己进来的话,自斟自饮的男子甚至都没有让她坐下。   她咬咬唇,勾着衣角的尾指越发收紧了些,怯声道:“侯爷,奴新近学了首曲子,想、想给侯爷听听,侯爷可允许奴为您献唱一曲?”   康子晋这才抬眼看了看她,随手指了个坐处。   这是允了的意思。   女子眼里立时浮上了欣喜,她抱着木琵琶,小心翼翼地坐上那高凳,再调整好琵琶,纤纤十指找好位置,也不用开嗓,琵琶音响,清喉便起了。   声如娇莺初转、沉鱼出听,没有一点滞涩之音。   不嗲,还带着水乡姑娘特有的软语口音,幽幽咽咽,娓娓动听,而乐曲又如清泉孱孱,轻柔悠缓,合在一起,令人心醉。   一曲终了,女子才敢羞答答地将目光升起,不防撞入双含着撩人笑意的瑞凤眼中。   那双惑人的眸子似深潭、似春水,直要把她给吸进去溺庇似的,对望久了,竟让她有失神眩晕之感。   女子面皮发热、脸颊浮红。   她鼓足了勇气,正想开口说话,就听见几声敲门声,随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:“是康侯爷在里头吗?”  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,女子头皮一麻,却不得不自觉去开门。   门外,槐娘正举着手在整理发钗,听见开门的声响,还当是康子晋的哪个小厮,可媚眼发到一半,却见是自己楼里的姑娘。   且还是她最瞧不顺眼的那个。   槐娘伸手拂开她,还没进到房内,便毫不客气地娇声怪气起来:“哟,这不是我们入云阁有名的清倌荣施姑娘么?那么多温雅郎君、俊秀的公子哥儿在等你献唱,你怎么反而溜到康侯爷这儿来了?他可不是个风雅之人,不爱听你这些清曲儿。”   说着这些话,她却半扶着门框,整个人半挂在上头,还朝康子晋抛了个明晃晃的媚眼:“奴说得对么?晋郎?”   名唤荣施的女子脸上带着昭然若揭的局促,小心解释:“侯爷救过我,我、我是来向侯爷道谢的。”   槐娘偏过头去,上下扫了她几眼。   与往常无差,还是一看她这幅良家女子的作派就不得劲。   槐娘离了门框,合上门,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走到康子晋身旁,极其自然地替他斟起茶来,大方问道:“侯爷居然如此心善,居然还救过我们荣施姑娘,只不知…是怎么个救法?”   这话不掩暧昧,让荣施心间一紧,又见那槐娘已经倚到康子晋椅边了,二人看起来无比亲密。   荣施不由得暗自撰紧了手。   为什么、为什么她就做不来这些?她连远远见他一眼,心都狂跳不止。   方才弹奏时,她费了好大力气,才让指尖没有发颤,喉咙也没有作抖,惶论像槐娘这样,直接靠过去了。   正自弃间,听得男子悠然发问:“本侯救过你?何时?不大记得了。”   听到这话,荣施唇间都泛了些白,她将怀间的琵琶抱得越发紧了:“侯爷、侯爷忘了么?是惊蛰那日,您救的奴。”   半年多了,那日仍然总是会闪现在她的梦中。   差点被醉蛮之客玷污的灰暗与绝望,以及被人救下的庆幸与颤栗,还有初见这人时,满心的悸动。   他如俊美的神祇从天而降,皱着眉吩咐人将那蛮客给拖走,又目不斜视地将门给带上,给衣不庇体的她留了最后一点尊严。   她心心念念这么久,记忆未曾模糊过,可他、他竟然说,不记得了…   荣施眼中哀哀欲绝之际,敲门声再次响起,粗犷的男声传来:“侯爷,属下来复命了。”   康子晋移开眼,唤了人进来。   待见了祝金,他眉间一挑,痞笑着望向荣施:“这者那日救你的人,你要谢,便谢他好了。本侯可没有那个能耐,这手做别的可以,救人,怕是此生无望。”   说着话,康子晋的手还带着扇柄滑上了槐娘的锁骨。   槐娘轻轻拍开了,嘴里还故作娇羞地嗔道:“要死了,荣施姑娘可是清倌,与我们这些红倌不同,侯爷可别说这些不正经的话,没得污了人家那双纯清的耳朵。”   这话就是十足的讽刺了,再是清倌,也是住在这入云阁里,且和红倌们的房间是混着住的。   别说这些个擦边的荤话了,就是正儿八经的亲热动静,她们也是日夜耳闻的。   至于入云阁为什么这样安排,则是因为清倌最长只有三年的时限。   毕竟都是欢场女子,再有才情,终归是踏实接客,才能给楼里赚更多银子。   说白了,这三年其实就是给有些才情,只是一时不愿接客伴宿的女子做个过渡罢了,实则少有能挨过三年的。   一旦入了欢场,被客人调戏几次、听姐妹劝解几回,便麻木了、认命了。   别说三年,多数不到一年,便会主动要求鸨母梳拢。   而早些接客,还能多储些体已,有才情傍身,再学些伺候人的本事,指不定,还能比一般的红倌要早攒够赎身的银钱。   □□施,偏生就在这入云阁中死熬了一年多。   且她刚来时,还是个颇有气性的。   那时,槐娘见她与鸨母闹得不好看,遭鸨母折磨过几回,便也曾劝过她一次,谁晓得她不领情不说,还反抓伤了槐娘的脖子,自此,这梁子就生生结下了。   槐娘是越看这荣施越不顺眼,尤其今日居然见她主动来找康子晋,心里更是憋着,想借机好好呲她一通,可她才刚张了嘴,右臂便被康子晋用用扇柄敲了敲。   这是让离开的意思。   槐娘会意,扯了扯衣襟,便往门口走去。   见荣施还杵在原地不动,她阴阳怪气地提醒了句:“怎么着,还等着侯爷抱你出去呢?不识数。”   荣施瞬间回神,脸上烧得绯红一片,仓促地对康子晋福了身,便随槐娘一道出去了。   到门口时,她偷偷看了上祝金。   见他长相虽算周正,可脸膛黑古溜秋,两条眉乱粗如杂草,周身还隐隐有股煞气盘旋,一看就是个只有蛮力的武夫,哪里及得上那风流蕴藉的金贵男子半分。   这样的人,不过是个替人卖命的罢了,怎会是她的救命恩人?   而被打量过的祝金则一脸蒙,记起方才进来时,主子曾提到自己,便问道:“主子,那是谁?”   康子晋淡淡瞥他一眼:“今年惊蜇时,你心软救过的清倌,怎么,自己救过的人,你也忘了?”   祝金搔头,听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,他哪儿会放在心上?   康子晋站起身,又去撩了下帘,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人不肯上来?”   祝金这才记起自己要复命的事。   他点点头,把栖桐的问话,和车厢中人的回答给完整禀了一遍,又主动请示道:“可需要属下去把人给哄撵走?”   不肯上来,也不肯走,这是要光明正大地蹲着他了。   康子晋眉间微扬:“撵什么?这是咱们的地界儿?随她罢,本侯倒想瞧瞧看,她能等多久。”   没得气出,祝金只得闷闷不乐地应了,待要退出去,又听自己主子大发慈悲道:“叫栖桐上来罢,不用在下头蹲着了。你们二人自去要间房耍乐,除了玩姑娘,其它的都行。”   祝金听了,喜得眉飞色舞:“属下叩谢主子。”   这入云阁的消费不低,他那二两银子连盅茶都买不起,今儿得了个大恩惠,可算没白赔了。   *   楼下的马车中,腿肚子都险些被吓软的凌姜忐忑地唤岳清嘉:“小姐…”   像犯人一样双手抱头垮背,还沉浸在颓丧中的岳清嘉有气无力地:“咩啊?”   凌姜问她:“咱们八成是被发现了,怎么办?”   出师不利,才想好的街角偶遇情节又飞了,岳清嘉也暗自懊恼了好一阵。   怎么就能给发现了呢?她觉得藏挺好的啊。   他那马车后头,装了雷达不成?   岳清嘉想了想,这绝壁是康宛妙的锅。   还以为她豪爽、仗义,嘴上答应了自己,就当真暂时不会暴露这事,没想到也跟老娘们一样守不住话。   听凌姜这么问,岳清嘉直起身子来。   她战术后仰,心里自暴自弃,脸上却故作镇定:“怕什么?早晚要被发现的。”   刚说完这话,就听见外头响起沉沉的闷雷声。   凌姜脸色一变,不由急道:“小姐,眼见是要下雨了,要不咱们先回罢?”   又是轰隆隆的雷声滚过,这雷声带着闪电,声光交织间,岳清嘉忽然灵感乍现。   是的呀,反正早晚要被发现的,临阵脱逃非大丈夫所为,不如借机改了攻略计划。   撩汉这种事,向来分明撩和暗撩。   而暗撩能玩的套路,明撩都能来,可明撩的手段,暗撩却不见得适合了。   况且男人这种自大的生物,大多会对喜欢自己的人格外关注,再加上明撩能给人一种期待感,比如让人忍不住去猜,对方会怎么撩自己。   是以,岳清嘉当机立断,决定走明撩路线。   他敢让人来戳破她,还不要脸地要邀她上去青楼坐,那就要接受她的明撩。   打定主意后,岳清嘉正打算安详地躺平,急骤的雨点就砸到车厢外头了。   风雨交加之中,加重了秋季的凉意。   为了营造弱柳扶风的即视感,岳清嘉今天特意穿的薄衫,那凉风灌进车厢来,招呼在她身上,实在是酸爽得让她脸都差点发青了。   这在外头雇的马车,又没件披盖能让她御御寒。   岳清嘉拒绝了凌姜把外衫脱给她,自己抱着膀子死撑。   不就是冷一会儿么?他都进去不少时候了,鸡儿再是金.枪不倒,撑死再玩两个小时就得出来了吧?   等出来之后,见痴心的姑娘瑟瑟发抖地在街角等着,就不会心生怜惜,继而为她感动? 第21章   -----------   事实证明,姓康的小老弟天赋异禀,在那楼里待了接近四个小时。   而那雨,也噼噼啪啪下了得有一个多小时。   雨住云散,天空半阴半晴之际,岳清嘉终于听到人出来了的消息。   又冻又饿的她迅速揉了揉脸,又照了照镜子整理妆容,这才出了马车,去进行两边人意料之中的偶遇。   康子晋神清气爽,迈着倜傥的方步迎面走来。   岳清嘉没忍住,在人走近之前,盯了眼他的裤档。   听说男人运动过量也会痛,不晓得这货步子迈这么大,是不是怕扯到重要部位了。   康子晋自然也捕捉到了她明显下移的视线,他面皮一抽,很快又恢复了淡定,并且主动打了招呼:“岳小姐?”   面前的人略微僵硬地朝他福身:“见过康侯爷。”   康子晋提了提唇,打量起岳清嘉来。   小姑娘今日挽着个朝云近香髻,别的是支梅花白玉簪,折裥裙、薄杮色的罩衫,精心描出的远山眉,以及眼廓额角晕的淡淡蔷薇色胭脂,倒衬着人很有几分清媚之感。   从上到下打量完,康子晋眼角翘起:“岳小姐今日这身装扮不错,赏人悦目。”   这轻佻的评价让凌姜眉头狂跳。   试问,哪家郎君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打量小娘子,还如此直接地评价小娘子的穿着?   虽然刚看见这位从青楼出来,可凌姜还是要暗啐一句,这博安侯,当真是个孟浪至极的。   岳清嘉则窃喜不已,心道这货果然喜欢彭慈月的装扮风格。   她故作娇羞,学着彭慈月细软柔弱的声线:“谢侯爷夸奖。”   小姑娘刻意掐着嗓子,没把握好度,甜得有些发腻,和他前几回听到的清脆娇语大相径庭。   康子晋微不可查地抬了抬眉尾,寒暄完了,就该进入正题了。   他笑问:“累岳小姐在此久候,实是本侯之过,不知岳小姐可有何事要寻本侯?”   岳清嘉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一把嗓子有多怪,仍然细声细气地答道:“我仔细想了想上回侯爷的告诫,觉得侯爷说得很对,插手别人的感情,确实不好。”   康子晋明知故问:“所以岳小姐跟了本侯这么久,就是为了要找本侯认错的?”   “所以、所以我决定追求自己的爱情。”   岳清嘉扭扭捏捏起来:“不瞒侯爷,其实我对你一见倾心,几回接触下来,我对侯爷,早已情根深种。”   听到自家小姐这么直白大胆的向男子表露心迹,一旁的凌姜双肩立耸,又羞急又惶恐,恨不能带着她捂脸遁走。   而祝金与栖桐也是半石化状态。   从前追慕他们主子的贵女中,也不是没有大胆的,可最多也就是眼含秋波,暗表心意,端着贵女的矜持,她们是断断说不出这样的话来。   而像这位这样,一上来就诉情的,真真让人惊耳骇目。   康子晋的呼吸也顿了顿,他把目光停驻在岳清嘉身上。   如果说这次,是他与这位岳小姐的第二回 见面,他说不定还会相信一见倾心这四个字。   可抱歉得很,他记性向来不差,此女第二回 见他,便暗含嫌弃,至于后头那两回,则都是又惊又怒。   更别提,她利用彭慈月暗攀皇家之举,他可是看得再不能真切了。   故而,这倾心之言,自然连他的耳都入不了。   至于情根深重那样夸张的话,更是被他直接摒到一边。   康子晋暗衬,这岳府小姐,莫不是当自己是个好糊弄的?   他面色衔哂,眼含重惑:“岳小姐这话,本侯…怎么就这么不信呢?”   岳清嘉心思略微浮动了下,便从容地拍起彩虹屁来:“为何不信?侯爷光风霁月、姿表秀异、风华绝佳,自然惹人倾心。”   话毕,还补了句:“照实说,我还没见过比侯爷更有魅力的男子。”   康子晋表情谐戏,笑意促狭地直言拒绝:“多谢岳小姐相夸,可是抱歉得很,本侯对你,不感兴趣。”   害,你心里有人嘛,一时半会儿看不上别人,也是正常的。   岳清嘉低眉顺眼地伤神道:“没关系的,我今天来,在这儿等了这么久,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侯爷罢了。”   这还不够,她又眼波盈盈地恳求道:“还请侯爷不要急着拒绝我,给我机会,咱们多多了解,说不定你以后就对我感兴趣了。”   该说的都差不多了,接下来就是留他自己抓心挠肺、东想西猜的时候了。   岳清嘉也不多纠缠,期期艾艾地福身辞别,便带着凌姜上了马车。   看着干脆利落远去的马车身影,康子晋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,忽然就想到,要不是有个彭慈月在,此女倒适合给致弟当个侧妃,这般会娱演且豁得出去,说不定,和那个周如清可以对上一对。   栖桐也打了个冷噤:“主子,咱这回可以去二皇子府上了罢?”   康子晋颔首,上了马车。   不肯圆房这种事,他自然不会当真开口去劝,但做做样子总是要的。   毕竟,他那位好姨母可是从宫里捎了话出来的。   想来也是令人发笑,精挑细选,最终却选了这么个儿媳妇,姨母,怕是又要不得安宁了。   *   等康子晋到了二皇子府,行至临月院时,就在书房前见了好一阵鸡飞狗跳的戏码。   周如清双手捧着盛了只汤盅的漆盘,举过头顶,站在门外声声凄切:“二郎,您对臣妾再是不喜,也不能不见臣妾的面呀,臣妾有哪里让您不满意的,您告诉臣妾,臣妾改就是了。”   她一把声音又尖又细,加上情绪激动,声音还很有些高亢,堂堂皇子妃,却很有些市井泼妇的模样。   领路的下人通报道:“二皇妃殿下,博安侯到了。”   周如清见了康子晋,如获救兵似的,把漆盘往丫鬟手里一塞,便疾步小跑过来,满头的钗钿碰撞在一起,叮玲咣啷地,又好不耀眼。   与康子晋互相行过礼,周如清委屈又急切不已:“康表兄来得正好,还请表兄替我劝一劝夫君,莫要这样冷落我。我与他是夫妇,他却总是这样闭门不见,岂不是明摆着让下人看我笑话么?”   ‘吱呀’一声,书房门开了,梁致的贴身小厮苏弄出来传话了:“侯爷,二殿下请您进去。”   周如清的动作比康子晋还快,想冲进去,却被眼疾手快的苏弄给挡住了。   周如清恼怒不已,厉声喝道:“你这奴才放肆,本皇妃要见自己夫君,你敢拦本皇妃?还不给我让开!”   苏弄低声恳求:“皇妃殿下,请您不要为难小的…”   门阖上了,吵闹的动静才终于小了些。   康子晋摁了摁额头,再看着一脸颓郁之色的梁致,握着扇子指指门外,揶揄道:“新婚燕尔,怎就闹成这样?单单因为你不肯与她圆房?”   听他问起,向来温和的梁致,却险些怒至无言,竟有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。  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,脸上愠色明显:“此女、此女简直不可理喻!近日来,把临月院的仆婢换了个遍,就是苏弄,她也险些给处置了。再说昨日,又不知是起了什么意,竟想把这临月院的匾额给换了,现下更是这般泼闹无状,这桩桩件件,实在令人难以忍受!”   “临月院…”   康子晋慵懒地靠在圈椅中,琢磨了下这个名字,抚额挑眉道:“她定是疑心你还记着彭姑娘,因而不肯与她圆房,叙弟,先不论她如何猜想,你将居院取了这么个别有用意的名字,可是当真忘不了彭姑娘?”   梁致苦笑:“表兄,此事我也不瞒你,我与慈月的感情,岂是能说忘,便能立时忘得掉的?”   康子晋摇摇头,不再提这事,转而指了指门的方向:“你可有想过,她为何敢如此嚣张?”   梁致瞳孔变暗,胸闷得透不过气来。   他攥起拳,恨恨道:“自然是母后偏袒她,才让她这般底气十足。”   康子晋暗示道:“那姨母,又是为何要这般偏袒她?她虽为皇妃,却也要对你下称一声臣妾,如此肆无忌惮,倒似是全然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。”   若让他说得再准确些,这周如清,或者说是周家,是不把皇后等人放在眼里罢了。   这当中的弯弯绕绕,梁致自然也理得清楚,可他此刻只觉无力,只能语意悲凉地呢喃道:“我已如母后所愿,弃了慈月、娶了不喜欢的女子,也听她的话,尽心去讨好父皇、与朝臣相交,可回了府却连半点清净都没有了。如我这般窝囊度世,倒不如做个为三斗米奔波的布衣百姓,也能得两日安生日子好过。”   康子晋则施施然地安慰且提醒道:“致弟倒也不必这样自弃,你想想,姨母所求的,是要借那周化之势替你争储,可那周化是如何爬到少宰之位上的,致弟总不会不清楚罢?”   帝后之争多年,谁也不肯相让,却在无意中,捧出了类似权臣的存在。   明元帝懂御臣之术,懂得如何抑制臣子,不至于被臣子反挟。   可宋皇后不同,她虽手握权柄,却不知如何与人周旋,朝中不少人承了她的情,登上了高位。   而早些年间,因顾忌着梁旻仍是储君之位的最佳人选,这些人倒还算忠心听话,可自打出现个梁旻后,明元帝之心,近乎是朝臣皆知,不少原来拥戴梁致、与宋皇后交好的,都跟余国公府暧昧起来。   在那样的情况下,笼络重要臣子,便是宋皇后最为当急的事情了。   而周化与邓仓,一个是枢密副使,一个是尚书右丞,本来俱是她一手提拔上去的人,可这二人羽翼丰满了,却反过来挟制她。   一个,趁机让其女长莹公主给自己病得起不来榻的儿子冲喜,另一个,则盯上了二皇子妃的位置。   周如清心仪梁致这事,虽说也是宋皇后乐见其成的,可被人半胁迫的滋味,又能好得到哪里去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男人做多了也会痛?我嘉,你打哪儿xiao来的虎狼之词? 第22章   -   听了康子晋的话,梁致陷入沉思。   这些事,他是亲历者,如何会不知?   宋皇后与梁姹不知耳提面命多少次,以此对他进行施压,让他正视自己的处境、她们的艰难及牺牲。   也正因此,他不得不认命,听她们的话,被加诸在身上的期望绑架着,过现在的日子…   一片阴影靠近过来,是康子晋离坐,走了上前。   梁致抬头看他,见他眉目压得极低,极其郑重地说道:“这权势能给、能借,自然也能收,单看致弟如何作想了。”   梁致的心尖猛然发悸,当即明白康子晋这话中的意思,他有些不安地嗫嚅道:“可、可母后她…”   康子晋冷嗤一声,只问他:“那周如清三天两头地入宫,找姨母哭诉,姨母难道就愿意听她百般指责于你?且她堂堂一国之母,竟要对儿媳妇畏上三分,致弟好生想想,姨母可甘愿如此?”   梁致的心像是被鸟兽衔了一下,凛然不已。   方才的依违不决与举棋不定,俱在心下几思后化作云烟。   他满心感激地对康子晋秉手道:“谢表兄点醒我。父皇亦常说,天家儿孙,岂能被臣下拿捏?从前的圣人之学,我竟糊涂至此,尽数抛到脑后去了,今日听表兄一席话,有拨云见日之感,事已至此,我不该这般颓废自唾。”   激动之余,梁致在书房内来回走了几趟。   片刻后,他双掌对击了下,到了康子晋跟前,像是迷途多日的旅人终于有了方向般,两眼充满兴奋与期待:“ 我已有盘算,晚些便入宫与母后商议。尔后行事,不知表兄可愿助我?”   康子晋的眼神清然沉静地与梁致对视几息,见他气息微急,眼里有着不可遏止的喜悦,且闪烁着巨岩般的坚定,不由扬起笑来,吐出的却是歉意之言:“为兄不过一闲散侯爵,日日流连于秦楼楚馆之中,朝中人也不识得几个,此事怕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。只是靠姨母的庇佑,手头有几个铺子,赚了些钱财罢了,旁的事,我也是有心无力。致弟若不为弃,今后有需要使银钱的地方,可管找为兄,为兄定竭力相助。”   *   出了二皇子府,在回府的马车中,栖桐多次的欲言又止,引来康子晋侧目一眼:“怎么?嗓子里卡东西了?”   栖桐摸摸头:“属下有一事不明,还望主子解惑。”   康子晋的眼移回书上,淡声道:“有话就说。”   栖桐嘿嘿笑了声,问道:“主子谋划多年,不就是为了助二皇子夺储登位的么?可方才二皇子求援,我听主子言语间有何保留,属下愚钝,不知主子是觉得时机仍未成熟,还是…仍需观望二皇子之意?”   康子晋扫到尾行,揭过一页后,语调渐沉:“他经的事还不够多,并未完全开窍。若当真开了窍,他此时该想的,是如何摆脱皇后娘娘,而非如何顺应于她。二皇子现下有了夺权御臣之念,我只可暗中助他,若我这便向他托了底,而他处事尚未成熟,皇后娘娘再由他身上知道了些什么,你猜,皇后娘娘会有何举动?”   “皇后娘娘是个既无能且多疑之人,又兼心虚做怪,若知晓主子有这些谋划,必寝食难安,疑主子要对她不利,尔后,便是先下手为强的路数了。”   栖桐呢喃着,脑中豁然清明起来,他再凑近了些,低声道:“属下斗胆再猜一句,主子之筹谋,也并非全然为了二皇子。”   对此,康子晋也不避讳,只是盯着书册之上的目光逐渐加深:“日后若他能登大宝,自然最好,可若那位置最终被他人所窃,我博安侯府,总得有些自保的法子,才能不倾覆于这朝代更迭间。”   ***   自打隔壁一家人搬回来后,岳清嘉在府里就多了个跟屁虫。   骆飞沉小朋友,沉也是真的沉,而且还喜欢被亲亲抱抱举高高,岳清嘉在陪他玩了大半天后,拿筷子都在手抖。   至于这娃儿为什么会爱黏岳清嘉,可能同因为……咳,她和卓氏都长得小巧玲珑。   两岁出头的奶娃娃,正处在牙牙学语的阶段,虽然说话还不会超过七个字,可跟岳清嘉玩了几回后,嘉嘉姐姐就叫得倍儿亲热,加上娴熟的笑容发射,以及哧哧喀喀的纯净笑声bgm,简直激发了岳清嘉的铁汉柔情。   这日暮霭沉沉,骆垣身着明甲银盔、腰间悬着佩剑和弓袋箭囊,大步流星地来岳府接幼弟。   少年剑眉星目,意态潇洒,雄纠纠的气场在见到岳清嘉后秒变小结巴,说起话来还不如骆飞沉利索。   岳清嘉见了骆垣这身装扮,很有些稀奇,围着打量了一圈,再抬起头来时,见他的脸红成了迪奥999,还以为是盔甲沿上缝的毛皮缘边把他热成了这样,便了然道:“你们先回去罢,这汗捂久了,要出味儿的。”   骆垣的脸越发红了些。   他蹲下身,揉了揉张开手,闹着要抱的骆飞沉头顶:“沉弟乖,这盔甲磕人,等兄长回府更过衣,再抱你。”   等哄完胞弟,骆垣才直起身来,这会儿他脸上稍微正常了些,褪作了火柿子色。   骆垣磕磕巴巴地问:“嘉嘉,你、你明日要去学骑马么?”   经他这一提醒,岳清嘉才记起来,自己跟康宛妙约的日子就是明天,这几天沉浸于开托儿所,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。   她笑眯眯地:“是得明天继续来着,多亏你提醒。对了,你明儿有空吗?”   话音才落,骆垣便捣蒜似的点头:“有空的。”   岳清嘉想了想,再打量了次他的穿着,疑惑道:“可你不是领了职么?脱了班去教我骑马,不大方便罢?”   生怕给人添了麻烦,她补充道:“要不,我还是不麻烦你了。”   骆垣忙解释道:“不妨事的,我只是暂时在国子监充了个职,且武学还在休课,我还不用日日去当职。”   既然这样,岳清嘉也不扭捏:“那就有劳你啦。”   她宛然一笑,落霞的光照在她面上薄薄地铺了一层,越发显得灵动娇俏。   骆垣被这笑灼了眼,一时间有些晕乎乎的,下意识便咧嘴回笑:“不用客气。”   ***   第二日,还是在同样的马球场,康宛妙仍是一身男装闪亮登场。   在岳清嘉对双方都作了介绍后,康宛妙满脸狐疑地看着骆垣:“你就是云武将军的儿子?听说你现在在国子监做武学谕,我看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,怎么着也只够格做个生员罢?”   岳清嘉眼见这话风不对,联想起这位侯府小姐平时的口无遮拦,正要打岔间,就听康宛妙话已经出口了:“你是不是充门荫,走的关系?这样也太不磊落了,你要没有真才实学,岂不是平白误人子弟么?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不愧是她,平平无奇的掐架小天才。   好想送这位妹妹一本《说话之道》。   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,哪经得住这种激。   眼见骆垣脸色不对,岳清嘉正想打个圆场,没想到这位的嘴也快,脱口就挑衅道:“这职,是丰判监亲自找的家父,非我主动求来的。想看我有没有真才实学,你找个人来,和我过两招就知道了。”   一听这话,康宛妙马上来劲了,两只眼亮得跟刚消过毒似的:“好哇,但不用找别人,和我过两招就知道你什么本事了。”   骆垣有些迟疑。   他长这么大,还从没和女子动手切磋过,虽说堂利也有过缠脚的女子会直接上手,他最多也就是点个麻穴,或者直接避开。   康宛妙才不管这些,她见骆垣不动,再度激到:“嗐,你怎么不说话啊?难不成是怕了?放心,点到为止,本姑娘不会伤到你的,小懦夫。”   骆垣彻底被惹毛了,他牙一痒,也顾不得那许多,不甘示弱地反唇相刺:“笑话,我还能怕你?倒是你这小身板,也不晓得能不能接得住小爷一招。”  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起嘴来,撸袖擦掌地就往中台上走。   在岳清嘉连‘你们不要打了’这句话,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,掰头现场就猝不及防地开始了。   不得不说,康宛妙是真的…三脚猫功夫,水平大概就和凌姜差不多的样子。   别看她气势足,可手脚不是被格住,就是被挑开。   很快就败了下风的康宛妙,大概是恼羞成怒,两瓣唇抿得都快看不见了,从她胸膛的起伏来看,那呼吸也急促得很。   康宛妙气急地顿了下脚,拗出个看起来杀伤力十足的姿势,像蛮牛一样,直直往骆垣身上撞去。   骆垣见状,脚下一移便闪身避过。   康宛妙用尽全力,却扑了个空,差点栽到台下,幸亏骆垣眼疾手快,长臂一勾,把她给接了个正着。   只是那姿势…有点罗曼蒂克。   以为要出事的岳清嘉赶到台边,就见挂在骆垣身上的康宛妙,一张俏脸已经给染成了怪异的大红色。 第23章   -   因为姿势实在是暧昧得紧,骆垣面红耳赤地松了手,想把人给推开,可又不知如何下手,只得向后仰着头,嘴里急声嚷道:“还不快放开?”   康宛妙马上像被烫了一样松了手,又弹出老远。  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,尴尬过了头,二人连眼神都不敢有接触。   要不是这俩人前头还在吵,岳清嘉很难不误会这是康宛妙故意设计的,想和一见钟情的骆垣来个亲密接触。  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岳清嘉:有被启发到。   肢体接触,可不说是提高亲密度的最佳手段之一嘛?   get了,已加入撩汉套餐。   见岳清嘉一脸的意味深长,骆垣才意识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。   他几步蹿下台,到了岳清嘉跟前,支支吾吾地、是下意识想要对她解释些什么,可脑子塞住了,不知道要怎么解释。   憋了半天,只自暴自弃地憋出句:“咱们开始罢,我教你骑马。”   康宛妙也下得台来,听到这句,想起自己方才颇有些丢脸,便再度出言为自己找补:“姓骆的,你别得意,手脚功夫我不及你,我认了,下回咱们比试打马球,你这五大三粗的,肯定不够我灵敏。”   头回被人用五大三粗来形容,骆垣真是切齿不已,费了老大定力才没有怼回去。   岳清嘉终于有了调停的机会,她摆起手来:“别别别,打马球这事儿我还不会呢,你要想打,等我学会了,我陪你打就是。”   康宛妙也就口嗨罢了,见岳清嘉给递了台阶,也就顺势下了。   她昂起脖子来:“那也行,反正你是他教出来的,到时候,我打赢了你,就等于赢了他。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是是是,保管让你赢个痛快。   康宛妙承了这个情,才走出几步,忽然又折返回来:“诶对了,下月十八有场马球会,承静郡主办的,广邀都京贵女参加呢,要不…咱俩组个队?”   岳清嘉无语子:“你太看得起我了罢?这都接近月底了,我就是天天练,也到不了参加马球会的水平。”   “怕什么,不是还有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吗?”   康宛妙斜乜了骆垣一眼:“再说了,他不是武学谕吗?教人应该挺厉害啊,要是这么长时间都不能把你教熟了,那这教人的本领也是堪忧。”   要说康宛妙拱火可真有一手,骆垣简直忍无可忍,他看着岳清嘉,眼神坚定:“去就去,嘉嘉,答应她!”   岳清嘉挣扎:“我觉得不行。”   康宛妙凑到她耳朵边,轻声说了句:“你要答应去,我不但会在我兄长面前说你好话,还能带你进我们府里。”   这两个卖点精准无比,岳清嘉仅犹豫了一瞬,就改变了心意。   她点点头:“我觉得可以,大不了就是丢回人。”   骆垣捏紧拳头,信誓旦旦地保证:“嘉嘉放心,我不会让你丢人的。”   ***   接下来的半个月,岳清嘉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,就连做梦都在飞驰和挥杆,还时不时有踏空感,这不禁让她有了在长高的错觉。   武学开课前一天,骆垣得去国子监录职,岳清嘉也终于得了个空档,可以好好歇一天。   有一说一,骆垣真是个很负责任的教导了,技巧丰富,又极有耐心,不厌其烦地反复给她说个中要领。   该怎么避敌、怎么用巧劲、要提防对手的哪些诡招,他都说得清清楚楚。   半个月下来,岳清嘉突飞猛进,从一个马术都生疏的小白,成了个小有进步的击鞠新手。   这日,岳清嘉一觉睡到了日头高升,起来用了个早膳,又偷偷溜出了府。   因为骆垣教得太仔细,引得康宛妙几次都想要溜边偷听,可又拉不下面子让骆垣指导自己,只得求助于岳清嘉。   岳清嘉替康宛妙求过情,又以二人要组队参赛,一起练习更能培养默契为由,说服了骆垣暂时放下前怨,带着康宛妙一起教习起来。   而作为游说的报酬,康宛妙向岳清嘉透露了个消息,说是康子晋在靠近城郊的地方,有一家金器铺子,并且她探过风,就在今天,她兄长会去那家铺子里查账。   距离上回表白至今,半个多月没见面了,岳清嘉自然想去康子晋面前刷刷脸,顺便也探一探,看他这段时间,是不是在抓心挠肺地记着自己。   ***   一座两层的临街楼铺中,康子晋正独自在楼上看着账本。   如尘的日光穿过薄薄的窗纸,打在他高挺的鼻骨及迤逦的面容之上,很有些夺魄摄心之感。   栖桐过来添了茶水,轻声道:“主子,岳府小姐来了。”   其实对这岳小姐,栖桐很是摸不着头脑。   本来以为,少不得要应付她好几天的死缠烂打。   结果那日,她在大言不惭地说完心悦他们主子后,人就消失了。   撩完就跑,想起了才出现,这岳府小姐,当他们主子是消遣的玩意儿么?   听了栖桐的话,康子晋的眸光在账薄上停顿须臾:“人在楼下?”   栖桐点头应道:“是的,刚进店没多久。”   康子晋双眸凝了凝:“可有何异样举动?”   栖桐倒也仔细观察过了,他如实回答:“如寻常客人一般在挑选首饰,看起来,倒还无甚异样举动。”   这回,康子晋半晌未有言语,重新看起账薄。   栖桐见状,还以为主子是不想搭理,便准备无声退下。   才刚向门口走了几句,听到身后有响动。   栖桐回身去看,却是自家主子合上账薄,站了起身,用漫不惊心的表情说道:“既然都来了,不去会她一会,岂不平白让人跑这一趟。”   康子晋下到一楼,果然见了个娇俏的背影站在个柜台前,正埋着头,似在认真挑选首饰。   他负着手,悠哉悠哉地走到姑娘身后,以拳抵唇,清了清嗓。   姑娘转身过来。   人生头一回,康子晋被自己铺子里的金饰给闪了眼。   此刻,岳清嘉的模样,确实很有些滑稽。   金钿金钗插了个满头不说,脖子上挂了好几条看起来分量就不轻的金项链,就连坠子,都换成了他铺子里的一对镂空的金珠耳扣。   满头满颈金光灿灿的岳清服,和上回精心装扮的清媚美人样截然不同,活像个没见过金物的布衣女子。   且俗得来,又很让人有些忍俊不禁。   康子晋谓叹一声:“能得岳小姐如此喜爱,本侯这小铺,也真是有幸了。”   岂止是喜爱,岳清嘉简直想生扑了他。   未来男朋友财力惊人,她感觉自己真的有些爱上这位风流侯爷了。   这钞能力,是心动的感觉。   见岳清嘉半晌不说话,只顾直着眼看自己,这回,她眼里是熠熠生辉的、不知名的渴望。   康子晋眼里倾泻出了笑意:“看来岳小姐当真是来挑选首饰的,倒是本侯打扰了,岳小姐请便。”   眼看财富密码这是要走的意思,岳清嘉打了个激灵,赶紧从幻想中抽离出来,下意识就想上前挽留,可她头颈像半个展示架一样沉甸甸的,头重脚轻之下,一个猛子砸到了康子晋怀里。   而康子晋则双手负于身后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连扶一下的意思都没有。   甚至,还觉得撞在他身上的,这个不伦不类的金脑袋,十分硌得慌。   岳清嘉狼狈地被凌姜拉起来,心里暗骂这人不怜香惜玉,感叹风度果然跟风流合不来,这两种物质,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。   她竭力镇定,脸上表现得若无其事,想想又不对,马上切换了相思成疾的表情:“好久不见,侯爷想我了吗?”   康子晋声音轻慢:“本侯…想你?”   岳清嘉振振有词:“因为我想侯爷啊,这半个月来,我天天都记挂着侯爷,公平一些,侯爷起码该想我七天罢?”   “——而且我昨天掐指一算,觉得你肯定是想我了!”   “岳小姐这歪理倒是一堆,可惜本侯并不受用,这可如何是好?”   语毕,康子晋提了提唇,垂眼看她:“而且,岳小姐口口声声说想本侯,何以这半个多月都不见人,甫一见面,却又二话不说地投怀送抱,岳小姐这心意,是否过于草率又急切了些?”   岳清嘉哪里听得出他的话外之意,还以为这是在控诉她撩完就跑。   她心里暗美,自己还没出什么招呢,这位的怨妇心理都安排上了,攻略进度着实喜人。   岳清嘉表情失落地皱了皱鼻子:“上回,我都把话说得那样清楚了,要不是对侯爷的爱意实在难以排解,我一个姑娘家,怎么会舍出脸皮去说那些话,侯爷明明听得清清楚楚的,怎么还质疑人家的真心。这段日子之所以没找侯爷,是怕打扰你了呢。”   她扶着脑袋,上前一步,眼波盈盈如水:“侯爷,人家找你的时候就是爆炸想你,没找你的时候就是憋着在想你的,千真万确,见不到侯爷的每一天,都是浪费。”   栖桐终于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他浑身都被激出了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。   这岳府小姐什么路数?真是个豪迈且不知耻的,这种勾情话也能说得出来,还面不改色,丝毫不羞,脸皮可真是比瑞金阁里的金砖还要厚了。   唱念坐打俱佳,加上这满头满脑的金晃晃,康子晋越发确定此女是个极度贪慕权贵的,定然对自己这瑞金楼多有觊觎。   果不其然,他刚在心里下完结论,就听金脑袋娇娇啻啻地开口了:“侯爷,人家很喜欢你这金铺里的首饰,我与侯爷交情这样深,一会儿结账的时候,侯爷…能打个折么?”   交情深?   康子晋俯眼看她,嘴角噙了抹温柔笑意:“岳小姐可有看得上眼的?”   嗯?听这语气,难道是要送给她?   岳清嘉猛点头,脑袋都幻出了金色重影。   金子比什么都可靠,她试戴的金宝贝,全都想要,超大声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嘉:猛女撞男 第24章   康子晋自然捕捉到了岳清嘉眼中的渴望,他的笑意加深:“实不相瞒,本侯在朝中连个闲职都没有,日子也甚是清苦,就靠这铺子赚两个钱度日了,岳小姐也瞧见了,我这铺子甚是冷清,你既然来了,可得多选上几样,好生帮衬帮衬本侯的生意,本侯…自当感激不尽。”   岳清嘉在极其缓慢地眨了几下眼后,才反应过来这厮在说什么。   她懵愕不已,人干事啊,一个天天逛青楼、抱姑娘,有个大别业的富豪,放个屁都是腰缠万贯的人物,居然跟她哭穷卖惨?   小气、抠搜!这厮一定是个金牛座!   岳清嘉刚才还跳得欢实的一颗春心,啪叽摔到了地上。   正悻悻不已间,又听对方开口了:“岳小姐想选哪几件,可需要本侯给些建议?”   岳清嘉肩颈一僵,嗅到了危险的气息,这回把头摇成了拨浪鼓。   可说话那人却像不明白她意思似的,主动上前一步,伸手用扇点了点她脑袋和脖子上的几样金饰:“本侯瞧着,这几件都很衬岳小姐,岳小姐日后出门若配搭上了,定然是贵气无双,仪容迫人。”   都这样了,岳清嘉要是还不知道他是在戏弄自己,就真的白长脑子了。   她很有些牵强地扯了扯嘴角,试图推拒这份热情:“谢侯爷好意,我突然觉得这金子太贵气了,我年纪还小,驾驭不来,还是、还是过几年再买罢。”   康子晋敛起笑来,口吻冷了下去:“可岳小姐方才不是说,有看上眼的么?难道只是顺口敷衍本侯?当真如此,你那悦慕之言,想来也是诚意寥寥,本侯是断不敢信的了。”   西八,这是连囊中羞涩的借口都给她堵得不好说了。   本想开溜的岳清嘉,最终在康子晋的热心推荐下,硬着头皮选了几支钗细,并一条镶了绿松石的金项链,单这条项链,就花了她五十七两。   因为带的银子不够,她还让凌姜回府取了一趟,彻底搬空了体已。   她只能安慰自己——是银子,总是会被花光的。   在康子晋的注视下,被迫剁手,本想仓皇逃走的岳清嘉怒向胆边生,理直气壮地提起要求来:“我在侯爷铺子里花了这么多钱,够照顾侯爷生意了罢?”   康子晋眉眼舒展开来:“承蒙岳小姐关照。”   岳清嘉把眼弯成了月牙,笑眯眯地:“那让侯爷送我一段,不过分罢?”   送她一段,又想来个投怀送抱?   康子晋本想拒绝,可见她笑得欢快娇嗔,满脸乖滑,莫名生出看她再要玩什么花样的心思,鬼使神差之下,竟颔首应了。   只是,让康子晋没有想到的是,她让自己相送,这回意不在投怀,也不在送抱。   忽然假装绊了脚,站立不稳之下去扒拉他,只是为了…要踩他两脚。   末了,还要怪他铺子里的地板太滑。   康子晋低头,看了着自己靴面上两片清晰的鞋印,额侧突突地跳,再抬起头,面色沉静地去看始作悀者。   岳清嘉被他一双黑涔涔的眼珠子盯得越加心虚,本想再皮两句的,莫名怂到地心了。   她极其仓惶地福了个身,逃也似的跑路了。   康子晋心里憋着火气,可又不好发作,一句‘幼稚’堵在胸口,上不上下不下地,最终只能无奈地捏了捏眉尖,吃了这个闷亏,不与她一般见识。   瑞金楼的掌柜早已目瞪口呆,趁着东家一言不发上楼的间隙,拉了栖桐便问:“咱们侯爷和方才那位小姐是何关系? ”   栖桐也错愕,又急着要跟上去服侍,无甚好气地回道:“还能是何关系?侯爷不待见她,你听听,主子这踩楼梯的劲都明显大了些。”   *   脑仁胀疼的康子晋,才没来及换下靴履,就迎了客到。   来人着宽袖襴衫,阔鼻微拱、身形干瘦,一进来就冲他爽朗地笑:“侯爷这瑞金楼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,你一介贵游,也不向皇后娘娘讨个闲职挂着,吃些俸禄也是好的。”   说着这话,那人的视线却下移到康子晋的靴上,看到上面的印子后,抬眼投以惊讶的一瞥。   他在心里暗自度了度尺寸,应当是名女子留下的,就那印记的深浅来说,恐怕力度还不小。   什么样的女子,竟能把这博安侯的靴面给踩成这幅模样?   康子晋下意识想缩脚,又觉得过于刻意,便清咳一声,指了指自己对面:“蔡郡马,请坐。”   蔡寺坐了,二人闲谈几句后,便进入了正题。   他正色道:“二皇子最近,似乎与萧大人走得颇近,那萧大人近来可是春风得意。只不知,二皇子那处是怎么个谋划?”   康子晋并不意外,淡声回道:“此事,我已知晓。皇后娘娘近来也邀过萧良时妻女入宫叙话,蔡郡马觉得…此事还能是怎么个走向?”   蔡寺皱眉:“侯爷的意思是,皇后娘娘有意要提拔萧良时,打压周化?”   康子晋勾了勾唇,其意自知。   蔡寺灌了口茶,沉吟道:“那萧良时可是个贪得无厌的,若要拉拢他,此人定要狮子大开口。”   “再是狮子大开口,皇后娘娘也愿意满足他,有何不可的。”   康子晋语意森凉飘忽:“只不过那萧良时,半是余国公的人,向来不阴不阳,若要他归顺,岂是一味给好处便能收服得了的?必要抓他痛处,紧紧地捻住了,他才会乖觉,不在两处蹦跶,否则…就算是让其女给二皇子当个侧妃,他也会有反水的一日,到时候用尽心思把周化给压下去了,却上来个比周化还要不讲情面的人物,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”   蔡寺咂舌:“二皇子这便要纳侧妃了?想他之前为了那姓彭的女子,可是差点没抗了圣旨的,果然,皇家男儿皆薄情。”   还有句话是他藏在心里的——皇室宗女皆蛮横。   康子晋冷笑了下:“此事,二皇子未必想行,他只是忤逆不了皇后娘娘罢了。”   蔡寺想了想,问道:“那这事,侯爷可预备插手?”   他还存了几分试探的心:“我猜,侯爷手里,定是捏着了那萧良时的把柄。”   康子晋闻言,抬起头来半笑不笑地看着他,却并不答话。   蔡寺心内一凛。   他任的是枢密院签院的职,与那萧良时不对付,自然想让这博安侯出手除人,可他不敢忘的是,自己也有天大的把柄被他握在手上。   不仅如此,此人还是个惯会喂蜜糖的,自己虽被捉了把柄,却也得了他不少好处。   最重要的是,这么些年了,却还是拿不准此人的脾性与底细。   在康子晋的注视下,蔡寺讪笑两声,主动转了话题,说起另外一桩事来:“过几日有场马球会,本是郡主单办来给女子们耍乐玩的,可她昨儿突发奇想,又想邀着郎君们也展展身手,一道热闹热闹。”   说着,他从袖内掏出封邀贴来:“侯爷也知我是个惧内的,郡主发了话,我不得不从,这不,特意来给侯爷送帖子,还望能得侯爷拨冗。”   康子晋伸手接过,掀开看了两眼,眉尾略抬了抬:“含晖园?”   蔡寺意味深长地点了头:“正是侯爷想的那样,这含晖园,是圣上特批的,这马球赛,亦是圣上授意的。”   他低声补充:“二皇子与七皇子那儿,俱送了邀贴。”   康子晋的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,语意促狭:“还是承静郡主精明,知晓圣上不欲让皇后娘娘插手此事,便主动揽了这活儿,为圣上分忧。”   自来赏花游园、球会雅集之事,皆有着给小儿女们相看与接触之功用。   明元帝这般煞费苦心,自然是有为七皇子择妃的意思。   若论关系,承静郡主是七皇子的表姑母,由她来牵这条线,也是情理之中。   只是绕了这么大个圈,总归没在明面上狠打宋皇后的脸就是了。   毕竟帝后关系再是不睦,却也不至于直接闹僵。   提起圣眷这茬,蔡寺倒有一肚子气,言语中尽是憋也憋不住的嘲弄与不满:“郡主自然是个会揣测圣意的,要不然,也不至于在我面前如此嚣张了。”   按说老王爷去世,便该是他这个郡马扬眉吐气之时,试问十几年都对着同一个妇人,哪个男子不会腻?   是以第二年,他便偷偷养了两个外室。   可他低估了妇人的敏感,仅一年不到,承静郡主便嗅到了异样。   某日,他再去寻外室时,竟被尾随而至的承静郡主给逮了个正着。   承静郡主岂能忍得?当场便命人绞死了那外室,又徒手拖着他到了宅子外头,当着一众仆婢并邻里的面,质问他是否还有别个。   阵仗如期恐怖,他如何敢说实话,便扯了谎,岂料承静郡主并不信,直接绑了他的贴身小厮来严刑逼问。   那小厮吃痛,便把另一处也抖露了出来。   蔡寺到现在还记得承静郡主那时的眼神,冷飕飕阴恻恻的,像是要把他撕成碎片,他简直吓到汗毛凛凛,脊梁骨都在淌汗。   好一阵人仰马翻后,他被提到了豢养着另个外室的宅子,在承静郡主命人砸门之际,他再度感到了风雨欲来的灭顶恐惧。  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,那门被砸开后,宅子里竟是一对因受了惊而瑟瑟缩缩的老迈夫妇。   饶是承静郡主再三逼问,再是把那宅子给掀了个底朝天,也没找到半分女子的影儿。   她差人去问邻里,邻里却口径一致,说这宅子里本就住的是老夫妇,从未有过什么年轻女子。   那时他侥幸逃过一劫,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,往后再是不敢造次,承静郡主才放了他一马。   尔后,他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,心里却记挂着是凭空消失的那名外室。   倒不只是记挂着她的柔媚小意,主要还是因为,那外室有了身孕。   月余后,他在某处的茗室中,遇着了自己那名孕肚高挺的外室,这才知道那日救自己于水火,并帮自己安顿人的,是这博安侯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金牛座的小可爱大天使们别当真,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>0< 第25章   ----------   再度想起这些,蔡寺连着灌了好几杯茶,才压下那份积年的气怒和憋屈。   栖桐来添过茶,蔡寺与康子晋又聊到了今年的官吏磨勘之事。   蔡寺自是关心自己的考绩,想从康子晋这儿打探一二。   康子晋答他:“磨堪之事,吏部尚无消息传出来,但本侯蔡郡马无需担心,今年,枢密院是不会有大改动的,若论动荡,还是台省人人自危。”   蔡寺敏锐起来:“听侯爷此意,中书令与门下侍郎确要致仕归乡?”   康子晋展了展嘴角:“帝后关系积重难返,现下储君之争亦是愈演愈烈,这二位都是老成了精的,与其孤注一掷去站队,不如趁此交了官,体体面面还乡,反落了个全身而退。”   蔡寺听了,好一阵庆幸,幸而自己当初没进台省。   这二位老臣退了,圣上与皇后娘娘定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。   台省岂止是人人自危,简直是如险象跌生。   若是落了个进退失据,说不定这官场生涯,也就到头了。   *   谈完事后,蔡寺别过康子晋,栖桐早在门外侯着,手里提着只外表平常的漆盒,对他笑道:“这是瑞金楼近来新到的一批金饰,侯爷特意吩咐人挑选出来的,还望郡马笑纳。”   蔡寺心内暗喜,他那外室最是欢喜这些,就算不给外室,送给承静郡主讨好卖乖也是不差的。   蔡寺面上假意推拒了番,等到了门口,才命小厮接过。   临上马车前,他记起那鞋印之事,想着这博安侯平素是个爱喝花酒的,故而留那鞋印之人,除了青楼女子,不作他想,便不免多问一声:“侯爷这脾性也忒好了些,玩闹归玩闹,怎能被粉头给踩了靴子?”   栖桐嘴角一抖,知道他误会了什么,可个中缘由又不好与他细说,只能大致搪塞了几句,把人给送走了。   送走了蔡寺,栖桐赶忙提了新靴去给康子晋换上。   终于摆脱了不适感,康子晋这才彻底松了面色。   栖桐将靴拎了出去,回来后,半是忧心半是吐嘈:“皇后娘娘想得委实粗浅了些,恐怕二皇子还未登储,那后院就要被塞满了。”   后宅妇人闹将起来,可比朝臣还要难缠,届时再被有心之人参个内宅不和,有失皇家体统。   这事可大可小,好说也不好听,若是圣上一心打压二皇子,必会任人用这事大作文章。   让智力与能力都处于低位之人握了权柄,且此人还是个极有掌控欲、且听不得规劝的,那对她身旁的人来说,真真是灾难无疑了。   康子晋盯着自己雪白的靴面,通身舒畅,闻言嗤笑一声:“确实粗浅,那萧良时精明得很,要送人入致弟后院,也会选个无关紧要的庶女,日后若有何不测,就是把人弃了也无甚大的亏损,更不似嫡女那般,有外家相护,还得像模像样地周旋几度。”   栖桐谓叹道:“二皇子这般任皇后娘娘拔弄,也实在是没个主见,还是主子您想得周到,此时托底,极有可能就此暴露了。”   康子晋眸光沉沉:“致弟其人,有帝王之德,亦有治世之才,却无帝王狠厉,还是半个傀儡人,这道阻且长,若要移时便生出一颗完整的帝王之心,除非有何等大事,让他彻底转变。”   栖桐思索半天,不得其解,便虚心请教道:“那主子觉得,二皇子要怎样,才能彻底转变呢?”   康子晋起身,走到吊窗前。   一片雾幕般的轻云飘过,正把淡薄的阴影停憩在不远处的檐尖之上。   有好几息,他都没有出声,待收回视线后,才漠声道:“至亲至信至爱,相残相叛相离…或是攒够了失意,或是习得了痛楚,自然就转变了。”   猜想自己主子应该是忆起老侯爷来,栖桐很识相地默了半晌,才请示道:“主子,那萧大人之事,当真不插手么?”   萧良时虽精明,却不是个没能力的,若能收服他,对致弟来说,也是不小的助力。   康子晋简短地答道:“不急,静观其变就是。”   ***   两日后,含晖园前车马阗拥,香风袭人。   康宛妙今天格外兴奋,只是刚到马场见了岳清嘉就蹙起眉来,嘟囔道:“你怎么又是这身啊?这么节俭。”   岳清嘉看了眼她身后慢慢悠悠走来的人,意有所指道:“前两天有人跟我哭穷,我心地善良,就把钱都拿去扶贫了,连同这个月的例银都花得光光的,哪还有钱置办新衣裳。”   说完这话,她适时地扬起假笑来,对堪堪站定的扶贫对象福了福身:“见过康侯爷。”   康子晋玉带红靴,穿着身捻了金丝的窄袍,配上潋滟的眸光,风流蕴藉之感油然而生,吸引了不少贵女的娇羞侧目,倒是好不风光。   岳清嘉在心里暗恨之余,又悔自己没料到他今天也来,否则顶锅盖也要去问老娘支点银子使,也搞个英姿飒爽的轻健骑装,让他哈喇子横流。   康子晋像是没听着她那番话,随意打量她两眼,眼底是漫不惊心的笑意:“岳小姐似乎丰腴了些,一会儿踩马蹬的时候,可得小心着点,惊了马可就不好了。”   岳清嘉当然知道康子晋这话里有话,她蹭地冒起火气来,不就踩两脚,犯得着开口就咒她么?   打是亲骂是爱,爱到极致上脚踩,懂?   岳清嘉使出老大劲,控制住自己不再上去加两脚。   她压下火气,挂上羞眉臊眼的表情:“原来侯爷这样关注我,又这样担心我,我真是受宠若惊呢。”   接到因不甚熟练而导致略似抽筋的媚眼,康子晋寡淡地接了句:“岳小姐多想了,本侯只是比较关心马,岳小姐可千万记得选匹健硕能承重的马,普通马匹,怕是载不了如岳小姐这般份量的。”   语止,他抬了脚,便施施然走开了。   康宛妙用胳膊肘撞了撞岳清嘉:“这情势可不容乐观呀,我兄长好像对你压根没那意思。”   岳清嘉咬着后槽牙纠正她:“你不懂男人,这是有心要激起我的注意,典型的弟弟行为。”  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,岳清嘉拉过康宛妙,眼尖地指着康子晋的背影:“呶,你瞧。”   在她们的右前侧,有位穿着豆色衣裳的姑娘抬手整理鬓发,帕子故意脱了手,向康子晋的方向飘去,正好落在他跟前几步的地上,而康子晋不仅没有帮忙捡一捡,反倒从那帕子旁绕了过去。   按说,他要是直接跨过去,丢帕子那位还能安慰自己,就当他没见到,可他非要绕上这么小半圈,用意就再明显不过了。   这一幕不仅让岳清嘉她们给瞧了个正着,还有几拔聚在一起的贵女直接笑出了声。   豆裳姑娘羞得满脸飞红,叫丫鬟捡了回来,便用扇子挡了脸,匆匆避去别处。   岳清嘉得意洋洋:“看到了吗?他连别人的帕子都不捡,跟我却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的,这就是差距。”   康宛妙满目疑窦地看着岳清嘉,半晌,搔了搔下巴,眼神流里流气地扫了扫她,最后把目光落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前,沉吟道:“你确实是胖了些,看来光学打马球还不够啊…”   她想了想,目光一亮:“不如这样,等会儿那骆垣来了,你再跟他说说,明儿开始让他教咱们射箭冰嬉罢,多学份技艺、多消耗些体力,正好你也能减减那二两肉,省得被我兄长嫌弃。”   岳清嘉看了看康宛妙的胸口。   唔…目测是个B。   她拍拍康宛妙的肩:“孩子,你还在发育,别灰心。”   康宛妙:“……”   她蹙眼:“啥玩意儿?”   岳清嘉染上独孤求败的萧索:“你不懂,这是幸福的累赘,只有长得又大又圆,才不会被人看扁。”   她搜肠刮肚,试图告诉这位少女,这二两肉对女人的重要性,可又听那跳脱的少女转口叮嘱自己:“对了,今天的彩头虽然不重要,但那是咱们的荣誉,为了这份荣誉,也得拼尽全力,你晓得罢?”   岳清嘉这才记起彩头的事儿,顺嘴问了下,才知道那彩头是两枚顶级红珊瑚做成的平安扣,少说值个三百多两。   就这,还说彩头不重要?彩头重要极了好嘛?   她现在可是价格敏感型消费者。   手头没钱,连想吃的黄糕麋都称不起。   解放前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,她亟需这彩头好好给她改善下生活质量,毕竟离月底还有小半个月。   简而言之,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,她一件都解决不了。   瞬间,岳清嘉变得比康宛妙还要激动,她紧紧握着康宛妙的手,眼里斗志雄雄:“姐妹,答应我,今天咱们一定要大杀四方!”   *   到了比赛的时辰,因为姑娘们都有些扭扭捏捏的,承静郡主便提议先让郎君们给打个样,热热场子。   为了展现风度,郎君们自是欣然应和。   青青草毯上,雄姿英发的各色男儿跨马执杖,个顶个的乘骑精熟,而往来驰逐间,战况也是好不激烈,引得各处看台吆喝声四起。   而对于在场的贵女们来说,比那场中战况更要为吸引她们的,却是正中台上的几位勋贵郎君,那几位当中的焦点,无疑是清雅与冷峻的两位皇子。   对贵女们来说,嫁不了王侯做正妻,那便嫁入皇家为妾,亦是不赖的选择。   若是赌对了人,伴驾于帝王之侧,可比王侯正妻也差不到哪儿去的。   况且宫妃的前途,可有得奔的,就算无缘为后,宫妃,亦可光耀门楣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妙妙:突如其来的东百话 第26章   众多明里暗里的目光中,岳清嘉也单手托着腮,几乎是目不转睛地在打量那对兄友弟恭的哥俩,尤其是左边的二皇子梁致。   在岳清嘉的想象中,失了心爱的姑娘,被迫娶了不喜欢的人,该是闷闷不乐甚至颓废不堪的模样,可她瞧着那位俨然谈笑自若,不大看得出失恋的影子。   还是说,为了维持表面的塑料兄弟情,他是硬装出这幅模样的?   要知道,她表姐这段时间,可是受了老大罪的。   自打上回相亲后,彭慈月就开始极度噬睡,可又睡得很不安稳,导致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病恹恹的,找了好几个大夫瞧,都说是思虑过度伤了神,可安神的药方都换了几幅,人也不见好转。   就这也罢了,岳清嘉平时跟她说话,聊着聊着,她就开始发呆放空,像被抽了魂似的,就连昨天约她来看比赛散散心,她都婉言拒绝了。   可转念一想,彭慈月没来也好,这二皇子看起来滋润得很,还有心思端坐着看球赛,言笑晏晏间,不晓得勾了多少姑娘的魂走。   再看右边那哥们,也许是阴郁过了头,在岳清嘉看来,她总觉得这位隐隐透着些厌世的气息。   纵然身份尊贵,纵然身处高位,他却好像对这些都浑不在意。   似是久浸污渠的人,尔后再怎么置身明朗,底色却已全然是一片照不亮的暗灰。   中央看台之上,随侍在侧的栖桐忽然察觉到自己主子的眉目淡了几分,心情似乎有些不大爽利。   他敏锐地顺着主子将将收回的视线去看,却见右侧看台中,那岳府小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处,可观她目光,一会儿在打量二皇子,一会儿又移开,去扫七皇子几眼,脸上表情多变,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。   而和两位皇子同坐一侧的自己主子,却连她余光的旁顾都没有得到。   见状,栖桐不由有些激忿,暗暗剐了岳清嘉一眼。   这岳府小姐果然不像话,刚才还不知羞耻地对自己主子飞眼儿,这会儿遇着这两位,就不把主子当回事了么?   怪不得主子心情不佳,被这样势利的女子给缠上,换谁心情能好?   *   不久后,场中锣声起,上半场比赛止。   决出了男子下半场的参赛选手,到岳清嘉等人上场时,场子彻底热起来了。   与郎君们的热血较量不同,姑娘们打马球,更多人注重的,是如何展现优美的姿势、轻盈的雅态。   而岳清嘉和康宛妙,一个满心念着彩头,一个本来就喜欢这种让人脑子充血的竞技运动,在这比赛中,自然就成了两个‘搅场子’的另类。   按照骆垣所教的策略,岳清嘉与康宛妙在攻防之间,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。   二人手执长杆,騗马而上,奔驰如风间,拳头大小的木球简直快如星流,连连滚过毯门,稳稳洞穿对手大门,仅几个回合下来,就获了优胜,得到决赛的资格。   男女上半场皆过,在下半场之前,有个茶歇的空当。   康宛妙打了个酣畅淋漓,对岳清嘉的表现相当满意,猛拍她后背夸了好几回,差点没让岳清嘉喀出口积年老血来。   为了自保,岳清嘉她决定要和这位风一样的搭档分开冷静下,否则到了下半场,指不定她就得带伤上阵。   支开了康宛妙,岳清嘉本来想着,是不是要趁机去找一找那位二皇子,把彭慈月的情况说一说。   可她转念一想,穿书文里一般都有剧情主线作牵引的,就像磁铁一样,会引着剧情回归正道,怎么会因为她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而改变。   而且,就算有什么偏差,起码官配是不会变的罢?   所以,她只要把全幅心思,都放在攻略男配上就得了。   放下主意后,岳清嘉准备去更衣室,调整下勒得她呼吸不畅的肚兜带子。   在经过片假山群障时,岳清嘉隐约听见几声不大不小的争执。   循声去看,果然见到俩姑娘在唇枪舌战。   这俩姑娘,眉宇间还有些相像,都是小鼻子小眼的,不过一个打扮得十分扎眼,赤色挂金的丝绫衣、金玉葫芦耳坠、手上还戴着只羊脂玉的手钏。   另一个,则素净过了头,穿着件白色的绣衫,浑身上下首饰寥寥,只在头上簪了枚青玉钗。   赤衫姑娘正睥睨着白衫姑娘:“萧绵,你如今可出息了啊,竟然敢同我犟嘴?”   名叫萧绵的白衫姑娘看起来有些唯唯喏喏的,但说出的话还很有几分硬气:“萧嫦,你明明带了丫鬟,为什么还要使唤我?”   那萧嫦眼神不善:“连阿姐都不会叫了,你倒是好生有礼貌。再说了,丫鬟手粗,我使唤你怎么了?不过是让你给我换身衣裳罢了,怎么以前做得,现在就做不得?还是你以为自己眼看着要嫁给二皇子当侧妃,就敢在我面前摆起架子来了?”   萧绵咬唇,攥起手来警告道:“爹爹可是说了,要是有人敢欺负我,只管告诉他。阿姐,你可莫要太过份了。”   这话像是踩了炮捻子似的,惹得萧嫦眼冒火光:“你还敢威胁我?你一个妾生的庶女,就算做了二皇子的侧妃,也改变不了你低贱的出生。”   萧绵亦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:“同是爹爹的女儿,身上流的,可都是萧家的血,阿姐这是什么意思?我要是低贱,阿姐又高贵得到哪里去?”   萧嫦哽住,小眼睛睁得滚圆。   她上前一步,萧绵大概以为她想动手,下意识缩了缩脖子,往后退了一步。   萧嫦面露轻蔑,忽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:“二皇子今天,好像眼风都没扫你一下,就算你当真嫁了他,也就像那个周如清一样,守活寡罢了。”   萧绵脸色一白,气得眸子直犯酸,她厉声道:“阿姐做什么这样咒我?那周如清是个泼的,不惹二皇子喜爱也是活该,我怎会与她一样?”   萧嫦眼露精光:“你也知道那周如清是个泼的?小心你刚进去,就被她给弄死。这样罢,好歹你叫我一声阿姐,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——”   话毕,她指了指萧绵带着的小丫鬟,表情大度:“你身边这个不顶用,回头,我就让青蓉去伺候你。青蓉是个精明又护主的,有她在,你倒也不用担心被那周如清欺负算计。”   萧绵断然拒绝道:“竹儿是打小就伺候我的人,她最妥贴不过了,我不会换掉她,也不需要阿姐的人来伺候我。阿姐打的什么主意,当我不知道么?那青蓉是护主没错,但她只护阿姐你罢了,阿姐想放个探子在我身边,可是打量着我蠢笨不成?不劳阿姐费心,二皇子温恭尔雅,他定会护着我的。”   萧嫦终于没忍住,搡了萧绵一把:“臭丫头,我可是你嫡姐!你胆子可是越发大了,竟敢再三忤逆我?”   被搡了一下,萧绵脚下打了趔趄,还好被身后的小丫鬟及时扶住。   立定后,她也横起眼来:“萧嫦,你适可而止!往前,我敬你是长姐,才顺着你,你又何时把我当亲妹妹看待了?”   “不错啊萧绵,你往常装得恭顺,原来内里这样反骨。”   萧嫦似是听到什么荒唐无稽的笑话似的,眼神绕着萧绵好几趟,嘴里讥笑道:“别以为我看不出来,你故意穿成这样,就是照着那彭慈月的模样打扮的,只可惜人家是温婉娇美、楚楚可怜,你这样一打扮,和你那满身穷酸气的姨娘一模一样。”   萧绵表情愈加忿忿,口不择言地嚷嚷起来:“你还敢说?要不是嫡母无理克扣,我和姨娘的日子能过得那样紧巴?萧嫦,我劝你识相些,爹爹可是说了,皇后娘娘看中我性子好,才选我做二皇子的侧妃,你再不改改自己的性子,小心往后说亲都困难!”   这话一出,萧嫦却像是又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,反倒不恼了,而是目含同情地瞟了萧绵一眼,眼里带着看好戏的神色。   几息后,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披帛:“萧绵,我且发善心提醒你一句,这女子出了嫁呢,还是需要母族的帮衬,你那姨娘的身份,指不定连进皇子府的资格都没有,要遇着什么事,还不是得靠我娘亲出面?你自己想清楚些,那二皇子府,到底是富贵窝,还是吃人的地方,可难说得很。”   这话似乎正戳中了萧绵,她的气焰立马眼见着弱了下来。   萧嫦松了松腕上的手钏,头也不抬地对萧绵道:“来,跟阿姐认个错,说两句好听的,我回头也在娘跟前替你说上几句好话,免得你到时去了二皇子府上,碰着什么事了,叫天不应、叫地不灵…”   萧绵脚步踟躇,从面上表情能看得出来,她是在挣扎。   萧嫦似乎耐心尽失,她冷笑道:“不肯来?也好,那我回府就去娘面前,把你今天说的话都抖给她听,你自然是过好日子去了,你那可怜的姨娘却还得在萧府待呢,你猜…我娘亲要是听了你今儿这番话,这以后,她会怎么对付你姨娘呢?”   萧绵瞬间坦然失色,她浑身一颤,两手攥紧了袖摆,似乎逼着自己下了决心,张于迈开脚向萧嫦走去。   就几步的距离,萧绵却浑身发紧,显见是忍受着极大的羞辱。   等到了萧嫦跟前,却不妨萧嫦突然伸出脚来,踹了她小腿一脚——   只听‘扑通’一声并着小丫鬟的惊呼,萧绵直直摔跪在萧嫦跟前。   萧嫦掩着嘴,帮作惊讶,却是欢快地笑出声来:“好妹妹,怎么行如此大的礼,倒让为姐我不知如何自处了…”   她笑得打跌:“妹妹如此孝顺,为姐好生感动,你放心,今日这事儿,我不会和娘亲说的,只讲你的好话。”   这话说完,萧嫦便带着丫鬟扬长而去。   萧绵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,她噙着泪,表情都有些扭曲,也不知道是痛的,还是气的。   假山后,看了一场‘姐妹情深’戏的岳清嘉缓缓眨了几下眼,才消化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。   Shift!不是罢?   那位二皇子…这就要娶小老婆了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快速摁下个enter键 第27章   ----------   问号在岳清嘉的头顶结成了一把扇子,她挠破头也想不通,这是怎么个剧情走向。   为了不被发现自己在偷听壁角,她只得轻手轻脚地和凌姜走开,先去了更衣室。   这含晖园地方大,更衣室也不止一处,怕碰上那位叫萧绵的姑娘,岳清嘉还特意选了另一个方向的。   终于调整好肚兜带子,岳清嘉正打算和凌姜回场上,经过一处半壁廊时,意外和萧绵打了个照面。   被丫鬟扶着的萧绵走得很慢,略略有些跛,可能是刚才那一跪让她膝头有些痛。   而且,她竟然还穿着那套白蜡蜡的衣裳。   白裙下摆沾着的脏土灰倒是拍干净了,只是双膝处还有两团若隐若现的湿泥渍。   或许是才刚见了她被欺负,俩人相互走近时,岳清嘉还主动关切了句:“萧姑娘,你没事罢?”   没想到萧绵听了岳清嘉的话,不仅没回答,还莫名露出矜傲的神色来,斜了她一眼:“你是岳清嘉?”   岳清嘉见她一幅上位者的姿态,像是被那萧嫦给附身了似的,不禁纳了闷,和凌姜耳语:“我以前得罪过她?”   凌姜也蒙得很,摇了摇头:“奴婢不记得您有和这位萧小姐打过交道。”   事实上,要不是方才跟着偷听了回壁角,凌姜都不大认得这萧绵。   主仆二人正嘀嘀咕咕咬耳朵,又听萧绵趾高气昂地开口了:“小官之女,果然没个教养,我问你话,你聋了没听见?”   岳清嘉:???   果然人都是善变的吗?妹妹刚才可没这么跩。   麻烦妹妹端正态度跟我讲话。   岳清嘉本来想当萧绵放了个尖酸刻薄的屁,忽视不理的,可上升到‘教养’这种词,就实在是太过了。   她递了个同情的眼神过去:“瞧萧姑娘这疯疯癫癫的德性,敢情是刚才摔跤的时候,磕着脑袋了?那没关系,脑子不正常的话,回头多喝几桶滚水,消消毒就好了。”   “你、你说什么?什么摔跤?”   萧绵先是有点慌,继而又想到岳清嘉后面那几句,虽然不大听得懂,但明显不是什么好话的话。   她气急败坏起来:“不对,你敢骂我?”   岳清嘉表情无比真诚:“我只是给你建议而已,别客气,也不用谢。”   萧绵噎了半天,忽然咬着牙蹦出句:“你跟那彭慈月不愧是表姐妹,一个不知廉耻,一个爱巴高枝儿,你们姐妹俩都是想接贵攀高的玩意儿,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什么货色。”   得,标准的炮灰语录。   岳清嘉扑闪着大眼睛:“没什么身份,就是两个平平无奇的美女罢了。”   萧绵用鼻孔哼了一声,嘲哂道:“果然是个厚颜无耻的。别以为我方才没瞧见,你总是瞟二皇子,那样明目张胆,真是好生没脸没皮。”   嗬,这姑娘恶气冲天,可真不客气。   岳清嘉好笑地打量了下萧绵。   见她眼神发飘,双手微撰,两臂也贴得稍紧,很有些含胸缩肩的样子。   ——是没什么底气,不甚自信的表现。   蹿成这样,岳清嘉怎么也得支棱起来,高低也整上两句回嘴的话,总不能和彭慈月白受了这通骂。   她好奇得很:“那台子上人可不少,你怎么这么肯定我看的是二皇子?难道你也在看他?”   略作沉吟后,岳清嘉再度直白地问:“你喜欢二皇子?”   萧绵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,支支吾吾半天,干脆瞪起眼来:“与你何干?”   岳清嘉挑眉:“你认识我表姐?”   萧绵闻言,语气极其不屑:“彭慈月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话,她竟还有脸待在都京,这样厚颜无耻,难道还藏着要勾引二皇子的心不成?”   “恶意揣测别人,是要原地长胖的哦。”   岳清嘉回了这么句,见对方的一双小眼睛都快拧成三角眼了,又发出触及灵魂的问:“看到我表姐的脸,你不自卑吗?”   萧绵怒目,悍言厉色起来:“你什么意思?我为什么要自卑?”   岳清嘉耸耸肩,直接戳穿道:“你特意穿得这样素净,不就是想模仿她?妹妹几岁了,可曾读过书?画虎不成反类犬什么意思知道吗?想学我表姐,你可差得远了。”   “你!”   萧绵恼羞成怒地指着岳清嘉,抬起的手还微微发抖。   但也仅仅如此,她没敢像萧嫦那样,直接诉诸于暴力。   这萧绵…更像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出口找茬,却没想到碰到个不好捏的柿子,因而立马就有些手足无措,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样子。   岳清嘉拔开她的手,揶揄道:“说话就说话,伸手做什么?你这爪子光秃秃的,也没戴什么好东西能炫耀,伸这么长,不是白让人笑话么?”   才说完这话,就忽然墙后传来听到有人‘咦’了一声:“兄长?你在这做甚?”   ——是康宛妙的声音。   正在斗嘴的二女纷纷探头去看,这才发现廊墙后居然有一套石桌凳。   而那石桌凳上,坐着个风流俊美的郎君。  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,即使是被发现听壁角,举止也从容不迫。   甚至在站起身后,还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们一眼,语气清凉:“本侯在此清幽之地赏景多时,有何问题?倒不知二位姑娘也约在这处‘叙话’”。   这话暗含指责,让萧绵面上一热,她率先去福身认错:“是小女扰了侯爷清净,还望侯爷莫怪。”   得,萧绵这么一低头,弄得岳清嘉也不得不效仿。   她不情不愿地跟着重复了一遍,然后,莫名其妙得了记冷得噎人的眼刀。   看着离开的男人背影,岳清嘉极懵。   今天大家都吃了炮仗吗?她怎么接二连三碰到不友好的。   倒是康宛妙兴冲冲的,好像碰到什么开怀的事儿,几个箭步就跑了过来。   见了康宛妙,萧绵的脸上一僵,整个人怂色立现,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,脸上立刻挂上幅恭敬又讨好的神色来,主动去给康宛妙福身问好。   “萧绵?你还在这儿做甚?”   康宛妙神色古怪地瞧着萧绵,又看看岳清嘉:“你二人认识?”   岳清嘉摇头:“不认识。”   康宛妙问:“那我兄长怎么说你们约在这叙话?”   也许是怕岳清嘉说出些什么话来,萧绵抢先回道:“只是恰巧碰到岳小姐罢了,我先告退了,二位慢聊。”   萧绵福过身,便匆匆退场。   人刚迈步,康宛妙就大大咧咧地催促起岳清嘉来:“快、咱们也该走了,姓骆那小子来了,咱抓紧时间,上场前再让他教教,看那下半场该怎么个打法。”   岳清嘉被她半拖着向前:“骆垣下值了?”   康宛妙搓手,兴奋得紧:“是啊,那家伙今天穿得可神气了,你待会儿能不能帮我问他借那套盔甲来试试?”   “……”   二人边走边说,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下半场的比赛上,完全没有留意到,对背的方向,本该走远的萧绵脚步放得极慢,一直支着耳朵在偷听她们的对话。   到更衣室后,换完衣裳的萧绵计从心起,叫过丫鬟来,递了个小纸包过去,又低声吩咐了几句,惹得那小丫鬟一脸惊恐:“小姐,你怎么还留着这东西?而且这、这样恐怕不好罢?要是被查出来了可怎么办?”   萧绵横她一眼:“你悄悄放到马槽里头就是了,怎么就会被查出来?”   小丫鬟竹儿面露难色,低声嗫嚅道:“小姐,要不、要不还是算了罢?那岳小姐本来也没惹到咱们啊,人家一开始的时候,不是好声好气地关心你么…”   萧绵看自己丫鬟的惊惧胆怯样,仿佛看到了平日里缩手缩脚的自己,她涌起极度恨铁不成钢的心绪来,气恼道:“罢了,你既然这样多的顾虑,那我也不强求,等二皇子纳我时,你就待在萧府罢,我自会让姨娘帮我另外物色个胆大忠心的丫鬟,或是直接收了青蓉,往后行事也没这么麻烦。”   竹儿听了,急声辩解起来:“不、不,小姐您误会了,奴婢只是想起姨娘的话来,姨娘不是说了,让您千万与人和气相处,莫要惹事么?”   提起这话,萧绵气就不打一处来,激动之余,脸都胀得有些发紫:“和气相处?这么些年来,我就是听了姨娘的话,才对那萧嫦诸多忍让,教她以为我惧了她,这长年累月下来,她欺负我都成了习惯。方才她做了什么,说了什么,你也见到了听到了。她就是见不得我马上要嫁给二皇子,心里妒忌得要发疯了,才那般折辱于我。”   萧绵振声,继续道:“还有那岳清嘉,按品阶来说,她不过就是个中书舍人的女儿,身份上本就低我好几等,再说我马上便要当上皇子侧妃,刺她几句怎么了?她居然还不知好歹地敢还嘴,我要是不给她点厉害瞧瞧,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!”   见竹儿还在犹豫,萧绵顿了顿脚,逼迫起来:“主仆一场,你也别说我没给你机会,反正下半场比赛萧嫦也有份,你要想继续跟着我,萧嫦还是那岳清嘉,你自己选。”   *   绿地之中,一位少年身披寒光映霜的甲胄,正与两位穿着骑装的姑娘说着话,似是在分析着什么。   两位姑娘听得全神贯注,一个还满眼放光,眼神时不时游移到少年的身甲之上,贪慕之意不能更明显。   几息后,只见她悄悄伸出手,刚触到那膊披,就被少年侧头瞪了眼。   姑娘缩回手,若无其事地背到身后,冲少年露出个豪爽的笑来。   而另一位身形较为娇小的姑娘,则乖觉地认真听讲,睁着双大眼睛频频点头,遇不解之处,偶尔摸摸脖子、或是挠挠耳朵,神态娇憨。   半晌后,康子晋淡淡移开眼,问道:“那便是云武将军府上的大公子?”   栖桐点头:“这位骆大公子眼下在武学任教,听闻,还是丰判监主动荐的职。”   丰章弼?   那可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,竟也会主动为人荐职,想来这骆大公子,很该是有些真本事的。   再看这二人颇有些亲密的样子,尤其那骆大公子看那岳府小姐的神情,一望便知,就是毛头小伙子动了情的模样。   想来,是祝金早有动作了。   康子晋扯了扯嘴角,拿起颗核桃来,在指间抛动着把玩起来。   不久后,他再问:“你瞧他二人可般配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儿,般配不般配的,不是你亲手点的鸳鸯谱吗? 第28章   栖桐懵了好一瞬, 才反应过来,主子是在问哪两个人。   从看台上瞧下去,那三人仍聚在一起。   身形娇小的姑娘好像提了个什么问题, 少年先是讲解了一通,姑娘似是不大理解, 惹得少年红着脸沉吟了下,像在懊恼什么没能说讲明白。   抓耳挠腮一会儿,少年好像特意换了个思路,又耐着性子重复起来, 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不耐。   说实话,在栖桐看来, 忽视仍然蠢蠢欲动、想要上手摸人盔甲的自家小姐,认真交流的那二人,倒确是养眼的一对。   是以,栖桐照实说了。   康子晋听罢,眸光清冷、喜怒不辨, 只勾了颗核桃在指间转了转,忽而使力合握一下,沉闷的‘喀嚓’声响起。   他松开手, 慢条斯理地清着碎了的外壳, 再接过帕子来擦手,眉目间晕出些玩味来:“此女不止垂涎皇室, 有了这样般配的小郎君,竟还再三来招惹本侯,你说…她到底是当本侯眼瞎心盲,还是当本侯好糊弄?”   再三撩拨于他,手段伎俩皆拙劣不堪, 如今更当他的面与旁的男子亲近,这岳府小姐,实在是好得很。   而栖桐听了主子的话,认真揣摩了番,却给出了另一个猜测:“属下倒是觉得,岳那府小姐这般作态,极有可能是有心如此,想让侯爷您…吃醋。”   康子晋擦手的动作顿了顿,过了会儿,几不可闻地闷笑一记,递回巾帕,再单手撑额,斜靠在椅侧。  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,这样,便想让他吃醋?   他若对她生了那份心思,今日或许还可能会有醋意,但抱歉的是,他对她,可并无多大兴趣。   这回,康子晋彻底抽开目光,远眺到东侧一处青石桥上,承静郡主正带着位婀娜瘦长的女子,在与梁旻攀谈。   他微微眯起眼,与栖桐辨认了下,那面容清丽的女子,正是阮相府上的小孙女,名唤阮灵韵。   比起嚣张无脑的周如清,这位阮小姐,才是他那位皇后姨母最为中意的儿媳人选。   毕竟宰相总百官、平庶事,这样的官职,可比枢密副使要尊贵得多。   听闻这阮小姐对致弟也曾芳心暗寄,奈何圣上多番暗中阻挠不说,明面上还数次装傻,以推拒赐婚之事。   无奈之下,他那皇后姨母才退而求其次,定了那周如清。   而今日,却由承静郡主出面,主动给这梁旻和那阮府小姐创造机会…   康子晋心内哂笑,同样是亲生儿子,圣上这心,可真是偏得没边了。   *   坐了一会儿,等旁边座位的人回来了,康子晋歪头看他一眼,明知故问地取笑道:“更个衣罢了,怎么去了这么许久?可是又被哪家姑娘给缠将上了?”   梁致默然饮茶。   康子晋莫名兴致高涨,继续噙着笑调侃:“致弟还不如将那周如清给带来,有她在,倒不会有那么多姑娘壮着胆在各处等着,想与你偶遇一番,横竖你行动也自如些。”   梁致放下茶盏,苦笑了下:“表兄莫要打趣我了,有她在,我更不得安生。”   见他似乎不甚有谈兴,康子晋便也没再说什么,恰好下半场比赛也即将开始,各路人都三三两两地开始回到赛场来。   仍然是郎君们先比,几场风驱电逝与驰骤击拂后,评出了优胜队伍。   接下来上场的,便是备受瞩目的贵女们了。   贵女们的决赛,精彩程度竟也不输男儿郎。   胯.下马儿迅若雷电,俊装飒爽的姑娘们运鞠娴熟,不断逐球相击。   看着场上越发游刃有余的岳清嘉,康子晋稍微调整了下姿势,嘴角徐徐挑起。   身板瞧着娇小柔弱,倒是灵活有余。   他正准备闲闲地往后一躺,却忽而敏锐地发现场上的异样。   那匹马…似乎有些不大对劲。   先是两耳微微向后背拢,紧接着,开始摇头晃脑,就连速度都开始慢了下来。   康子晋的笑意渐渐退却,他眼神微紧,再度坐直后,拧起两道眉来。   那马明显变得狂躁起来,马背上的人再是迟钝,也该察觉到了。   马儿癫狂,留不了多少给人反应的时间。   那马停了下来,在发出嘶叫声后,两条前腿开始快速刨了会儿地。   康子晋注意到,马背上小姑娘的脸色,立马变得煞白。   还好,那份不知所措只是一瞬,很快,她便赶在那马抬起两条前腿之前,抱紧了马脖子。   有离得近的贵女丫鬟已经开始恐慌,继而惊声尖叫起来。   这无疑更加重了那马的躁意,被刺激到的马露出硕大的两排牙齿,再度嘶鸣一声,后仰得厉害,近乎直立起来。   而马背上的人除了死死抱住马脖子外,两条腿还紧紧夹住马的躯体,所幸那马没有完全仰倒,可接下来,它却直接调了个头,往马场外跑去。   马儿发狂,怕的是甩人、打滚、撕咬与踩踏,不管是哪一种,对马背上的人来说,都是极其危险的。   康子晋瞳孔骤缩,双腿一沉,才要站起身来,就见到个明晃晃的身影跑到场中,夺了康宛妙的马,便奔突着追了上去。   再然后,场外侯着的侍卫也反应过来,迅速上马赶去救人。   康宛妙环顾四周,急冲冲跑上台来向自己兄长求助。   康子晋攒眉:“慌什么?这处到底不是郊外,要堵一匹马,想制住它并不难。放心罢,她不会有事的。”   他倒是没料错,果然仅一柱香左右,骆府的大公子就带回了惊魂未定的人。   只是看起来人似无大碍,但小姑娘的腿却软得险些站都站不住,一见到自己的侍女,就挨靠了上去。   她一张莹润的小脸变作惨白,瘪着嘴,泪水盈盈直晃,令人心内好不生怜。   听见那细弱游丝般的幽幽咽咽,康子晋蓦地生出些郁躁来。   *   岳府中,彭慈月今日倒是补了个好眠,人总算是有了些精神,便趁这时间,把给钟氏的额带收了针,仔细检查过,才捧着去给舅母。   钟氏见了,自然又是好一阵夸她有心。   彭慈月刚准备给钟氏试试那额带,就听府里的门人来传话,说是岳清嘉在含晖园比赛时惊了马。   钟氏脸色大变,要不是彭慈月及时扶住,人都险些惊跌在地。   彭慈月赶忙让人备好马车,搀着钟氏,便往含晖园赶去。   *   时隔数月,彭慈月与梁致终于再度相见。   昔日情意缠浓的一双男女,此番再遇,只剩难言的痛楚。   再多的思念,也只能哽在喉间,无法说出口,却也难以吞咽。   往昔的旖旎、相伴的甜蜜与相守的盟誓,已然坍塌碎裂,成了难以靠近的天堑。   遇上梁致,彭慈月略滞了下,很快便恢复了常色,恭敬地向他福身,尊称了声“二皇子”,便欲离开。   那句二皇子,叫得梁致如坠冰窟。   几乎是下意识地,梁致捉住了彭慈月的手,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,嗓子眼却像被什么给粘住了似的,只剩眼里的挣扎,与胡乱冲撞的痛色。   而往日温温软软的姑娘,他心尖上的姑娘,这回却神色木然,且异常坚定地扯出了自己的手臂,语气极轻地说了句:“二皇子已是有家室之人了,还请自重。”   失神地望着走远的人,梁致猝然凄楚一笑,浑浑噩噩地上了玉撵。   他以为他当真可以放下,可一见她的面,他的心便如遭受凌迟般痛苦,那痛,摧心剖肝,令人肝肠寸断。   梁致的心,泛起沉默而长久的涟漪…   *   疾步追上钟氏,彭慈月瘦弱的身子微微急喘起来。   岳清嘉被转移到了单独的房间,承静郡主还特意请了太医,正在给她把脉检查身体。   甫一见到老娘和表姐,岳清嘉小嘴一扁,像受了委屈似的,复又流起金豆子来,抽抽噎噎地说自己好怕,说那马发起疯来好吓人等等…   给她的泪这么一冲,钟氏心疼还来不及,哪里还记得要去训斥她不听自己的话,硬要来参加这比赛。   被老娘抱着哄的空当,岳清嘉从老娘的胳肢窝露出脸来,冲同样担心得不行的彭慈月露了个怪表情,示意她宽心。   彭慈月愣怔了下,恍惚间才明白过来,自己这表妹…是在故意扮可怜。   听太医说岳清嘉身体无碍,只是受了些惊,要好生将养几天,彭慈月这才把颗心放到实处,嗔了岳清嘉一眼。   安抚好女儿,钟氏要去与承静郡主道谢,彭慈月自觉收了太医的将养方子,听了太医的嘱咐,并亲自送太医出门。   才送出月门几步,便见有宦侍抬着玉撵走过。   玉撵上,坐着位眉眼淡漠,肤色极白的男子,那男子身上的装扮,与梁致相近。   由此,彭慈月不难得知,这位,应当就是七皇子了。 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低头行礼,侯着人经过时,她总觉得,那位七皇子似乎把视线投在她身上,且流连了许久。   这想法一冒出来,彭慈月便暗怪自己实在是多心了。   她与那七皇子素不相识,他怎么可能会留意自己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可爱们怜爱怜爱我,想要评论/乖巧蹲/ 第29章   岳清嘉哭了两场, 流了半天的眼泪,实在是泪腺枯竭了,累得昏昏欲睡。   再加上彩头没得着, 反倒白受了一通吓,越加无精打采, 连康宛妙鬼鬼祟祟地进来问情况,她都提不起精神来搭理,随便敷衍了几句,就跟着回了府。   康宛妙也垂头丧气地, 上了回府的马车。   中途,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, 便满眼郁色地踢了踢对座闭眼养神的人:“兄长,你说这无缘无故的,那马怎么会发狂呢?”   康子晋睁开眼,漠然地睨了康宛妙一眼:“信不信我剁了你这脚?”   康宛妙心虚地谄笑了下,收回脚, 耷拉着肩自顾自地嘟囔道:“瞧岳清嘉吓成那样,可真像个小可怜,搞不好今晚要做噩梦的。唉, 都怪我, 非要拉她来参加这马球赛…”   被扰了神,康子晋信手从木柜里抽出本书来看。   康宛妙忽然一掌拍在小桌上:“不对, 她是有所求,才会答应和我来比赛的,这样说来,她之所以会出事,都是因为兄长!”   康子晋薄怒隐隐地捏着书, 深吸了口气。   他捏着眉尖,已是极度忍耐:“要说话就好好说,再一惊一乍的,你就给我下车,自己走回去。”   被恐吓到的康宛妙讪讪地摸鼻子,可见康子晋并没打断自己的话,她还是喋喋不休地,把前因后果给说了。   末了,她还总结道:“所以,岳清嘉是为兄长受的伤,兄长就不该做些什么?”   “……”   康子晋冷声训斥:“胡说八道什么,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歪理。”   刚好到了府门口,康宛妙撩开车帘,竖起胆子来,扔下句结论:“我就说兄长不值得爱慕,她还偏不听,一颗心都扑在兄长身上,哼!傻了吧唧的。我过两天就去找她,好好跟她说说兄长到底有多无情,让她早点认清兄长的真面目,别再在你身上花心思,可得叫她彻底寒心!”   撂完话,康宛妙一个猛子跃下马车,一溜烟跑远了。   康子晋收回眼,阖上书页,撩袍下了马车。   好个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,小小年纪,还挺会作戏,竟将妙姐儿给迷惑住了。   将要回到院里时,康子晋忽然止了步,扭头吩咐了句:“去查一下,那马为何会突然发狂。”   诶?   栖桐摸头,不得其解。   对上栖桐眼里深重的茫然之色,康子晋肃言道:“那岳府小姐与妙姐儿是同一队的,如若这其中有人动手脚,实则是冲着妙姐儿去的呢?”   栖桐这才恍然大悟。   对诶,这样说来也合理。   二小姐天天,咳、疯疯癫癫的,又是个性情急躁、心直口愉之人,是个得罪了人也不自知的性子。   指不定,那人本来是想给二小姐使坏的,阴差阳错间,反而动到了那岳府小姐身上。   又或是,那人的本意,只是想搅了这比赛,让她们赢不了反倒出丑…   按这个思路去想,倒有许多说得通的可能。   总之横竖不能是…主子竟然关心起那岳府小姐,要给她作主了罢。   要知道,像今日这样的意外,并没有伤到人,都是默认了当普通的惊马事件给处理的。   如果那马背上坐的,是品阶较高的官员之女,承静郡主或许还会着人查探一番。   可那岳府小姐毕竟身份确实不算多高,出了这事,承静郡主给请了太医,明面上,已经算是很过得去了。   ***   栖桐的动作很快,当天晚些时候,便把事情给查了个清楚。   夜幕下,星星带着清冷的微光。   康子晋才将沐浴完,听栖桐把事情给禀了,他拢了拢披着的袍衫,弯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来。   栖桐度了度主子的心思,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主子,照小的说,这倒是个好机会,那萧良时不是想给自己留退路么?这庶女若是废了,按他的性子,定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攀交的机会。刚好可以借此事,逼他把嫡女给嫁过去,断了他三心二意的退路。”   康子晋眉梢轻提,笑睨他一眼,赞了声:“你倒是聪明。”   栖桐嘿嘿一笑,见缝插针地恭维:“都是跟主子您耳濡目染间学的皮毛。 ”   康子晋摆摆手:“行了,知道怎么做,明日就直接去找蔡郡马。承静郡主这回向圣上讨来桩好差事,却差点被那萧府庶女给搅了,若蔡郡马把这事查了个一清二楚,再去向承静郡主讨乖,他定能在承静郡主那得些好处的。”   栖桐应了,正要退下,又被出声留住。   康子晋略定了下,吩咐道:“我瞧妙姐儿心中不乐,应是比赛砸了,没赢得彩头的原因。你明日去时,问蔡郡马讨一讨今日的彩头,给妙姐儿送过去,就当给她压压惊。”   压压惊?   栖桐疑惑。   他方才回来复命时,就碰见了蹦蹦跳跳的二小姐,她瞧着,可半点没有不开怀的迹象。   而且二小姐向来是个没心没肺、不大记事的,今日这事应当对她没多大影响才是…   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,但见主子挥退,栖桐只得带着满腔疑惑掩门退下了。   康子晋起身,摘开素纱灯罩,拔了拔灯芯,想起胞妹形容她是小可怜,再记起小姑娘扑簌簌流眼泪的模样来。   啧,确实是挺可怜的。   要不是他出手去查,这个暗亏,她可就吃定了。   身份不高,所求倒是甚高,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信心,就敢没脸没皮地追着他跑。   ***   萧府。   萧绵坐在秋千上,一幅少女思春的模样。   她怎么也忘不了那日在含晖园中,她换完衣衫后,偶然于牙道上遇见的郎君。   他是那般的芝兰玉树,清雅出尘,完全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婿模样。   出身皇室的郎君,天生贵胄,果然不是民间的普通男子能比拟的,就是那些个官眷之子,也是万万及不上他半分。   而且,他、他还定定地望了自己好几息,应该,也是对自己有感觉的罢…   萧绵爱意昭昭地依偎在千绳上,一颗心栩栩然,简直振翅欲飞,心弦产生了甜丝丝的、幸福的颤动。   而突闻爹爹派人来唤,打断了她喜滋滋的甜蜜幻想。   匆匆整理好仪容,萧绵跟着来传唤的人到了正院。   远远地,萧绵见爹爹立在厅中,直直地盯着她走近,脸上表情沉沉如雪。   好像又从和蔼可亲,变回了从前那个,对她不苟言笑的爹爹。   见状,萧绵的心里似是踏空了一下似的,涌起强烈的不安。   但很快,她又开始安慰自己。   也许…也许爹爹是想告知她,该准备入二皇子府了?   还是、还是皇后娘娘又要召她入宫叙话?   对,一定是这样的大事,爹爹才会这般严肃。   萧绵脸上挂起娇羞的笑,入了堂中,乖觉地去行礼,唤了声:“爹爹。”   却不料萧良时劈头就是一句:“孽障,你是个猪脑子不成?!”   萧绵如闻雷声炸响,惊得晕晕乎乎地抬头,面露不解:“爹、爹爹,怎么了?”   萧良时青着脸,低喝道:“你还有脸问为父怎么了?蠢笨不经的憨货,你做了什么,你心里不清楚?”   萧绵闻言,更如受了雷轰电掣一般,心里划过个清晰的猜想,可还是心存侥幸,想再问个清楚。   门口,杂沓的脚步声渐近,萧嫦带着满脸嘲意,刚走入厅中,就吩咐人去捉住萧绵的丫鬟竹儿。   在竹儿的慌声中,萧绵就是再不想面对,也清楚地明白过来,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。   萧良时一幅怒其不争的样子:“想做皇家妇,怎能私德有损?就是装,也要装作大度,怎能在这当口去做那种事?等你成了皇子侧妃,那岳府小姐见了你就得行礼,到时候,你想怎么仗势欺负她不行?非要急在这一时?”   在甩袖离场之前,萧良时还说出一番让萧绵手足掸软的话来。   “到底是个妾生的,果然蠢笨如斯、不堪重用,左右是为父错看了你。敢在承静郡主的球会上动手脚,你这胆子可真是泼了天的大!幸好承静郡主没把这事公诸于众,否则,那二皇子府,连你嫡姐都进不去,岂不是被你坏了大事!”   看着委顿在地,搀也搀不起的萧绵,萧嫦脸上的神色得意至极:“妹妹也莫要伤心,这说明你与二皇子无甚缘分呢。唉,我也知道妹妹做了好久的美梦,可如今这侧妃之位到底是飞了,妹妹可莫要想不开,去行那极端之事。世间儿郎多不胜数,总能找得到比二皇子更好的。”   萧绵面色遽然突变,额头一片冰凉,耳际也是轰轰隆隆的,绝望与忿恨,交织在她的胸间。   多少年了,庶女这个身份像山一样压着她,她被生母教养着,忍气吞声十多年,处处被嫡姐制压、被嫡母为难,连套像样的头面都没有。   也因此,她出去交际的次数极少极少。   多少人不知她是萧府女眷,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,却也因着萧嫦的轻视打压,而嘲笑鄙夷,甚至孤立她。   甚至于,她连马球都不会打,活得还不如那岳清嘉!   想她谨小慎微这么多年,不过是出手惩罚了个对自己出言不敬的小官之女,就连大好的姻缘都被人给夺去了,叫她怎么能甘心?!   再忆起萧良时的话,萧绵遍体生寒。   爹爹,就这样瞧不起她么?她虽是从妾室的肚子里出来的,可到底,也是他的女儿啊…   恍惚间,萧绵想起姨娘与她说的话来。   姨娘说,爹爹之所以不常来看她们娘俩,之所以对她冷淡严厉,是因为嫡母善妒,嫡姐又是个霸道的,爹爹怕对她们娘俩过多关心,反而会让她们在这府里过得不好。   想她前些时日,听爹爹说了要将她送入二皇子府做侧妃的话,还激动不已,更对姨娘的话坚信不移,认为爹爹心里始终记得她们娘俩,现下有了这样好的机会,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。   可是…这么些年来,姨娘安慰她的那些话,原来,都是假的么?   萧绵抬头,涣散的眼神慢慢对焦,萧嫦看好戏的脸深深刺痛了她。   从小到大,萧嫦不但欺她辱她,而今,更抢了她的夫婿,夺了她的大好姻缘,这口气,叫她怎么吞得下去?! 第30章   ----------   来去折腾了一天, 是夜,彭慈月再度坠入梦境。   这回出现的,是阴暗偪仄的牢房, 与一身粗布囚衣的舅父。   那囚衣脏污不堪,平素最喜净的舅父, 满脸疲惫,不知在里头遭遇了什么,整个人简直瘦脱了相。   而舅母与表妹则四处奔走,可除了隔壁府外, 根本无人相助。   她更是帮不上什么忙,冥思苦想之后, 欲要去求助梁致,却惊闻他纳侧妃的消息。   后来,待舅父被落了罪,一家子正是绝望与万念俱灰之际,忽而有人出现了, 说可以帮她救出舅父。   梦中,那人面目模糊,声色俱以辨, 只隐约能感受到他周身贵气环旋, 衣着打扮皆是华冠丽服,想来, 当是尊荣显赫之辈。   她正喜于遇了菩萨心肠的贵人,身陷囹圄的舅父终于有救之际,听了那人所提相助的条件,却心中大骇,矍然惊醒。   守夜的小榻上, 乐冬听到声响,迅速起身燃亮烛灯,撩开纱帐,关切道:“小姐,可是又发噩梦了?”   彭慈月胸口不断起伏,双眼眨也不眨地发着直,似乎那梦境的残景,都还在眼底翻动着。   在乐冬的服侍下,心有余悸的彭慈月换过濡湿的中衣,又擦去额上的汗。   见乐冬眼下两片青影明显,她十分过意不去。   这段时日,她噩梦反复,时而惊醒,着实是把乐冬给折腾也没个好睡的。   为免再折腾到乐冬,纵是神思无序,彭慈月也佯装犯困,重新躺回榻上,催着乐冬去睡,不允她守着自己。   好说歹说,乐冬才掩好帐子,熄了烛灯。   而记挂着方才梦境的彭慈月,却提着一颗心,下半夜,又是怎么也睡不着了。   *   翌日清早,为了不让乐冬瞧出自己缺了觉,彭慈月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用了些早膳。   才收走膳食,满血复活的岳清嘉就来了。   在彭慈月看来,她这位表妹神彩熠熠,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,半点不像昨天才惊了马,差点发生意外的样子。   反观自己,整天东想西想、杞人忧天,要是能像表妹一样活泼乐观,她也不至于发那些乱七八糟的梦,扰得自己心神不灵,还累得舅父舅母一家人担心。   前儿,舅父还特意从太医院讨了方子,唤人煎了送给她服用,又岂料昨儿晚上,她竟然会做那样丧气的梦。   舅父从来都是个清正周直、毫不苟且之人,怎么可能会被挂吏议,投入狱中?   委实是她想得太多…   彭慈月暗自摇头,想要把那不合常理的梦给抛到脑后,却听岳清嘉话语间,问起自己昨日与梁致碰面之事来。   梦境所闻再度被勾起,再忆起昨日二人相见的场景,她心下一酸,眼睛霎时便红了。   又把人惹哭的岳清嘉手足无措起来。   她只是想起昨天那位二皇子也在,就过来打探打探,看彭慈月有没有和他碰上面,要是真碰了面,又是怎么个情形。   可在彭慈月房里坐了得有两盏茶的时间,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都说了好几筐,也没问出点什么来。   反而见彭慈月心神恍惚,又是活像丢了魂一样,唠几句平常话都言颠语倒的,频频走神,她心头有些急,干脆问得直接了些,没想到,又触到人家泪腺阀门了…   唔…不愧是她,每天一个弄哭女主的小技巧。   岳清嘉险些怀疑自己拿的,是个反派剧本了。   乐冬刚好端了碟果子进来,见自己主子又哭了,不禁露出着急的神色来,开口劝道:“小姐,您瞧瞧,您这些日子都清减成什么样了?奴婢看了都心疼。人说日有所思、夜有所梦,要不,您把您那那些个梦都跟表小姐说说,指不定说出来就畅快了,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头要来得舒爽。”   经乐冬这么一说,岳清嘉才知道,自己这位表姐昨晚又作噩梦了。   她不由跟着担心苦恼起来,听说失眠多梦这种症状,搞不好会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,就是弄个神经衰弱,可也不是什么等闲小事。   再说这古代又没有心理医生什么的,真要得了这些折磨人的病症,那可真是要遭大罪。   而且,既然郎中说她身体没有问题,那还真有可能,是做的梦扰得她心神不宁。   想了几通,岳清嘉也附合道:“对呀表姐,你要是不好受,就跟我说说都做的什么梦,我也好替你开解几句,适当倾诉,对身心是有益的。”   见彭慈月面露踌躇,岳清嘉便猜着,那梦应该和那二皇子有关。   再想了想,她竖指发誓:“你放心,我绝对不会往外说,就是爹娘那里,我也断然不会透露半句。”   彭慈月连连摇头:“嘉姐儿,别误会,我不是不信任你,只是、只是我那些个梦,太匪夷所思了,我怕吓到你,又怕你、怕你取笑我多想。”   她眼神颤了颤,又长叹了口气:“跟你说一说也好,那些怪诞不经的梦,真真是搅得我忐忑不安,又坐卧不宁的,也许都说出来了,我也就再不会发那样的梦了…”   乐冬添了茶,便主动去门外守着,不让人靠近。   房间里头只剩了表姐妹二人,岳清嘉坐得直直的,努力想当一个合格的听客,脑子里还边想着,待会儿该怎么开导才好。   断断续续地,彭慈月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梦,都说了给岳清嘉听。   听罢,三分惊疑、三分不解、三分愕然,外加一分卧槽在岳清嘉的眼睛里,画出个完美无缺的扇形图来。   她猛打个激灵,再倒抽了一口冷气。   这、这、这他娘的什么情况?   这个魔幻的一次元世界,能不能搞点阳间的东西?   彭慈月这个女主,难不成是重生的?   不对,不止是重生,还有未卜先知。   重生加未卜先知,这俩技能合一块儿,怎么看都是个大女主的剧本啊!   岳清嘉疯了,她脑子一转,陡然想起个大事来。   再过几天,好像科举的殿试名单就要出来了!   岳清嘉猛地站起来,凳子都差点给带翻了。   她喜得双眸生光,促声问道:“好表姐,你快回忆一下,今年的状元是谁?”   好家伙,她这辈子也没什么野心,就想发个财暴富而已。   今年秋试,各大赌行都挂的一赔十的注,等她借钱去押个几千两,赚个盆满钵满,从此岂不是走上人生巅峰了?   可彭慈月眼露异色,失笑道:“嘉姐儿,你说什么呢?这事我如何会知晓?”   咦?   岳清嘉和彭慈月对视半晌,见她反而满目疑窦,还真一点儿不像是知道结果的。   岳清嘉收敛了喜色,这才冷静下来。   她重新坐了回去,狂躁地抓了把头发,这回,倒是慢慢理起了彭慈月的梦境。   这样看来,好像她也不是重生?   又或者说,因为自己没看过这书,不知道她的梦境和剧情重合度怎么样,无法判断她是重生。   还是…真就像乐冬说的那样,只是日有所思、夜有所梦而已。   可是仔细想想,眼下在梁致连太子都没有当上的情况下,彭慈月就总是梦到他登基做了皇帝,这总是实打实的符合剧情叭?   还有娶侧妃这事,自己也是昨天偶然间听当事人壁角,才知道的。   彭慈月平时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迈的,总不能是昨儿见面,梁致亲口跟她说的这事?   桥豆麻袋!?   娶侧妃这个梦里,可还有其它的事儿呢。   如果彭慈月是真的通过做梦能预知未来,那是不是说明,自己那位老爹,还真有可能会去蹲号子?   岳清嘉懵球了,脑子一时转不过来。   她抬头,再向彭慈月确认了一回:“表姐,你昨儿晚上做的梦,是说有人答应要救爹爹,条件是让你委身于他,给他当个外室?”   难以启齿的话让岳清嘉说得这么直白,彭慈月立马连耳朵根都红透了。   而见彭慈月默认,岳清嘉又惊又怒。   一个高高兴兴娶小老婆,一个给人当外室。   淦!那二皇子可真是渣男本渣。   这绝对是要扬灰的男主啊!   还有,通过彭慈月的描述,她梦里那个无脸男,肯定就是那姓康的侯爷。   岳清嘉一阵恶寒。   真是没想到啊,那侯竟然还是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!   岳清嘉:流泪猫猫头.jpg   真悲催,就酱婶儿的,她还得上赶着去攻略。   她命可真好。   虽然躁得不行,可岳清嘉也意识到,眼下最重要的,还是自己老爹那事儿。   她再问彭慈月:“表姐,你再好好想想,有没有梦到爹爹入狱的原因?”   彭慈月摇头:“嘉姐儿,怎么了?可是舅父近来,有什么不对的么?”   听彭慈月声音发紧、神色惶然,岳清嘉马上意识到,自己问得这么细,表姐肯定是紧张了。   岳清嘉心内发怅,可还是努力扮出太平的模样来安慰道:“没事的,爹爹最近一切都好,只是我多嘴问一句而已,表姐不要担心。”   梦的事儿,岳清嘉也是茫无头绪,可警觉心还是要有的。   就算彭慈月这梦只有五成可信度,那也是给她们提了个醒。   她那位老爹要真犯了什么事,被下了狱,这一家人不是都得玩儿完?   而且的而且,就算那博安侯出手救了她老爹,代价可是彭慈月给他当外室。   那侯百般觊觎彭慈月,又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月老手。   这日日相对,指不定彭慈月的一颗少女心就被他给俘获,自此对他死心塌地。   然后二人相爱,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?   得嘞,那自己这攻略任务,彻底失败…   岳清嘉再想到彭慈月头一个梦来。   芜湖,她这个角色,果然是个炮灰咩。   要不是上回自救成功,没让彭慈月被带回昭通,她就真的和这个美丽的世界告别了…   ***   这天,日头落尽之后,岳憬才披着星霜回了府里。   才出马车,就见自己女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,扬着脸冲他嘿嘿一笑:“爹爹回来啦,今儿当值还顺利吗?怎么这么晚才回?爹爹饿了吗?娘亲给你留了好些菜呢。”   被热情包围的岳憬,感觉脑仁有点突突。   他这个女儿,像是懂事了,起码没再跟自己那外甥女闹别扭。   可也就这么点儿好,她是越来越没大家闺秀的模样。   虽说夫人常念叨,活泼伶俐的姑娘家才是最好,可他这女儿,活泼伶俐的劲头倒是不缺,但有时候活泼过了头,就有些失仪了。   …活像市井之人形容的二皮脸。   比如刚才。   她提着裙摆,三步作两步地小跑过来,连丫鬟都要追她不上。   再比如眼下。   她露齿笑得肆无忌惮,两只眼睛闪闪发亮,要有条尾巴,估计得像小犬儿一样摆起来。   更兼她说话跟连珠炮似的,让人不知道该回她哪句才好。   岳憬心内好一阵谓叹,淡淡地‘嗯’了声,便抬脚往府里走。   等过了影壁,他才发现后面坠着条小尾巴。   岳憬止了步:“你找为父有事?”   岳清嘉急忙甩头:“没事没事。”   岳憬略一沉吟:“那你,可是还未用膳?”   岳清嘉睁着大眼睛:“用过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憬耐着性子,再问:“你可是寻你娘亲有事?”   父女二人瞪着眼珠子对望须臾,岳清嘉眼里掠过悟了的神色,她搓了搓手,谄笑道:“女儿有点饿了,想、想再跟着爹爹蹭顿吃的。”   岳憬一时语塞,他皱眉蹙眼:“你应当才用晚膳未过多久,怎会如此快又饿了?”   对此,岳清嘉振振有词:“女儿最近在长身体啊,阿娘说了,让我多吃两碗饭,兴许能长高些。”   恰好钟氏出来迎人,见这父女俩站在堂外,便走了过去,嗔道:“夜里的秋风这样凉,做什么站在外头说话?来,快到厅堂里去。”   *   听到女儿说要再吃一顿,钟氏也没多想,只当她是想陪着用个膳罢了。   毕竟今日晚膳时分,女儿在桌上念了她这爹爹好几回。   钟氏着人热了饭菜,给父女俩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。   见父女二人安安静静用着膳,女儿还总是偷瞟丈夫,满眼的亲近孺慕,钟氏心头满足不已。   父女二人亲近,自然是当母亲的都乐意看到的。   尤其是近几年,丈夫对女儿确实严厉了许多,她还怕女儿不服管教,在心里对丈夫产生不满,影响父女感情。   在岳清嘉还要添第二碗饭时,向来奉行‘食不言’的岳憬开口了:“你适才既已用过膳,就该管着些嘴,当心晚上不好消食,存了胃。”   岳清嘉意犹未尽地‘哦’了声,便乖乖地放下了碗,坐在一旁,等着自己老爹吃完。   上值许久,岳憬本就有些疲累,再加上女儿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,他哪里还吃得下多少饭。   草草喝了几口汤,岳憬便离了餐桌。   余光一探,女儿果然还跟着自己。   早不是四五岁的小女娃了,无端这么缠人腿脚做什么?   岳憬十分不适,这股子不适,让他立马联想到岳清嘉的不良前科来。   他停下步子,转过身去,目光锐利地盯着岳清嘉:“你今日是怎的了?可是又闯了什么祸?”   岳清嘉脸上僵了下,很快便嬉皮笑脸地答道:“没有的事,女儿是真的饿了,加上一天没见爹爹,想爹爹了。”   她谄笑着问道:“爹爹今日一切可好?不对,近来一切可好?”   岳憬拧起眉来:“你问这些作甚?”   岳清嘉扯起嘴角来,干笑了几声:“没事,就是想叮嘱下爹爹,要跟同僚相亲相爱、好好相处,平日里千万不要和老板、呃…圣上顶嘴,做事多留三分心眼,最好走路都提防脚下,不要被绊倒了。”   岳憬瞪眼,他是真没想到,自己还有被女儿教做事的一天。   见丈夫撂下嘴角,似是要发怒的前兆,钟氏赶忙来打圆场。   她轻轻拍了下岳清嘉手臂:“你这孩子,不要闹你爹爹,你爹爹近来公务繁忙,让他好好歇息一阵。既是用完了膳,你还不快回院子里去。”   岳清嘉被赶,只能灰溜溜地走了。   走之前,她还踟蹰了几步,回头再想说两句什么话,可被钟氏虎着脸一瞪,给吓没了。   *   把女儿给支回院子后,钟氏服侍完丈夫洗漱,趁着帮他绞干湿发的空档,嗔怪道:“你就不能好好跟女儿说说话?昨日,也不知是谁听说女儿惊了马,立马便急得告假回府的?”   岳憬也没否认自己昨日的行为,只冷哼一声:“你说说,她讲那些不等使的话作甚?我为官十数载,还需要个小姑娘家来教我行事?”   钟氏摇摇头,忽而感慨道:“女儿也大了,在府里待了不了几年,总不能让她想跟你亲近会儿,都要战战兢兢的罢?到时候等她出了阁,你再想跟她亲近,怕是望穿秋水,她也回不来几次。”   方才在席间,钟氏曾捕捉到岳清嘉欲言又止好几回,再想起这事,钟氏斟酌道:“你说嘉嘉可是、可是到了年纪,红鸾星动了?”   岳憬怔了下,疑惑的眼神投到一半,忽而了然道:“嘉嘉确实到了可议亲的年纪了,若是有好的,你多心着留意下,还有月姐儿,也得给她寻个好人家才是。”   说起彭慈月,钟氏手下一顿,脸上发愁道:“月姐儿那处,怕是急不来。”   “这话怎么说? ”   岳憬压低声,问道:“莫不是,她还记着二皇子?”   钟氏接道:“这般年纪的小儿女,正是谈情说爱的时候,何况她往前与二皇子情意甚笃,岂是说忘就能忘的?”   岳憬听了,嗓音越发沉了下来:“二皇子的侧妃,已定了枢密院那位萧同知的嫡女,还有一位,虽未听到确切风声,也定然是位阶不低的官宦女子。”   他眉目悒郁,语气寥落:“唉,也怪我这个舅父无用,位卑职低,无法给月姐儿何等助力。”   钟氏放下帨巾,转而去帮丈夫摁头穴:“夫君这是说的哪儿的话?要我来说,不入那二皇子后院,对月姐儿才是好的。”   她正经分析,摆起道理来:“那二皇子妃,还有萧府那位嫡女,一个出了名的嚣张跋扈、一个众所周知的心高气傲,更别提皇后娘娘是明摆着,对月姐儿极为不喜,月姐儿那样软和的性子,就算是得机会入了二皇子后院,那可真是羊入虎口,岂能在她们手里得了好?”   岳憬反手抚了抚钟氏,眼神清然沉静:“夫人说得,虽不无道理,但为夫亦知,夫人何尝不是在宽慰为夫…”   他沉思了下,还是低声说了几句话,惹得钟氏惊呼一声:“当真?”   见妻子反应这样大,岳憬不禁莞尔,徐徐笑道:“此事,乃是耿中令私下与我说的,应当八.九不离十了。”   钟氏喜不自胜,双颊都像姑娘家一样飞红,又听丈夫柔声道:“今后,给月姐儿和嘉嘉择婿时,便可多些选择了。”   即将有喜事临门,钟氏着实开怀,她趁机打趣道:“月姐儿先不说,眼下嘉嘉那儿,倒是有个好人选,只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   岳憬自然诧道:“好人选?何人?”   钟氏卖起关子来。   她收了手,瞧眼更漏,故意道:“时辰不早了,安置了罢,你明日还要上值。”   夫妻二人熄灯上了榻。   岳憬现下哪里睡得着,抓心挠肺地想知道妻子口中的好人选是谁。   他揽住钟氏,低声央道:“好夫人,莫要折磨为夫了,快与为夫说说,你方才讲的,到底是何人?”   钟氏噗哧笑出声来,伸出手来,用手指点了下隔壁的方向。   岳憬先时还没反应过来,等领悟后,心里好一通纠结。   忖度半晌,他才幽幽地开了口:“离得不远,这距离倒近,只是那小子是个武夫,也不晓得是不是个会疼人的。”   钟氏用手点了下丈夫的额头,提醒道:“怎么还叫起‘那小子’来了?昨日要不是垣哥儿及时出手相救,嘉嘉还不定如何。”   岳憬闷声闷气地回答:“不止你昨日备礼去隔壁府上致谢,今日早朝,我亦是再与骆将军当面道过谢了,救命之恩自是要铭记,可一码归一码,这儿女婚事不能草率,夫人认为呢?”   钟氏再度乐了:“你这可真真是岳丈看女婿,怎么看都不顺眼,倒比我这个做娘亲的还要挑剔。照这样说来,夫君倒是提一提,你想选个什么样的女婿?”   被问了的岳憬一本正经地:“总之得是个周正之人,不能、不能…”   听他结舌,钟氏笑问:“不能什么?”   岳憬苦思几息,举了个他能想到的、比较极端的例子。   “——不能像博安侯那般作派的。”   钟氏听罢,想也不想便打趣道:“那博安侯虽无实职,大小也是位皇亲,又有爵位加身的,人家岂能瞧得上嘉嘉?”   岳憬不悦了,他音色微冷:“侯爷怎么了?我的女儿有哪点配不上他?嘉嘉是不够聪明,还是生得不够好?照我说,我们嘉嘉配他,可是绰绰有余!”   见他发了急,钟氏捂嘴笑得乱颤。   待笑完过后,钟氏倒想起遭事儿来:“博安侯府那位太夫人,前些日子着人送了些礼来,说是给嘉嘉的谢礼。”   岳憬着急了,他手肘半撑着,探起身来:“康太夫人?她怎会与嘉嘉有往来?”   钟氏越发想笑,她把人给扯下来,宽慰道:“莫急,我问嘉嘉了,她只说是无关紧要的小事。”   岳憬悻悻,嘴上却是实打实的嘱咐起来:“康太夫人与皇后娘娘是亲姊妹,如今帝后失和,朝堂皆知,这当中的事可是错综复杂、理不清的,如无必要,还是莫要跟这些人打交道,你明日提醒下嘉嘉。”   见丈夫这样严肃,钟氏便随口应了。   既提起博安侯,她便顺势想起与这博安侯府相关的一些旧事来。   夫妻夜话,也没那么多顾忌,是以,钟氏便直接把疑惑问了出口。   “我记得那位博安侯仍是世子时,似乎也不是今日这般模样的,像是老博安侯过世后,他才像变了个人似的。”   岳憬却是谈兴渐消,他困倦地打了个呵欠,才回道:“确实,博安侯仍作世子时,也曾是位少年豪俊,若入朝堂,也定然是个致君泽民之士,唉,可惜了老博安侯那样的雄罴之将,对我大余来说,也是一大损失了…”   夜色黝黝,万籁俱寂。   夫妇二人睡意转浓,再说了几句话后,便先后入了梦乡。   ***   说出梦境内容后的彭慈月,果然得了一晚好眠,而被梦境纠缠的人,变成了岳清嘉。   头一个梦,就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鼓乐声,吵得她差点耳朵拐了。   梦里,那博安侯一身大红吉服,戴着插了金花的纱帽,骑着匹高头大马,一张含情带俏的俊脸上,尽是傲娇的喜色。   等到了地方,他大摇大摆地下了马,被前簇后拥地进了一座府宅。   一阵阵的喧哗和起哄声后,那博安侯牵着条红绸子,领着个蒙着绡金红盖头的姑娘跨出了岳府。   应该是戴了翟冠的缘故,新娘子的红盖头顶得老高,走路像踩在云端上一样。   那翟冠岳清嘉也在参加喜宴时见过,高得像戴了托塔李天王的塔一样,难免会有些头重脚轻,很有几分喝了假酒的即视感。   按说一般人见了,也就会打趣是新娘子娇羞过头,走路才带着这样扭扭捏捏的劲。   可不知怎地,同样的旁观,岳清嘉愣是生出种奇异的观感,总觉得那新娘子脚步虚浮间,还带有几分踌躇,像是被人逼婚,不得不嫁的样子。   因为这府宅实在好生眼熟,岳清嘉便退到府外,昂着脖子打眼一瞧——   好嘛,这不就是她们岳府吗?!!!   ‘咚——嘭’的几声闷响,岳清嘉连人带被滚到了床下,把脚蹬子都给带翻了。   还好被子已经换了厚实的,不然她骨头都得摔个嘎嘣脆。   邀春听到动静,急忙护着灯进来看情况,把厚被褥里的蚕蛹给解救了出来。   等邀春重新拾掇好床铺,岳清嘉毫无灵魂地躺了回去,本来以为怎么也睡不着,可架不住瞌睡虫的侵袭,迷迷瞪瞪中,又做起了梦。   这回,完完整整把彭慈月的梦给重做了一遍。   因为视角转换,所以在那梦中,岳清嘉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走投无路的无助感,以及无人可求的、令人窒息的绝望。   最揪心的,莫过于在牢里见到她那囚首垢面、不成人样的老爹,和旧疾发作、痛苦不堪的老娘。   梦境过于真实,令人胆寒。   *   第二天,康宛妙登了门,见到岳清嘉两眼无神、面目呆滞,不禁好奇地问她:“你这是吸五石散了?”   岳清嘉有气无力地抓着康宛妙的手,握了下:“幸会,我是鳌拜的侄女,熬夜。”   “鳌拜是谁?”   康宛妙嫌恶地抽回手:“你一晚没睡?”   岳清嘉把头埋进手臂哀嚎:“害,我被梦给折腾了一晚上。”   “折腾?”   康宛妙咂舌:“啧啧,你做春梦了?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眼角微抽,装起耳瞎没听见来。   偏偏康宛妙还不死心,兴奋地把她扒拉起来,一再追问:“别害臊嘛,跟我说说,做的什么春梦?是在哪儿?什么姿势?感觉如何?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算是发现了,康宛妙就是个纯种的大污龟,嘴里简直百无禁忌。   康宛妙也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确豪放,她还眼色疑问,补充着问道:“可别告诉我,你没看过那些个风月戏本子?什么被翻红浪、鸳鸯交颈之类的,可再常见不过了。”   岳清嘉皮笑肉不笑地,正想说上两句,不知道康宛妙怎么想的,只见她一拍掌,怜悯又惊奇地问:“不会罢?你还真没看过啊?”   说完这话,康宛妙还鬼鬼祟祟地凑到岳清嘉身边,耳语道:“这样,回头我借你几本,都是最最经典的珍藏本,给你开开眼界,绝对让你欲罢不能。”   岳清嘉面无表情地点头:“感恩的心,感谢有你。”   她心头毫无波澜。   自己阅片无数,不止看过avi、jpg、gif…甚至还听过广播剧,需要区区艳情本来开眼界?   康宛妙大方地拍拍胸脯:“不用谢,这都不算事儿。”   说完,她自绣囊里掏出只纹饰华美的锦盒来,递给岳清嘉:“喏。”   “这什么?”   岳清嘉一脸疑惑地接过。   打开锦盒,里面躺着枚红得像牛血一样的珊瑚扣。   那珊瑚扣光泽莹润、纹理天然,散发着金钱的香味。   岳清嘉差点高兴得发傻,给激动坏了:“这就是那天的彩头?打哪儿来的?”   “承静郡主给的,说是给咱俩压惊的。”   康宛妙边说,边拿着自己的那枚上下抛动,就像把玩普通石子一样,看得岳清嘉的心一抽一抽的,生怕她失手把这几百两给砸了。   俩人正说着话,彭慈月来了。   她被乐冬扶着,莲步轻移间,舒卷的晨风带着她的裙带轻扬,罗裙也斜斜地贴在两条细腿上,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。   康宛妙喝了口茶,小声咕哝:“你表姐怎么瘦成这样?走路都走不稳当,你们是不给她饭吃么?”   这话像在岳清嘉耳边放了串炮仗似的,让她的耳管里轰轰然起来,一颗心却仿佛滚到了冰窖里。   这娇娇弱弱的模样,这颤颤巍巍的走步样,赫然就是自己梦里那个新娘子!   彭慈月进到房内,才看见康宛妙也在。   二女相互见过礼后,彭慈月的表情有些局促。   岳清嘉猛吸口气,暂时把那梦抛到脑后去,招呼彭慈月坐下:“表姐来了,是找我有事么?”   彭慈月微赧道:“方才收到了兄长的来信,说他近来温书比之前顺利许多,学识上也小有进益。我想着,该是上回求得了佛祖庇佑,便打算明日去会清寺还愿,特意来问问嘉姐儿你,要不要一道去?”   岳清嘉蠢蠢欲动。   去,怎么不去?   拜佛当真有用,她这许多糟心事儿,不也得去求求佛祖保佑化解?   而且明天她刚好可以去当趟当铺,把那珊瑚扣给当了,手头也宽松些。   应该是康宛妙在,彭慈月总也不大自在的样子,听岳清嘉应了邀之后,就告辞走了。   岳清嘉把那珊瑚扣给邀月,让她小心放好。   康宛妙突然八卦起来,她对着彭慈月的身影抬了下下巴:“对了,你这表姐是怎么打算的?真跟我表兄彻底掰了?”   岳清嘉含糊其词:“这事,我也不知道…”   康宛妙老成地叹起气来:“害,挺可惜的,我往前还总以为她会是我表嫂来着,其实她跟我表兄蛮般配的,也是一对壁人了。”   岳清嘉听了她这话,又见她一脸惋惜,突然间福至心灵:“你也觉得他们可惜?”   康宛妙耿直地点头:“是挺可惜啊,我能看得出来,我表兄是真的很喜欢她,那周如清实在太聒噪了,说实话,除了身份,周如清那包糠真的哪哪儿都配不上我表兄,可惜了我表兄那么个光风霁月的郎君,到头来娶了那么位正妻。”   见她说着说着,还有那么几分义愤填膺的意思。   想起这位少女的仗义人设,岳清嘉心里涌起一丝希望来。   狗吵架了她都要管,有情人被活活拆散这事儿,岂可忍?   岳清嘉试探道:“你觉不觉得,这事儿…挺让人气愤的?”   康宛妙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事儿?”   岳清嘉提醒道:“唔…就是我表姐和你表兄,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事儿。”   康宛妙恍然大悟,旋即一脸搓火的表情:“这还用说?当然让人气愤了,话本子里头,要敢有这样写的,我绝对要把那话本子给撕个稀碎!再有一个,要让我知道是谁写的,看我不打爆他的狗头!”   “……”   同款暴躁读者。   你这样的,很有可能会被抓去穿书知道吗?   岳清嘉假咳一声:“那啥,那你想不想做点什么?”   康宛妙面露不解:“做点什么?什么意思?”   “我的意思是,咱们要不要…撮合他们一把?”   岳清嘉伛着腰,低声道:“我跟你说,自打二皇子娶亲后,我表姐天天以泪洗面,饭都吃不下几口,觉也睡不好,病都病了好几场…唉,你也看到她瘦成什么样了,我是真心疼。”   康宛妙眼睛转了转:“你这么一说,我给想起来了,其实我表兄状态也不怎么样,整天都郁郁寡欢的,我早上来的时候还听我娘亲说他病了,好像挺严重的。”   二女对视一眼,心有灵犀地,给梁致安上了相思成疾的病因。   康宛妙来了劲头,眼睛里蹿过亮亮的光:“怎么撮合?你有法子?”   她事先声明:“先说好啊,我可不敢揍我姨母,她可正儿八经是个皇后,我怕我家伙还没亮出来,就被金吾卫给扣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好歹果然让她爆发了正义之魂,可岳清嘉一时还真没什么灵感,只能煞有介事地:“这事儿得慎重,头脑发热想的法子不一定管用,这样罢,回头咱俩都好好想想,要想到什么管用的法子,再一起探讨。”   康宛妙老神在在地附和:“你说得对,这不是小事,得周密计划才行。”   *   送走了康宛妙,岳清嘉立马打起那珊瑚扣的主意来。   这既然是承静郡主给的,那还真不好随便找个地方当了,否则她前脚给当了,保不齐后脚就让人给赎了,有些话好说也不好听。   岳清嘉托腮琢磨半晌,那玩意儿好看是好看,可又不能当吃的,又不可能供起来,当然得当掉,也好解她燃眉之急。   可要是活当,好像也会被摆出来,每天进出典当行的人可不少,指不定哪个眼尖的就给瞧了去。   邀月像是会读心术似的,主动凑了过来,小声出主意:“小姐,奴婢倒是曾听人说过,城西有一头典当行,也出得起价,且里头当的物件儿极少在都京城流通的。”   岳清嘉面露惊喜,眼里瞬间布满笑意:“真的?那咱们明天就去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早早放在存稿箱居然又忘了设置时间,我跪好了@—@ 第31章   秋虫啾鸣, 北雁南飞。   会清寺内。   岳清嘉请了三柱香,跪在佛殿里念念有声。   “佛祖在上,信女岳清嘉, 身份证号码25220819XXXXXXXXXX,求佛祖保佑我和表姐梦里的事不要发生, 我们一家人安然无恙。”   “希望我能快点攻略那姓康的侯爷,让他对我死心塌地,让我完成任务,早日回家。”   想了想, 又补充道:“对了,信女的银行卡号码是7562901111XXXXXX, 开户行是沪市抄阳区旭南路XX银行支行,信女买过一注彩票,还没等开奖就来这儿了…希望佛祖赐我发财,或者让那家穿书公司和作者赔我一大笔钱,拜托了, 谢谢。”   再掂缀几番,小心翼翼地:“佛祖不要嫌信女话多,我那个损友, 希望她开车爆胎、坐地铁故障、上班天天迟到, 朝九晚九周六无休…”   她所求甚多,生怕佛祖贵神事忙不记得自己, 还又重复了一遍。   等到唧唧歪歪念完,腿都跪麻了。   费了老大劲站起身,就见彭慈月站在殿门口,温温柔柔地朝自己笑着,脸上没有半分不耐。   岳清嘉缓了缓发麻的腿子, 和彭慈月相携着出了佛殿。   同样的地点,这回撞到的,是萧家两姐妹。   萧嫦打扮得不像来佛寺上香,倒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热闹的雅集似的,而且整个人顾盼神飞,眼角眉梢都是喜意。   而萧绵则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,小心伺候着,活似萧嫦的贴身丫鬟。   上台阶时,萧绵搀着萧嫦的手肘,似乎力度不对还是没合上她行动的频率,被萧嫦狠狠瞪了眼。   这回,萧绵不仅没有还嘴,反而像个任人揉圆搓扁的面人一样,似乎低头给嫡姐赔了句不是,再得了个白眼。   见到岳清嘉和彭慈月,萧家两姐妹脚步一顿,萧嫦毫不犹豫地带着人走上前来。   两边人都立住了,萧嫦睥睨着彭慈月,栩栩燕笑:“许久未见了,我以为彭姑娘早离开都京了,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着你。”   彭慈月欲行礼,却被岳清嘉给拉住了。   彭慈月只得客气地笑着打招呼:“许久不见,萧姑娘也来上香?”   就这么一句话,引得萧嫦跟倒豆子似的,迫不及待回了一大通。   “唉,二皇子身子有些不舒服,皇后娘娘又不便出宫,昨日特意宣了我进宫,让我来这会清寺替她给佛祖烧烧香,让佛祖保佑二皇子早日康复。”   萧嫦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的炫耀:“呀!瞧我,真是管不住嘴,以彭姑娘的身份,怕是还从未进过宫罢?也是,皇后娘娘那般不喜你,怎么会愿意见你呢?”   听到她说梁致,彭慈月眉心一颤:“他、他病了?”   “原来彭姑娘不知道呢?”   萧嫦先是故作惊讶,立马后切换到鄙夷脸:“哦,我忘了,听说二皇子许久都不见你,怕是早把你给忘了。要我说啊,彭姑娘还是收起往日那些心思,老老实实找个郎君嫁了,不也挺好?省得过几年成了老姑娘…岳大人和岳夫人本是好心收留你,可别让二位长辈脸上不好看才是。”   听萧嫦这唉、呀、哦的,激起岳清嘉一身鸡皮。   又见彭慈月脸上布满窘迫和担忧,被刺得哑口无言,她突然涌出点怒其不争的心理。   ——是包子,就别怪狗惦记。   讲真,她这位表姐要是个彪悍的女主,也不至于总有炮灰来跟前耀武扬威,说不定感情剧情的进度条都得往前拉几倍。   善解人意,不如善解人衣。   仗着男主的宠爱,偶尔扮个委屈制个茶,飙这样的戏不过瘾么?   站在男人后面,看他帮自己斗恶婆婆、给自己摆平所有障碍,把所有女炮灰都死死踩在脚底下,这恃宠而骄的剧本不香么?   显然,彭慈月脸上的难堪取悦了萧嫦。   只是她才张了嘴,还没发音,岳清嘉就不耐地催促道:“表姐,走罢,咱们该回府了。”   被抢了话,萧嫦这才矜傲地撇了眼岳清嘉,再眼带深意地,看了看自己老实得连眼都没抬的庶妹,扯着嘴角假笑道:“岳姑娘也在呢?倒是没注意你,还请莫怪。”   岳清嘉大度得很:“不怪萧姑娘,毕竟你眼睛就这么大,看不见旁的人,也能理解。只是一会儿去拜佛祖的时候,可要长个心,殿里头柱子多,别一不留神磕错了。”   萧逮高高地吊起眼来吪斥:“岳清嘉!”   岳清嘉不顾形象地掏掏耳朵:“萧姑娘眼睛不大,声音倒不小,这把嗓子可以登台唱两句了,可惜我们今儿没空听你唱大戏,改日再约。”   说完,彭慈月便拽着彭慈月大步离开。   经过萧绵时,她居然还侧身让了下道。   萧嫦见了,两只眼里全是陡涨的怒意,她要去推萧绵,却被萧绵反把住手,轻声劝道:“阿姐,这寺里的人都看着呢,等二皇子病好后,你马上就要嫁入皇家了,若在外间失态,传出去不好听的。”   萧嫦脖颈一僵,放眼去看,果然见不少香客都探头探脑地瞧着她们这边的动静。   她脸一红,升起懊恼的神色,低声训斥萧绵:“你方才哑巴了?这话不会早点说?”   往前走了几步,萧嫦又剐了萧绵一眼:“你也是个胆小的,既然都敢害人,当时怎么就没下狠手,要是把那岳清嘉给摔成了残废,她今日还有在我跟前炫嘴皮子的机会?”   萧绵也不辩解,垂头受了。   帮萧嫦取了香,又搀着她跪到蒲垫上后,萧绵静立在身后,俯视着自己的嫡姐,眼底闪过渗人的妒恨之意。   ***   上了马车后,彭慈月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   岳清嘉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,无非就是听到萧嫦说二皇子病了,替他担心罢了。   彭慈月精神不好,岳清嘉也歇了让她陪自己去典当行和逛街的心思,马车送了人回府,就打转和邀月去了城西。   邀月所说的那家典当行,位于城西一条清幽的街巷中,因为不是临街的铺子,位置不大显眼甚至有些隐蔽,因而很难让人注意到。   那乌木匾额上,写着遒劲沉着的‘远盛典铺’四个大字。   这典铺门可罗雀,铺面不大,看起来却很深,目测后头起码是出三进的宅院。   柜台上坐着的老掌柜五旬上下的年纪,是位独眼,生着双灰白的浓眉与刚毅的额角。   交易过程还挺顺利,半点不拖沓,也没有黑心压价。   老掌柜拿着戴在脖子上的金镶镜看了没多一会儿,报了个三百六十两的价,岳清嘉估摸着这数也差不离,就给典了。   喜孜孜揣着银子上了马车,岳清嘉去街市大肆挥霍,买了一堆蒸梨枣、和菜饼、糍糕和香粮果子…   就在她大快朵颐之际,这厢,远盛典铺的老掌柜得了小伙计的传话,便下了牌,拄着手杖往正房的内院中去。   厅室中,见人影渐近,康子晋适时站了起身:“董叔。”   董掌柜和蔼地笑:“侯爷来了。”   康子晋颔首,示意他坐,又问候道:“董叔近来身子可好?”   栖桐扶着董掌柜缓缓坐下:“谢侯爷关心,老朽一切都好。”   康子晋亲手给人斟茶:“您也不用整日都坐柜台,得闲了便好生歇息,勿要过分操劳才是。”   董掌柜笑言:“这铺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人,老朽就是想操劳些,也没什么活计。”   康子晋放了茶壶:“明日便是母亲生辰,我寻了许久,却总也没有合心意,适合给母亲做生辰礼的,便想来问问董叔,最近铺子里可收了什么稀罕物件。”   董掌柜想了想,招过小伙计来嘱了几句,小伙计领了库房钥匙,便去取东西了。   过了一会儿,小伙计托着只漆盒走了进来。   那漆盒共有两层,每层的小屉里还有隔板,方便放置不同大小的物件儿。   底下那层抽开,里头摆着几条象牙手钏、缀着宝石的抹额、罕见的珐琅坠子,最上头那层,则卧着各色水精玛瑙雕成的佛像摆件。   康子晋挑了几样后,董掌柜又从上头那层旁边的小格子里,拿出枚红如牛血的平安扣来,递给康子晋:“方才收的,想来是姑娘家会喜欢的,侯爷您瞧瞧,看是否要带给二小姐把玩。”   还不等康子晋接过,栖桐就惊大了眼:“这、这不是那日马球会的彩头么?”   细细一问,三言两语便知卖主何人。   离了远盛典铺,回府的马车上,栖桐一脸难言地咋舌:“这可是承静郡主给的,居然就这么拿来抵钱,那位的心可真大…”   康子晋拿着那珊瑚扣,在掌心指腹间摩挲了一阵,扔进漆盒中,淡淡地说了句:“先收着罢,莫要让人瞧见了。”   这珊瑚扣是打着妙姐儿的名义讨来的,要是给人瞧见了,受指摘的,也是他博安侯府。   再想想那岳府小姐上回在自已铺子里花钱,那般肉痛得紧的模样,康子晋捏了捏眉心,又浅笑着,无奈摇头。   不仅一两银子没挣,反给她倒贴了不少钱。   算不算倒蚀了把米? 第32章   敞开肚子吃了一通后, 岳清嘉终于舍得回府了。   因为岳憬今天又没有准时下值,岳清嘉隐约觉得有些不安。   刚好,钟氏想起昨天康宛妙来寻她的事, 便留了她说话,告诫她不要和康宛妙过多往来。   没想到这一张口, 却引来了女儿的连环追问。   钟氏听她问题越问越细,甚至连自己爹爹在朝堂上、廨署中有没有对家这种话都问出来了,不觉好笑:“你这孩子,怎么最近突然关心起这些来了?”   岳清嘉卖乖讨好道:“女儿也这么大了, 在外头与人往来时,心里总得有个数。而且您刚刚那样叮嘱我, 不就是怕我惹事么?而且这都京城里的王公侯爵、皇亲贵戚也不止博安侯府一家,朝堂上兴风作浪的,肯定也不单是他们,还有哪些要注意的,您既然都开口了, 就与我细说说嘛。”   钟氏被说动了。   她忖缀着,女儿确实不小,近来又总往外头跑, 她性子这样跳脱, 要是真因无知而惹了什么事反倒麻烦。   挥退下人,钟氏阖起门来, 把从丈夫那处听到的事说了些给她话,希望她能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,在外头行事或与人交往时,稍微留个心眼。   于是,岳清嘉便从老娘口中, 得知二皇子侧妃换了人的消息。   “……”   怪不得那萧嫦那么得意,而萧绵又那么听话,原来是这么个原因。   还没从这个劲爆的消息里回过神来,岳清嘉又得知,自己老爹竟然要升官了?   这什么个意思?   难道说,梦都是反的?   那敢情好!   岳清嘉一双眼笑成了月牙儿。   这说明,不止她老爹会升官,她梦里那侯娶自己表姐的事,也不会发生!   *   心宽了,夜间就睡得酣甜。   可这样舒服的时光,也就持续到半夜。   整个岳府都酣眠梦沉之际,大门上的门环被人拍得震天响。   守门的仆役拖着满身困意去开了门,门外,是晨间跟着去上值的,岳憬的贴身小厮。   他明显是一路疾跑过来的,这会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只撑着膝头顺了会儿气,便往主院跑去。   没多一会儿,主院里里外外都亮起了灯。   再过了片刻,大半个岳府都人声躁动起来。   岳清嘉被凌姜和邀月摇醒,她撑开困倦的眼皮,用掌心揉了揉双眼,话语间还带着浓沉的睡意:“怎么了?”   凌姜吓得嘴唇都泛着青紫,她颤声道:“小姐,出事了,老爷被抓了!”   岳清嘉睡意退散,眼睛瞬间睁大,全身猛地打了个激灵。   她弹坐起身,接连爆出几个问题:“什么情况?怎么回事?消息属实吗?”   邀月抢着答道:“方才夫人院里的来人说的,想来不会有错,对了,夫人让小姐您快些穿好衣裳过去呢。”   岳清嘉一骨碌起了床,在两婢的服侍下,快速穿好衣裳,顶着夜半的寒露去了主院。   钟氏正独自在房内来回踱步,她不停捻着手里的佛珠,嘴里念念有声,明显是极度的心神不宁。   见女儿来了,钟氏停下步子,招她进来,神情凝重地叮嘱道:“嘉嘉,明日城门一开,你便与你表姐一道去信洲你姨母家,路上乖乖的,若是吃了苦,忍一忍便过去了,你姨母素来疼你,等到了信洲,日子就跟在都京一样的,啊?”   岳清嘉被这安排搞得心里一阵紧似一阵:“娘要让我和表姐离开都京?为什么?爹爹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啊?”   钟氏握紧了手里的佛珠,眸子微微一闪:“莫要问这些了,别担心,没什么事的,娘也会在都京和你通信,等你、等你爹爹出来了,你再和月姐儿回都京。”   岳清嘉听老娘语意艰难,脸又白得跟纸一样,要真信没什么事才出了鬼,指定是怕自己担心,才藏着掖着。   她坚持道:“娘,你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,我也不是小孩子了,家里出了事,哪有我远走避难的道理?”   刚好,彭慈月也匆忙赶来了。   大半夜更深露重,走这一趟该是着了凉,加上心里着急,她还没开口说话,就先掩嘴咳嗽了几下。   咳完后,彭慈月气息微急,面色亦惶急不已:“舅母,舅父怎么了?”   钟氏仍是不肯说清楚,只道:“你们姐俩听话,不要问这些,一会儿马车套好了,丫鬟们也将衣物收拾好,你们便趁天光擦亮的时候出城就是。”   岳清嘉急得顿脚:“娘,现在重要的不是我们,是爹爹,他出了事,我们应当想办法救他,而且你一个人在都京,碰上事也没个商量的对象,女儿虽然笨,肯定也有我能出力的地方,就算出不了力,陪在身边也是好的啊。”   彭慈月也是郑重且真挚地恳求道:“舅母,嘉姐儿说的对,我们定然是不能走的。况且舅父对我恩重如山,若是一走了之,此世难安。慈月力薄,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,但府里头的家头细务也是需要人打理的…万请舅母莫要赶慈月走,咱们一起想想法子,尽快营救舅父。”   钟氏看着跟前的两个小辈,哑言良久。   最终,还是点了头。   *   岳憬被下狱,是因为望安城节度使纳节一事。   大余建国后,为了改变前朝节度使割剧一方,相互混战的局面,将节度使设成了虚衔,其功用,多是用来给官员及宗室加封。   前些时日,望安城的常节使想以这个名头给儿子换个文官,便特意拖着老迈的身躯到了都京城,求见了明元帝,并得到了明元帝的首肯。   回了望安城后,引颈渴盼、左等右等,终于等来了手持诏书的公使。   可全家沐浴更衣、摆好香案去接旨,这宣诏,却出了问题。   原来这常节使向明元帝求官时,明元帝亲口许了个京官的职,可宣诏下来后,却只得了个路政官,还是偏远之地的路政官。   先不说就职地,虽然这官阶都是六品,可路政官与朝官岂能相提并论?   说好的官衔变了,人老了都爱多想,常节使以为明元帝对自己有什么不满,是在存心耍着自己玩,立时惶恐又郁气,只一口气没提上来,竟当场哽死了。   这事今日传到都京,明元帝勃然大怒。   一来,这常节使的父亲也是在大余建国时,曾跟随太.祖立下过汗马功劳的。   二来,让人指责皇帝出尔反尔戏弄,最终逼死老臣,天子颜面何存?   明元帝下了令,必要彻查此事。   一整天,整个三省都为此忙得团团转。   传审了不少人,尔后一查薄历,再对比字迹,种种样样都证明,这要了人命、污了天子的诏令,错出在岳憬身上。   而听完这些后,岳清嘉和彭慈月对视了一眼,姐妹二人俱是满脸复杂。   *   天色麻麻亮的时候,听到动静的隔壁骆府一家人也来了。   骆满虽是武将,在朝中有交情的也大都是武将一派,但听完来龙去脉后,也说了会尽力去打探消息。   卓氏则好生宽慰了悲欲的钟氏。   骆垣拉开了要去抱岳清嘉大腿的胞弟。   碰上这种事,少年郎也不知怎样安慰才好,只能干巴巴地说着套话:“嘉嘉,你别担心,这事我也会帮忙的,我在门下省也有几位好友,明日便去问问他们。”   岳清嘉强打起精神来,对骆垣道了谢,又蹲下身去,捏了捏骆飞沉的小脸蛋。   骆飞沉刚要去搂岳清嘉脖子,糊她一脸口水,就又被骆垣给扯了回去。   小家伙见满屋子都没有人笑,用天真软糯的声音问岳清嘉:“嘉嘉姐姐,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能陪我玩了?”   岳清嘉答他:“等我忙完了,就去找小飞沉玩,好吗?”   骆飞沉知道大人说忙,就是不能陪他玩的意思,便嘟了嘟嘴,不情不愿地,伸手去抠兄长革带上的装饰物。   卓氏走过来,抱起小儿子,看了看岳清嘉和彭慈月,叹了一声,对钟氏道:“这两孩子都是孝顺的,要我说,也不该送她们走。信州毕竟是东南地界,路途遥远,假使到了那处,纵得你胞妹呵护,终归也是寄人篱下。况且她两姐妹年岁不小,长相又出挑,待到那信洲去,分隔两地,徒惹挂念不说,若遭了歹人算计可怎么得了?”   钟氏脸色惊疑,愕然转醒似的,后怕地自责道:“你说得极对,先时我也没有想到这许多,唉、我…”   卓氏开解她:“遇着这么大的事,你没有六神无主、哭天喊地就阿弥陀佛了,也不要太苛责自己,只是千万记得,这府里头最要管好,留心有刁仆趁机作乱,再想想这朝中,有没有人能说得上话的。”   一旁的骆满沉吟地问道:“岳大人素来勤谨,在朝中是有口皆碑的,这事儿想来倒蹊跷,还是说,岳大人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?”   听骆满这么一提醒,钟氏拧着眉头苦思许久,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:“我家老爷向来与人为善,倒未曾听说他曾与何人交恶过。”   她回想道:“近来朝里事忙,他总是要戌时末左右才会下值,许是案牍过多,一时花了眼也不定…”   听了钟氏的话,骆满便建议道:“岳大人为官时日也不短了,亦算是个得圣上看重的,不如找找交好的同僚及上峰,求他们为岳大人递章疏求上几句情。”   钟氏点头:“骆将军说得是,我适才也是这样打算的。”   再说了几句话,到了骆满要出发去上朝的时间,骆府几人便回了府里。   卓氏给丈夫换着朝服:“你方才有没有注意到嘉姐儿?家里出了这样的事,我瞧她不躁不萎、不焦不愁的,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稳重性子呢。”   她低头去系鱼袋,细细碎碎的念叨:“嘉姐儿与垣儿般配得紧,我是越瞧越欢喜。我跟你说,这事你可得卯足了劲出力,若能顺利营救出岳大人,日后垣儿求娶嘉姐儿,必定顺利许多。”   穿戴完毕,骆满向妻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:“小将遵夫人令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开下奖,更新挪到零点了,啾mua~ 第33章   --   草草用过早膳, 钟氏便集合了府里的所有仆婢训话,大意是莫要以为主家逢难,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。   要遇到偷奸耍滑的, 府规处置,使坏不学好的, 直接送官处理。   在钟氏训人的时候,‘稳重’的岳清嘉正在尽力开解极度不安的彭慈月。   说实话,噩梦成真这事,搁谁受得了?   岳清嘉自己也躁得不行, 简直十级自闭。   娘的,是不是美女的生活都比较坎坷?   她的攻略对象, 怎么就不是个伟光正的人物?   而且这样阴险的角色,人家躲都来不及,她还得主动贴脸过去。   唉,虽说自己老爹受的是无妄之灾,但彭慈月也挺倒霉的。   岳清嘉想起那天在含晖园, 自己和萧绵争吵时,是被那博安侯给听到了的,他当时的表情明显是很不爽。   所以, 萧绵之所以会被换掉, 是因为她言语间羞辱了彭慈月?   现实再结合梦境仔细想想,剧情‘咔嗒’捊顺了——让心上人看到情敌娶小老婆, 趁她伤心、走投无路之际,再出来施以援手,然后就势得到,藏起来做外室。   再然后,他顺利俘获芳心, 把佳人给娶了!   所以,自己老爹这事,就是那博安侯给设的圈套陷阱!   他这样处心积虑,就是为了要得到彭慈月。   一通疯狂推理完毕,岳清嘉茅塞顿开,可再往深了想,又觉得不寒而栗。   等于是这厢才为了彭慈月,惩罚说她坏话的人,那厢,就盯着算计她的亲人。   这令人窒息的爱,博安侯那厮真是太有心计了!   而且表面上还装什么闲散侯爷,其实就是个隐藏的大BOSS!   ***   第二天晨早,岳清嘉简单拾掇了下,就去了博安侯府。   在侯府门口,她正被康宛妙的丫鬟给迎入门槛,就跟准备出府的康子晋打了个照面。   对比眼下挂了两团青影、倦意明显的岳清嘉,康子晋则清爽无比,一袭绀蓝锦袍衬得他倜傥无双。   岳清嘉心事重重地福身,康子晋不咸不淡地应了,俯看着她:“岳小姐怎地这般憔悴?可是昨夜未得好睡?”   明知故问,脸皮够厚,心理素质够强大。   岳清嘉咬着牙,眼睛瞪到一半,又想到这人隐藏的BOSS属性,怂意从脚底板蹿上来,实在不好发作,只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气愤,闷闷地嗯了声。   康子晋见她脸色几变,不由戏谑道:“岳小姐是捡到银子了,兴奋得睡不着?”   看好戏呢?还有心调侃她。   岳清嘉深吸了口气,摇摇头,没开口。   她怕自己一开口,就要骂娘。   康子晋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看了会儿,也没多说什么,迈开长腿跨过门槛。   岳清嘉脑子一抽,竟然提脚跟了上去,紧张不已地问道:“侯爷这是要去哪里?”   次奥,是不是又要去害她老爹?   康子晋脚步滞住,回过身去,眉梢轻提:“岳小姐找本侯有事?”   岳清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,她顶着大红脸尬笑道:“呵呵,我刚刚来的路上见有乌云飘过,想着等会儿可能会下雨,侯爷记得带好伞,可别淋了雨。”   康子晋把目光驻在她脸上,俄而轻笑一声,嘴角越扩越大,也没应她,昂着头走了。   待入了马车,行至半途,康子晋复又想起小姑娘方才的模样来。   喊住自己的时候,眼中有殷殷焦虑,片刻后,像是胭脂在脸上扫过了量似的,腮畔熏红,若用手触上一触,定然烫得吓人。   而且方才,她只顾别别扭扭地圆话找补,却没意识到这样站在府门前口出叮嘱,活像送丈夫出门的妻子。   栖桐探头进来,吐嘈道:“主子,这岳小姐当真没脸没皮的,竟然还追到府上来了。莫不是荒诞的戏本子看太多,当真以为烈郎怕缠女?”   康子晋眼神定了定,脸上倒是无甚表情。   栖桐露了忧色:“主子,要不要再派人盯着她?属下怕二小姐被她利用。”   利用?   康子晋目中染笑:“也见过有几回了,你可觉得,她是何等聪慧之人?”   呃…   这话一出,栖桐果然哑了火,默默放下车帘。   ***   二皇子府。   满脸病容的梁致披着件外袍坐在靠榻上,身影孤瘦。   虽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某处,却眼若无物,两眼空空洞洞的,表情也是一派木然。   康子晋入了满室药香的房内,走到榻前的椅凳坐下,他才勉强把目光移回:“表兄来了。”   往日润如寒泉的声音,却发着干,又暗又哑,似乎许久没有开过口。   康子晋皱眉:“不过几日时间,怎就病成这样?”   梁致才想说话,冷不丁提气冲了肺,带起连绵的咳嗽声,吓得苏弄连忙上前给他顺气,又是拍背又是递水的。   梁致咳得眼角都泛起了红迹,虚弱得半趴伏在床沿,纵然如此,他却也坚决地推开苏弄端着的药碗。   康子晋还是头回见梁致如此固执,无论侯在府里的太医和苏弄如何相劝,他也拒不饮药。   苏弄没辙,只得给康子晋投去求助的眼神,说话里都带上了哭腔:“侯爷,您劝劝殿下,昨日皇后娘娘和长莹公主都来了,好说歹说,殿下也不肯用药,就连太医把脉他都不配合,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…”   康子晋挥退房内所有人,静静地盯了梁致好半晌,才开口问道:“是为了彭姑娘?”   梁致有些吃力地仰躺回榻上,微微喘着气,并未答他。   房中,又是好一阵阒然无声,只有安神香化出的炉烟在升腾、消散。   气氛有些凝滞。   梁致似乎神飞天外,满目颓废之余,像是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。   康子晋静心敛气,也许久没有说话。   他右手食指在膝上敲了许久,才不急不缓地笃定道:“含晖园中,你与彭姑娘碰面了。”   梁致半阖着眼,鼻间溢出几声含着苦意的低笑来:“是,我见了她了。”   康子晋凝着他:“不吃药、不诊脉,所求为何?”   梁致声色颓然:“只觉…生而无味。”   康子晋终是忍不住,语调冷然地,再度问他:“不过情爱罢了,何至于你伤神至此?”   梁致眼底一片灰败,语意衔悲:“表兄赏玩红尘之人、风流洒脱之士,又怎知情爱如何搅弄人心?我原以为那残梦依依,已令人神思悼然,待闻她绝言断语,方知何为透骨酸心,表兄可知这个中痛楚…委实难言。”   “表兄不必担心,我不过是想恣性几日罢了,过了这几日、待过了这几日…”   梁致声音渐哽、语意呢喃,余下的话迟迟说不完整。   *   探过梁致,康子晋敛眉出了内室。   一名戴着典角帽,衣着得体的宦侍迎了上来,笑着给他行礼:“见过侯爷。”   康子晋颔首微笑:“全公公。”   全晁神色着紧,看了眼内室,殷切地问道:“侯爷探过殿下了,可有好生相劝?殿下可听劝?”   康子晋不疾不徐地回道:“ 康某劝是劝了几句,可致弟是否听劝,却非我能左右的。”   全晁扯着嘴角,谄笑道:“侯爷自谦了,殿下素来与侯爷最为交好,也总愿听您几句劝,您说话,可比皇后娘娘还要管用些的。”   说完这话,他又低声:“昨日皇后娘娘特意出宫,来探看二皇子殿下,殿下却不领意,反与娘娘争执了一通,娘娘心里实在难受得紧。皇后娘娘诸般谋划,俱是为了殿下的前程大业,还请侯爷多加劝导,莫要让他伤了母子情份、逆了娘娘的心意才是。”   康子晋不用想也知道,他那姨母昨日来这府中,说是探看,肯定是嘲讽加逼迫的方式并行。   她向来是个唯我独尊的,打着关心的旗号去掌控致弟,纠其动机,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与荣辱,捆绑住儿子,替自己争权固位罢了。   对全晁的话,康子晋不置可否,并未应他。   全晁见状,眸子微微一闪,又笑开道:“今日是太夫人生辰,皇后娘娘记挂着姐妹情份,特意备了厚礼提前贺太夫人生辰,劳您一同带回侯府。娘娘还说了,太夫人得了闲,便叫入宫去寻她叙话呢。”   姐妹情份?   康子晋扯了扯嘴角。   这礼的意义,不过是差遣费罢了。   要真有姐妹情份,生辰礼早就送了,再不济,也让人直接送去他博安侯府就成,犯得着让他带回去?   当他们博安侯府的人是什么?给些小玩意儿就能打发的,呼之则来、挥之则去的穷苦亲戚?   康子晋心间一哂,寡淡地道过谢,抬脚欲走,却见前方有着云缎长裙的女子疾步奔来,像是生怕他走脱似的,人还未到跟前,便唤了声:“表兄。”   康子晋颦起眉梢来,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,拉开与冲到跟前的人距离,垂眼去行礼:“臣见过长莹公主。”   梁姹不停地绞着手里的巾帕,满目眷恋:“许久不见,表兄可还好?”   “劳公主挂念,臣一切无恙。”   见他这样客气,梁姹眼中惊喜的笑意还未消,心里曳然一紧,悬着异常难受,有些话不吐不快:“表兄为何总是对我这般疏离?你我是表兄妹,幼时,也曾多次一起玩耍的,怎地如今大了,却冷淡起来了,我瞧着,你对致儿也未如此生分的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岳.脑补帝.清嘉   中奖的大可爱小天使们,穿书前切记背诵全文凹XD 第34章   -----------   康子晋敛着下巴, 眉目淡淡:“儿时之事太过久远,臣已无甚印象,始终男女有别, 且公主贵为帝姬,又是有了夫家之人, 自该以礼相待。”   这番话,实在让人实难辨他是有心,还是无意。   闻言,梁姹霎时窒住,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逼近半步,眼里已有水光盈盈直晃:“表兄忘了, 我已是丧夫之人,还哪里来的夫家?”   康子晋不语。   气氛有些尴尬。   梁姹咬了咬唇,从侍女手中拿出只锦盒来,满目期待:“表兄,今日是姨母生辰, 你瞧,这是我给姨母备下的贺礼,一会儿我看过致儿后, 我与你一道回府为姨母贺生辰, 可好?”   康子晋木然答道:“多谢公主,只是家母想安静些过个生辰, 早便说了今日不宴外客,还请公主谅解。”   这只增不少的客气,让梁姹笑意僵在脸上。   一旁,全晁对苏童使了个眼色,苏童抿了抿嘴, 上前去轻声劝道:“公主,莫要扰了二皇子殿下歇息。”   梁姹不为所动,仍是直直地盯着康子晋,哀哀地唤道:“表兄…”   见状,全晁也上前一步,可刚叫了声“公主殿下”,就被梁姹给瞪了。   方才康子晋那几句话,尤其是提到夫家的,对她来说不啻于诛心之言,又见自己说几句话都轮番有人来阻止,更是气得浑身打颤。   可碍于康子晋在,她实在不好当场发作,叫他瞧见自己失态的模样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子晋趁机告辞离开。   待人走出临月院后,梁姹牙关紧扣,寒着声叱道:“全公公虽是母后的心腹,可再是心腹,也不过贱奴之身罢了,几时轮得到你来管本宫?”   全晁颤都没颤一下,虽扬起脸来赔笑,眼中却无多少笑意:“二皇子殿下正在病中,皇后娘娘忧心不已,特派奴才前来侍候,奴才若有冒犯,还请公主殿下莫要动怒。公主此番出宫来此,想来也是记挂着二皇子殿下的病情,期他早日康复。您要再为了点小事伤身,可就太不值当了。”   梁姹气得双眼泛酸:“拒绝看诊号脉,汤药补物一概不进,依本宫看来,本宫那好弟弟,得的可是心病呢,又岂是这些俗药能治得好的?”   她急促地振声道:“反正也要纳侧妃了,不如把那彭慈月一道给纳进来,省得他再这样病病歪歪,惹人烦心。”   全晁的脸沉了下来,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公主殿下,还请慎言。”   梁姹心尖猛地一缩,咈然不悦地眯起眼来,死死逼视着全晁:“你这是在警告本宫?本宫哪句话说错了?”   她控制不住地阴阳怪气起来,声音也再度拔高了些:“全公公不是惯会在我母后跟前出些智招,怎地这回没了声响?前人早有言,心病还得心药医,若由本宫来说,要么,除了那彭慈月以绝后患,要么,让致儿得偿所愿。不过一女子罢了,指不定他真娶到了手,反而食之无味,过些日子腻了,他自然就转性懂事了。”   几乎是同时,伴随着急剧的咳嗽声,与吱呀打开的门声,梁致被搀着,出现在室外。   向来温和的郎君气息急骤,咳得上气不接下气,目光却澄定灼灼地盯着梁姹,断断续续地说道:“阿姐,你这是…要、要让我死!”   “——阿姐、若敢动她,我…我定也不苟活于这世间!”   梁姹一脸凛然,发着冷的口吻无情地戳人肺腑:“你瞧瞧你自己这幅不争气的样子,你躺在榻上为离情别恨而苦,母后还四处为你谋划,矮下身段去笼络朝臣。父皇整日带着那野种理政,那野种也惯会在父皇跟前讨好卖乖的。你病成这样,父皇也就过问了几句作罢,可有亲自来看你一眼?”   “公主殿下!”   全晁声色俱厉:“您是来探看二皇子殿下的,为何口出恶言?二皇子殿下若被激出个什么好歹来,可又是殿下您乐意窥见的?”   梁姹见胞弟咳得满脸胀红,气怎么也顺不过来的样子,心下不由升起丝懊恼的悔意来。   她方才实在是气得狠了,除了康子晋的缘故外,再有,就是见了全晁这个与自己有宿仇的。   毕竟当初怂恿母后把她嫁去周府冲喜,这阉奴功不可没。   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弟弟,梁姹澄心定虑了一会,没再继续言语相刺,眸子怨毒地剜了眼全晁后,便去了找周如清。   内室中,周如清正单手支颐歪在软榻上,慢慢悠悠地吃着丫鬟剥好的葡萄。   还未入冬,这室内就烧起了地龙,暖洋洋的,令人四肢百骸都充融着懒意。   而周如清那幅惬意闲适的模样,在梁姹看来,就是比宫中受宠的妃嫔,也差不了多少。   而这院里,从外间的牌匾到房内的陈设,各处皆与临月院大相径庭。   一处穷奢极丽,一处清幽雅致,两厢一对比,那份显而易见的不搭调,就如同这华府里的男女主人。   单从外表来论,怎么看,二人也不像是一对恩爱伉俪,就连她那对貌合神离的父皇母后都比不上。   梁姹站定,脸绷得像鼓皮一般:“弟妹好生会享受。”   周如清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,翻身见是梁姹,脸上不以为意起来,缓缓伸出手去被丫鬟搀起,才轻慢地打了个招呼:“阿姐来了。”   梁姹的脸顿时黑了,指责道:“致儿病重,你不去侍疾,反倒在这悠哉过活,弟妹便是这般为人妻妇的么?”   周如清拿起帕子拭了拭嘴,悠悠答道:“夫君连院子都不给我进,我能有什么法子?硬闯的话,还要说我扰了他养病。”   见周如清对胞弟病情这般漠不关心,梁姹眉心收得紧紧的,两条秀眉都要连成一道了。   她声中薄怒隐隐:“那你也不该就这样放任不管,去膳厨帮着盯药,总也是尽过心。”   周如清听了,脸上也渗出怨气来:“再尽心又有什么用?我自嫁给殿下以来,便受他轻视与冷落,在殿下眼里,恐怕我连敝屣都不如,何必去他跟前找不自在。”   说着,她尖窄的下巴又抬高了些,傲然道:“阿姐别打量我痴傻,我可是听说,母后在给夫君物色侧妃人选。我才与夫君成婚多久?这便要让他纳侧妃,岂不是再让我被人耻笑。”   “致儿贵为皇子,那侧妃早晚要纳,便是和正妃一道迎娶,也不是没有先例的,你这话便是无理取闹了!”   梁姹沉着嘴角,脸色极其难看:“笼络不住夫君的心,终归是你没有本事罢了,又如何怨得了旁人?”   周如清睁大眼,就差没捶胸顿足了,她气咻咻地反驳起来:“阿姐作甚要说这戳人心窝子的话?我虽为臣女,在家时,却也是受爹娘万般爱护的,到了皇家,反而倍受欺辱,早知如此,我当初还不如随便选个人家嫁了作罢。想当初我仍在阁时,来府里提亲的人,可也是险些将门槛都给被踏破了的。”   周如清麻雀一般叽叽喳喳,说起这些,似是永无停休,多次打断欲要张口的梁姹。   她耿耿道:“阿姐站着说话不腰疼,说我笼络不住夫君的心,殿下心里头有人,我是怎么着也越不过她半分。当初指婚时,母后是如何说的?她说殿下谦谦君子,是个识礼达义、知疼知热的郎君,与我十分般配,我二人成婚后定会夫妻美满。可成婚头晚,他便让我独守空房,这偌大的皇子府里,哪一个不知我不得宠?还有我这院子,成婚至今,殿下也没踏进一步,活似我这院子里头有恶犬咬人似的!”   摸着染了蔻丹的指甲,周如清继续不满道:“只要彭慈月那贱婢还在都京城晃悠,夫君心里头就总记挂着她。我的人早跟撵夫打听过了,那日在含晖园,夫君可是碰见了那彭慈月,回来人就不见劲了,跟丢了魂似的,这样的郎君,阿姐倒是教教我,如何去笼络他?好过站在这,说些现成的风凉话。”   梁姹数度被抢白,简直快要怒至无言。   她眼里淬出寒冰来,扔下句“不可理喻”,便坐也未坐,就气冲冲地出了这府邸。   周如清连身相送都没有,只用发飘的声音追着她的脚跟说了句“阿姐慢走”。   梁姹听了,步履越发急骤。   登了轿撵后,她目光沉沉,唇角如覆舟一般压得极低。   周如清不把自己放在眼里,假使去向母后告状哭诉,母后也只会叫她忍耐,让她不要与周如清一般见识。   更别提致儿那处,今日全晁若把她说的话,及致儿的反应告知了母后,辟头而来的,便是一通凌厉的指责。   她也知母后不易。   抛开后宫那些邀宠的贱婢不说,单那野种就是个扎眼的。   那野种得了父皇的宠,时不时就要去长春宫,在母后跟前晃,既做足了孝子的面,得了好名声,又能在母后心上扎针。   而致弟偏又是个不开窍的,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转了性,知道配合母后拉拢朝臣,表现得听话又乖觉,转眼却又闹这么一出,把母后气得肝疼。   周如清透过轿撵中微微起伏的帷帐,见到路边一对夫妇正相伴行走。   平地行走,那男子却还体贴地用手护着妻子的腰,二人款语温言间,足可窥见平日是如何的恩爱与甜蜜。   梁姹感觉十分刺眼。   许是感受到梁姹的目光,那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,眼中满是好奇。   梁姹定定地与她对视两息,淡淡收回目光,启唇下令道:“这二人胆敢冒犯本宫,各杖三十。”   立即有近卫去拖人,那女子骇然大惊,她身边的男子奋力护妻,高声求饶道:“求公主殿下恕罪,贱内已有身孕,这三十杖,她实在是受不住啊!”   梁姹充耳不闻那声声凄厉的求饶话语,双眼目不斜视,脸上表情分毫不变。   枉她还是个公主,却连嫁给自己欢喜的人,都是种奢望。   叫她如何甘心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晚上12点还有二合一章,手拉手转圈圈OWO 第35章   -   待出了二皇子府后, 岳憬入狱的消息便随着其它的朝中要事,一道入了康子晋的耳。   康子晋思绪顿了下,便略过了这一消息, 他赶着回府,给母亲贺生辰。   今日, 是宋氏四十一岁的生辰。   博安侯府的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,虽冷清,却也安安静静地用了顿午膳。   席间,康宛妙不停偷瞄自己兄长, 得了个斜视:“我脸上有菜食?”   康宛妙甩头:“没有。”   “那你总瞧我作甚?”   康宛妙兴奋地促狭起来:“姹表姐也爱总是瞧你呀,你怎么不拿这话去问她?”   这话还没等康子晋回, 宋氏就已缩起眉头来低叱:“妙姐儿,住嘴。”   被两厢夹击,康宛妙撇了撇嘴,埋头吃饭。   用完膳,康子晋面对宋氏的留话, 心知肚明地婉拒:“娘,我有事处理,有话改日再说罢。若还是那些旧话, 您早些歇晌。”   宋氏紧咬不放:“我如何歇息得了, 你可知我镇夜殷忧不能寐,皆是记挂着你的婚事。你若遂了我的愿, 我便再也不用提这些话。”   康子晋面色不变:“我对娘所求甚少,只愿你平安康健,莫为俗事所扰。”   宋氏仍旧执着:“我对你亦无过多要求,不过娶妻生子,让这家里也多口人。莫再整日只知混玩, 也莫要再去那柳户花门,败自己的名声。你对姹姐儿无意,你娶妻后,她自然就死了心。”   康宛妙瞅准时机,想居中调停讨个乖,却冷不丁听到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来。   康子晋气定神闲地回应宋氏:“妙姐儿年岁也不小了,到了该说亲的时候,娘若想让家中多口人,由她招个赘婿上门,也是可行的。”   康宛妙:“……”   介入的话堵在喉咙里,被她生生给逼咽了下去,原本的心虚之意也消失殆尽。   她这兄长,缺人折腾,她是在做好事,心虚个球?   听了康子晋的话,宋氏面上蕴起几分怒意来:“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?哪有长兄还未婚娶,为妹的便先嫁人的?”   康子晋徐徐笑言:“市井僻乡那些穷苦人家,十三四岁便将女儿嫁人,或是为兄换亲的比比皆是,娘可想了解一番?”   宋氏气噎不已,她忍了又忍,极力控制自己冷静。   语态一转,带上了几分哀求之意:“晋儿,你就体谅体谅为娘的心思,你年岁委实不小,若是还不娶妇成家,哪日我也撒手人寰,待去得那阴曹地府你爹爹问起,我如何有脸面对他?”   三人间陷入一阵死寂。   康宛妙见母亲与兄长僵持,而自己兄长阴沉着脸,很有些骇人。   她摇头谓叹,还是出声化解道:“娘,今儿是你生辰,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嘛?而且兄长操劳了一日,确实也累了,你瞧,他下巴的胡茬都冒出来了,还是放他去歇息罢,有什么话,改日再说哈。”   宋氏待要再说些什么,却被康宛妙给缠将住。   康宛妙扑到宋氏怀里,做了自己平日里最鄙夷的事——不顾形象地撒娇放赖,把宋氏给弄了个措手不及。   康子晋见到胞妹悄悄摆手,示意自己快走,便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,挪脚回了居院。   宋氏被女儿熊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,她去推康宛妙:“你这丫头,还不放开我,是想勒死为娘不成?”   康宛妙松开手,嘿嘿笑了两声。   宋氏见了,气不打一处来:“还有心思笑,整天疯疯癫癫的,我方才是在说正经事。你兄长是个不像话的,你也要跟着他一起气为娘不成?”   康宛妙眼笑眉舒地,脸上尽是干了好事的得意之色:“娘别错冤好人,我也是在做正经事,是在帮娘对付兄长。”   听到整日不干正事的女儿说自己在做正经事,宋氏不解地望着她,满目都充斥着怀疑。   康宛妙附嘴过去,耳语了几句。   说完了,便把头歪到一边,很有些讨赏的意思。   宋氏听了女儿的话,讶然不已。   她锁了锁眉,先是觉得不妥。   尔后心下一转,眉目间迅速兜上了笑。   宋氏赞赏地看向女儿:“确实干了件正经事。”   康宛妙得了肯定,越发舒了口气,觉得自己既是个有情有义的朋友,又是个极有担当的妹妹。   唔…将来也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表妹。   宋氏招来个丫鬟:“快走几步,去把栖桐唤来,就说要请他帮忙,对一对前些日子的礼单。”   见女儿望着自己,宋氏笑着解惑:“虽说祝金不在,栖桐却是个机灵的,若给他搅了好事,岂不白费了你这份心?”   康宛妙大悟—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。   *   才踏入居院,栖桐就被喊走了。   康子晋本也没在意,他心里想着事,进了内室便躺在摇椅上阖目养神。   片刻后,耳际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,来人脚步轻盈,静闻呼吸,也与栖桐相去甚远。   康子晋连眉也未皱一下,只是浑身肌肉暗绷,等着人近前。   脚步渐近,康子晋腰腿使力,正要弹坐起,面上却忽而扑来习习凉风。   他睁开眼,如琬似花的姑娘俏盈盈地立在自己榻边,她笑靥灿灿,两只灵秀的大眼睛写满了讨好两个字。   这姑娘手里还拿着把不知打哪儿摸来的大蒲扇,正殷勤地给他扇着风。   见自己睁了眼,她还扇得更带劲了,雀跃地问候:“侯爷醒啦?我这风扇得舒服吗?要不要再大力一点?”   “……”   哪有人入秋了还打扇?当他是火炉不成?   康子晋坐起身来,故意四周扫了一圈,挑眉:“这处…好像是我博安侯府?”   岳清嘉装听不懂他的话:“侯爷睡蒙了吗?这是侯府呀。”   康子晋面皮一抽:“所以…岳小姐怎会在此?”   岳清嘉眨眼:“你房里的椅子问我要不要进来坐坐。”   康子晋盯了她一会儿:“孤男寡女,共处一室,岳小姐倒是不怕自己名声有损。”   岳清嘉从善如流,强行顺杆爬:“没关系,侯爷名声好像也不好,咱俩不是更般配?”   康子晋想起栖桐说过的话,抚额按了按眉心:“确实没脸没皮。”   他再问:“妙姐儿带你进来的?”   对这个问题,岳清嘉选择沉默是金。   康子晋站了起身,岳清嘉追在后头扇扇子。   康子晋猝然停住,岳清嘉差点没刹住,险些撞到他背上去。   康子晋俯下身来,骤然凑近她。   岳清嘉自然被吓得连连后退。   康子晋面色衔哂。   当他瞎么?连他的靠近都这样抗拒,撩拔的话说得再溜,也不难分辨当中满含假意。   他走到桌旁,撩袍坐下:“岳小姐擅闯本侯居室,有何目的?”   岳清嘉有眼色得很,马上收了大蒲扇,过去给他倒茶:“侯爷应该知道我爹爹出事了。”   是肯定的语气。   康子晋不动声色,也不喝她斟的茶,而是瞟着她,眼里带着探究:“朝中之事,本侯这等闲人,如何会得知?”   戏精!还装大尾巴狼。   岳清嘉眉头一跳,开始声泪俱下地卖惨:“这满京城的人都势力得很,一听我爹爹被下狱了,个个都闭门不见,不瞒侯爷,我实在走投无路,只能来求侯爷了…”   康子晋眼看她表演,却神情懒散,明显不为所动。   他痛快地拒绝道:“恕本侯无能为力,也不愿理这等闲事。”   岳清嘉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,毕竟今天来的是自己,不是彭慈月。   可她没办法,面对人家的嫌弃,还得再接再厉。   岳清嘉从袖子里掏出枚心型坠子来:“这是我的小小爱意,不成敬意,还请侯爷笑纳。”   康子晋垂眼,看了看这明显是用自己当铺银子买的,奇型怪状、还似乎被人给生磨过的玉坠,抬了抬嘴角:“岳小姐盲目执着,为何如此笃定本侯能帮你?岳小姐未免也太看得起本侯了。”   过了会儿,还又补充道:“岳小姐既有难,且救父心切,何不去求你隔壁的云武将军府?骆将军,还有那位骆大郎君,才是你该求助的对象,想来,他会很乐意帮你。”   岳清嘉气绝。   这侯怎么还在顾左右而言他?   一定是自己表现得不够惹人怜。   为了自我刺激,她想了想攻略失败,魂归天堂的下场,愣是挤出几滴真情实感的泪来。   怕这还不够有杀伤力,她还特意展示从撩汉带师那学来的肢体语言,伸手去拽男人衣角,再仰起脸来,挤着嗓子抽抽噎噎:“侯爷,你发发善心,帮帮忙嘛…”   矫揉造作,没有起鸡皮,也算是康子晋定力高了。   他带着嘲弄的微笑,睨了眼自己被揪起的袍角:“岳小姐这般生硬,想来是头次做这样的事?”   谁喜欢被人质疑呢?   反正岳清嘉不喜欢。   是以,她立马摇头。   谁知这一摇头,对方的脸色似乎不好看起来,不仅粗鲁地把衣角从她手里拽走,说话的声音甚至发着冷:“岳小姐既有经验,为何不去寻其它人试试?这一套,对本侯不管用。”   岳清嘉不明所以,有点慌乱地跟了上去:“你是不是记仇我踩过你啊?要不,我给你踩回来?”   不凉不躁的季节,午后的院落静谧无声。   小姑娘香腮微抬,水莲花似的白皮肤被日光晕出隐隐的暧色。   她右脚向前探出一大步,腋下还夹着把大蒲扇,神情体态十足搞笑,却也莫名透着娇憨之气。   看着她眼里那层别别扭扭、不情不愿的急切,康子晋的眸色往下沉。   踩回去?当他还要与她娱演一出你来我往不成?   他想往外走,避开这缠脚之人。   可转念一想又觉可笑。   这明明是自己的府邸自己的居院,他凭什么要避走?   康子晋冷嗤:“岳小姐擅闯他人府邸,本侯可差仆役捉了你,直接押送京衙,岳小姐若不想吃官司,再让令慈忧心,便请自回罢。”   可对方却似听不懂他的威胁似的,还极力邀请他:“侯爷,你随便踩,我一定不叫,真的,我不怕痛的!”   不仅如此,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砸过来:“侯爷是行走的大善人、再世活佛、人间菩萨,不对不对,准确来说,侯爷心比菩萨慈一分、人比活佛伟岸、比大善人温柔!”   恭维的话说过了头,就显得无比虚假。   康子晋面无表情地乜了朝自己献殷勤的人,岳清嘉适时博同情:“侯爷,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,你不能见死不救啊…”   鬼使神差地,康子晋继续与她对话:“就算这事本侯能帮,又为何要帮? ”   岳清嘉反应极快:“我喜欢侯爷。”   康子晋回复也极快:“本侯不喜欢你。”   岳清嘉搓手:“早晚的事,我不着急,感情嘛,是需要慢慢培养的。”   早晚的事?   她倒有自信。   康子晋提起茶杯,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。   恰好栖桐回来了,见到岳清嘉,惊得下巴都快掉了:“岳小姐?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这话康子晋给接了:“岳小姐说,本侯这房里的凳子问她要不要进来坐坐,她也不是个客气的,便大着脸进来了。”   栖桐:“……”   康子晋本该让栖桐把人给撵走,出口的话却是:“把本侯上回被岳小姐踩脏的靴子找出来。”   栖桐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,可康子晋投来的目光,却实打实地证明了,自己的耳力仍然极好。   一字不错。   领命而去的栖桐犯了难。   那靴子早就着人清洗干净了,他上哪儿去哪“被踩脏”的靴子?   总不能…他自己踩两脚?   不行,那是犯主。   是以,栖桐提着靴子,去找了康宛妙。   康宛妙掏了掏耳朵:“我没聋罢?你刚刚说,让我在上面踩两脚?”   栖桐恳求:“还请二小姐帮小的这个忙。”   康宛妙道:“那你得先告诉我原因罢?没头没脑的,我踩了兄长靴子,回头他揍我怎么办?”   栖桐无奈,只得如实相告。   康宛妙听了,目光闪烁,小心翼翼地探风:“你看我兄长,像生气了吗?”   栖桐一脸无语地指责道:“果然是二小姐,二小姐怎么可以做那样的事?侯爷身份金贵,您这般把生人放入他房中,若那岳小姐是个有歹心的,侯爷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?”   对此,康宛妙大义凛然:“害,我也是做好事嘛,她爹爹犯了事被捉了,又没人能帮她,兄长要是能施以援手救她爹爹,也是给咱们侯府积德了不是?”   她接过锦靴,利落地踩上去,还特意停留了好一会儿,在上头留下两个显眼的鞋印。   待挪开脚,康宛妙继续说明自己这么做的原因:“我这是给了他们相处的机会,兄长都二十好几的人了,还没成婚,与其天天被娘念叨,不如快些娶个进来。再说了,我看岳清嘉挺喜欢兄长的,挠破了头就想接近他,我这不是被她给感动了嘛…”   栖桐接过靴子,愤愤道:“那岳小姐分明是另有所图,二小姐被她诓骗,就这样把侯爷给卖了。”   “另有所图?”   康宛妙不以为意:“她图什么?图兄长名声臭?图兄长年纪大?还是图兄长脾气不好整日往青楼跑?”   栖桐可听不得自己主子半点不好,当即便无畏反驳道:“二小姐,您怎么能这么说侯爷?侯爷大小也是个侯爵,还是当朝皇后的外甥,单身份来说,那岳府小姐就高攀不上,更别提那岳小姐还是个朝三暮四的小娘子,根本配不上侯爷!”   康宛妙十万个不懂了:“朝三暮四?可她明明是爱极了兄长啊,她可当我面说了,如果兄长和她在一起,吵架她都打她自己,这么好的小娘子,兄长提着灯笼也难找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栖桐本来气冲冲要回去复命的,听了这话,嘴角抽了抽,忍不住回头:“二小姐,您听了她那些话,不觉得那岳小姐就是个不知羞的么?”   康宛妙当即正色道:“你这样不对,人家岳清嘉长得也不赖,还是个正经官宦人家的女儿,兄长不娶个正经女子,难不成要娶个妓子回来不成?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和祝金就是眼高于顶,就连我那位公主表姐,你们也说她配不上我兄长。”   一本正经说完这些,她又不急不缓地警告道:“做人要知足,不能太挑,我告诉你,你可不许去捣乱,坏了好事,我以后就不让蝶儿见你。”   栖桐一张白净的脸,立时红得像烧得正旺的炭。   他下意识瞟了瞟康宛妙身边,同样红着耳根,头都快埋到肚腹的丫鬟,嘴张了又张,还是泄气了。   算了,主子英明神武,想来不会被糊弄住。   不插手有什么的?他就冷眼旁观,看那岳府小姐还能怎么作。   *   当岳清嘉看见栖桐提来的,那两只沾了脚印的鞋后,脸色复杂起来。   这侯什么怪毛病?   难不成每双鞋穿过一次就不穿,然后当手办给珍藏起来?   康子晋清了清嗓:“既是求人帮忙,自然得有些诚意,况本侯这靴也是拜你所赐,如今让你将它洗净,可算过分?”   岳清嘉:“???”   让她洗鞋?   理智让岳清嘉保持围笑,愤怒则让她在心里竖中指爆粗。   岳清嘉努力镇定。   因为心理作用,她再看那双靴子时,就觉得有浓重的脚汗味扑面而来。   因为极力摒住呼吸,她的声音听起来扁扁的,活像是在说泰语:“不过份,是我有错在先,应该的。”   话毕,她眼睛一亮,急急追问道:“洗干净了这靴子,侯爷就会帮我把爹爹救出来么?”   康子晋:“本侯会考虑。”   岳清嘉被他这股傲慢和盛气凌人气得眸子直泛酸,偏偏火气还只能憋在胸口,发作不了。   她尽量平心静气:“好的。”   刚接过那双靴子,待要转身走人,又听人开口了:“岳小姐准备提回府?”   岳清嘉很会来事:“侯爷要送我回去吗?”   康子晋怔了一下,忽视她的自作多情:“本追这府上并非没有净水,何以岳小姐要带回府?而且你若带回府中,本侯又从何得知,这靴子是否是你亲手洗的呢?”   他微笑着吩咐栖桐:“去,唤人提水过来,备好布巾皂团给岳小姐用。”   栖桐效率高,不多时,就着人把东西全给备好了。   甚至还贴心地放了只小杌子。   岳清嘉:莫生气,气出病来无人替。   她大步走到那木盆前,高高扬起手,把拎着的两只臭靴大力砸下去——   果然反溅了自己一脸水…   她抹了把脸,被水这么一激,差点气出帕金森的手不再抖了。   气什么呢?明明是她有求于人,谁叫她当初脚痒。   而且考虑就代表有希望,总好过拒绝三连罢。   再说这不是松口了会考虑么?那就是有戏。   至于这样使唤她…   好得很,等霸霸成功把人抠到手,一定要让这逼也给她洗鞋!   给自己做了一通思想工作后,岳清嘉撩起裙子坐到小杌子上,抓了一大把皂团,就开始干活。   康子晋本以为这样能把人给赶走,消了她纠缠自己的心,却不料她还当真坐了下去,认真地给自己洗起靴子来。   预想中无从下手的无措画面没有,似乎洗得还挺顺当,倒不像那些没做过活的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。  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。   看来是当真走投无路,不然,也不至于忍气吞声、死皮赖脸地求到他头上来。   康子晋坐在桌边,悠悠哉哉地,观赏起岳清嘉吭哧吭哧洗鞋的背影。   这时,岳清嘉正对的院墙上有人影一晃,轻微跃地的声音传来,打墙头跳下来身手矫健的人。   是出外办事许久的祝金回来了。   祝金见了岳清嘉,也跟见了鬼似的退到墙边,粗着嗓门问:“这他娘的不是那岳府小姐么?她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岳清嘉手里一顿,扬起脸来和他打招呼:“这位大侠下午好。”   祝金一时被这明媚的笑容给晃到了眼。   他脸颊浮红,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,僵硬地回了个笑:“下、下午好。”   祝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康子晋身边,还没说话,就得了个惹人心悸的冷眼:“事办好了?”   祝金还有些晕乎乎的后劲,点点头:“办好了。”   要禀事肯定也不是现在,是以,祝金凑到栖桐身边,朝岳清嘉那处打了个眼色:“什么情况?这岳府小姐卖身到咱府上做丫鬟了?”   栖桐瞪眼,低声回道:“她想得美!府里要有这么个丫鬟,主子岂不是给她烦死了?你看不出来么?侯爷明显是在耍她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祝金:危。 第36章   听栖桐这么说, 祝金把眼神投到那卖力做活的娇小身影之上,不由心生怜惜,瞬间把之前因为岳清嘉而输的二两银子, 给抛到了脑后。   让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去给自己洗鞋,侯爷也是真狠得下心。   就算不爱, 也不要伤害是不是?   祝金又挪到康子晋身边求情:“主子,您瞧这日头大得很,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,要是给晒伤了, 回头出门是要被人取笑的。要不,让她挪到阴凉处去?”   康子晋神色微冷:“怎么?你心疼?”   祝金耿直地答:“心疼谈不上, 就是路见不平…”   康子晋不咸不淡地出声问罪:“论起来,这还是你办事不力,给我招的麻烦。”   祝金:“?”   康子晋眼也不抬:“不是吩咐你撮合她与那骆垣?为何她会缠着本侯?”   祝金脖颈一梁,讷讷地小声辩解:“属下确实是行了撮合之事的,那骆大郎君与这岳小姐青梅竹马, 且属下看得真切,那骆大郎君定是对岳小姐有心。至于为何她会缠着主子…许是、许是主子您太有魅力,让她招架不住?”   康子晋这回抬了眼:“是么?”   祝金吓得双肩一耸, 被盯得有些发毛, 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,被栖桐给生拽回来:“你等着看戏就行, 别多嘴。”   *   顶着大日头洗完靴子,岳清嘉脑门上都出了层细密的薄汗。   她也来不及揩汗,双手捧着两只洗好的靴子去展示给康子晋看:“侯爷验收下,还满意吗?”   康子晋略扫了眼:“有劳。”   他吩咐栖桐:“送岳小姐出府。”   岳清嘉蒙了:“诶?侯爷还没说什么时候去救我爹爹呢。”   康子晋眼也不抬:“本侯只说要考虑,并未说今日便给回复, 岳小姐未免过于心急。”   岳清嘉霎时窒住。   反应过来后,她咬牙切齿:“侯爷要是觉得我洗个靴子还不够有诚意,那你把衣服脱了,我保证帮你洗得干干净净的。”   捋袖揎拳的架势,看起来他要是不脱,她就要亲自上手来剥了。   康子晋盯了她许久,莫名问了句:“岳小姐在府里时常做活?”   岳清嘉一愣,继而点头。   在原本的世界里,家务活都是自己干的,再正常不过的事。   她这么大个崽,还能做家务都不会?   康子晋似乎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致,继续追问道:“岳小姐都会做些什么?”   “一般家务活都会做啊,除了缝缝补补,都没什么问题。”   岳清嘉回完,又忍不住鄙夷起这人来。   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,光长了张俊美脸蛋,哪天到了没有人的地方,搞不好要活活饿死。   康子晋拄着下巴想了许久:“可会伺候人?”   岳清嘉明显能感觉到康子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,想到这人平时的作风,岳清嘉立马警觉起来:“你说的,是哪种伺候?”   靠?这逼不会有什么下流想法罢?   康子晋反问她:“岳小姐想的,是哪种伺候?”   “当然是正经的伺候,不对,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   岳清嘉脑子里的火花炸了:“你什么意思?要让我伺候你不成?”   康子晋不紧不慢地喝了茶水,才徐徐笑言:“我这人挑剔,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女侍,我这两个小厮都是手粗的,本侯瞧着,岳姑娘方才那扇子,打得就很不错,这鞋靴,洗得倒也算干净。”   见岳清嘉不回答,康子晋轻飘飘地提醒道:“岳小姐可是放不下官家小姐的架子?岳大人若是定了罪,岳小姐也许还真要卖身予人做丫鬟。且那大理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,岳大人在里头多待一天,就要多受一天的罪,岳小姐…好生想想,本侯可以给你一日时间,最迟明日。等你考虑好了,再答复本侯。”   句句戳心。   岳清嘉刚才只是在消化他的话而已,听了这几句提醒,还真是‘十分在理’呢。   她心口瞬间揪起:“我给你当丫鬟,你就会救我爹?”   康子晋语焉不详,并不肯承诺,只道:“本侯可让人查一查这其中的事,但能否救人,却不好说。”   人是你害的,你当然可以救了。   见他答应了,岳清嘉舒了口气,毫不犹豫地:“不用考虑,我答应的。”   似是没想到她会答应,又或者说,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答应。   康子晋眼里似乎闪过一丝讶色。   但很快,他便神色如常地评价道:“岳小姐孝心感人,令本侯好生敬佩。”   能救老爹,能和攻略对象近距离接触,这样的好事,她当然没什么好考虑的。   只是……   岳清嘉先给戴了个高帽子,恭维地问道:“侯爷是正人君子,这伺候,应该是正经伺候罢?”   这话一出品,她就被身前人的目光给罩了个实的。   那目光从上巡到下,岳清嘉从中读出了嫌弃的意思。   岳清嘉有些发窘。   这不能怪她多想,实在是这人又阴险又浪荡。   她虽然要攻略他,但没想过要色.诱,多个心眼问一句,也是正常的罢?   岳清嘉顶着那尬死人的目光干笑两声:“侯爷别误会,我没有质疑你人品的意思,那啥,我现在要做什么?”   她急于表现,目光烔烔地:“先扫地?还是先擦东西?”   康子晋伸手止住,又噙笑去调侃道:“岳小姐对自己的新身份倒是适应得快。今日便算了,明日开始当值,辰时正到申时末,是岳小姐的当值时辰,要做些什么,栖桐会告诉你的。”   说着,他唤来栖桐:“既是侍女,进出便不得再往正门了,你带岳小姐去认认西角门,顺便给她领一套府里侍女穿的衣裳。”   栖桐和祝金面面相觑,都对这猝不及防的事态发展感到懵圈,可这时也不好开口问,只能领命照办。   *   办完事后,栖桐把岳清嘉送到西角门外,肃着脸道:“岳小姐这便回罢,莫要忘了明日的当值时辰。”   捧着丫鬟衣裳的岳清嘉倒是客气得很,还冲他弯眸笑:“谢啦。”   栖桐不像祝金,面对岳清嘉的笑容发射,他无动于衷,眉毛丝儿都没有动一下。   待回了院里,等祝金禀完事后,他进去伺候,才忧虑重重地问出自己的疑惑:“方才听主子的意思,是要出手救人?难道是真被那岳府小姐给惑住了?”   康子晋牵了牵唇角:“我几时说过要救人?”   栖桐搔脖子:“您不是说,要着人查一查这其中的事?”   康子晋清了清嗓子,答道:“我只说要查一查罢了,岳大人是彭慈月在都京的倚仗,本侯担心,这事并不简单。”   栖桐问:“主子是担心,有人借这个机会对付二皇子?会不会绕得有些远?”   康子晋略一沉吟:“此事若影响到了彭慈月,致弟那边,定然也不会袖手不理。”   原来是这个原因。   栖桐舒了口气:“主子言之有理。”   康子晋吩咐道:“总之,岳大人之事有些蹊跷,先着人探一探。”   栖桐领命退了出去,正喜于自己主子没有被女色所迷之际,又听人来传话,说太夫人唤他过去。   一天被传两回,栖桐还以为是礼单出了什么问题,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。   到正院中,发现祝金也在,还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样子。   而太夫人虽笑呤呤的,他却分明嗅到些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。   情况…似乎有些不对路。   栖桐硬着头皮上去请安:“太夫人。”   宋氏直奔主题:“听说你方才去领了套女侍服,还从西角门把岳小姐给送走了?”   栖桐没想到宋氏竟然半点不避讳,说得这样清楚,不禁打起磕巴来。   宋氏也不逼问,只笑着看向二人,来了个明知故问:“你们主子现今年岁几何?”   栖桐与祝金对视一眼,低着头答:“主子已二十有三。”   宋氏继续问:“寻常郎君如他这个年纪,已是何光景了?”   二人默然不语。   “不想答?那我替你们答。”   宋氏冷笑:“寻常郎君如他这个年纪,早就成了亲,孩子都上童学了。”   说完这些,又强调道:“他年岁不小,也该定下来了,难道说,你们就不想有个主母能管一管你主子?”   “……”   这是他们能决定的吗?   别说祝金了,栖桐也不敢接话。   逼压的气息渐大,宋氏再度开口了:“往日,你们尽跟着他往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跑,我知这不是你们撺掇的,可主子不学好,你二人作为贴身伺候他的,多少也有些责任,我这话,你们可认?”   敢不认吗?   栖桐与祝金双双认罪:“太夫人教训得是。”   宋氏满意地点点头:“那你们也很该上些心了,那岳府小姐我瞧着是个好的,与你们主子再相衬不过。你们主子是个混的,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,他要有什么做得不对的,你们得及时纠正,岳小姐在你们主子那儿受了委屈,你们也得安慰,我这样说,你们可明白我的用意?”   得,这还能不明白吗?   太夫人方才说得那样清楚,不就是要让他们明白,她早就知道这事?   而且太夫人不制止,也不责怪二小姐,反和二小姐沆瀣一气…   栖桐感觉自己主子有些可怜,按太夫人的心思,是恨不得摁着他的头去拜堂,把那岳府小姐给娶了。   这样一想,他对那岳府小姐更不喜了。   这样有心计,居然还俘获了太夫人,真是小瞧她了!   栖桐脑子里转了一圈,才想敷衍着应过,又听宋氏开腔了:“莫要给我阳奉阴违,否则,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两个。”   闻言,栖桐与祝金打了个冷颤,唯唯诺诺地应了。   ***   接近日暮时分,钟氏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岳府。   她的遭遇,果然与彭慈月的梦境一模一样。   平日里都有来往,且表面关系还不算差的,都换了幅脸孔。   或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敷衍话、风凉话,或是连见都不愿见,根本没有人愿意上奏本给岳憬求情。   数来数去,唯一愿意帮忙的,竟然只有隔壁骆府。   只是他们一家在泰泗待了几年,回都京才没多久,能力委实有限,所以这心意是有了,但作用甚微,甚至连去大理寺探监的机会都帮求不来。   四处碰壁,一日尝尽世情冷暖的钟氏免不了掩面嗟叹,一面怪自己无用,另一面,又担心丈夫在大理寺狱中受苦。   岳清嘉不方便说自己私下去求了博安侯,还要给对方当丫鬟,只能尽力劝慰老娘,说一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,再劝她注意身体,不要忧累过度,犯了旧疾。   而彭慈月也不好提自己那带有预知的梦境,只能顾好府里的事,尽量不让钟氏分心添忧。   翌日,岳府的母女二人为了营救岳憬,分别于前后脚出了府。   博安侯府的西角门外,岳清嘉解下裹在外边的披风交给凌姜,便径直下车,去了康子晋的居院。   栖桐肃立着,给她传达任务:“除楼上书房外,这院子里的洒扫都由岳小姐包揽,可有问题?”   岳清嘉立正敬礼:“没有问题,保证完成任务!”   栖桐看不懂她奇奇怪怪的动作,也不想跟她多搭话,把人带到仆工房,便转身走了。   岳清嘉对着小房子里洒扫用具犯了会儿难,就决定得先把地给扫了,不然一会儿家具擦干净,扫地的灰尘扬到上头,等于白干一场。   她吃力地端起个虽然小但很沉重的木盆,走到中庭看了一圈,也没瞅见个水井。   恰好祝金从院外走进来,她赶忙跑了过去,逮着人问:“大侠,能告诉我,该去哪儿打水吗?”   祝金被叫得黑脸又是一红。   也许是给戴了高帽子,他瞬间侠气冲天:“这盆太重了,你等着,我去帮你提两桶来。”   岳清嘉弯着眼派起好人卡来:“大侠这样助人为乐,真是个绝世好人。对了,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?”   正当岳清嘉在努力和同事套关系时,楼上的书房中,康子晋走到支摘窗旁。   院中修竹刚劲,静湖中的笋石明净如妆,秋阳照在陶塑的屋脊之上,照射出星澜微光。   从他这处望出去,整个中庭一览无遗,所以庭中的动静和场景尽数落入他眼中。   而在离腰门不远的地方,他那位才收来的‘侍女’,正在和祝金说着话。   即使是穿着裁制简单的侍女装,也掩盖不住她姣好的面容。   在与人说话,桃腮微提时,那两颗酒泉一般的笑靥便随之凹现,更是俏得让人眯眼,加上身段小巧玲珑,似玳瑁珠花一般,直叫人移目难忘。   而与她对立的祝金,则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感。   连恶犬都能驯服的黑脸汉子,这会儿却大着舌头,连话都说不利索。   康子晋眸光不变,回到方桌前,继续处理事务。   没过一会儿,他压下眉目来。   窗口清风徐送,紫金炉中,令人醒神的熏香袅袅,他却无端感到有些心神发躁。   康子晋再度起身,端起茶水,泼灭香炉中的火星,离开闷气的书房,打算去楼下透透气。   才下到转角,就见小姑娘抱着把比她还高的扫帚立在下头,扬起脸来,冲自己露齿一笑:“侯爷早上好呀,吃了吗?”   一时间,康子晋上也不是,下也不是。   倒也不是怕她,而是她这幅模样,明显是听到下梯的声音,特意在这处守着自己,他若下去了,指不定又得被缠住。   可才要转身上楼,康子晋却脚尖一转,还是负手走了下去,对笑得舒眉软眼、谄媚无比的人说了句:“去洗把脸。”   见她露出不解的神色,康子晋眉心微紧:“你见哪家府上的丫鬟,像你这般浓妆艳抹的?”   这就真的冤死岳清嘉了。   她接连几天都没睡好,早上起来的时候,邀春硬拉着,给她脸上打了层薄粉,盖盖黑眼圈而已,跟浓妆艳抹实在不搭边。   见岳清嘉腮帮微鼓,康子晋眼眸黑泠泠的:“岳小姐既不听本侯的吩咐,那便请回罢,我博安侯府使唤不起不听主子话的婢女。”   岳清嘉强颜欢笑:“等祝大侠把水给打回来,我就去洗。”   祝大侠?   康子晋不自觉绷起脸来:“本侯内室还有些温水,应当还未凉透,可借岳小姐一用。”   岳清嘉发愣:“这、这不好罢?”   这回,康子晋连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:“放心,那水本侯没有用过,还是说,岳小姐很嫌弃本侯?”   岳清嘉否认三连:“没没没、不是的、我不嫌弃,对我来说,侯爷的脚丫子都是香的。”   为了增强说服力,她急中生智,顺势拍起马屁来:“那啥,昨天那双鞋虽然放了很久,但还能闻到一股清香,侯爷是不是有脚香呃、体香?”   对方没有反应,好像…这马屁没拍到位?   岳清嘉讪讪地放下扫帚,去了康子晋的卧房。   不多时,就回到院子里去交差:“洗干净了,保证丁点粉脂都没有,侯爷满意吗?”   她着急交差,只胡乱抹了几把脸,那盥洗架上挂着几匹雪白布巾也不敢贸用,现下顶着一张挂了水珠子的脸,却更如出水芙蓉般,白嫩又水灵,无端惹人垂涎。   恰好祝金提了两桶水回来,见了她这模样,差点把水给洒了。   康子晋的眉眼已经压得不能再低了,他冷声吩咐祝金:“去备马,随我出府一趟。”   祝金傻了眼:“主子,不是说让我歇息半日么?”   康子晋睨他:“栖桐有事要办,且本侯看你精神得很,用不着歇息。”   听到他要出门,岳清嘉费力地拖着扫帚靠过去:“侯爷要去哪儿?需要我随侍吗?”   康子晋转眸:“岳小姐很关心本侯的去向?”   当然关心了!   岳清嘉点头如捣蒜:“侯爷不是让我伺候你吗?做丫鬟的,不是要跟在身边才叫伺候?”   康子晋默了几息,忽而翘起嘴角,笑意中带着些顽劣:“也好,那你便随本侯一道罢。”   *   跟着出去,到了目的地后,看到入云阁几个大字时,岳清嘉傻眼了。   她放下车帘,呆滞地转头,确认道:“我跟着进这种地方,不太合适吧?”   康子晋掸掸袍角:“岳小姐方才说的话,转眼便忘了么?做丫鬟,需得跟在身边才叫伺候。”   岳清嘉的眼神很是一言难尽。   岂可修啊!这逼特么,叫她来看十八禁么?   难道他干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时,喜欢听人应援喊加油?   嗫嚅半晌,岳清嘉还是开口问道:“侯爷办事,方便让人旁观吗?”   话音才落,周边的空气冻结了好一会儿。   半晌后,康子晋勾起眉梢,戏谑道:“今日只是来此听听曲儿罢了,岳小姐脑中在想何事?”   岳清嘉神情闪烁,头摇成了拨浪鼓:“没、没想什么。”   她忽然站起身,差点撞到车顶盖。   康子晋下意识把身子一提,见她用手撑住了,便若无其事地靠回车壁,只低叱一句:“毛手毛脚的做什么?”   岳清嘉猫着腰:“侯爷能稍微等我一会儿么?我去买点东西。”   明明是征求的语气,可她说完这话,便风风火火地下了马车,跑得不见人影。   祝金掀开车帘,正想问岳清嘉的去向,就被康子晋给瞪了:“本侯有答应让她去?”   祝金刮了刮耳背,甚感无辜。   问他作甚?他在车头,明明什么都没听着。   无端被迁怒,祝金哀怨之余,又猛然联想到被取消的歇假,难道…主子对自己这趟办的差分外不满?   他反思,这回办差确实是久了些,且摸了那么许久,也并没摸到多少有用的消息。   唔…今天还是少说话罢,尽量不惹主子生气。   康子晋耐着性子等了有一会儿,期间数度想一走了之,可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,脚下像生了根似的,愣是没挪动。   在他的火气快要搂不住之际,人终于回来了。   看到返回的人,祝金虎目大张,吃惊道:“你、你哪位?”   康子晋则露出满眼的叽哂之意:“岳小姐这是准备进去唱大戏?”   岳清嘉不知打哪儿弄了套青色的直掇套在身上,她把头发全拆散下来,在头顶盘了个道姑髻,然后在上头罩了顶瓜皮缎帽。   因为身量不够,袖子尚可打卷摞在她腕上,可走路的时候,她还得提着袍摆。   不仅如此,她还在唇上黏了两撇极其可笑的八字胡,不伦不类得十分扎眼。   康子晋又好气又好笑:“一声不吭跑出去,就为了折腾这一身?”   岳清嘉有理有据:“不乔装打扮一下,要是被人给认出来,这要让我娘亲晓得了,不得活活打死我?”   康子晋默了瞬,起身下了马车,不带感情地说了句:“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下回再不经允许便消失,岳小姐就请好自为之。”   撂下这句话,他便阔步向前,往入云阁走去。   岳清嘉也赶忙跟脚过去,发现祝金不动,又折回来问他:“祝大侠不跟着侯爷么?”   祝金‘哦’了声,答道:“侯爷没让我跟着,我在下头猫着等。”  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,前头的催命鬼停下脚,转过身,投来死亡凝视。   岳清嘉脖子凉飕飕的,再不敢耽误,挂起狗腿子专属笑容,疾步跟了上去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嘉(小声BB):娘的,这个大傻biu脾气真差!   侯(居高临下):你是在骂本侯?   嘉(虎躯一震):我是说,侯爷这个大帅比真善良!   康太夫人:你二人就在此地不要动,待我去把民政局给搬来。 第37章   -   甫一进门, 入云阁里头就有各种人点头哈腰地跟康子晋打招呼。   他光芒太盛,倒没什么人注意到装扮怪异的岳清嘉。   岳清嘉也尽量低垂着头,控制自己眼睛不要乱瞄。   走过二楼三楼, 到了最顶层,那阵靡靡之音才消散了些。   才刚到包间, 就听到一阵媚笑追了过来,好几个粉光脂艳、穿着暴露的姑娘接二连三地进了包间,其中有一个,还直接伸手去勾康子晋的脖子。   大尺度!   无.码高清!   这可比看自己的要刺激多了!   阵阵香风中, 岳清嘉差点被那几坨白花花的胸器给晃晕了眼,鼻血都险些飙出来了。   康子晋想象中的落荒而逃没有出现, 反而见她两眼发直,不停地在几个花娘胸前巡回,不由眼角微抽。   这胆子果真不是寻常的大。   槐娘整个人都要挂到康子晋身上去了,嘴里还娇嗔:“晋郎都多久没来了?是不是把奴给忘了…”   康子晋睇了她一眼:“当真忘了,你还扒上来作甚?”   久浸风月场, 槐娘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,意识到康子晋似有不悦,便轻轻推了他肩头一把, 顺势退开了些:“奴想你念你, 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觉,就盼你来看看奴, 解解相思之苦,这一见面,便情不自禁了嘛,侯爷还取笑奴…”   刚好楼里的仆役送了茶酒来,她便主动扭着腰过去接, 见跟着来的小厮竟然还呆愣着不动,正想出声数落,却在看清人的时候,高高牵起了嘴角。   她端着茶放到桌案上,一边翘起手指来给康子晋筛茶,一边又故意问道:“这位是侯爷新收的小厮?还是侯爷好友?”   槐娘一走,另外几个花娘得了时机,都涌上去向康子晋献殷勤,因此,也没人注意到岳清嘉。   至于槐娘的问题,被美人簇拥的康子晋却笑而不语,似乎不准备回答。   岳清嘉回过神来,低下头,捏了把粗嗓音来答道:“小的是侯爷新收的小厮。”   “哦?”   槐娘笑声软颤,尾音都带着媚意:“怪不得面生得很,只是既然是小厮,怎地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?连杯茶都不晓得给侯爷倒?”   岳清嘉反应倒也快,听人数落自己,便嘻嘻笑道:“这不是姑娘你手巧嘛?来了这儿,侯爷肯定愿意被你们服侍的,我们这糙老爷们儿只能靠边站了。”   听岳清嘉此地无银地自称‘糙老爷们’,槐娘更是起了兴趣。   她回头看了康子晋一眼,见他专心与姑娘们调笑,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,便乜着眼,十分风骚地朝岳清嘉走了过去,从头到脚把人给打量了一番。   槐娘阅人无数,眼光向来毒辣,女扮男装来楼里寻夫的她也见过,所以别说是男是女了,就是多大年纪什么身份她也能猜个八.九不离十。   而面对这女相十足的‘小厮’,她都不用看有没有喉结、胸口鼓囊不鼓囊,单凭这双新月眉、弯翘的眉毛以及那清凌凌的眸光,就能断定,这是个姑娘。   再瞧细节,肉眼可见的肤光柔腻,十根葱白的手指比她们这些专门养着的还要嫩,一双大眼睛含俏含娇,说不尽的昳丽可喜。   这样水灵灵的小美人,为何会跟着来她们这种地方,槐娘就有些看不懂了。   见这小美人不像是被吓到,那模样倒是兴致盎然得很,槐娘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。   她往前进了两步,挑起眼尾来笑道:“小郎君怎么称呼?可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入云阁?之前可去其它楼子里逛过?”   槐娘的身量要比岳清嘉高一些,那两坨白得晃眼的肉不停逼近,而槐娘手里又拿着把扇子不停扇动,肘部带动着那胸器微微起伏。   岳清嘉再是大胆,也吓出了双下巴,她连连后退,几步间就被逼进到死角。   她结结巴巴地答:“小、小的姓贾,第一回 逛楼子。”   槐娘又继续追问:“小郎君觉得我们入云阁如何?”   岳清嘉僵着脖子,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:“好、挺好的。”   槐娘摆出不依不饶的架势来:“哪里好?”   哪里好?   这让她怎么说?   岳清嘉为难起来,试探着答道:“环境好?位置好?”   槐娘不买账:“贾小郎君这话可就太不走心了…”   她媚眼轻挑:“可是在敷衍奴?”   岳清嘉被逼得脱口而出:“技、技术好?不然侯爷也不会总往这儿跑。”   饶是槐娘,也忍不住‘噗哧’笑开了。   她捧腹,笑得眼角都挂了泪,半晌,直起腰来,转身去看花从中的男子:“侯爷这新收的小厮倒是个顶顶有趣的。”   康子晋没有接她的话,而是神色莫辨地扬了扬唇,淡声吩咐道:“叫个会唱曲儿的来。”   槐娘应着,拉了门准备唤人,倏然脑内灵光一闪,招了在外侯着的仆役,低声嘱咐了几句。   很快,荣施就抱着琵琶出现在了包间内。   她神色匆忙,可见是对这传唤有多心切,说话时还微喘着气:“侯爷唤奴?”   康子晋先时并未理睬她,而是看了眼槐娘,再去看槐娘身后的岳清嘉。   岳清嘉虽然背还贴着墙,一双眼睛却雪亮地落在荣施身上,甚至微微张大了嘴。   说实话,她这幅模样,跟犯了色胚综合症似的,看起来倒比康子晋还像个贪声好色的脂粉客。   康子晋低头缀了口递到嘴边的酒,目光蜻蜓点水般瞟了眼荣施,声音懒慢道:“唱两首曲儿,拣你拿手的。”   荣施眼露欣喜,她抱着琵琶,大着胆子捡了个离康子晋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,再搭上手指,仔细调整了指位,无声地清了清嗓,便唱开了,   岳清嘉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十八禁的淫词艳曲,却原来是些清词小调,而且那词和唱腔还有些雅韵,配上这妹子一把清娇细软的好嗓音,抓人得很。   而她最在意的,还是这唱曲妹子的外形和举止,好像…和彭慈月有一丢丢相像?   岳清嘉偷瞄了康子晋,心里发沉。   好痴心一男的,就这么喜欢彭慈月么?还跑青楼里来找人家的替身。   她才开始要胡思乱想,就听到刻板无情的命令:“过来斟酒。”   “哦。”   岳清嘉收起各种遐想,乖乖提溜着袍子走了过去,把着累赘的袖口,低头提起桌上的酒壶,给倒了满满一杯。   她颤颤巍巍地捧在手上,生怕给洒了:“侯爷,请饮酒。”   她才得意于自己平衡力了得,没洒一滴出来,可对方却接也不接,还沉着嗓子问罪:“斟酒八分,你斟得这样满,是想催本侯走不成?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端着杯酒不知所措起来,倒掉也不是,继续端着也不对。   几个花娘见得这呆样,都捂起嘴吃吃地笑起来,槐娘更是乐不可支,她好心提醒道:“贾小郎君怎么就这么不开窍?你换只杯子给侯爷重新斟不就得了?”   岳清嘉得了提醒,冲槐娘递了个感激的笑容,待要照办,却又听难伺候的主开口了:“莫要浪费,你将这杯给饮尽,另换一个杯子斟给本侯。”   岳清嘉睁大了眼睛,本想解释说自己不会喝酒,可写满拒绝的眼神刚递过去,就见康子晋的脸阴沉沉的,那双黑眸逼压过来,很有些渗人。   她腿肚子一软,自动抬手、仰脖一口闷。   然后,毫不意外地呛着了,捂着胸口好一顿咳,肺都差点给咳出来了。   康子晋眉头死拧,训她:“喝这么急,你赶着去投生?”   往日,康子晋在入云阁时,或是漫不经心地小酌,或是放浪轻浮地与姑娘露骨调笑,多透着股不理闲事的风流劲儿,何时有过这样声色俱厉的时候?   花娘们集体噤声,大气都不敢出。   包间里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了,就连荣施,也惴惴不安地停下了弹唱。   而惹了这包间里大人物生气的岳清嘉,立马成了中心,几双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。   当众出丑还挨骂,岳清嘉一时也有些窝火。   这个虾仁猪心的口口,有病病吧?   刚刚还一脸享受地和妹子们调情,转脸就跟吃了炮仗一样。   这么喜怒无常,是来大姨夫了么?   在情绪即将爆发之际,岳清嘉的脑子里响起了欢乐斗地主的bgm,有效地控制住了她想揍人的冲动。   清醒过来后,岳清嘉长吁口气,再次提起酒壶,往一只没用过的杯子里缓缓注酒。   不多不少,刚好八分满。   她平心静气,甚至是低眉顺眼地双手奉上:“侯爷,请饮酒。”   见康子晋没有动作,槐娘连忙打起圆场。   她从岳清嘉手里接过酒杯,偎到康子晋肩旁,自然地打开话题:“侯爷…您什么时候再邀我们去你那别业里逛玩呀?姐妹们可都念叨许久了呢…”   康子晋啜下送到唇边的酒水,不甚在意地回道:“这有何难?你们若想去,随时都可。”   “当真?”   槐娘起了兴致,声音越发柔媚了:“那后日便去罢?侯爷可有空闲?”   康子晋勾出抹佻薄的浪笑来:“只要你们能让本侯开心,本侯自是日日都有空闲的。”   槐娘更是眉开眼笑起来,半羞半嗔地推了他一把,又拖着康子晋的手臂轻摇:“奴就知道,侯爷最好了。”   包间中再次恢复了笑闹,荣施也重新启喉弹唱。   只是这回,她神思有些恍惚,甚至分了一丝神在岳清嘉身上。   而岳清嘉虽然被神曲灭了火气,心里却还是耿耿于怀。   她抱着酒壶,暗搓搓盯上了康子晋的膀胱。   但凡康子晋的杯子空了,只要是当中的酒量低于八分,她就要往里添点,然后不停劝酒,见缝插针、乐此不疲。   可康子晋的肾功能,明显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。   她倒,他就喝,间中还有余裕,用折扇勾一下这个的下巴,回一下那个抛来的媚眼,喝了一场酒下来,染着无尽风情的眉眼越发显得整个人倜傥不羁。   岳清嘉见了,在心里默默评价了句——黄切黑的浪荡子。   这逼要是生活在她原来的世界,绝对要被扔去男德训练班接受再教育。   许久,康子晋才起了身。   岳清嘉连忙放下酒壶,跟了上去。   跟到了包间外,康子晋回头看她:“你跟过来作甚?”   岳清嘉没好意思问要不要帮他提裤子,只好讨好地笑:“我帮侯爷守在外头,防止有人进去偷窥您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这糟糕的对话让康子晋忍不住捏了捏眉心:“你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?”   他没好气地指了指包间:“回去,本侯不需要你守着。”   岳清嘉听话地转过身去。   她推开门,才提起右脚跨过门槛,却没注意到那长长的袍摆拉得不够高,右脚着地时结结实实踩在一片前摆上,而被那前倾的重力扯住,她脚下一个踉跄,就往前栽去——   眼看就要摔个五体投地之际,随着包间内一众惊呼,她被人自身后拦腰抱住。   灼热的呼吸打在后耳廓,让岳清嘉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,她感觉头发都要根根竖起了。   而抱着她的康子晋则不由自主地紧了下手,又把人给勒正,再收回手来,背到身后:“你今日,是来给本侯添麻烦的?”   差点出了个大丑的岳清嘉又羞又窘地低头,不晓得是该道歉还是道谢。   而她向前的人似乎叹了口气,更改了自己的指令:“回楼下马车里等着。”   这回,岳清嘉学乖了。   她沉了沉身子,把两侧的袍摆撸到脚踝上,用少林僧提水那样的姿势下了楼。   而包间内,槐娘则盯着蓦然站起,把唇咬得都泛了白的荣施看了许久。   少顷,眼里布满嘲讽之色。   *   岳清嘉在马车里等了没多久,康子晋就下来了。   几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博安侯府。   回了居院,康子晋就去了书房,直到岳清嘉到点下值,他也没再露脸。   凌姜来接人时,看到岳清嘉的狼狈模样,瞬间红了眼眶。   岳清嘉确实有点像做了苦力的样子。   午饭是祝金给她端来的,虽然饭菜都不差,但她心里记着事,胃口也不大好,草草吃了几口就去干活。   康子晋的居院实在不算小,她忙活一下午,总算把里外都打扫干净了。   因为做的是洒扫的工作,身上脸上都难免会沾些灰,而脸上又有汗,偶尔抹两把脸,就成了一道道毫无章法的污渍,再加上肩膀上还挂着不知打哪儿蹭来的蜘蛛网,劳动人民的朴实形象油然而生。   岳清嘉重新裹上披风,又嘱咐凌姜嘴一定要严。   等回了岳府,她实在累得不行,晚饭也没怎么吃,早早地就躺床上睡了。   人在疲惫的时候,果然睡得最香甜。   而睡得香甜的时候,又是最适合做梦的时候。   所以这天晚上,岳清嘉又入了梦境。   梦里,是都京城一条热闹的街市。   那比皇帝老子还要难伺候的博安侯,正懒懒地靠在辆马车外,他用手指敲了敲外车壁,嘴里在说着些什么,似乎是在叫里头的人下车。   许久,里头也没有动静,正当岳清嘉以为他在自说自话的时候,就见他眯了下眼,单手掀起车帘子来,把袍角一撩就蹿了上去,再打里头抱出个妹子来。   那妹子应该是和他闹了别扭在讴气,她双手捂着脸,两只腿不停乱蹬,不难猜是想让他放自己下来。   可那侯显然不打算如她所愿,还大摇大摆地抱着她招摇过世,引起道旁无数人侧目。   妹子似乎气得狠了,干脆整个上半身都盘到他脖子上,像是试图勒死他。   那侯却顺势把横着的公主抱,给改成了竖着的、抱小娃娃一样的姿势。   调整好姿势后,他还露出个痞坏又荡漾的笑容来,凑到妹子耳朵边说了句什么话,惹得妹子大力拍了下他的后背,又张牙舞爪地,要去薅他的头发。   那侯把头侧了侧,躲开攻击,可手却不老实地下移,像是在妹子腰上捏了一把,又像是在臋上揉掐了一下…   等两人缠缠闹闹间,到了座府宅前,博安侯才把人给放了下来。   从后面看去,就见他宠溺地拍了拍妹子的后脑勺,又低头,像是哄了两句,妹子才不情不愿地和他牵着手走了进去。   岳清嘉在他们身后打了个冷噤,只觉得肉麻又恶寒得紧。   将要跟进去,她忽然心口乱跳,猛然抬头看了下府门口的牌匾,瞬间冻住了。   *   梦境外的博安侯府中,书房还亮堂堂的掌着灯,康子晋仍然在与栖桐祝金议事。   康子晋沉呤着:“韦栋来与岳憬同职共位,他眼红岳憬得了耿中令青眼这事并不难猜,奇的是,他又如何能与通进司合谋?那裴监司可最是正直之人,且异常小心谨慎,从不肯与谁近交,更莫说插足各列争斗了…要想拉拢他,可不是什么易事。”   见眼光扫了过来,栖桐了悟:“属下明日便去查探。”   他想起桩事来:“主子,今日二皇子府的人来报,说曾见到彭姑娘在附近徘徊。”   康子晋提眉:“只是徘徊?”   栖桐点点头:“只是徘徊,未着人求禀。”   康子晋澄心定虑了一会儿,再问道:“致弟病情如何?”   栖桐答:“二皇子未再像之前那般抗拒药食,虽仍卧病在榻,但脉像已逐渐稳定下来。”   他再提了句:“岳大人之事,二皇子当不知情。”   对此,康子晋并不意外:“他身旁人的嘴都极严,此事姨母定然下过令噤声。”   栖桐想了想:“听闻皇后娘娘已在加快选拔另一位侧妃人选,为此,这月初九还特意要在宫中办斗茗会,眼下许多贵女都得了邀帖,其中未定亲的更是不在少数。”   康子晋略顿了下。   算算时间,离初九也就不过四日,就那么肯定自己儿子届时病情无恙?   祝金插嘴道:“二皇子也真是窝囊,被自己亲娘各种拿捏,明明是个皇子,却跟半个聋子似的,许多消息还要过滤一道才能传进他耳朵里。”   他掰着指头,忿忿不平地数起来:“头上有个说一不二的老娘、一个怨天怨地的寡妇亲姐、又被逼着娶了个母夜叉当正妻,马上还又要娶俩不喜欢的侧妃,现在连自己心上人有难都不晓得。要是我,那劳什子皇子不当也罢,活得这样不爽利,还有甚意思?”   祝金一番话吐得爽快,康子晋也没有管,倒是栖桐踌躇着接嘴道:“主子,那日在含晖园,盯着七皇子的人提过一桩事。”   得了颔首,栖桐便把事给报了。   话毕,康子晋坐直了身子,垂眸沉思半晌,望向祝金:“我记得你昨日所报备细中,有提到个叫苗颂奇的?”   自己查来的消息,祝金自然记得清楚,他复述道:“七皇子被余国公寻到时,那苗颂奇也曾在交州出现过,而且,他似乎也是在寻七皇子。”   “可有安排去查此人?”   “有的,约莫这两日便能有消息了。”   栖桐听了这几个来回,不禁问道:“主子可是有何怀疑?”   他自己先捋了一番:“知道自己舅父也是下手害其生母之人,却按兵不动,表面装得如同无事发生,那七皇子应当确如主子所料,是条潜龙。主子莫非怀疑这事,七皇子或余国公府有插手?可报信之人说了,彭姑娘不像是识得七皇子,或许只是因为二皇子缘故,七皇子才会多看她两眼?”   烛火轻摇,照得康子晋眉间明暗。  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椅侧的扶臂上缓缓敲了几下,继而双眸微凝:“这不正是表明梁旻对彭慈月有关注?若他想在彭慈月身上做手脚,以此侵扰致弟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   这样推测,倒是很有几分联想的余地。   栖桐点点头:“那属下明日便去细查此事。”   楼下有说话声透过支摘窗传来,栖桐走到窗边看了眼,回身禀道:“主子,是太夫人和二小姐来了。”   蹬蹬的上楼声响起,康子晋摆摆手,栖桐与祝金便出了书房,也刚好给宋氏和康宛妙开了门。   才进书房,宋氏劈头便问道:“你今日又去了那些地方?”   康子晋只淡漠道:“这样晚了,娘来找我所为何事?”   宋氏听了白日的事,这会儿简直气都不打一处来:“你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,哪有把姑娘家往那等腌臜之地带的?若被人知晓,那岳府小姐岂不是闺誉扫地?”   康宛妙在一旁咕唧:“那不是正好让兄长娶了她,也算给人负责了。”   康子晋用凉浸浸的目光扫了眼康宛妙,再慢悠悠地答宋氏:“既是为了救父来求,还管什么身份?岳大人若被定了罪,她官家小姐的身份可就不复存在了,为婢给我使唤,或许能给其父换一条生路,她并不委屈。”   宋氏试图耐心相劝:“你听娘的话,莫要作弄人,当真能救岳大人,就快些把他给救出来。那岳小姐为了救父,都甘愿放下官家小姐的身份给你为婢,这样好的姑娘再上哪儿去找?”   这话似乎逗乐了康子晋,他轻如流云地笑了下,满脸的浑不在意:“我不过是拿她当个消遣罢了,娘若是有其它念头,我劝您尽早打消。”   宋氏听了他这不像样的话,脸色又暗又沉,咬起牙来唠叨:“你是存心要气我不成?我瞧那孩子孝心可嘉,长得也十分讨人喜,况且我听妙姐儿说,她是极其心悦于你的…你年岁委实不小,很该定下心来成家生子了,这偌大的府宅就咱们娘仨,连张新鲜脸孔都见不着,娘是做梦都想抱孙,你就不能如娘的意,圆了为娘的心愿?”   康子晋语无波澜:“我说过了,可让妙姐儿招赘,将来她生的孩子也姓康,娘不就抱到孙了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贾小郎君,明显是个西贝货。   另外,儿砸,请注意你的措辞!谨言慎行!老母亲已经接到建火葬场的捐款了O_0 第38章   康宛妙再度后悔。   她晚上吃太撑, 在府里走动消食的时候,遇着了要来兴师问罪的老娘,一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才跟了过来, 没成想事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。   这还没完,她那兄长又开口了:“这事要怪, 就怪妙姐儿,随意把生人往府里、甚至是往我居院中带,半点戒备心都无,还有, 娘怎地不问问,妙姐儿昨日去了何处?”   康宛妙浑身一激灵, 下意识想脚底抹油,可她劣迹实在也不少,故而她那位老娘也不疑有它,立马偏头转向:“你昨日去了何处?”   康宛妙支吾半天,也说不出个所心然来。   康子晋直接替答道:“她今日去了国子监里的武学堂, 不仅躲在学堂外偷听讲堂,还试图在训练场与武学生员切磋,被人给赶出来了…娘可要好生管教管教她才是, 她再这般嬉戏无状, 往后怕是要招赘,也无人敢应。”   康宛妙惊:“兄长, 你派人跟踪我?”   康子晋:“跟踪你?我还没有清闲到那种地步。不过是识得里面几位教官,听人提到罢了。”   宋氏眼前一阵阵发黑,铁青着脸,气得浑身发抖:“你们兄妹二人,一个两个都不想让我安生。”   她怒指康宛妙:“你一个姑娘家, 整日里舞刀弄剑的成何体统?那武学是你能去的地方?简直胡闹,明日起你在府里禁足五日,哪儿都不许去!”   康宛妙怨念十足,一脸的委屈郁结。   ***   晨早,阳光和煦宜人。   入云阁前,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搭腕提裙,陆续往门口的一辆辆华盖香车里钻。   当中的一辆马车中,后上的女子撩开帘,见了里头坐着的两个人后,惊奇地问道:“哟,荣施也在呢?我怎么不记得康侯爷有邀你去?”   坐在对向的槐娘接腔道:“芝碧你忘了?她昨日也在包间内,按说,也算是得了邀的。”   芝碧生奇地看了眼槐娘:“你何时与她这样要好了?”   槐娘露出古怪的笑容来:“都是一个楼里的,我与荣施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梁子,况且她昨夜在我房中苦求了半个时辰,想与咱们一道儿去康侯爷那别业,我总不好拒了她?”   芝碧恍然大悟,拖着长音笑得颇为促狭:“哦,原来是荣施姑娘特意央来的啊…”   荣施红着脸,极其难堪。   她没想到槐娘不藏不掖,甚至都不帮自己粉饰几句,就这样大喇喇地把昨晚的事给说了出来,还说与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梁子,分明就是记仇得很!   可她只能任人取笑,毕竟槐娘说得没错,确实是她厚着脸皮央着带自己一起去的。   马车开动,车厢晃荡间,槐娘与芝碧高声谈笑,兴起了,甚至无所顾忌地讨论起房中术来,直将荣施羞得一张脸越发滚烫。   荣施垂下头,两手抓着衣摆,尽力忽视那些露骨的话。   她虽然出身商贾之家,但也曾是知书达理、体体面面的千金小姐,要不是家中突遇变故,她也不会被多番辗转,最后卖到这都京城的青楼里头。   可是,虽入了青楼,她却一直守身如玉,靠着旧日闺中所习的诗书词赋,自己谱曲儿献唱当个清倌,总比被人糟蹋□□要来得强。   如她这般自持,比这些言辞鄙俗、且脏了身子的红倌强了不知多少。   但她又能这样自保多久?时不常有客人装醉对她动手动脚,鸨母虽然还没有逼着她接客,但说教与暗示却是频繁了许多。   也不是没有客人提过要给她赎身,可她心里已经装了人,只要、只要她多接近他几回,若他要谈诗词歌赋,她来得,要焚香品茗,她也陪得。   她所求不多,只想让他给自己赎身,接她入府做妾室,她定会好生伺候他,给他生儿育女,在后院中等他宠爱自己,余生,与他春晓看花、护兰煎茶…   *   入云阁的姑娘们到城郊别业有一段时间了,康子晋一行人才姗姗来迟。   康子晋一袭湛蓝色行衣,腰间是金镶玉的绦环,发冠高束,风流俊美又十足勾人。   而岳清嘉默默跟在他身后,低眉顺眼,看起来,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丫鬟,一点不违和。   在康子晋被姑娘包围的时候,她不远不近地跟着,以防这位爷要使唤她的时候,找不见人,又要阴阳怪气地让自己走人。   啧啧,话说这别业还真是气派又宜居,内里景致疏密有致,各处建筑华丽得来,又不会显得壕气过头。   假山湖池、亭台楼阁、满目苍翠,只可惜,主子不是什么闲情雅致的端雅公子,是浪荡的闲散侯爷。   还有这些青楼来的妹子,不愧是阅男无数的行家,撒娇时音调百转千回,好听的话都不带重样,身段四肢又灵活得跟八爪鱼一样,恨不得长在男的身上。   那侯也享受得紧,这里接个含情的媚眼,那里听句酥入骨的娇嗔,各种互动信手拈来,活脱脱就是个穿花蛱蝶的浪子。   岳清嘉有一丢丢丧气。   怪不得自己那些个骚情话触动不了他,敢情人家才是个中好手,虎狼之词听惯了,难怪听她那些骚情话眼都不带眨。   她本来还以为他答应帮忙,是被她的勾撩手段给打动了,可这两天相处下来,他动不动就刺她几句,活像是见不得她有半刻清闲。   比如昨天,因为祝大侠不在,她就另外找了位小厮帮忙提水。   那会儿,她才道着谢把乐于助人的小哥送出院外,转身就见他顶着张黑得像锅底灰一样的脸出现了,不阴不阳地笑着夸她人缘好,那话里的意思,分明就是在变相地批评她偷懒取巧。   就这样,她要还以为他对自己动了心,那真是出了鬼的自信。   革.命尚未成功,同志且得学习。   一群撩汉带师在眼前,刚好可以让她取取经。   岳清嘉看得津津有味,心里的小本子飞快列纲做笔记,见前头坐着的大爷拧头看了她一眼,那脸色又有些不对了。   她心下一紧,赶紧上前听令:“侯爷有什么吩咐?”   康子晋神情不虞:“今日良辰美景,佳人在侧,岂得少得了酒?去吩咐人在东阁的水心榭摆上酒食点心,本侯一会儿便过去。”   岳清嘉懵圈:“东阁在哪儿?我去吩咐谁?”   康子晋不耐:“祝金在外头侯着,你通传给他就可以了。”   又淡淡强调:“通传过后便速速回来,不可久待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看吧,她就说这逼容不得她有半刻清闲。   岳清嘉领了命下去后,槐娘故意问道:“侯爷,这又是您府里新收的丫鬟?奴瞧着很有些眼熟呢,似是不久前见过?”   康子晋淡淡瞥她一眼:“本侯府里的人,都要向你介绍一遍不成?”   槐娘笑意微僵,可她反应也很快,立马便赔笑道:“侯爷莫恼,是奴错了。”   转身之际,有些面热难堪的槐娘冷不丁对上荣施的眼神。   四目相对,荣施立马垂下眼,掩住自己还没来得及褪下的轻蔑。   可槐娘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的,她心中冷笑,脸上行若无事地继续赏花。   岳清嘉回来后没多久,一行人就移去了东阁。   那水心榭建跨水而建,两边的水面都开阔得很,水质也清澈如碧,水里头还养了各色鲤鱼。   康子晋倚在廊柱上和花娘们嬉闹,他手里什么都不用拿,自然有不少吃食和酒水会送到嘴边。   他来者不拒,似乎对各色美人的投喂乐在其中。   刚咽下一小块糕点,一杯冒着线丝热气的茶便递到了他眼巴前。   女子声音绵婉:“侯爷方才喝了不少酒水,奴担心您肠胃不适。”   “瞧呀,还是咱们荣施姑娘会照顾人。”   槐娘带头娇笑起来:“能得荣施姑娘的关心,侯爷可不要拂了美人的意呀。”   康子晋掀眸,看向立在身前的女子。   面对耳畔的嘲弄,她眸色不安地轻咬着下唇,脸上却还是佯装镇定。   康子晋眼尾轻扬,直勾勾地盯着她,眸中漾开了笑容。   不是少年郎的那种痞坏,而是更惹人心慌的挑逗与勾缠。   他轻笑出声,凑过去,再轻启薄唇,衔住了杯沿,用眼神示意她喂自己。   在康子晋的注视下,荣施的心砰然乱跳,紊乱无序。   她两颊嫣红,竭力稳住自己,在微微颤抖间,控制手腕带着杯子倾斜。   茶水温温热,入喉正好。不难看出,是揣探了许久,仔细放到这个温度才送过来的。   男人缀饮着茶水,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脸,荣施彻底沉浸在那双幽邃的黑眸中。   目睹这一切的岳清嘉:咦惹。   这货一面算计心上人,一面又处处鬼混留情,现在还目不转睛地搞暧昧。   想起这人在自己梦里头对彭慈月做的事,岳清嘉心里啧啧不停。   极有理由怀疑,梦里的彭慈月之所以跟他闹别扭,肯定是因为他在外边惹的风流桃花债。   *   喂完一杯令人眼红心跳的茶,荣施已经晕晕乎乎了,像踩在云端。   槐娘忽然提议道:“姐妹们,方才进来的时候,我见外头花蓠上,有一丛木芙蓉开得正妙,趁这天儿好,不如咱们去摘几朵来玩玩?”   她自来都是一呼百应的人物,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大片附和。   姑娘们叽叽喳喳邀起康子晋,康子晋兴致缺缺地翘起腿来拒绝:“你们去罢,本侯这会儿不愿动弹。”   槐娘笑呤呤地,故意问:“荣施姑娘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去?”   荣施嗫嚅道:“日头有些大,我怕晒,你们去罢。”   槐娘似笑非笑地看了荣施一眼,直把荣施看得心虚不已。   她唇畔缓缓上扬,却也没有多说什么,就招呼着一帮花娘离开了水心榭。   *   叽叽喳喳声走远,水心榭一下子空了。   荣施轻咬下唇,她端起盛放茶水的漆盘,递给岳清嘉,微微笑道:“茶水凉了,劳烦姑娘去换一壶热的。”   岳清嘉想也不想,就伸手接过,正要转身出去,就被叫住了。   康子晋眼眸微眯:“本侯有说让你去么?”   荣施脸色一滞,心下无措起来。   他方才那样,分明是对自己有意,此刻又怎会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要把人支走,与他独处?   摸不清康子晋的态度,荣施只能小心翼翼地,怯声解释道:“这天时渐冷,若是饮了凉茶,恐怕会伤了侯爷的胃…”   康子晋不语,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。   荣施心内颤痛,她勉力扬起脸来,对岳清嘉笑了笑:“是奴僭越了,还请姑娘告诉奴地方,奴去帮侯爷换壶热茶来。”   这回,康子晋有反应了。   他漠声道:“去罢。”   得了岳清嘉的指向,荣施端着漆盘,款步出了水心榭。   还没走几步,就听到水榭中传来男人不遮不掩的斥责声:“她是个什么身份,也配支使你?你也不度一度,不过是个妓.子,她的使唤你也听得?”   荣施脑子里‘轰’的一声,周遭万籁俱静,她停下脚步,似乎连五感六觉都被封闭了。   妓.子两个字,仿佛一把凌厉的刀,剐得她整个人挖心摘肺般的疼。   好几息后,荣施的瞳孔才重新聚焦,她一路趄趄趔趔地,几乎是拖着腿脚到了茶水房。   而水心榭中,岳清嘉保持着丧尸.jpg的表情,麻木听训。   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看电视的时候,那些个跟在主子身后的下人都是一脸呆滞,跟行尸走肉一样了。   主子心、海底针,尤其是跟着这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神经病,在他身边该哭还是该笑,没人猜得透,不如做个没有表情的木头人,保平安。   康子晋见岳清嘉没半点反应,倒衬得自己像个长舌妇一样唠叨,不觉心内愈发躁气。   他站直身来:“此处甚是无趣,走罢,你也随本侯去瞧瞧那丛木芙蓉。”   岳清嘉也不多嘴,乖乖跟着出了水心榭。   康子晋一出现,就成了中心,原本叽叽喳喳在赏花的姑娘们,又簇拥到他身边,拿着自己刚摘的木芙蓉,非要他从中评出花魁来。   康子晋负手在后,笑得恣意:“选便选了,胜者,可得赏银三百两。”   这话一出,简直让姑娘们都疯魔了,再看自己手上的花,刚才还喜爱得不行,眼下是怎么看怎么落人下风。   在其它花娘纷纷重新去摘花的当口,槐娘靠到岳清嘉身边,一把绢扇摇得风情万种:“敢问姑娘怎么称呼?我见姑娘很有些眼熟,倒与侯爷身边一位姓贾的小郎君很有些相像呢。”   岳清嘉只能顺势敷衍道:“那是我大哥。”   槐娘也不戳破她,只笑道: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我很有几分熟悉感呢,贾姑娘和贾小郎君都能在侯爷身侧服侍,看来是很得侯爷使用了?”   岳清嘉尬笑:“一般般、哈、一般般,栖桐和祝金才是最得侯爷使用的。”   槐娘掩嘴一笑,也转身加入了争奇斗艳的队伍中。   毕竟三两百对她们来说,可不是小数目。   那片花蓠架在别业外头的直道上,粉粉艳艳的,确实开得好看。   只是这头动静大了,自然就引起了路经之人的侧目。   任婶子刚忙完地头的活儿,经过旁观的小道时,就见到群莺莺燕燕在道中喧吵。   她暗啐了一口,骂声下作娼.妇,心里想着眼不见为净,正要走开,就瞥到个其中有个穿着身碧色丫鬟衫的姑娘,那身量身段和背影都与自家小姐无二。   任婶子绕到斜侧一看,顿时鼓起了眼,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庄子里。   这厢,热热闹闹的花蓠下,芝碧泫然欲泣地,睁着双春水一样的眸子,可怜兮兮地看着康子晋:“侯爷,奴想要那朵,可是奴够不着…”   康子晋反手用扇柄怼了怼身后的岳清嘉:“去帮她摘。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知道你是什么颜色吗?你是乐色。   这货脑子绝对过了保质期,刚才说的话转头就忘。   她撸起袖管来,一脸怨念地走了过去,瞄了瞄上头那朵开得最艳的木芙蓉,再伸起手来试了试——   果然够不着。   为了摘到那花,岳清嘉只能跟打地鼠一样,伸着手,一蹿一蹿地去够。   其间,免不了就被花蓠上探出的刺勾破了衣角,在顺利摘到花的时候,手心还扎出了血洞,痛得她嘶嘶声。   岳清嘉忍着痛,把那花递了过去。   芝碧如获至宝,接过后看也不看岳清嘉,而是转头对康子晋嫣然一笑:“谢谢侯爷。”   见岳清嘉单手捏着指头,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身后,康子晋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。   在评选花魁时,他随手选了朵中规中矩,甚至还有一抹黄黑色虫斑的木芙蓉,夸了句蔚若锦绣,惹得芝碧急声道:“侯爷再瞧瞧,明明奴这朵才是最好看的啊。”   康子晋眉眼下压:“你是在质疑本侯的眼光?”   芝碧一骇,连忙眼泪哏哏地摇头:“奴万万不敢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算是看明白了,博安侯这逼就是个拔X无情的,前一秒能宠你,下一秒,就能呲你。   评选结束,一众人正准备回别业内,就见道上吭哧吭哧跑来两个人。   当前那个戴着立帻的大爷,嘴里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“小姐”。   众人站定,那两人到了近前,挤到岳清嘉身前去,看清了人后,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:“当真是小姐!”   任婶子道:“保庄头,我就说没有看错,就是小姐。”   保庄头焦灼又震惊:“小姐怎地会在这里?”   主家出事,他们这庄子里也多少听了些风声,虽然不甚清楚,但也知道自己男主子犯事被捉了,现在看岳清嘉一身仆装,保庄头不免极度忧心起来:“当真是老爷出了什么事么?”   岳清嘉劈了,她脑子狂转,正衬度着该怎么回答,保庄头见她迟疑,心里便做了最坏的预想,他老泪滚滚地表着忠心:“小姐放心,就算是老爷救不出来,那城里头住不下去了,咱们还有这庄子呢,老奴几个拼死拼活,也不会让小姐和夫人挨饿的。小姐实在,实在不至于去给人当丫鬟啊,还、还伺候这些下作的娼妇…”   任婶子也心疼不已,上前一步抄起岳清嘉的手:“小姐好可怜…”   任婶子是常年做惯农活的,掌心里满是硬实的老茧,岳清嘉的手被她的一裹,不可避免地就蹭到了刚才被划破的指头。   一直隐隐作痛的指尖神经被摩擦到,岳清嘉立时痛得脸都扭曲了。   一柄扇尖敲在任婶子手臂上,她马上像被人挑了麻穴一样,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失了力,放开了岳清嘉的手。   愕然抬头,见是个贵气得不得了的年轻郎君,一张脸冰跟生铁那样难看。   任婶子打了个冷噤。   一众花娘中,有脾性比较泼的听了保庄头的话,早就心生不爽了,现在又见康子晋对任婶子出了手,还以为是在替她们教训人,当即叉起腰来,放开了回嘴道:“你这老泥腿子,骂他娘的谁是下作娼妇呢?”   康子晋回眸,眼里射出凌厉的威压来:“胆子不小,这里有你说话的份?”   那花娘面色遽然一变,双肩瑟缩了下,再也喏喏不敢言。   康子晋再看了眼那帮喁喁私语的花娘:“都杵在这处着做什么?”   槐娘一边摆着扇子,示意人全回别业里头,一边赔笑道:“侯爷莫恼,奴们这就回了。”   这边,任婶子还低声问岳清嘉:“小姐,这位是谁啊?”   岳清嘉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抖着手指,试图把痛感给抖掉:“这位是博安侯。”   她把老二位扯到一边,极其认真地嘱咐道:“保叔、任婶子,我没事的,爹爹也没事,今天这事儿你们当没看见,千万保密,别和我娘亲说哈。”   任岳清嘉再三强调,保庄头也不信,他抹了把泪:“就算老爷暂时没定罪,可那监牢哪里是人待的地方?听说进了里头的人,没病都要憋出病来,老爷的情况怎么好得了? ”   岳清嘉也被他说得有些难受,可她也没办法,自己老爹犯的事儿蛮严重,又没人肯帮忙,大理寺不给探视。   保庄头再度不解地问:“小姐,你怎么会和博安侯在一起?还穿成这样?”   岳清嘉支吾:“这个一时很难解释,总之你们别担心,快、快回庄子里去,我走了。”   她把人往庄子方向推了推,自己匆匆赶上康子晋。   康子晋的步伐倒慢得出奇,他头也不回地问:“这就完事了?怎地不多聊会儿?”   岳清嘉下意识就觉得他是在说反话,便呵呵干笑两声:“当值时间嘛,不能被私事干扰,我懂的。”   康子晋扯了扯唇,倒没有再说什么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现在的侯(小学鸡心理):我可以欺负你,别人不行。   后来的嘉(怒):滚!大错特错-不要来,侮辱我的美。 第39章 不痛?   -----------   水心榭中, 荣施死死攥着手中的纸包,脑内天人交战。   要用这样的手段吗?   她望着水中抢食的锦鲤,却眼若无物, 脸上像死人一样发僵。   还没等拿定主意,就听一阵喧闹声近了。   荣施吓了一跳, 赶忙把那纸包放回袖囊中,忐忑地站了起来。   刚才出了那么个插曲,众人间的气氛有些诡异,是以除了槐娘, 谁也没有留意荣施。   回水心榭后没多久,入云阁的姑娘们就借口天时不早, 集体辞别了。   嘀嘀咕咕间,花娘们结伴走到别业外。   临上车时,槐娘停下步,打着扇子,把所有人给招了过来, 笑道:“各位姐妹,我且提醒一句,今儿呢, 大家就当来浑玩了一趟, 若是听到些什么,最好别记到心里头去, 更莫要私下去传扬,否则,康侯爷可不像你们表面看到的那么好说话,若是自己把不住给说漏了嘴,可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。”   众人听她说得这么煞有介事, 面面相觑后,便都点了头,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到处乱说。   可保证是保证,上了马车后,芝碧还是忍不住问了:“槐娘,方才那位姑娘,当真是位官家小姐?”   她细细想了想:“以往,也曾见过对面那座庄子的主人家来巡视,似乎…是一位岳姓大人名下的?”   槐娘没好气地嗔道:“你问这么多做什么?不是说了莫要传扬?”   芝碧有些惴惴不安,她嗫嚅道:“方才、方才我使唤那位岳小姐,帮我摘花儿来着…”   槐娘摇头笑道:“就你娇气,白使唤人去替你摘花儿,结果还没拿到赏银,你呀你呀,也别怪我说你一个蠢字,那丫鬟瞧着就知道不是寻常人,你这眼怎么就那么拙呢?”   她指点道:“府里头的正经丫鬟,再是干细活儿的、跟着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,那针指总得做一些罢?平时出去,得给主子打打伞遮罢?可你仔细回想下,那位姑娘的手,像是拿过针戴过顶的?还有她那脸上,可有什么晒过的痕迹么?”   经槐娘这么一提醒,芝碧倒是真的可劲愣了下。   那位姑娘的手,自己倒没怎么留意,不过那张吹弹可破、莹洁光滑的脸,她倒是印象深刻的。   芝碧想了想:“那刚开始在里头时,你不是还问侯爷,她是不是新收的丫鬟?”   槐娘笑得前仰后合地:“所以我得多说你一个蠢字了,康侯爷当时什么反应,你转身就忘了?那要真是普通丫鬟,他至于那样堵我?”   芝碧讷讷地:“我以为、以为你那问题,就是犯了侯爷禁忌而已。”   她好奇不已:“那要真是那边儿的主家小姐,怎么放下架子和脸面,去给康侯爷做丫鬟?”   槐娘快嘴答道:“听那庄头几人的话,想来是那家主子出了事,他们有求于康侯爷,那岳府小姐才会委身给侯爷做丫鬟的罢?”   说完,她把话音一转:“方才故意让人替你摘花儿,故意使唤人,存的是什么心思,真当我不晓得?”   芝碧入那欢场伺候权贵,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,对于自己这种欢场女子,在他们眼里是个什么身份,还是极其有数的。   她心里清楚得很,那些权贵身边就是个普通丫鬟,也不是自己能使唤的,故而方才她本也没想让谁帮忙摘,就是逮着个空,邀宠撒个娇而已,可听槐娘这么一说,倒像是无中生有的意思了。   对着槐娘,芝碧皱起眉来:“你什么意思?我能有什么心思?我——”   话到一半,芝碧忽然见槐娘对着身侧努了努嘴。   在槐娘的身侧,是垂着眼的荣施,虽然没有抬眼,可那微斜的姿势,很显然,是一直在认真听她们说话。   芝碧瞬间联想到些什么,旋即在霎时间看懂了槐娘的眼色,二女交换了个眼神,彼此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。   很快,芝碧松了眉间,变作娇羞样:“你这人、真是的,知道就知道嘛,非要说出来干嘛?怪让人难堪的。”   果然,在这话出口后,芝碧明显看到荣施的眼睫跳了一下。   见状,芝碧笑容越发大了,她清了清嗓子,再度羞声道:“这也不能怪我,康侯爷俊朗倜傥又多金,楼里哪个姑娘不喜欢他?你不是每回也巴巴地缠着他不放么?再说了,我、我就是方才瞧那姑娘长得太好看了,才…”   见她演技这样精湛,槐娘心里乐得不行,便顺势接道:“才什么?才想试探侯爷,那丫鬟是不是和他有私情?是不是他府里的通房丫鬟之流?还是故意想和她较较劲?”   对此,芝碧也不否认,反而迎着她的话,作出一幅伤神的模样来:“你说说,怎么会有康侯爷这样的男子呢?调起情来,让人招架不住,板起脸来,又让你望而生畏,有时与你情意缠浓,有时,又不怎么爱搭理人…唉,总也是,勾得你一腔情意都不知如何遣散才好…”   槐娘斜了眼荣施,见她这回连放在腿上的双手都攥成了拳,眼中的笑意更是浓了几分,对芝碧打趣道:“所以你就动心了?也是,康侯爷风流俊俏,又未娶妻,这未娶亲呀,就意味着后院没个管事儿的,若能入了他后院,那头上没个主母管着,日子还能不舒爽?最起码呀,住的地方可比入云阁要舒服多了是不是?”   芝碧娇嗔起来:“讨厌,咱姐俩这么好,你还拿话来编排我,你当我是什么?才刚入行的小雏儿么?像康侯爷这样的,也就在外头玩玩,人家就算是纳妾,怎么也不可能瞧得上咱们这号人物啊…”   “——我有自知之明,才不做那痴心妄想的美梦。什么身份做什么事,咱们入了窑子,总就是一辈子的贱命,给普通商贾、或是芝麻粒儿大的小官当当姨娘外室什么的,还有点盼头,要想跟他那样的侯爵之流有些什么关系,那可真真是痴人做梦。”   槐娘笑得前倨后恭地附和道:“说得对极了,他那样的人物,你要是真动了心思,那可就是自寻苦吃,还不如现实些,多接两个客,多攒点儿银子赎身,或者找个可靠的商贾老爷靠着,才是正经。”   笑了好一通,槐娘用手肘碰了碰荣施,故意拖着长音问道:“荣施妹妹,你说呢?”   荣施抬起头来,她脸色很有些慌乱,看着槐娘的眼神也极尽躲闪:“什、什么?”   芝碧不给情面地讥笑道:“哟,荣施妹妹,我们俩方才这说话声音可不算小,这马车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,合着一路下来,你什么都没听见呐?”   槐娘也问:“是啊荣施妹妹,方才在想什么呢?”   荣施无比紧张地小声答道:“方才困了,打了个盹儿。”   听了她这明显掺假的解释,槐娘与芝碧对视一笑,打着眉眼官司,眼里满是看穿一切的调侃。   槐娘状似关切地:“对了,方才我们去看花儿,你也没跟着去,瞧你后来兴致好像一直不大高的样子,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了?”   荣施眉间一颤,急忙含糊其辞地搪塞道:“没、没有不舒服,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,人没什么精神。”   槐娘话里有话:“原来如此,我还以为方才我们走后,在那水榭庭里发生了什么事,让荣施妹妹不开心了呢。”   这话一出,荣施像受了惊似的,身子猛地绷了起来。   芝碧啐了槐娘一声,语意暧昧道:“想多了罢你?你指什么事?咱们荣施妹妹可是再正经不过的清倌儿,断然做不出勾引康侯爷的事儿来的,别说做了,就是想,荣施妹妹应当都没有想过呢。”   槐娘笑意盈盈地自责道:“那也是,荣施妹妹素来自持,康侯爷也不是个会强人所难的,倒是我想多了呢。”   荣施被这二人你来我往的有心之言,给刺得晃了神,心也紧缩起来,陷入凝思之中。   芝碧见她眼神涣散,知是神飞天外了,便也不再逗她,而是转去与槐娘另作谈论。   “其实我早先也留意到那姑娘的怪处,确实觉得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丫鬟,但我那时想着,有可能是哪家府上爱慕侯爷的贵女,或者…是宫里那位又开始缠着侯爷了?”   槐娘自然晓得,这指的是长莹公主。   她啐了芝碧一声:“想得美,要真是宫里那位,你这会子还有命在?指不定就被当花肥埋在那篱下,再别说你了,连带着咱们这群姐妹,恐怕早就遭殃了。”   芝碧咂舌不已:“那位当真如此凶狠?”   “可不是?当初她命人拆的那楼里,还有我认识的一个姐妹,我后来特意使了银子问她下落,辗转了好几条言路子,才知道啊,人已经被玩废了。那些个军爷又都是很有一身蛮力的,哪里跟这京城里头的风雅郎君似的,多少懂得疼人。在他们眼里,军妓就是个任人发泄的物件儿,况且那军营里头军妓常年供不应求,僧多粥少的,听说有时玩得起了兴,力气一大,直接把手脚给拧了、脖子给掐断的都有。”   “唉,在她那样的贵人眼里,咱们啊,就是贱命一条。”   芝碧哀叹完,又压低了声音,挤眉弄眼地嘻笑道:“康侯爷每来咱们入云阁,就数你贴身伺候的次数多,你快说说,康侯爷在那事儿上,可是个懂得疼人的?”   槐娘眼睛转了几转,才扬起脸道:“那是自然,侯爷最是懂得疼人的了,不然,我为什么每回都要往他身边蹭?”   芝碧吃吃笑起来:“这样说来,到底还是我们太矜持了,倒不如你这个会缠人的舍得出脸去,不成不成,下回康侯爷再去,我也得好好打扮一番,学学你那等作派才成,我倒要试试咱们康侯爷,到底有多会疼人…”   槐娘作势要打她,嘴里佯嗔道:“好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,还生出敢跟我抢人的心思了,看我不撕了你的嘴。”   二女笑笑闹闹地,完全忽视了荣施。   *   别业的水榭庭内,见康子晋半瘫在靠椅上,岳清嘉主动给他倒茶,端了过去。   康子晋抬眼,看了看她右手翘起的,那几只受伤的手指:“不痛?”   岳清嘉淡定:“小伤而已。”   康子晋气定神闲地接过,边姿态优雅地用杯盖刮着浮起的茶叶,边胸有成竹地问:“有事求本侯?”   “?”   岳清嘉眨巴眼:“哈?”   康子晋很大方地,重复问了一次:“可是有事想求本侯?”   岳清嘉倒是有点想求他,让自己去探探老爹的监,可想到这侯反复无常,又不是太敢开口。   因此,她在心里思虑几回,还是违心地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”   康子晋的手一顿,撑着眼皮盯了她许久。   半晌后,‘叮铃’一声,他重重地合上杯盖,把茶盏放回漆盘,并音无波澜地吩咐道:“好极,那便回府罢。”   ***   日间过尽,月影昏淡,星夜沉沉。   透薄的月光撑着支摘窗,铺在书房中的地面上。   烛火哔啵了一声,康子晋放下手中的密报,溢出声轻笑来。   祝金虽早就知道那密报中写了些什么,但也才将将从震惊中回过神。   他忍不住拍大腿:“这他娘的,老子可真是长见识了,没想到七皇子那么个人物,竟然、竟然…”   栖桐是还没看过密报的,见他这样,不免好奇:“竟然什么?你要说就说完。”   祝金实在有些说不出口,他一指桌案:“你自己去看。”   栖桐站起身去拿,嘴里不满地抱怨:“卖什么关子,自己看就自己看,当我不识字不成?”   等拿到手,展开函纸后,他快速读了一遍,傻眼了好一阵。   过后,再细细读了一遍,差点原地弹起来。   栖桐结结巴巴地:“神天菩萨,这不会是真的罢?七皇子曾给那苗颂奇当过娈.童?”   他努力消化了好一会儿,再度语无伦次地确认道:“是不是误报了?七皇子…许是雅好男色,只有龙阳之癖? ”   那样令人望之俨然的人物,竟然给人当过男嬖?   祝金嗤笑道:“他那会儿不过十一二岁,且无亲可依,你觉得,他会不是雌伏的那一个?”   听了这话,栖桐一脸懵愕。   越想,越觉得这事错不了。   那七皇子面相确实过分阴柔,一张脸比小娘子还白,一对眉也秀气如斯,没想到,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。   祝金彻底回神,还眼睛锃亮地分析道:“主子,这是好事啊!一个曾给人当过男嬖的皇子,绝对不够格做储君的,单这一条,便可把他前头的路给堵死,到时二皇子被立储,可再无悬念了。”   康子晋把手撑在椅扶上,支着下颌笑道:“你低估了圣上对他的偏爱,若叫圣上知晓了这段过往,也许心里更觉对他多有亏欠…这事若被捅出去了,指不定效果适得其反。”   祝金不解:“圣上就这样偏心那七皇子?偏心到要置祖宗家法、朝野舆论于不顾?”   康子晋沉了沉眼睫:“圣上哪里是偏心梁旻,圣上是放不下余莳欢罢了。”   ——世间男子最割舍不下的,永远是那个下场最凄惨、最让他心痛的女子。   当初余莳欢丧夫,老余国公怜惜女儿,便快速把她接回了府里。   这年,老皇帝宾天,明元帝将将即位。   余莳欢未出嫁前,便是明元帝最为心仪的女子,只是未等他表露心事,余莳欢便嫁了人,他也娶了宋氏。   机缘巧合之下,明元帝见得昔日所爱,心头万般冲动难以自抑,便使计强占了她。   彼时,明元帝已是国之天子,而余莳欢丧夫寡居,她一个弱女子,纵有母家相护,又怎么敌得过帝王的觊觎?   是以不久后,余莳欢便怀了身子。   可余莳欢将将丧夫不到两个月,明元帝丧父也才三个月,他初登帝位,根基还未稳定。   二人都是热孝与国丧加身,私自苟合已是极大的悖逆之罪,若被人知晓,不仅余莳欢声名狼藉,将将即位的明元帝的帝位亦是难保。   余莳欢主动自己提出先避出都京,把腹中的孩子给生下来,而明元帝也万分感动,再三承诺待出了热孝与国丧,自己的帝位也坐稳当了,立时把她和孩子接入宫中。   这件事中,所有的排布都细致且隐密,也得到了老余国公的支持。   可人算不如天算,余莳欢才生产不久,老余国公便意外病逝了。   彼时余莳欢惊闻噩耗,不顾自己月中虚弱,也强撑着要披麻戴孝送父出殡。   可余莳欢没想到,自己一回余国公府,便没能出府了。   老余国公百日的热孝过后,余国公府对外称余莳欢悲怮过度,大病一场,随父去了。   至爱远离,明元帝于累累案牍中悲痛欲绝,等他稍稍从那悲痛中抽离,想起自己的亲生骨肉时,却已寻无可寻。   而老余国公的热孝刚出,本该承继爵位的嫡长子余鸣,却又遭了意外。   尔后,那国公之位自然便易了主,庶次子余赞,成了新的余国公。   去岁初,余国公忽然密禀明元帝,说找到了自己的外甥,亦便是余莳欢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。   不仅如此,余国公还私下告知了明元帝,余莳欢的死因与皇后有关,是皇后派人买通了余莳欢的侍婢,在余莳欢的吃食中下了毒,又将余莳欢产下的孩子偷偷送人。   毕竟共同生养了一双儿女,若没有这回事,帝后或许还能更相敬如宾一些,可这事被明元帝得知后,明元帝悖怒不已,若非朝臣阻拦,加上皇后亦有势力在朝,一时难以撼动,就是连废后这样的事,他都做得出来。   宋皇后百口莫辩,等同于吃了个哑巴亏。   如果说出此事余赞也有份参与,那更是坐实了她戕害余莳欢。   无奈之下,她只能咬死不认。   而余国公府成了皇子外家,得了圣上隆宠,在都京侯爵百官中,风头更是劲盛。   余国公多处拉拢朝中势力,欲要把七皇子梁旻送上帝位,尔后,自己当个摄政的权臣。   *   玉炉中,香麝袅袅。   康子致再度咂摸梁旻的名字。   梁旻——旻字,谓之天。   当明元帝给他赐了这个名时,便意味着他铁了心,要把这帝位传予自己这位失散多年的儿子。   明元帝拳拳父心,着实令人叹服。   只是…不知他为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谋筹时,可有想过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另一个儿子?   康子晋心内哂笑。   梁旻曾被人拐作娈童这事先不提,最让他上心的是,梁旻曾在绍通待过。   康子晋眼眸微眯:“那苗颂奇和苗家,是个什么情况?”   祝金回想着探来的消息:“苗颂奇本是绍通济康堂的大当家,这济康堂不仅有药铺,更有大型制药坊,几乎整个绍通的医堂药馆,都是苗氏在供药,故而苗家曾是当地有名的富绅,家中积财丰厚…”   “——按说这样的家族,少说还够下两代吃余荫的,可去岁年中,苗家却陷入了桩离奇官司,药坊中制的一款药,竟然吃死了十好几人,因而,他被当地官府给抓了,没过多久,苗颂奇及家中几个成年男丁都被处了绞刑,苗家就此破败。”   康子晋听着,在心中略微过了过,便敛了敛眉:“去岁年中,余赞并未经营起多大的势力,要在短时间内处置一地富绅,此事无需多想,定然是圣上插手了。”   栖桐得了眼神,知是到了自己奏报的时间,便回禀道:“属下这两日也仔细查过,并未发现裴监司与余国公府的人接触。”   康子晋缓缓摇头,提点道:“你该盯的,不是余国公府,而是梁旻那处。”   见栖桐晃神,康子晋声音轻慢地徐徐分析起来:“身陷沟渠十余年,且得知所谓的恩人舅父亦是自己仇家,你猜梁旻是会感激余泰救了他,还是会怨恨余泰?”   “——急于毁灭过去一切不堪的痕迹,我赌那梁旻,属于后者。再有,一个见惯阴暗,常年与警惕、不安相伴之人,当真会因登了高位,便轻易信人?”   栖桐:“可是,若想给皇后娘娘堵心,他应当想方设法,把彭姑娘送入二皇子府身边,让二皇子与皇后娘娘母子不和才是,怎会把主意打到岳大人身上去?”   “这便是再要去查的了。”   康子晋提醒道:“彭慈月不认识梁旻,未必,梁旻也不识得彭慈月,或许这身后,有什么不可为人知的隐秘之事呢?”   夜风吹过,栖桐手中的函纸没拿实,不经意被那风给裹到了支摘窗下。   康子晋的目光随着那函纸定了会儿,继而沉吟起来:“前面两桩事,都交予栖桐去安排,祝金留下,我有其它事需要你去办。”   才弯腰捡起函纸的栖桐背脊微僵,他偷偷拍了拍自己的手。   该!   让你不拿好东西,现下最重的差使都落到自己身上了!   ***   一日又始,打工人岳清嘉按时上值。   在被招呼着出府的时候,她还以为这侯又要去哪座青楼鬼混。   就这样,岳清嘉也没想做什么,乖乖跟着上了马车。   按之前的设想,可能学伪女友装装吃醋什么的?可她现在已经没有撩汉的心思了,攻略也暂时给抛到了脑后,一心只想伺候好这位老爷,让他发发善心,把自己老爹给救出来。   要是她老爹出了什么事,她搞不好真得去庄子上种田插秧,到时候连博安侯府的大门都摸不到,更别提什么攻略任务了。   只要他不是去见自己表姐彭慈月,一切好说,情势还没有糟糕透顶。   马车摇晃间到地方了,停了下来。   岳清嘉想也没想就要撩开帘子往下蹦。   半路上都在阖目养神的康子晋长腿一伸,闭着眼,精准地拦住了她的去向。   然后,从木柜中拎出个包袱来,扔到她手里:“披上。”   岳清嘉打开一看,是件织锦的披风。   她一头雾水:“我不冷啊。”   康子晋睁开眼:“怎么,不想披?莫非你想让岳大人知道,你为了救他,沦落到给人当丫鬟了?”   “???”   岳清嘉懵懵懂懂地看着他。   康子晋从鼻腔蹦出俩字来:“真蠢。”   他撩开帘:“自己看。”   岳清嘉茫然地看了一眼:“这是哪里——啊!这是大理寺?!”   祝金也撩开前头的帘子,笑道:“岳小姐,这是大理寺狱的后门,你快些下来,马上便会有人领你去探岳大人了。”   岳清嘉反应过来后,一度相当激越,她大张着嘴,忍不住“嗷——”了一声。   康子晋板起脸来:“刑狱之地,你嗷什么?”   岳清嘉:“嗷、嗷力给?”   康子晋嘴角一抽,复又阖上眼:“要去便快些去,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,若是不想去,这便让祝金赶车走了。”   “我去我去我去!”   岳清嘉飞快裹上披风,两步蹿下车,就在康子晋以为她跑开了的时候,前帘又被掀了一角起来。   岳清嘉探头进来,眼角眉心都漾着喜意,飞快地夸了句:“侯爷最高!”   前帘被放下,康子晋斜了下身,掀起窗帘一角。   小姑娘背影雀跃,似是要蹦跶起来一样,足以见得她内心有多开怀。   只是…   他被一个小矮个夸高,有甚好值得高兴的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有一句差点写成——你想让岳父大人知道,你为了救他,沦落到给人当丫鬟了? 第40章 般配   -   潮湿、阴暗、且偪仄的牢房, 一身脏污不堪的粗布囚衣,满脸疲惫的人。   哪里都与彭慈月那个梦境一模一样。   岳清嘉看到短短几日就瘦脱了相的老爹,禁不住鼻子一酸, 瘪了瘪嘴就掉下泪来。   身陷牢狱,心内冤苦, 又见女儿哭成这样,岳憬放下了严父的架子,温声安慰她:“我儿不哭,爹爹无事的。”   岳清嘉哽咽:“爹爹, 你是不是挨打了。”   她从头看到脚,想看看老爹身上有没有受刑的痕迹。   “这狱里的官差中, 也有旧日相识,不会动辄施刑的,嘉嘉莫要担心为父。”   岳憬关切地问:“你娘亲和表姐可好?府里有没有什么事?”   岳清嘉点头:“一切都好,娘和表姐都好,府里也没什么事的, 爹爹放心。”   岳憬松了面色,又问道:“你怎么进来的?可是得了为父哪位同僚相帮?如此,定要谨记大恩, 若是、若是为父能洗雪冤屈, 定要携礼,亲自上门拜谢才是。”   见老爹语意颓丧, 岳清嘉哭得更加伤心:“爹爹受苦了…”   问的话她实在不好回,毕竟送自己来探监的,就是把老爹给送进监狱的原凶。   *   一柱香过后,岳清嘉出了监牢,回到马车上。   因为刚才哭得有点久, 她这会儿鼻头还是通红的。   康子晋见她还有些抽噎微哽,便等人平复了些,才找话题开腔:“你可有问岳大人,他入狱之事,有何蹊跷之处?”   岳清嘉看着他,心内复杂。   这货还跟自己面前套着大尾巴狼的皮疯狂蹦迪。   事儿是你干的,蹊跷在哪儿你不知道么?!   她们家,求爷爷告奶奶都得不到的探监机会,他轻轻松松就搞定了。   最重要的是!他肯定是听到昨天保叔说的话,才特意安排了这一出。   这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——   这人对她有感觉了!   想到这儿,岳清嘉有些飘飘然,只要功夫深,浪子也变心!   康子晋则被她理直气壮的蒙给噎住了。   且在他看来,小姑娘眼睛肿如粉桃,瞳孔中还有水光漾漾,神色中又带着明晃晃的得瑟与窃喜。   康子晋沉默,分明感觉到她误会了什么。   思虑再三,他正想打击几句让她停止幻想,就听对方带着甜软的嗓子开口了:“侯爷,人家刚哭完,血糖有点低,需要听几句甜言蜜语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果然,消停了几日,又开始没脸没皮。   康子晋开始后悔自己这一时心软。   打着趁胜追击心思的岳清嘉追问道:“是我暗示得不够明显吗?侯爷?”   康子晋面无表情地:“岳小姐,你我二人,根本不合适。”   岳清嘉开始骚话攻击:“人生苦短,别这么懒,侯爷想想办法,怎么才能跟我合适?”   她极其认真地建议道:“美女眼前过,不泡是罪过。”   康子晋执起书册来,又被扒开,扒书之人两眼眨得跟抽了筋似的,羞答答地表白:“我对侯爷是真爱。”   康子晋避开她的手,冷笑了声:“真爱?岳小姐可知什么叫真爱?本侯倒是想请教下岳小姐,什么叫真爱?”   岳清嘉瞪着双免子眼,理直气壮:“肯在你身上花时间,就是真爱,你看我有这样对别人么?”   康子晋滞了下,忽而心头闷躁,干脆撂下书来,直视她:“是真爱还是别有用心,岳小姐想必明白得很。”   “——若本侯不能助你救出岳大人,你可还会如这般做态?”   “——岳小姐有心计有成算,却莫要当他人是傻子,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本侯,你扪心自问,这当中可有半分真切?”   “——本侯奉劝你一句,若想诱人入局,自己得先入局,否则你做得再多、说得再勤,他人看到的,都是掩盖不住的虚情假意,徒费时间罢了。”   岳清嘉被这接连不休的一长串话给砸得晕晕的,她想了又想,还是小声辩解道:“也不算别有用心罢…”   康子晋面色衔哂:“除去令尊这事不说,你再三苦缠于我,想做博安侯府的女主人,觊觎侯府富贵、侯夫人的名声,这还不叫别有用心?”   诶?   你想多了,霸霸只想要你的心,不想要你的人。   岳清嘉刚想说话,康子晋话还没完:“如岳姑娘这般的,找个读书仕宦之家,便是门当户对,为何一心高攀,非要嫁入我博安侯府?想做我侯府的女主人,你母族的身份,还是差了些的。”   康子晋本来想说找个父辈品阶相当的,但想起那骆垣来,不知怎地,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诗书仕宦之家。   岳清嘉逮着空,急忙澄清:“侯爷误会了,我不敢高攀,就是、就是仰慕侯爷,想和侯爷多接触接触,只是、只是想让你短暂的喜欢我一下…”   她举起右手几根裹了药的手指来:“我对天发誓,绝对不想做博安侯府的女主人。”   这几句话一出,车厢中静得吓人,空气再度跟凝住了似的。   康子晋气笑了,他没想到,跟她这么一对话,倒把自己给说毛了。   费尽心思撩他缠他、百般招惹他,不是想嫁他,难不成只是想和他来一段露水情缘?   康子晋眼露睥睨:“本侯虽风流,却也是个挑嘴的,岳姑娘这样的身段与皮相,还是欠些火候。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小老弟口气真大。   港真,身段皮相她差哪里了?   小蛮腰她有,标准得很,腿虽然没有两米长,但也是个腕线过档的。   两条腿胜在笔直纤细,不谈身高也算是超模比例了,而且前面发育得也不算差,有时候她都嫌沉。   这么好的身材,还欠些火候?   有机会大家坦诚以待,指不定霸霸还没脱完,你裤子就撑破了。   岳清嘉笑语盈盈:“常吃一种菜,偶尔换个口味,其实也挺有意思的。”   康子晋眸如寒星,面皮半笑不笑地:“听起来,岳小姐倒像有经验。”   经验嘛,岳清嘉倒是有一些,大概就是对爱豆的宠爱,哪种类型的,她都吃。   “还好,我是博爱型。”   岳清嘉以过来人的身份,掰着手指头传授经验:“不多试试,怎么晓得自己到底喜欢哪种?像女子有妖艳型、柔美型、娇软型、刁蛮泼辣型…男子有英武型、病娇型、温润型、冷漠型、严肃古板型…”   听她如数家珍,康子晋的脸已经黑到不能看了,眼里也淬出寒冰来。   他阖上眼,深吸一口气,敲了敲前车壁:“停车。”   马车应声停下。   岳清嘉被赶下了车。   她才哭完,正是浑身发冷的时候,就这样站在路边,被风一吹,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。   这逼是大姨夫还没干净呢?又耍什么弟弟脾气?   喜怒无常真是没谁了!   居然让她一个柔弱美少女跟着马车步行回去?   忍一时越忍越气,退一步越想越亏。   岳清嘉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,运足了全力朝那马车掷过去——   马车刚好转弯,石子丢了个寂寞。   岳清嘉暴躁地抓了把头发,又忽地想起那人的威胁——跟不上马车,就回岳府。   屈居人下没有办法,她只得撒丫子追了上去。   *   回府后,因为默认康子晋对自己动了心,岳清嘉又开始涎皮赖脸,简直是见缝插针地找存在感。   因为栖桐不在,就祝金一个,祝金对她又不怎么设防,加上脑子里记着宋氏的威胁,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   看久了,还真觉得这两人有点相衬。   …虽然主子的脸挂了一整天。   主子用膳,她争着去端菜,还眼巴巴地在旁边盯着。   主子用完膳后净手,她乖巧递巾,恨不得亲自帮他洗。   咳,简而言之,主子如厕,她都恨不得在外头守着,好让主子提完咳咳出来,第一眼就能看见她。   祝金默默观察后,得出初步结论。   这岳府小姐好像,确实对主子蛮痴心的。   *   夕日挂金,霞光细碎,黄昏又至。   岳清嘉前脚刚回府里,后脚就钟氏叫了过去。   这几日四处奔波,钟氏眼看着憔悴了不少,因为时常皱眉,她的额间都现了些褶纹。   钟氏满脸正色:“嘉嘉,娘今日叫你来,是要问你几件事情,你不得有隐瞒。”   岳清嘉一看这架势,就觉得有些不对路。   她只能硬着头皮接道:“娘,您说。”   钟氏抚着岳清嘉的鬓发,哀意中又掺着不减的慈爱。   虽难以启齿,但她还是柔声问了出口:“娘且问你,那博安侯,可有轻薄于你?你、你可有、可有委身于他?”   岳清嘉瞳孔地震,才要否认,又听钟氏开口了:“你别怕,娘不怪你,是娘没用、是娘的错,自你爹爹出事后,只顾着要救他,倒疏忽了你。”   “——等你爹爹出来了,就让他把官给辞了,到时候咱们举家搬出都京,你没名没份的跟了那博安侯,再不能留在都京,受人指摘。”   “——你若是想嫁人,那便和你表姐一样,找个与你心意相通、且明事理的好郎君,若是没有也不打紧,爹娘做些小生意也是能过活的,也能给你们姐俩一些安稳日子。”   卧槽?   这误会大发了!   岳.蚊香眼.清嘉急忙骇然澄清:“娘,你真的想多了,这事儿你是不是听保叔他们说的?我只是为了救爹爹,才暂时给他当几天丫鬟而已,没发生什么,真的,你信我!”   钟氏压根不信:“那博安侯花名在外,是个浑得不得了的,怎么可能是正人君子?他铁定是见你爹爹遇难,就哄骗于你。你年少不知事,被那不要脸的贼子三言两语给糊弄了,是娘的错,娘枉为人母,连你都没有照看好,怎么对得起你爹爹…”   说到后头,她几乎是泣不成声:“娘真是没用,不仅救不出你爹爹,还连你也…   房内,岳清嘉不停解释,恨不得浑身是嘴。   而房外,来给钟氏送炖品的彭慈月潸然泪下,她转身,跌跌撞撞回了居院。   *   好说歹说,岳清嘉总算是稳住了钟氏。   对钟氏来说,女儿和丈夫,都是比她的命还要重要的人。   委身救父这类事,钟氏是万万不会肯让岳清嘉去做的,但禁不住岳清嘉再三保证,说那博安侯一定能救出自己丈夫。   她本来还丁点不信,可在听岳清嘉说,她今日被博安侯安排去大理寺狱,见着了自己那夫婿后,便也开始有些松动了。   岳清嘉见状,使出煽情大招,稍稍夸大了老爹在牢里的惨状。   钟氏听了,不免呜咽流涕起来,她想起自己东奔西走这么多天,却都是在做无用功,而女儿却意外找到了救父的路子…   钟氏再三斟酌,微哽道:“嘉嘉,为了你爹爹,娘可以允你再去博安侯府,但你得向娘保证,无论如何,你都不能让那博安侯给占了便宜,等你爹爹出狱后,娘会和他一起上侯府拜谢大恩,但你往后最好见都不要见他。这事好说不好听,若是叫人给当成谈资,你这名声不坏也坏了,到时候,可就真的难觅夫家了。”   岳清嘉自然满口答应。   她的目标是跟他情同夫妻,又不是真的要和他做夫妻。   *   回居院后,彭慈月对着烛火出了许久的神,至夜深了,也不肯去睡。   乐冬看不过去了,上前劝道:“小姐,您还是早些安置了罢,您这段时间帮着料理府里的事,本来就吃不下睡不好的,瞧您现下,实在是瘦得磕人,奴婢看着都心疼。”   彭慈月回了神,却是出声道:“乐冬,你明日偷偷找人去博安侯府,帮我约康小姐见一面。”   乐冬愣了下:“小姐,您是准备要答应康小姐的帮忙了吗?”   彭慈月抬起帕来拭泪:“舅父舅母对我这样好,如今舅父身陷牢狱,我不能再这么自私懦弱,再不做些什么,实在是辜负了舅父舅母对我的照顾。”   她想起在舅母房外听来的话,便浑身发冷,神思乱撞间,无数的自责像潮水一般,扑天盖地卷向她。   嘉姐儿为了救舅父,居然、居然委身于康侯爷,都是她的错,要是她早些就豁出脸皮去求他一求,不瞻前顾后的,嘉姐儿也不至于…   彭慈月泪如断珠,帕子不多时,便濡湿了大半。   乐冬慰解道:“老爷吉人天相,一定不会有事的,小姐要是为了二皇子那样的负心汉伤心,更是不值得。”   彭慈月眼神定定:“不,他也是有苦衷的,你不知道,他也难做得很…”   多少个梦中,他都在对她自嘲地苦笑,说自己是棋子,是旁人用来逐利的工具。   他也是身不由己,她又怎能对他再有苛责,左右,不过是二人有缘无份罢了…   ***   翌日,栖桐带着探到的消息回到了侯府。   他将消息一桩桩报予康子晋:“七皇子与彭姑娘那位长兄,应当是有些交情的,他二人,曾是同塾。”   康子晋快速捋了捋:“这样说来,梁旻极有可能在绍通时,便见过彭慈月了…”   栖桐点头道:“属下也觉得极有可能。”   他继续报另一桩:“裴监司似与七皇子私下有过会面,他虽是扮做小黄门入的瞻华宫,但架不住有人眼尖,加上他右足微跛,不算太难辨认,这消息,应当八.九不离十了。”   巧合过多,就处处都是疑点了,而按疑点推断出的结论,多半趋于真相。   想来这一桩桩一件件,左不是男女间的情爱纠葛罢了。   这样一想,其中牵来扯去的事情倒是有趣。   正沉思间,楼下传来一声惊呼,随后响起祝金的大嗓门来:“岳小姐,你泼水怎么也不瞧着点人啊?我这衣裳昨天才换的,又得去换。”   紧接着,是岳清嘉惊惶失措的声音:“祝大侠,对不起对不起,你快去换,换了我帮你洗,就当赔罪了。”   康子晋眼皮一跳,下意识就要起身,可还没离开座椅,就怔了怔,重新靠了回去。   她爱给谁洗衣裳,关他什么事?   沉吟半晌,康子晋想起个事来:“今日是皇后娘娘设斗茗会的日子?”   栖桐记得清楚:“是今日,二小姐也去了的。”   康子晋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翟扇:“妙姐儿倒是运气不差,禁个足还能碰上宫里的小宴。”   再想想下头那个。   啧,真是可怜,父亲入了狱,现在连个邀帖都收不到。   *   宏敞的玉宇宫阙中,处处是重阁修廊。   苍白阴柔的俊美郎君轻袍缓带、衣袖飘然。   他站在一片花架投下的阴影中,听了近侍的禀话,垂着眼轻拂手里的花瓣,微微颦起眉来:“还要到下月才能定罪?”   近侍回禀道:“殿下,岳大人是朝臣,不同一般犯人。此事须经大理寺审判过后,再送御史台决断,若岳大人坚决不认,恐怕还得由大臣制院推覆,方可定罪。”   梁旻不耐:“那便用些刑,逼他认罪便是。”   近侍迟疑:“殿下,这恐怕不妥。我朝自开国以来,便极为敬重文人,高祖早有训言,刑不上士大夫,况圣上最是个重祖宗训诫的,若在这期间圣上忽忆及此事,提人殿审时,见那岳憬受了刑,便不好交差了。”   梁旻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。   重祖宗训诫?沽名钓誉罢了。   当真重祖宗训诫,会在热孝及国丧期间对他母亲巧取豪夺,种种逼迫?   他把花扔到脚下,毫不怜惜地,抬脚去踩那雍容华贵的牡丹。   近侍应了,又报了桩事:“国公爷将才差了人来,说是邀殿下去余国公府参席私宴。”   梁旻轻笑着,讥诮道:“招我就招我,讲什么邀字,舅父是本殿再世恩亲,若没有他,本殿还在宫外受苦,现在得了他传唤,哪里敢不去赴宴?”   这话近侍如何敢接,只眼观鼻鼻观心地,自动噤声了。   梁旻眺看不远处飞檐之上的垂脊。   琉璃制成的辟邪神兽势如跃然九天,白炽的金晖洒在那片檐顶,将那小兽照得熠熠发光。   “走罢,怎可让本殿那位舅父久等?”   他走出花架,离了那片阴影。   同样雀跃的日光扑在他墨画般的眉眼之上,比姑娘家还要白上几分的肤色愈发宛如透瓷,有种雌雄莫辩的明艳感。   *   曲石小径上,气韵清雅,却面带病容的郎君迎面走来。   梁旻主动上前问候过,又一脸关切地:“多日不见,前些时日听闻皇兄病了,旻瞧着,皇兄似乎还未病愈?”   他眼露真挚:“旻略通医术,若不嫌弃,旻可为皇兄诊视一二。”   梁致温温一笑:“多谢七弟挂念,为兄已无碍。”   梁旻眸光不动,神态得当:“病后初愈,合该在府上多歇息几日才是,皇兄今日急着入宫,可是有何要事?”   梁致压下喉间麻痒,答道:“母后今日在宫中办了场斗茗宴,特召我入宫,七弟可有兴致一道前去品茗?”   梁旻则眼露疑惑:“今早去向母后问安时,还未听母后提到此事…想来,母后近来挂念皇兄身体,记性有些缺漏。”   不等梁致回应,梁旻又做扼腕状:“多谢皇兄盛情,只是舅父也差了人来,邀旻去他府上赴宴…改日,改日,旻定去皇兄府上讨餐水酒喝,还望皇兄莫要嫌旻叨扰才是。”   梁致答道:“自然不会,七弟何时得了空闲,只管去我府上,我定盛情款待。”   寒暄过后,二人相互执礼作辞。   别过梁致后,梁旻立时便落了笑脸,眸光清冷无比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侯:原来她只想对我酱酱酿酿 x_x   另外,侯爷裤子质量似乎…不大好? “ 。 ” 第41章 作甚   -   长春宫外, 花木扶疏的庭院中,一群丰容靓饰的贵女们正端坐于案几侧。   她们素手执盏,一面要盯着茶碗中的汤色与水痕, 另一面,还忍不住把余光抛向坐于上首的, 轩轩韶举的男子。   而同坐于上首的宋皇后,将这一众贵女的小动作瞧得分外清楚。   她侧头看了看肃着张脸,看起来又像是魂游天外的儿子,心里不以为意。   她想着, 自己这儿子,之所以与那彭姓女子余情未了, 左不过是贪念其温柔小意罢了。   眼下看来,周如清与萧嫦都不是能做到这点的人,那也无妨,她便借这斗茗会,再帮他选一个才情与温婉并具的侧妃, 至多再过半年光景,他总能将那低贱的女子给忘了的。   刚成婚时,还是储君的梁承安不也与她万般浓情蜜意、割舍不得?   打他娶了侧妃后, 夫妻间的情意就淡了许多, 这后宫中,有哪个嫔妃能得他宠爱超一年的?   那余莳欢要不是死得早, 就算入了宫,又能得他多久宠爱?   足以见得,世间男子皆薄幸,情深似海不过是笑话罢了。   唯有权势地位,才是一个女子最有力的保障。   凉风拂过, 梁致喉间的痒意又涌了上来。   他垂眸片刻,极力克制住胸腔的紊动,再抬眸时,眼神不经意间,触到康宛妙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小表情。   似是在向他暗示什么。   梁致思衬片刻,朝康宛妙略一颔首,示意接收到她的暗示。   康宛妙点点头,起身离了坐。   几息后,梁致也寻了个借口,离了座。   再过了一会儿,梁致回了座上,已有贵女点好了茶,满脸羞怯地端着漆盘上来奉茶。   最先,是奉给了宋皇后。   宋皇后见是自己意选名单之内的人,取了一盏后,便含笑推拒道:“本宫于此道不甚精通,还须再给致儿品评一番。”   那贵女看了看梁致那张朗月清风似的脸,粉颊更是布满云霞。   她捧着漆盘到了梁致跟前,矮着身子,轻声道:“臣女手艺粗鄙,还请二皇子莫要嫌弃。”   梁致无甚表情地取了茶盏,方送入喉中,不知是否被那茶汤给呛到,开始狂乱的咳嗽起来,把奉茶的贵女给吓得不知所措。   宋皇后见状,连忙派人传了御医。   御医把过脉后,道是梁致此前染的病寒毒未清,今日出外,许是又感了风,建议再好生调养一段时日。   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,宋皇后见梁致咳得一张脸都涨得通红,一时也顾不上这斗茗选妃之事了,嘱咐伺候的人,好生把梁致送回府。   待出了大内不远,梁致便见康宛妙正百无聊赖地,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。   看他出来了,立马一个势子跃了下来,奔到驾前。   梁致下了步撵:“妙姐儿怎也离了斗茗会?”   康宛妙有模有样,演得十足真:“那斗茗会好生无聊,我正打算回府来着,听说表兄咳疾又犯了?”   梁致也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方才咳了几嗓子,御医道是重复感风,勾起了未愈之疾。”   康宛妙便顺势提议道:“我认得一家医馆,那医馆里头的老大夫很有名,治感风咳疾很有两下子的,绝对不比宫里头的御医差,表兄用了这么久的药都没好,也许,该换个大夫瞧瞧呢?”   梁致沉吟了下,方颔首应了:“多谢妙姐儿挂念,那便请妙姐儿带路。”   一旁的苏弄听了,急忙出声制止:“殿下不可,您金贵之躯,怎可让民间的普通医者诊疗?”   康宛妙皱眉,十分不高兴:“切个脉罢了,回头大夫开的方子,也可以让御医过过目嘛,多个药方子,兴许就能让表兄快些好起来呢?他总不能一直这样病下去。”   梁致微笑:“妙姐儿说得是。”   康宛妙看了眼梁致身后的步撵,说道:“表兄你要坐这个去医馆门口,大夫恐怕吓得手都要抖,哪里还有心思给你看病,太招摇了,不如这样,你坐我的马车去,我骑马比你快。”   苏弄急得鬓角生汗:“不可,若让皇后娘娘知晓了——”   康宛妙截了他的话,直接训道:“左一个不可右一个不可,你怎么回事?到底谁是你服侍的主子?姨母的话要听,表兄的话就不听了?”   梁致也冷了脸:“苏弄,妙姐儿也是好心,你岂能这般无理?”   “是仆错了。”   被两相训斥,苏弄瑟缩了下,再不敢言。   *   梁致乘着康宛妙的马车,到了一处偏僻的医馆。   进去后,他被当做普通病者,引入了后堂的诊室。   诊室中,柔婉无双的女子缓缓恭敬无比地福身:“民女见过二殿下。”  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,可这疏离如生人的语气,深深刺痛了梁致,他欲要去搀起她,却被她猝然避开。   梁致无比僵硬地收回双手。   彭慈月垂首低声:“民女今日来,是想求二殿下一件事。”   梁致心中悲怮,他颤声道:“月儿,你我之间为何如此客气?”   彭慈月声音冷冰:“若民女没有记错,二殿下曾给民女写过一封信,按那信中之意,民女与二殿下,便当如此。”   梁致沉默,彭慈月也不言语,只有霜容拒人千里。   这段沉默过程对梁致来说,如凌迟一般漫长而痛苦。   他望着彭慈月许久,才哑声道:“月儿,你说罢,无论何事,我定全力相帮。”   彭慈月抬眸,眼中满是哀求之色:“还请二殿下帮民女救出舅父,他素来清正勤勉,此番定是遭人诟陷。”   梁致怔住:“岳大人?他出了何事?”   彭慈月眼角光泽盈盈:“舅父被收监多日,二殿下莫非全不知情?”   梁致见她淌泪,心下一痛,急急安慰道:“月儿莫哭,你放心,待回府我便着人去查,定将岳大人救出。”   彭慈月杏眸中雪雾迷蒙,细弱的双肩在微微耸颤,更显得她消瘦的身形无比羸弱。   梁致心痛如绞,双拳攥得铁紧,才勉强控制住了去抱她的冲动。   他目光晦涩,定了许久,才哑声问:“今后,你有何打算?”   彭慈月印去泪痕,目光落在地面,语气极轻地回道:“民女会如二殿下所愿,忘了二殿下,去寻意投之人,与他共度余生。当然,二殿下若嫌民女碍眼,民女可离开都京。”   梁致气血翻涌,他被彭慈月这一席话灼得心神俱乱,再难抑制住喉间陡然冲起的上涌,紧紧抓着胸口,死命咳嗽起来。   梁致咳得昏昏然,透不过气之际,彭慈月终是忍不住,上前来帮他拍背顺气。   熟悉且令他无比眷恋的气息靠近,梁致于激烈的咳嗽中握住彭慈月的手腕:“月儿,你、你可恨我?”   彭慈月眉间一颤,哽咽道:“不恨,民女知你也不易,二殿下不必自责。”   梁致眼角噙着一抹红,只觉阵阵透骨酸心。   怎能不自责?   岳大人对她是如何重要的存在,他入狱数日,自己却毫不知情。   她这几日该是何等的忧急无助,该是走投无路,才会来寻自己…   转而,梁致想到彭慈月方才答自己的话,心间更是窒息般闷痛,人如断线偶戏般,好半晌不得动弹。   真的要放手吗?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,嫁与其它男子为妻么?   光是想想,他一颗心就似血肉模糊…   他如何舍得?   梁致眼里布了一层猩红,他望着彭慈月,眸光沉凝:“月儿,你等我。”   等他救出岳大人,等他冲破一切障碍,与她相守。   彭慈月只当他是在承诺救自己舅父之事,便点点头,先行言谢:“民女谢二殿下大恩。”   *   彭慈月走后,康宛妙还真找了大夫,像模像样地给梁致切了脉,又开了帖药方。   走到医馆堂前,梁致突然停了脚,问康宛妙:“妙姐儿,你可觉得我窝囊?”   康宛妙认真想了想:“窝囊倒不至于,就是过于听姨母的话了,不过这也不能怪表兄你啦,姨母那样强势的一个人,也没人拗得过她。”   她再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,话本子中的神仙爱情:“人生苦短,千般皆是浮云,万象皆为宾客,要是不能和心爱之人共渡,那这样的人生,吃得再香喝得再好,始终是给自己留了一大遗憾。唔…也不是不听长辈的话,但要适当,长辈也不见得全都对啊,就像我娘总要管我着装,可这衣裳是穿在我身上的,舒不舒适,只有我自己才能感受得到…”   她叽哩咕噜说了一堆,从衣裳扯到爱好,不停抱怨家里老娘对自己的管教与束缚,简直没个停歇。   梁致却沉浸在她的话中,好一阵冥冥然。   大半晌后,梁致笑了笑:“多谢妙姐儿开导我。”   康宛妙连连摆手:“害,小事,不谢不谢。对了表兄,我都忘问了,你刚才和彭姑娘说了些什么?我瞧她眼睛肿了,好像是哭过?”   康宛妙的问题,让梁致唇间掠过一抹悲凉的笑意,他苦笑道:“她说要忘了我,另嫁他人。”   “那怎么行?!”   月老梦危急,康宛妙比梁致还激动,她苦口婆心地劝:“要真让彭姑娘就这么走了,你肯定要后悔死的,以后梦里都是她的身影,这要患了相思得了臆症,可不是小事。”   “——表兄你可千万别放弃,我觉得彭姑娘挺好的,温温柔柔的,脾性不知道比那个周如清好了多少。”   “——再多阻碍,也要勇敢面对呀!而且这当中的阻碍越多,越能显得你们情意坚定,要是因为这些就分开,那岂不是证明,你们俩感情并没有多深?”   梁致喃声:“我爱她入骨,感情怎会不深?”   听他这么说,康宛妙可算放了心,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,开始扭捏起来:“表兄,我今天帮了你的忙,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?”   梁致垂袖微笑:“自然,妙姐儿但说无妨。”   康宛妙直接了道地问:“表兄能不能把我弄进武学里去?我跟我兄长说了,他无情拒绝了我,还说了一大通的理由,我想了好久,他肯定是敷衍我!”   梁致失笑:“妙姐儿实在是为难我了,国子监规矩不可移,这例,委实破不了。”   话毕,他沉吟道:“我府中有一匹番邦进贡的马,群牧司饲过一段时日,温驯得来,又十分有灵性,妙姐儿若不嫌弃——”   “不嫌弃不嫌弃!   康宛妙生怕人反悔似的,连忙接茬儿。   梁致莞尔道:“既如此,明日我便去你府上,届时亲自将这马带去送予你,可好?”   康宛妙拼命点头。   医馆外,等了多时的苏弄禁不住走了进来:“二爷可瞧完大夫了?这天时渐晚,外头的风愈发大了,不若早些回府?”   梁致盯着他,目中沉沉如渊,其间似有戾气隐隐:“何时回府,我自有盘算,几时轮到你来出言相催?”   苏弄被梁致有些渗人的眼神,给压得浑身一抖,当即矮下了头,嘴都不敢张。   梁致转眸向康宛妙:“妙姐儿回府后,帮我向表兄带个话,就说我明日上午去寻他,请他在府中等我片刻。”   待康宛妙应了,梁致大步出了医馆。   ***   另一厢,余国公府。   直到下人来禀,说七皇子将到,余赞才起身掸了掸衣袍,再慢慢悠悠地往府门走去。   一路上,来回劳作的下人但凡碰上他,都止步躬首,恭声唤“老爷”。   余赞无比自得。   这是他的府邸。   没有不苟言笑的父亲,没有身份尊贵的嫡母,与压他一头的兄姐。   在外,没人再敢笑他是国公府的小庶子,当年曾鄙视过他庶子身份的官家子弟,心中再是不愿,也得敬称他一声“余国公”。   庶子庶子,一个庶字,就让他天生低人一等。   嫡母与嫡兄虽对他不差,可终归是隔了一层。   那时,每每见到意气风发的嫡兄在人前风光,受尽恭维,他心底何尝没有过艳羡?   可也只是艳羡罢了,当年那个木讷的他,在宋皇后找来之前,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,自己居然也可以承袭爵位。   可蠢如宋氏,前些年,竟对与他本就有宿怨的周化青眼有加,任他再四进言,宋氏也还是一路将那周化提拔至枢密副使,然后受人反制。   于是他便明白了,妇人终归是妇人,目光如豆且满腹短见,这样的蠢妇,名副其实的德不配位。   在得知宋氏又一帖药,算计了后宫嫔妃所怀子嗣后,他陡然间,想起嫡姐当年所诞下的男婴来。   当初,因为对嫡姐心怀愧疚,他没有按宋氏所说,杀掉嫡姐宝宝所出,而是留下了那个孩子的命,在都京城外,找了个有乞儿寄居的破庙,便当作弃婴给遗弃了。   而宋氏死盯着后宫嫔妃的肚子,不过是害怕再有小皇子降世,威胁到其子二皇子的地位罢了。   既然宋氏不值得追随,那他为何…不自立山头?   拿定主意后,他一面继续与宋氏虚与委蛇,另一面,暗中派人去寻当年的小男婴。   总算是天不负他苦心,寻人虽花了好些时间,但好歹是成功把人给寻到了。   而圣上得知这一消息后,险些喜极而泣,力排重议将其接入宫中,赐名开祖庙祭拜册封。   有多心急,就证明圣上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儿子,有多重视。   尔后的一系列动作,都让圣上之意不能再明显,就是要把七皇子给扶上帝位。   宋氏再是皇后又如何?如她那般肉眼愚眉、蒙昧无知,可这胳膊,终归是拧不过大腿。   近来,圣上还起了给嫡姐追谥为后的念头,这自然,也是为了给七皇子立储的安排。   尔后,七皇子的身份,可就不比二皇子低了,他亦多了个正宗国舅爷的头衔。   实在是妙极。   毕竟,谁会嫌手中的权力大?谁的欲望又有边呢?   等一脸春风得意的余赞出现在府门口时,梁旻已下了轿撵。   余赞肃身而立,面上一派慈爱,等梁旻到了跟前,才秉手作礼:“殿下来了。”   梁旻快走两步,亲自扶起余赞:“让舅父久侯,是旻不对。”   余赞笑答:“殿下金贵之躯,臣多等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?”   梁旻语带关切:“舅父近来吃睡可好?旧疾可有反复发作?”   余赞回道:“多亏殿下上回差人送来的药包,我服了几帖已见大好,夜间歇息时,也安稳了许多。”   二人边叙着话,边相持着,往府内走去,俨然一幅舅慈甥孝的和乐场景。   席间,余赞问起梁旻:“上回马球赛后,殿下对那位阮小姐印象如何?”   梁旻正色道:“阮小姐知书达理,娴静贞柔,自然是一位极好的女子。”   余赞趁机探道:“那圣上,可有与殿下谈过此事?”   梁旻颔首。   余赞提醒道:“就算抛却家世不提,单论秉性与才情,阮小姐亦堪称贵女典范,这样好的小娘子,殿下可万不能错过了。”   梁旻提壶,亲自给余赞添了杯酒:“多谢舅父提点,舅父处处为旻着想,旻,万分感激。”   余赞佯装悲痛:“唉,若是阿姐还在,殿下也不至于连这婚事,都要承静郡主去牵线,可怜阿姐命运多舛,亦可恨那宋氏恶毒…”   他放下酒杯,看着梁旻,叮嘱道:“殿下日后若得机会,可莫要放过宋氏那毒妇才是。”   梁旻亦盯着余赞的眼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舅父放心,杀母之仇,旻,定不相忘。”   那双眼寒意凛凛,余赞的胸间莫名小小地踢蹬了一下,在不安感袭来之际,梁旻已换上了无害的表情:“旻听说,二皇兄要纳枢密院萧大人之女为侧妃,不知这事,舅父如何看?”   听了梁旻的问,余赞压下心间异样,眯起眼来不屑道:“既他已决心要弃我等而全力助那梁致,那便由他去罢,这贼子本就是个揣奸把滑、贪而无信之辈,像他这般朝梁暮陈,我等失其助力,也无甚可惜的。”   “舅父慧眼断人,旻好生叹服。”   余赞多喝了两杯酒,后劲已逐渐上头,听了梁旻的称讼,他自得不已,便朗声笑道:“殿下尚年少,况长于民间,难免疏谋少略,这也无妨,将勤补拙就是,臣亦会全心佐理殿下,这整个余国公府,都是殿下的助力。”   梁旻垂头,状似感激,眼中,却积淀着森凉之色。   他轻声道:“能得舅父相助,实乃旻之幸也,日后若成大业,定不忘舅父厚恩。”   ***   翌日,微风指煦的黎明,一声着急忙慌的声音,划破博安侯府的宁静。   康宛妙气喘吁吁地,跑到康子晋居院中。   三步作两步间,她走到内室门口,‘砰’地一下推开了门。   “——兄长!!!”   正给康子晋扣着鞓带的栖桐吓得两手一颤,一时也顾不得细看,慌乱间合了下挞尾,便转身出去,阻拦住还要往里冲的康宛妙:“二小姐,这里是主子内室,您也是大姑娘了,怎还这样蛮冲直撞的…”   康宛妙吐吐舌,也知道自己失了礼数,只讷讷道:“知道了,我下回注意。这不是兄长还没有成婚,这内室就他一人,又不会撞到女子什么的…”   说着这话,她脑子一抽,什么筋都不大对路,两眼睁得滚圆,歪猜道:“你这么紧张,莫非兄长带了女子回来过——嘶!哪个混蛋?!”   风帘挂起,康子晋缓步走了出来:“信不信我能再让你关几日禁步?”   康宛妙摸着被砸痛的脑壳,闭紧了嘴。   康子晋负手看她:“大清早一惊一乍的做什么?”   康宛妙嘟囔着传话:“我昨日忘跟兄长说了,表兄说他今日要来找你,让你在府里等他一会儿,别出去。”   康子晋回道:“好极,你再晚来几刻钟,我便不在府里了。”   康宛妙自知理亏,缩着肩遁走了。   经过西角门时,刚好碰见来上值的岳清嘉,二人打了招呼后,康宛妙直接了当地问:“都这么多天了,你怎么还没拿下我兄长?”   她眼色疑问:“你是不是不行?”   岳清嘉:“?”   女人,不能说不行!   她阳气直冲三焦,当即拉着康宛妙小声反驳:“有些事不好跟你说,反正他已经喜欢上我了,死鸭子嘴硬男人通病,你小姑娘家家不懂。”   康宛妙白她一眼:“你比我大?”   岳清嘉挺了挺胸:“你觉得呢?”   康宛妙:“不害臊。”   她想起件事来拉着她,眉飞色舞地:“对了,过会儿我表兄会来府里,他送了我一匹好马,咱俩一起试试?”   岳清嘉眼里微微一闪:“二皇子要来?”   康宛妙摆摆手:“那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带来的马,我觉得你得瞧瞧。”   一提起马,岳清嘉就心有余悸:“不了罢,我好像对骑马有阴影了。”   “怕什么。”   康宛妙不当回事,神秘兮兮地说道:“一起试试那马,我告诉你件好事,肯定是你想听的。”   “什么好事?”   康宛妙卖起关子来:“肯定是不能让你提前知道的好事,嗯?别怂啊,我表兄说了,那马可温驯了,估计你咬它一口,它都不带还嘴的。”   岳清嘉看她拍着胸膛打保票,也就动摇了:“行叭,那我一会儿试试。”   *   这边居院内,在康宛妙走后,栖桐不由问道:“主子,二皇子来,会是为了何事?”   康子晋步出门外,抬眸觑了下天色,淡声道:“晚些他来,便知了。”   恰好岳清嘉满腹心事地走了进来,见他立在门口,立时自作多情道:“侯爷早,你在等我吗?”   康子晋理也不理她,调转步向回了内室。   岳清嘉毫不气馁,她抓紧制造一切近距离接触的机会,踊跃揽活:“侯爷是不是还没用早膳?我去拿。”   栖桐正好也有事要忙,闻言看了她一眼:“那便有劳岳小姐了。”   等岳清嘉端着大漆盘布好早膳,康子晋径直坐到了膳桌前,从头到尾也没有正眼瞧她一眼。   想起康宛妙说,彭表姐要忘掉二皇子的话,岳清嘉脑子里绷着根筋,心底拉响了警报。   接下来,总不能是他通过二皇子算计到彭慈月,接着二男明争一女的剧情罢?  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,鼻息渐急间,终于引得康子晋用余光腻了她一眼:“你方才跑了八百里?”   岳清嘉压根没反应过来:“哈?”   康子晋侧首,见她神态发憨,不由勾了勾唇,转回头继续用膳。   几息后,一只白嫩的手端着茶杯递到他脸前。   康子晋再侧首:“你作甚?”   岳清嘉眼波含情:“侯爷喝茶。”   康子晋熟视无睹:“放着,本侯自己有手。”   岳清嘉固执地端着:“侯爷不是喜欢被人喂么?”   康子晋音无波澜:“那也得看是何人,不是什么人喂的茶,本侯都会喝。”   岳清嘉再努力了一把:“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喂啊。”   这回,康子晋干脆起身,结束早膳:“东西可以收了。”   岳清嘉脸上委委屈屈,心里骂骂咧咧地放下茶杯,去收餐食。   回去的路上,她沉下心来反思。   态度忽然这么冷淡,一定是她的攻略强度不够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有大可爱帮捉虫,改了个错字,为了这个错字,我罚更一章 = 3 =   今天中午12点,还有一肥章,抱住挨个mua~ 第42章 没羞没躁   居院中, 康子晋还没走出内室,就迎面碰上回来的岳清嘉。   她缠人得紧,几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:“侯爷去哪儿?要我服侍吗?”   “本侯去书房, 你跟去作甚?”   康子晋转过身去,睨她:“你今日的活干完了?”   岳清嘉跟了上去, 明明五官都不自然,还要坚强地向他飞媚眼。   不仅如此,见人转了身,她还大着胆子上前靠得越发近, 接着,一边伸出手来勾他腰间的鞓带, 一边捏着嗓子:“侯爷,你——”   ‘啪嗒’一声,勾首和勾尾分离,鞓带脱离男人的腰间,掉到了地上。   而没了鞓带束身的康子晋, 外袍略微散开,露出内里一片白色亵衣来。   “呀!”   岳清嘉低呼一声,立马蹲地, 捡起地板上的鞓带。   那鞓带的玉带板都碎了边, 幸好玉带板都是镶金的,没有摔碎。   弄坏了别人的东西, 她拿着那鞓带,怪不好意思的:“这这这…这纯属意外,我赔给你。”   “主子,二皇子这就到了。”   同一时间,栖桐走进来报信, 就见自己主子衣衫不整,系腰的鞓带还被那岳府小姐拿在手里。   栖桐忍不住瞠目,快步走了进来,高声斥道:“你在做什么?”   此情此景,康子晋算是知道了,什么叫哭笑不得。   他一手压住外袍,一手接过鞓带,低声斥道:“好个没羞没躁的,还不闭眼?”   “哦。”   岳清嘉乖乖闭眼,嘴里还小小声辩驳:“又不是没穿衣服,里面都裹得严严实实的,我也没看着半两肉,怕什么。”   扣好鞓带后,康子晋额侧的筋节隐隐跳动,他指着门口,对岳清嘉道:“出去,今后没本侯吩咐,不许你进内室。”   栖桐护主心切,等岳清嘉出去后,立马建议道:“主子,这岳小姐真是令人开眼,这般女登徒子行径,手段真是越发不顾面子,主子差点就让她给玷污了。”   “——要依属下之见,还是莫让此女留在身侧,岳大人之事可查,若与七皇子相关,便酌情插手,若无相关,便不理这额外的事,您觉得呢?”   栖桐极力游说,都把话分析得这么透彻、说得这么直白了。   在他目光灼灼的期盼下,康子晋莫名拉不下面子来,便颔首,默认了。   栖桐欢欢喜喜领了命,准备出去打发女登徒子的时候,康子晋蓦地出声,喊住了他。   栖桐站定:“主子还有何吩咐?”   康子晋以拳抵唇,清咳了一声:“等她今日下值的时候,你再与她说,事情查了这么久,在府里多做一日的活,她不亏。”   想了想,又吩咐道:“让她去妙姐儿院里,致弟在时,不准她出妙姐儿的院子。”   *   片刻后,康子晋将梁致迎了入书房。   梁致笑道:“许久未讨教表兄棋艺,不知今日,可有幸与表兄切磋一盘?”   康子晋自然应了:“乐意奉陪。”   棋盘摆定,二人这一局手谈,用时极久。   且康子晋发现,梁致的下棋风格,明显与之前大有不同。   由温吞式的稳扎稳打,变为了其势凌厉的下法。   探棋之余,亦会主动出击,该博的时候,绝不手软。   局到中途,康子晋冲梁致扬了扬眉,梁致回了个稳操胜算的微笑。   静谧无比的一局厮杀,二人皆是不留余地,斗了个酣畅淋漓。   片刻后,胜负分落。   梁致摊了下右手,微笑道:“承让。”   ‘叮’的一声,康子晋将手中棋子弹入棋盅。   他噙着笑,一语双关地调侃道:“致弟棋艺精进如斯,莫不是这段时间卧病在府中,潜心研究过这布局之道?”   梁致则正色道:“今日来,是想与表兄说几句话,说几句肺腑之言,还望表兄认真考虑。”   康子晋半笑不笑地,态度并非特别正经,他笑言:“致弟但说无妨。”   梁致攥起手来,面容恳切:“我欲理事,想请表兄助我。”   他感悟颇多:“这许多年来,我一直浑浑噩噩地,活在母后的阴影中,听她指使、受她操纵,从前,我只知一味依从母后,我固然想护着她、护着皇姐,可我却不知,要护住我想护住的人,必然得自己强大起来,掌控一切,与人斗、与天斗。”   “——母后她识人不慧,颇有些、有些大愚不灵,才会受臣子所挟,造成今日这般局面。”   “——况七皇弟回宫后,父皇便对他多有偏心…”   说起此事,梁致眉间难掩落寞。   父皇虽与母后情份日渐淡漠,但曾经也是对他百般疼爱,甚至亲自提点过他为君之道,教他如何驭吏治世,告知他何为海晏河清,天下安顺。   可自打七皇弟回宫,且母后被指,有戕害七皇弟生母之嫌后,父皇对他,也冷淡了许多。   尤其是有了七皇弟的对照,他明显能感觉到,父皇对他,再没了从前的期翼与关怀…   康子晋摒声听了这一大段后,眉宇含笑地审视着梁致:“致弟为何突然这般感悟?”   梁致面容哀怆,又似有剜心之痛在体内冲激,他颤声道:“表兄,我昨日见了月儿,我、我委实放不下她,若让我看着她另择婿而嫁,我极有可能…会疯魔。”   听他说罢,康子晋的声音冷了下来:“所以,致弟是为了女子,才生出这许多感悟来?”   梁致沉思片刻,郑重答道:“不止是为了月儿,身为皇家子弟,本就该争、该斗,若一味触事面墙、或任人摆布,日后会是何等下场,我亦心中有数,若不想任人宰割,我需要做的,是舵舟之士。”   约莫有近一盏茶的时间,康子晋都没有说话。   就在空气险些僵凝到化不开的时候,府外传来马儿的高声嘶鸣,以及下人惊慌的叫声。   康子晋心内莫名失重般跳了下,他走到支摘窗边,扬声问道:“何事吵闹?”   几息后,栖桐的声音传了上来:“主子,是那岳小姐坠马了。”   就在梁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,康子晋竟一弯身,就势从支摘窗口跃了下去,且稳稳当当落了地,再疾风一般出了居院。   博安府门口,祝金旋身上马,他竭力拉住缰绳,愣是把马调了个向,那健壮的马蹄才没有踏到岳清嘉身上。   康宛妙吓得眉毛高耸,急忙就要去把躺在地上的岳清嘉给拉起来。   岳清嘉脸色痛得发白,她伸出左手,去制止康宛妙:“别、别拉我,我好像动不了。”   康宛妙紧张地蹲了下去:“你没事罢?你别吓我。”   岳清嘉哭丧着脸,大嚎起来:“完蛋了,我可能是瘫痪了,还是半身不遂?我这右手也好像骨折了,神呐,我是不是下半辈子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了?天呐多洗爹,我为什么这么惨!”   康宛妙本来就慌得不行,这下见她嚎得大声,便也极度无措起来,猛女落泪:“是啊你好惨,怎么办?都怪我…”   康子晋赶到时,见到的,就是二女几乎抱头痛哭的场面。   见了康子晋,康宛妙如遇救兵:“兄长你来了,你快瞧瞧,她是不是瘫了?”   康子晋阴沉着脸,剜了康宛妙一眼:“闭嘴。”   他再看四周:“都愣着做什么?还不去请府医过来?”   一句闭嘴,让躺在地上的人也缩着脖子,不敢继续哭。   康子晋俯视着不敢动弹的岳清嘉,见她瘪着嘴小声抽噎,眼泪把两侧的鬓角都给濡湿了,模样实在让人生怜。   他压着唇角,心里躁意十足:“想哭就哭罢,没说让你也闭嘴。”   偏生人家还不领情,抽抽噎噎地:“不、不行,我是铿锵玫瑰,我要坚强。”   说是这么说,那眼角的泪却流得更欢实了,还翻着眼珠子去和他对视:“好歹主仆一场,我要是治不好了,侯爷可千万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,一定一定,要把我爹爹给救出来。”   康子晋皱了下眉,正想说些什么,余光就见梁致也到了府门口,且眼色惊疑地看着地上的姑娘:“岳小姐?”   “咦?二皇子?”   岳清嘉激动起来,向梁致挥了挥算是行动自如的左手:“二皇子,我——”   “闭嘴,再说话,就把你扔在这处。”   康子晋声音冷厉地阻断她。   刚好府医匆匆忙忙地提着药箱过来了,听到消息的宋氏也赶了过来。   府医放下药箱,去给岳清嘉切脉。   宋氏则没好气地点着康宛妙:“这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你又闯祸了?”   这事,还真跟康宛妙脱不了干系。   是以,康宛妙倒也坦荡认错:“是我不对,她说自己惊过马,不大敢骑,我想着,这马比别的马要温驯得多,就极力撺掇她上去试一试…”   宋氏深吸一口气:“你啊你,能不能干点好事?整天闯祸,是想把为娘给气死不成?”   说起这个,康宛妙就不服了:“怎么没干过好事啊?娘你问问表兄,我昨天是不是帮了他?”   梁致滞了下,一时不知怎么回答。   恰好地上的人惨嚎一嗓子,呼起痛来,把三人的注意力都给转移了过去。   梁致掩了掩唇,清咳一声,顺势去问府医:“伤势如何?”   岳清嘉之所以会嚎,是因为府医方才在给她查看伤势的时候,难免碰了下她的右臂。   在岳清嘉哇哇乱叫间,府医被康子晋突刺的目光给盯得心里一耸,硬着头皮答道:“右手腕部骨折了,其它的…目前以脉相来看,当是无甚大碍。”   康宛妙不信:“只有骨折吗?那她怎么动都动不了?”   府医面部抽搐:“咳、应当、应当是因为摔痛了,或是后背有些淤青,姑娘家大都娇弱,一时疼痛得无法动弹,也是有的。”   康子晋抛出关键问题:“是否得即刻接骨?”   府医忙不迭点头:“侯爷所言不差,此事耽误不得,需得尽快安排才是。”   岳清嘉脸色‘唰’地一下,白得更彻底了,看起来,就跟博物馆在逃大卫似的。   她吓得牙齿都在打嗑:“接、接骨?”   康宛妙打小一路皮到大,也是受过接骨摧残的,那份痛,真是死都忘不了。   她咽了口唾沫,结结巴巴地安慰岳清嘉:“你、你、你别怕,这接骨好快的,忍一忍、忍一忍就过去了。”   康宛妙指了指自己的丫鬟:“你们俩,快、快把人抬到我院子里去。”   宋氏见状心下一动,她制止道:“丫鬟能有几两力气?中途要是把人给摔了,岂不又给岳姑娘添了伤?”   说完,宋氏还给康宛妙使了个眼色。   可宋氏忘了,自己这个女儿,哪里是什么看得懂眼色的人。   就见康宛妙恍然大悟,接着立马去撸袖:“也对,她们力气小,那我来抱罢,我力气可大了。”   宋氏眼前一黑。   康宛妙两袖往上一抻,扎了个马步,勾着腰,就要去抱岳清嘉。   临要下手时犯了难,她和岳清嘉打着商量:“要不,你左手把着右手?不然碰到了很痛的。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康宛妙毛毛躁躁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,岳清嘉哪里敢要她抱,自己伸出右手来,艰难道:“你还是扶我起来罢,我自己走过去。”   康宛妙不乐意了,好强的性子不适时宜地出现。   她坚持道:“你别不信我呀,我绝对可以的,武学院里的大石墩我都移得动,就你这小身子骨,我抱起来毫不费力。”   这话说完,康宛妙就沉下腰,准备去强行抱人之际,头顶蓦地挨了个不轻不重的脑蹦,康子晋寒泉般的声音随之而来:“退开。”   康宛妙冷不丁挨了个磕,捂着头‘嘶’了一声,再想起来,这是自己今天第二回 挨兄长的打,不由气咻咻地:“兄长老打我做什么?”   宋氏怕她坏事,连忙把人给扯了回来:“好了,噤声,别胡闹!”   碍于母威,康宛妙只得闭上了嘴。   她见自己兄长弯下腰,小心翼翼地避开岳清嘉的右臂,两手一用劲,便把人给抱了起来,往府里走去,不由越发气闷:“想抱人就直说,犯得着打我吗?”   *   岳清嘉晕晕乎乎地,被康子晋给抱到康宛妙居院里,她被放在康宛妙的贵妃榻上。   接着,府医就净了手,准备过来给她接骨。   岳清嘉吓得连连后退,又被康子晋的眼神给瞪乖了:“躲什么?不想好了?”   宋氏叹气:“晋儿,好好说话。”   她走上前去,抚了抚岳清嘉的头:“好孩子,别怕,一会儿就过去了。”   岳清嘉怎么会不怕,她怕得要死,可眼前还站了个黑面阎罗,像是她再敢矫情一下,就要被吞掉一样。   似是知道岳清嘉的想法,宋氏肃起脸来:“晋儿,你出去等着,在这儿板着张脸做什么?她就是不怕,都要被你给吓怕了。”   康子晋一声不吭,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。   本想直接回自己居院,但在走到院门的那刻,蓦地听到一声压抑着的痛呼,那双脚,却怎么也挪移不开了。   房内,岳清嘉别过脸去去,咬着自己的衣服,一度疼得脸都扭曲了。   等接完骨,岳清嘉背上的衣裳都汗湿了。   府医给她的手敷过药,用细布给裹了,再寻来竹板夹住。   忙完这些,府医向宋氏回话道:“太夫人,这位姑娘运气好,受伤的是腕部,不是肘部,更不是大臂,也不算严重。眼下,腕节这处不过是有些肿胀,若恢复得好,不出百日,便可无恙。”   宋氏捏着巾帕,亲自给岳清嘉擦了脑门上的汗:“好孩子,你受苦了,你先在这处躺着休息一会儿,晚些时候,我便送你回府。”   岳清嘉吓了一跳,强颜欢笑地婉拒道:“不劳烦太夫人,我自己回就好了。”   宋氏摇摇头:“你别跟我客气,我那儿子是个浑的,拘着你给他使唤,这些日子委屈你了…唉,还有我这个女儿,也整日惹事害人…”   “——岳大人的事,我也略知一二,你放心,若岳大人当真蒙冤,我定让晋儿尽快将岳大人救出,也好早日让你们阖府团聚。”   *   嘱咐康宛妙好生照顾后,宋氏便去着人预备车马礼品。   而对于在院门口遇到康子晋这事,宋氏并不意外。   毕竟这儿子,是自己生的,对他的了解不说八分,三五分总是有的。   宋氏停下脚,颇有些限铁不成钢地点着康子晋:“你啊你,跟你爹爹一个样,最是嘴硬心软,还杵在这儿做什么?心里头着紧,便进去看看,关怀两句。”   康子晋面色微冷:“娘说这些做什么?”   宋氏也不点破,只气笑道:“性子惯是这样别扭,我看呐,也就岳府这姑娘,能受得了你的臭脾气。为娘可告诫你一句,姑娘家再是一腔心意对着你,这时日久了得不到回应,指不定她就转身,再不理你了。”   “——我瞧着,这岳府姑娘可是个招人喜的,她府上要是放了话议亲,还不知道多少小郎君要央媒人去提亲…你年岁本就大她一些,要是再不改改这臭脾气、再不主动些,等人跑了,你可后悔莫及。”   康子晋只觉得自己母亲这些话越说越离谱,他也不回应,转身便回了自己居院。   宋氏简直气得两肺直炸,指着康子晋的背景,对身边的老仆道:“你瞧瞧,你瞧瞧他这样,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通事的儿子。”   老仆笑道:“夫人莫气,这小儿女之事啊,得讲缘分,急是急不来的。那位岳府小姐,若当真与侯爷有缘,过程再怎么曲折,最后总是会到一起的。”   宋氏无奈:“你可知,我为何要亲自去岳府?”   老仆问:“不是因为,岳府小姐今日在咱们府上受了伤,夫人才亲自去送礼赔罪的吗?”   宋氏摇头叹道:“不止。”   “——那姑娘来咱们府上几日,我一直没与她碰面,就装不晓得这事,也是不想打扰他二人相处。虽说之前,也吩咐了你们莫要传扬,可我昨日在景德门外远远地,与那才下马车的岳夫人打了个照面。”   “——按说在这前头,我与她也是见过几回面的,虽说过往无甚交情,但也算是识得。那阵儿,我方想过去与她打个招呼、叙上两句话,可我这脚下才移了两步,她就又转身回了马车走了,似是在避我一样。”   老仆听罢,便问道:“夫人是怀疑,岳夫人她知晓这事?所以您今日,也是准备去探探那位岳夫人的口风?”   宋氏点头,重新迈开了步子:“自然是有这打算的。去罢,唤人备车马,再把府库里上等的补药珍参拿到我房里去,我且挑一挑。”   宋氏不知道的是,自己才离开,她那好儿子就调转了步头,回了康宛妙的院子里,还恶声恶气地指责岳清嘉:“她让你骑你就骑,你还真好使唤。”   康宛妙怒目:“兄长乱说什么?我就是觉得那马挺不错的,想让她也试试,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使唤了?”   康子晋换了个词:“那是欺负?”   康宛妙跳脚:“我没有!你别冤枉我!”   康氏两兄妹在斗嘴,岳清嘉眼里则是深重的茫然。   这逼刚刚还对她公主抱,转眼就连环凶她,这他娘的,跟之前的拔X无情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?   再说了,康宛妙让她试骑,那也是朋友间的好心分享。   只是…她没想到自己会晕马,还是上去就发晕的那种。   当时,她本来是想找个最安全的姿势,就在马背上多调整了几下,手一重,不小心恏了把那马的鬃毛,然后就…   想到马,就有人来报,说祝金已经好好地把那马给牵了回来,看起来,该是方才的躁动已经平静下来了。   气急败坏的康宛妙立即停止吵嘴,跑去看马。   康子晋睨了眼岳清嘉绑着竹片的手腕,冷哼了声:“你可真有本事,骑个马也能摔,依本侯看,你压根就不是骑马的料。”   岳清嘉压下火气,从善如流地对答道:“侯爷说得对,我不是骑马的料,我是当你对象的料。”   她一双眼珠子里里外外地扫来扫去,也没见梁致,便问道:“对了,二皇子呢?他刚才不是也在吗?”   康子晋声音冷冽:“岳小姐好大的脸面,受了点伤罢了,还指望二皇子来看你?”   岳清嘉:“???”   好好的怎么又发病了?小心精神病主任偷院长专车来接你。   岳清嘉实在受不了他这份阴阳怪气,一时没憋住,大胆开麦怼道:“你吃炮仗了?”   康子晋微眯起眼来:“你说什么?”   岳清嘉一秒怂到地心,她声怯气短地:“呃、我是说,我和侯爷你有了肌肤之亲,侯爷刚刚抱我了,那么多人都看见了,我清白已经没有了,侯爷得负责。”   康子晋嗤了声:“若方才是其它男子抱了你,又当如何?”   他目露审视:“还是说,岳小姐想让抱的,实则另有其人?”   结合他古里古怪的前言后语,岳清嘉蒙了两瞬,忽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,惊疑不定地看着康子晋:“你、你不会是以为我喜欢二皇子罢?”   在岳清嘉一双清清凌凌眸子的注视下,康子晋莫名羞恼起来。   他狠狠地盯着岳清嘉:“岳小姐何必自作多情,是与不是,与本侯又有什么相关?”   说完,康子晋一甩袍,便走了出去。   *   等回到居院时,迎接康子晋的,就是眼神颇有些促狭的梁致。   康子晋以拳抵唇,清咳了声,若无其事地继续之前的谈话。   他笑道:“致弟既有那许多感悟,为兄再单问你一句,可有想过如何治理大余?虽说我大余目下无强敌来犯,时和岁丰也算安平,但为帝王者,御百僚,亦当心怀天下。”   梁致很快便收起促狭,先谈要事。   他神色郑重:“圣人道民贵君轻,为帝王者,自得心怀万民,我又岂止为了个人私情?若上事,必得解国恤,保我大余疆域不被外敌所攘、臣众不俱佞邪阻挠、子民,不受饥寒侵扰。”   康子晋双眸幽沉:“致弟有九天揽月之豪情,若为储贰,今后得以执掌大宝,自是我大余臣民之幸。”   梁致望着康子晋,万分恳挚:“可我现今力薄势弱,表兄,眼下唯有你,可让我交托全幅信任。我知表兄才高智深、好谋善断,若能得表兄助力,我定可百举百捷,无往不利。”   窗口透进来的日光清如白银,均匀地洒在二人身上。   表兄弟二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后,康子晋展了展唇角,谦笑道:“得致弟百般抬举,倒让为兄不知如何自处了…承蒙致弟瞧得起,今后若有何差遣,为兄尽力而为便是。”   梁致面色松缓下来,目光也豁然明亮起来。   正事谈完,氛围轻松许多。   梁致言语谐戏地打趣道:“岳小姐如何?可无碍了?”   谈到这个,康子晋不由再度暗唾自己,方才大抵是被鬼迷了心窍,才会都走到居院门口了,又调步回去。   而梁致的这个问题,他想了想,还是选择无视。   梁致换了个问法:“既岳小姐也求到了表兄这头来,那岳大人之事,表兄可有头绪了?”   康子晋反问道:“看来彭姑娘也求过此事,不知致弟打算如何做?”   梁致道:“自然要尽快将岳大人救出。”   康子晋挑眉:“如何救?”   梁致该是早就想过这其中的事,他答道:“从拟诏、薄历、递迁到落印,总归有一处是能查出破绽的。”   康子晋的眼神凝了凝,抛出个微妙的问题:“若岳大人并非是受人诟陷,而是确有失职呢?致弟可会为了彭姑娘,将这桩事拧转?还是说,致弟会禀公办理?毕竟此事,牵扯出了人命。”   梁致略一忖度,如实答道:“我会想尽办法,救出岳大人。”   见他虽有犹疑,却态度坚定,康子晋的眼尾,不觉流出几分笑意来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嘉嘉每逢勾搭——必翻车。   侯爷吃的不是炮仗,是一种粮食发酵后形成的液体—— 第43章 烧鹅   ----   送走梁致后, 栖桐疑问道:“主子最后问二皇子的那个问题,属下觉得,二皇子似过于重私情, 与前番言语有相悖之处,可又见主子面露赞赏之意, 不何主子可否为属下解解这当中的疑惑?”   康子晋转着翟扇,漫不经心地:“帝王也是血肉之躯,心中有国有家,有大义, 却也逃不脱私情羁绊。惶论这世间,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, 那九五之尊的帝王之术,岂是黑白分明、过于纯善之人可以施用的?”   栖桐不解地忧道:“可主子不怕将来二皇子登了大位,反过来,用那帝王之术对付您?”   对此,康子晋一笑置之:“君有为君之道, 臣,亦有人臣之道,且自古君臣之道, 恩义为报, 大不了,落个土芥与寇仇之对。”   栖桐再忧道:“那彭姑娘呢?主子之前, 不是百般阻挠那彭姑娘与二皇子接近?如今看来,二皇子,应当是奔着接她入府的目的去的。”   康子晋提了提唇,徐徐答道:“之前他不通窍,实力与野心俱不足, 若沉迷于男女私情,那温柔乡于他来说,并非什么好事。眼下他已有主见,且对那彭慈月愈发生出执念来,若再阻挠,恐怕适得其反,不如先由他去,或许得了个彭慈月后,能让他越发生出些斗志来,左右这回他的转变,那彭慈月也算是有功的。”   “——这争储之路荆棘从生,毕竟他最终要斗的,是圣上。若有心爱的女子在旁轻柔细语,创巨痛深、消极失意之际,他也能得片刻抚慰,不至于一蹶不振,意懒心灰。”   栖桐叹服:“如此,实是主子想得周到。”   他沉吟了下,又出声道:“对了,那岳府小姐——”   正所谓白天不要说人,栖桐这话才出口,吊着手腕的岳清嘉就推开了这居院的门。   她瞄到了康子晋,就两眼发光地跑了过来,哼哼唧唧地缠住他:“我受了伤,伺候不了侯爷了,侯爷还会救我爹爹出来么?”   康子晋看了眼她晃晃荡荡的右手,轻飘飘地答道:“本侯若不救,你当如何?”   “嘿!那我就不走了!”   似乎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,身残志坚的岳清嘉,莽起劲就要往内室里冲,嘴里还嚷嚷着:“我胡汉三就是赖也要赖在这里。”   才抬了脚,左臂就被人钳住了。   康子晋看着这满脸不甘心,还张牙舞爪地要往他内室冲的伤患,不由眯了下眼眸,半威胁道:“再耍泼放赖,看你父亲何时得回。”   得心应手的威胁,果然总是能有效制止疯批行为。   岳清嘉僵住,收住奔跑的姿势,再展开淑女式的娇羞,转过脸干笑道:“早上我看侯爷屋里的被子好像没叠好,想去帮你整理一下来着。”   康子晋放开手:“安静了?不作妖了?”   见他面色不虞,岳清嘉张口就来了两句劝人格言:“侯爷莫生气,气出病来无人替,你若气死谁如意,况且伤神又费力。”   康子晋面色沉静。   要不是见过他和青楼那些妹子调笑,岳清嘉简直要怀疑这人笑点奇高,动不动就板脸。   这会儿,博安侯府的下人进来唤:“岳小姐,马车已经备好了。”   “喔,就来。”   岳清嘉依依不舍又将信将疑地看着康子晋:“那我走啦?侯爷真会救我爹爹出来?”   康子晋背着手,先行进了屋。   忽冷忽热的傲娇怪!   *   岳清嘉在康太夫人一路的款语温言中回到家,她忐忑不已地,带着康太夫人和康宛妙进了岳府。   钟氏一见她这样,就险些软倒在地,说话都在抖:“嘉嘉,你这是怎么了?”   在看到她身后的康太夫人后,腿软脚痠的钟氏竭力镇定下来。   康太夫人抢先开口把岳清嘉坠马之事给说了,康宛妙也诚心道了歉。   康太夫人愧惭道:“岳夫人,实在是对不住,我这女儿委实玩劣,待回府,我定对她严加管教。”   钟氏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,她僵着脸,极其客套地接待了博安侯府的母女俩,期间大多是康太夫人在说,钟氏偶尔不咸不淡地回应几句。   康太夫人察言鉴貌,也没有多作搅扰,把补品参药给放下后,便带着康宛妙告辞了。   岳清嘉把人送出府门时,刚好碰到下值的骆垣。   骆垣见了岳清嘉的模样,也吓了一跳,大步跑上前来,神色着紧得不得了:“嘉嘉,你怎么受伤了?”   “她骑马摔的。”   康宛妙三言两语把话说完,注意力瞬间被骆垣的装扮给吸引住了:“咦?你换盔甲了吗?这身好看,比之前那身还要威武!”   岳清嘉也发现他的着装有改变,同样投去好奇的眼神。   少年郎极易脸红,被姑娘家盯着看一眼,脸上就升起两团红霞。   骆垣面有羞赧:“我调到皇城司了。”   康宛妙低呼,赞叹道:“调到禁军了?你小子挺不错呀。怪不得这臂甲和护肩都不一样了。”   她兴奋不已:“那你之前那身盔甲能不能送给我?我使银子买也行,你开个价。”   骆垣拿眼横她:“不能,调了职,那身甲盔缨都得交回,就算不交回,也是禁止买卖的,且私藏甲胄是重罪,你不想活了?”   康宛妙气鼓鼓地:“我就是买来玩玩而已,吓唬谁啊?说那么严重做什么?”  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妙姐儿,该回府了。”   老娘召唤,不能再留,康宛妙只得打了告辞,上了回府的马车。   *   马车驾出一段距离后,康太夫人开腔了。   她实在头疼得紧:“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肆无忌惮?那甲胄也是能玩的? ”   康宛妙不服,还诡辩道:“那要怪娘没把我生成个男儿郎,我要是个男儿郎,也能穿甲胄上战场、也能像爹爹一样捍疆杀敌,怎么着也比兄长要强。他大好男儿,不为国效力,整日寻欢作乐,只知和妓.子厮混,要是爹爹还在,准保要打得他满地找牙。”   康太夫人脸色黯淡下来,她满目悲怆:“为娘倒是宁愿你爹爹像你兄长一般,做个闲散侯爷,宁愿看他朝花暮乐…总归,还有个人在。”   见自己老娘开始拭泪,康宛妙慌了神道:“娘别伤心,是我说错话了。”   她急中生智地安慰道:“娘,爹爹在的呢,我总能梦见他,他肯定在咱们身边守着咱们,只是咱们看不见罢了。”   康太夫人的手滞了下:“你真能梦见你爹爹?”   康宛妙点头:“可以的,我经常梦见爹爹。”   “那,你都梦见他在做什么?模样可有变?”   “爹爹模样没变,我也是小时候的模样,梦里头,多是爹爹在陪着我耍。”   康太夫人听了,神色哀哀:“除了他刚走那几日,为娘再没有梦见过他,许是、许是他出殡之前,为娘的眼泪曾滴在他那敛服之上,又许是,他怪我。”   康宛妙有些发蒙:“爹爹和娘的感情那样深,府里连妾室都没有,他怎会怪你呢?”   康太夫人摇摇头,并没有答女儿这个问题,而是反问道:“娘且问你,方才在岳府,你可有何异样感受?”   康宛妙歪着脑袋想了想:“好像,岳夫人不太待见咱们?但这可能是因为我害岳清嘉坠马了,她爱女心切,也能理解的。这要是反过来,岳清嘉害我坠马,娘你肯定也是那幅态度啊,怎么了?有什么不对吗?”   康太夫人怔了下:“你说得对,也许是为娘多想了罢。对了,方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小郎君是哪一位?”   被问起这个,康宛妙起劲了:“他叫骆垣,是那隔壁骆府的大郎君,他父亲是云武将军。娘你别看他年纪小,他武功挺高强的,就是不知道和祝金比,谁更胜一筹。”   康太夫人微愣:“现下你们这些小姑娘,都喜欢擅武的郎君了么?”   康宛妙咧了咧嘴:“也不是罢,我看她们多数人还是蛮浅薄的,喜欢兄长那样的白面公子。对了娘,兄长的武功和谁学的?是不是爹爹教的?”   忆起往事,康太夫人目光悠远,她笑道:“自然是你爹爹教的,你爹爹仍在时,可没少训练他,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,文课学业还不许落下。唉…你兄长在你爹爹手里,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,他那时性子又倔蛮得很,马步蹲久了,走路两条腿都在打摆子,还要挑枪去和你爹爹搏斗。”   康宛妙:“哈?那兄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?我记得,兄长好像…还跟爹爹在军营里待过?”   康太夫人笑道:“是啊,你兄长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日。再有,你爹爹去世时你还小,只知道张着嘴哭,可还记得你兄长那时什么模样?”   康宛妙还真记得:“兄长好像一直跪在灵堂,也不烧纸也不说话,样子比爹爹还可怕,我还以为他生大病了。”   康太夫人沉重地叹了一声:“你爹爹虽是严父,却也是真心疼爱你兄长,你兄长虽常与他对着干,心里又何尝不是以你爹爹为荣,视你爹爹为榜样与表率?他们父子间的情谊,最是作不得假的。”   她收回追忆,嗔了康宛妙一眼:“倒被你给绕走了,娘问你,你瞧着那骆大郎君,可是欢喜岳姑娘?”   康宛妙想也不想就答道:“不能罢?娘你想多了,他们是邻居,听说打小一起长大的,感情好些也无可厚非呀。”   康太夫人眼神微凝,忧心道:“就是打小一起长大,才最有可能…”   康宛妙举一反三:“那姹表姐还总说她和兄长一起长大呢?兄长不是半点不喜欢她?”   康太夫人被这话给哽了个结结实实的,实在是找不到话去回她。   片刻后,康太夫人嗳声感慨:“你姹表姐,也是个命苦的,年纪轻轻就和我这老婆子一样,做了寡妇,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,却屈尊去给人冲了喜。”   康宛妙学着男子的坐姿,叉开两腿来,又把手肘搁在膝上,摩挲着下巴:“娘,你不是心疼姹表姐罢?她一心想嫁兄长,连我都看出来了,你要是心疼她点了头,她肯定更要闹着嫁兄长了。”   康太夫人低声呵斥:“尽胡说,娘怎会让你兄长娶一个寡妇为妻?更何况她还是你姑母的女儿。”   她瞪着康宛妙:“还不好好坐?”   康宛妙抿了抿嘴,调整了坐姿,还不望追问着:“娘你这话我又听不懂了,不都说表兄表妹什么的结了亲后,叫亲上加亲么?而且你还是姹表姐姨母,我瞧着,你好像不大喜欢她的样子?是因为她性格不好吗?我也不怎么喜欢她,她有时候傲气过头了,对谁都颐指气使的,有时候又神神叨叨的,还老想让我带她去寻兄长,我觉得她挺烦人的。”   “——对了娘,你还不知道罢?她这个人有点可怕,前几年偷摸派人跟着兄长,看兄长进了青楼,她就派亲卫把那青楼都给拆了,还抓了里头不少花娘去当军妓,听说那些花娘好多都没有活下来,太残忍了。”   马车停了下来,是回到了博安侯府。   康太夫人被缠问得脑仁疼:“行了,你话这么多,问题一个接一个的,觉得为娘会就这么忘了你犯下的事?想得美,回府以后,你给我禁足半个月,看你以后还浑不浑?”   意图被识破,还没能得逞,康宛妙瞬间蔫巴了。   而此时的岳府内,钟氏正心疼不已地搂着岳清嘉垂泪:“娘的嘉嘉受苦了…”   岳清嘉连忙道:“娘,我没事。”   钟氏哑着嗓子,气怒不已:“怎么没事?你长这么大,何时受过这等罪?那博安侯府的小姐定是欺你无人护,才会硬逼你去骑那马的。”   被母爱关怀,岳清嘉却深感无力:“娘,你真误会了,她真的不是故意的。再说那马我瞧她骑得也是好好的,自己有些蠢蠢欲动,就去试了。这都怪我自己大意,你别怪她,也别伤心,这接骨一点不痛,大夫都说我伤得轻,可能不到一百天就能恢复了。”   钟氏一口浊气堵在心头,她恨恨道:“你不用轻描淡写地安慰娘,总之依娘看来,那博安侯府里的,都不是好人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决定转移话题,问起彭慈月来。   钟氏答道:“月姐儿近来帮着打理府里头的事,我见她越发清减,那小脸上的肉都要瘦没了,便让她好生在院子里歇息,你没事别去打扰她,回自己居院罢,我去唤人给你熬些参汤。”   *   隔壁的骆府中,骆满刚下值,茶水都没来得急喝一口,就被骆垣给追在脚后了,翻来覆去地,就是问他有没有法子救岳大人。   骆满直言道:“垣哥儿,不是为父不救,实在是无能为力,这拘人的命令是圣上直接下的,如今看来,百僚都怕触怒圣上,这事半个字都不敢提。为父倒是写过奏本,却也是石沉大海,没有半点回音。不瞒你说,为父曾想私底下去探看探看岳大人,也没能成功,大理寺中的官员,都道不敢开这后门,唯恐圣上降罪。”   骆垣急得不行:“那、难道岳伯父就真救不出来了么?要是被定了罪,会如何?”   骆满的语气已经尽量委婉:“最好的下场,也是被削为平民,籍没家产。”   卓氏把怀里的骆飞沉递给丫鬟去抱,再给丈夫倒了杯茶,招了神情滞骇的骆垣坐下,笑道:“娘且问你,若你岳伯父落了罪,嘉姐儿可就是罪官之女了,到那时,你可还愿娶她为妻?”   这样直接的话,险些让骆垣惊得弹起。   他连腮带耳晕红了一片,别别扭扭、又支支吾吾地:“娘…你、你说什么呢?”   看自己大儿子这明显是被戳中心事的反应,卓氏笑到打跌,她又多出几分揶揄心来,眼底微露讶异:“难不成是娘多想了,我儿压根对嘉姐儿没那份心,这急成猴儿样,只是因为邻里之情罢了?”   她转身,又故意去逗骆飞沉:“沉哥儿,你说,要不要你嘉嘉姐姐给你做嫂子?”   骆飞沉一听嘉嘉两个字,就兴奋地划拉着两条藕节臂:“要,要嘉嘉姐姐,要嫂子。”   骆垣的脸已经红到不能看了。   卓氏笑够了,直言不讳道:“好了,你是娘生的,你什么心思还想瞒过娘?这么大个儿郎了,心里有喜欢的姑娘很正常,害什么臊?想当年你爹爹可是直接冲到我面前来表慕,你怎么就这么怂,武枪弄剑的男子汉扭捏个什么劲。”   骆垣垂头听训,两只耳朵仍是红如烙铁。   骆飞沉扭身出了丫鬟的怀抱,走到骆垣身边,指着骆垣的耳朵,奶声奶气地:“兄长,烧鹅。”   卓氏噗哧笑出声:“你兄长不是烧鹅,他只是害羞了,乖乖沉哥儿,别取笑你兄长了,来娘这儿。”   骆飞沉迈着小短腿,一头扎到卓氏怀里。   卓氏笑着抱住小儿子,又去提醒大儿子:“前头的问题,你还没答娘呢。”   骆垣憋了会儿,声音极低地答道:“儿子…愿意的。”   卓氏与丈夫四目相对,皆笑了。   她清了清嗓子,正色道:“娶个罪官之女为妻,你这仕途必然要艰难许多,遇位争时,还极有可能被人拿着这把柄去参,这些,你可都能接受?”   骆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:“可以的, ”   看他这样爽快,卓氏再分析道:“也便是说,成婚后,她也许会拖累你,你云程发韧之时,也分不得她多少荣耀。说得再直白些,你二人若成婚,婚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太好过,当然,娘说的是在外的日子,在府内,娘与你爹亦会对她视如已出,左右咱们一家人和睦,才是最好的。”   骆垣才要开口,卓氏伸手压住他:“先别急,我还有一桩告诫要提前与你说。你还年少,这一时的欢喜也不知能撑多久,若是日后你仕途不顺了,嫌她阻了你的路,许就不是这个想法了,你想清楚些,日后若你负了她,娘可是会帮着她揍你的。”   骆垣立即表态:“娘放心,若能、若能…儿子定不会负了嘉嘉。”   骆满拍拍骆垣的肩膀:“我儿莫急,既你心如此坚定,待明日,为父便豁出这脸去,再奏一本就是。” 第44章 着迷   -----------   瞻华宫中, 梁旻满脸阴郁地看着眼前的人:“裴监司,你是在告知本殿,那岳憬之罪治不了? ”   裴隆毕恭毕敬地站着, 垂头答道:“大理寺已查到韦大人身上,仔细把所有证物都重新过了一遍, 昨日还召了韦大人前去问话,韦大人,甚为惊慌。”   梁旻皱眉,眼中满是轻蔑之意:“无用之辈。”   他十分不满:“大理寺怎会突然查得这样细致?”   裴隆推测道:“许是二皇子那头…”   梁旻截断他的话, 断然否定道:“不可能,此事, 那宋琼绝不会允许梁致插手。”   裴隆道:“那,许是圣上突然觉得此事有蹊跷?毕竟岳大人此前在朝臣,颇得交口赞誉。”   梁旻傲睨过来,嘴边撇着一丝嘲笑之意:“那又如何?岳憬入狱这么久了,你可见有谁为他说过半句话?”   裴隆沉吟起来:“前些日子, 云武将军递过两回奏章,俱是为岳大人求情之表,且言辞颇为恳切, 许是圣上见了那奏章, 一时心头起意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   他忧心忡忡:“如今那岳憬已被转监到御史台狱中, 那日的当班薄历连着一切证物,也都归了御史台,大理寺那头,怕是再插不上手了,御史台办事向来公禀, 老奴只怕若入御史台决断,这纠查…不会善了。”   梁旻烦躁不已,信手从座边握了一把金灿灿的脱手镖。   那镖身是纯金打造,头部,是发着寒光的尖棱,末端,则绑着绡金的绸带。   两个小黄门硬着头皮去端起一盘镖靶,分立两侧,用手托固着那镖靶。   梁旻都没站定,就执起镖剑一下一下又一下地,向那镖靶投掷去。   一双小黄门吓得面如菜色,生怕那锋利无比的金镖下一刻,就会扎在自己手上,或是身上。   幸好梁旻虽然心情不佳,今日的准头倒是提升了许多,手上的一把掷.完,也没有出现脱镖。   发泄完了,梁旻拍拍手,转身去对裴隆说道:“那便在御史台决断之前,让韦栋来将此事一力承担。”   裴隆很是一惊:“韦大人如何肯?”   梁旻的面色平静如潭:“本殿记得他家中尚有一女?今晚派人去掳走,告知他,他若将这事一力承担,本殿便纳其女为姬妾,他若胆敢咬出本殿…本殿自有父皇护着,左不过是挨几句训,可他那宝贝女儿,就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了。”   裴隆直橛橛地,像一根木桩似的呆立着。   梁旻见状,狂肆地笑起来:“怎么?裴监司不忍心?也是,你也膝下有女,自是多有不忍…倒是本殿疏忽了,此事不用你安排,本殿另派人去。”   眼前人虽是在笑,裴隆却明显感觉到,此人的视线很有些阴恻恻,带着令人窒息的威胁之意。   他连忙解释道:“七殿下误会了,此事,老奴稍后便着人去办。”   梁旻颔首:“那便劳驾裴监司了。”   裴隆道过不敢,便领了命准备出去,却在将将转身走了几步之后,被梁旻给叫住了。   梁旻脸上绽出意味深长的笑来,说道:“忘与裴监司说了,本殿前两日去看过灵美人和小皇妹,小娃娃果真一日一个样,她那模样十分可喜,本殿这瞧着,还真与裴监司有两分相似呢。”   “——裴监司何时得了空,也要去灵弗宫瞧瞧小皇妹才是,若有何不便的,尽管与本殿言明,本殿自会替你们安排,保管让你们一家子和乐无忧地相处几个时辰,谁也不会搅扰。”   裴隆瞳孔震颤,听了梁旻这话,一股冷气从脚心往上直冲。   他低声道:“老奴…谢七殿下.体恤。”   梁旻摆摆手:“去罢,记得做隐蔽些。”   出了瞻华宫,裴隆攥紧了手,哪怕是修得极平的甲缘,也深深陷入肉中,荒唐往事一霎间,涌满他的胸膛。   想他十三岁入宫,二十载宫掖生活,一路从普普通通的小黄门,到进通进司做了监官,向来都是持盈守虚、谨言慎行。哪怕是在后宫当差时,皇后娘娘以利诱之,他也不动如山,就算是次年,他在新入的宫女中,见了曾与自己定过亲的灵儿,也没想过要与她再续前缘。  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,并非是没有感情,而是他彼时已成一介阉人,在世间本就受尽白眼,遭人蔑视,就算是有朝一日出了宫,出注定给不了她幸福。   倒不如让她趁早断了念想,熬到年纪,出宫嫁个正常男子,总归,比跟着他要强多了。   于是,面对昔日旧爱,他选择了逃避。  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,灵儿在入宫的第三年,就被圣上临幸了。   只因为,她生得肖似余国公那位女儿,也就是当今七皇子的生母。   可替代品向来都不长久,仅侍君几遭,圣上便找到了长相更似那余莳欢的女子,灵儿很快失了宠,自此居于后宫一隅,衣食菲薄,宦婢可欺。   他只能暗中关照着,远远地看着,尽量让她过得好些。  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,去年冬末,他被人迷倒在自己的居室中,再醒来时,却发现灵儿和自己两厢赤.裸地躺在一起,那榻间的种种痕迹,都表明了二人间,确实曾有过一场欢好。   而见有人破门而入,将他二人抓了个现形,他才知,自己是被七皇子给算计了。   久居宫掖,纵然他势物不全,可骨子里也是男子,那欢好之欲他也不是没有。   可他从不像其它宦官那样,或是狎戏宫女、亵玩小黄门,或是嫖.娼宿妓。   这当中的原因,除了本就洁身自好外,再一个,就是唯恐被人知晓,他那瓜蒂重生之事。   宫中每隔三.五年,都要看查内宦那凸肉是否有复长的,若是查出,便会被重新阉割,再得一场生不如死的苦痛,而像他这样,曾在后宫中随伺过宫妃的,多是直接乱棍打死。   彼时,他虽已小有官衔,那查验之事也就是走个过场,可他为人素来谨慎,于是,在察觉自己有复阳之兆后,便暗中习了那缩阳术。   可饶是这样万般防备,那梁旻却不知由何处知晓他去势未尽,又查得他那一段旧情,后才度出那恶计。   其目的,便是要让自己,为他所用。   他纵是阉人,却也有一身骨气,如何甘心被人白白算计?   于是,他表明了自己宁死不屈的态度,灵儿亦甘愿随他赴死。   许是见他二人坚决,那梁旻,却也并未逼迫。   而最令他措手不及的是,那一夜荒唐,竟让灵儿珠胎暗结。  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,那梁旻再度出现了,直言,可助灵儿保下腹中胎儿。   试问这世间,哪个男子不想传宗接代,况且怀着自己骨血的,还是自己心爱的女子。   于是最终,他还是向梁旻低了头。   梁旻为灵儿找来了其母生前曾佩戴过的衣饰钗环,又故意引着圣上与灵儿偶遇,圣上一时恍惚,如睹旧爱复生。   当夜,顺理成章地,灵儿就被召了去侍寝。   再然后,灵儿被御医诊出有喜。   圣上大悦,将她从宝林擢升为了才人,在诞下公主后,又晋位为美人。   他怵目惊心。   连自己的父皇都算计,自此更知晓了,梁旻此子,是个狼猛蜂毒之辈。   而帮着梁旻对付皇后,他亦有自己的理由。   在灵儿怀胎时,皇后娘娘唯恐她肚子里怀的是皇子,旧时曾用过的手段,再度加诸在灵儿身上,若非梁旻着人看得紧,灵儿断不止落个早产的下场。   虽早产数月,让灵儿与小公主的身体都虚弱至极,但好歹,她母女二人都好好地活着。   他曾经以为自己余生只有孤寡的命,可有了女儿后,他与灵儿宫中做另类厮守,就这样远远地守着她们娘俩,他也甘之如饴。   故而,那梁旻再是狼猛蜂毒,他裴隆也不得不与其为伍,任其差遣。   ***   时日飞转,霜风拂过深秋的最后一个日昼时,康宛妙再次去了岳府。   她先是给了岳清嘉一张银票。   岳清嘉被那票额给吓到了,急急战术后仰,眼睛瞪得像铜铃:“干干干什么?给我这么多钱干嘛?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买盔甲罢?那可是要坐牢的事,我不得行,我不想唱铁窗泪。”   康宛妙款爷一样,把银票盖在桌面,又在上面拍了两下:“给你钱你就拿着,把我看成什么人了?”   岳清嘉还是觉得那银票烫手,她拒绝道:“这要是五十两,我也不会说什么,五百两你让我怎么拿?其中肯定有炸。我是个有原则性的人,犯法的事儿我坚决不干。”   康宛妙嬉笑着取笑道:“瞅你那胆小样儿,得了,不逗你了,这是我兄长给你的。他说了,虽然你活儿干得不怎么样,但态度还是勉强可以的,这点钱,就当作你在我们府里当差的晌银。”   岳清嘉伸着左手去拿那银票,反复确认票额后,真实地惊了:“你们府里下人薪金都这么高?那我还能再去吗?”   康宛妙瞄了瞄她的右手,调侃道:“你这独臂大侠的样子,还去干嘛?去了反而得让人服侍你。”   岳清嘉接得流畅:“那等我好了再去。”   康宛妙支着肘,斜她:“你消停会儿罢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,我可告诉你,我实在最爱莫能助了,我兄长那个人,啧,男人心海底针,我是看不懂他,要不你换个人喜欢,我直接帮你把人给绑来洞房都行。”   岳清嘉优雅地收起银票后,冲她摇了摇食指,又双手托腮抱花痴脸:“不成,我这人没别的优点,就是专一得很,这世上啊,没有哪个男人比你兄长更吸引我了,我为他着迷,深深着迷。”   康宛妙露出不满及愤慨的神色来:“你是不是上回把脑子也给摔坏了?有点气性好吗?我听栖桐说你都女霸王硬上弓了,我兄长还不为所动,你这人怎么这么轴?倒追成这样,真丢我们姑娘家的脸。”   岳清嘉:脸是什么?有任务重要吗?   康宛妙试图说服这个固执的人,让她不要一意孤行:“我表姐你知道罢?长莹公主,打小就喜欢我兄长,可我兄长对她无意,她也没辙,我劝你移情别恋,别在一颗树上吊死。”   “长莹公主?”   岳清嘉愣了下:“你兄长眼光这么高,连公主都看不上?”   康宛妙猛点头:“对啊,你想想他连公主都看不上,怎么看得上你?”   岳清嘉很满足,她单掌诚恳地握住康宛妙的手:“起码你把我和公主放在一起对比了,好姐妹,你果然看得起我。”   康宛妙:“……”   她嫌弃地抽出手:“算了,你这死脑筋,我不和你说了。对了,我兄长说,岳大人可能就在这几天出狱,让你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。”   岳清嘉差点从凳子上弹起身来,她激越不已。   又是大手笔给她送银票,又帮她救出她老爹。   明显就是对她有!意!思!   进度喜人,皇天不负有心人,照这个态势走下去,她很快就能抱得美男,然后完成任务回家了!   岳清嘉笑得两侧的苹果肌都鼓起来了,她对康宛妙挑下眉:“出去逛逛?”   康宛妙被关了好久的禁步,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府,对于岳清嘉说要出去逛街的提议,她自然双手双脚赞成。   可转念一想,她又警惕地看着岳清嘉:“先说好,我不逛脂粉首饰店,你要去的话,我可以在马车里等你。”   岳清嘉:“放心罢,我也不是去买脂粉首饰,就是上回把你兄长的鞓带给摔了,想去给他挑一条作为赔礼。”   “哦。”   康宛妙了然地看了她一眼:“用我兄长刚才给你的钱?”   岳清嘉掩饰性地咳了一声,弯起眼睛来笑道:“这么计较干什么?谁的钱不重要,重要的是心意。”   康宛妙也不拆穿她,起身捻了捻衣襟,随口问道:“要不要叫上你表姐?”   “对了,你表姐最近,还有没有和我表兄见面?他俩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?”   “等等。”   岳清嘉脸上的笑意一滞:“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?他们之前见过?”   康宛妙点点头:“就是上回我说要告诉你那事,后来你不是坠马了嘛,就没来得及说。”   她把梁致和彭慈月碰见的事给说了下,末了,还矜傲地抬起下巴来:“我表兄和你表姐那儿,我已经尽力凑了,能不能成事儿就看他们俩造化。怎么样?我康宛妙做朋友仗义罢?认识我,你可赚大发了,过会儿也给我挑一条鞓带?”   岳清嘉迷糊过后,刚才的洋洋自得瞬间被蒙上了一层灰。   所以这事到底怎么算?   她老爹之所以会被救出来,到底是那姓康的被她给迷住了,所以施以援手,还是她表姐求了二皇子,所以他不得不救?   这样想来,二皇子也蛮可怜的,肯定不晓得自己最信任的表兄,其实是自己的情敌,还特意找他商量事情,对他掏心掏肺…   ——正宗皇室傻白甜。   康宛妙见岳清嘉反应有些怪,不由奇道:“你这什么表情?难不成我这事儿还做错了?”   知道康宛妙想听什么,岳清嘉敷衍又走心地夸道:“没,没做错,日行一善,康女侠棒呆了。”   这话把康宛妙夸得通体舒泰、满心熨帖,她率先抬步:“走罢,来点儿实际的感谢,两条鞓带,一条给我,另一条,我帮你带给我兄长,顺带还帮你说两句好话。”   走了几步,不见岳清嘉跟过来,反而杵在原地一脸傻愣,康宛妙回身就把她往外拽:“快点快点,我时间不多,不能超过申时回府。”   岳清嘉无力反抗,只得被强硬拖了出去,然后在一家高档铺子里,把手里的五百两都给花光了。   那可是她的精神损失费啊!   两手空空地送走眉飞色越的康宛妙,岳清嘉彻底进入了网抑云时刻。   每次以为得了好成绩,把进度条往前拉了拉,结果总是要拉着她烫手倒带。   屮艸芔茻!心好累,不想努力了。   ***   在康宛妙传完话的第三天,岳憬终于洗脱罪名,回了岳府。   他除了人比之前要瘦些外,身体倒也没有什么问题,休养一段时间后,便重新回了廨署当值。   已是寒风逞威的冬季,这日,三五个官家夫人约着来了岳府,且都带着满满的礼品物件。   这几人,都是当初直言拒绝,或是对钟氏冷嘲热讽过的,可钟氏到底做不出赶客的举动,便以不冷不热的态度出面接待了。   客厅中,几名妇人一个赛一个的谄媚,字字句句都是恭维。   “我那时就说过,岳大人是吉人自有天相,您看,果然就沉冤昭雪了。”   “嗐,要说起来,那萧大人也真是够坏的,他和岳大人做了这么多年同僚,怎么就拎不清事,竟然捏造薄历,还买通章奏房的人来陷害岳大人,还好御史台明断,把这事查了个水落石出,还了岳大人清白。”   “呀,瞧我这记性,该改口叫岳侍郎了。”   “对对对,岳侍郎可算是因祸得福了。”   叽叽喳喳的喧闹中,一名四方脸、双肩窄狭的妇人,眼尖地瞧见了才踏进院中的岳清嘉,当即站了起身,殷勤地迎了过去,特别不见外地上上下下打量,左左右右扫视:“这位就是贵府千金罢?哎哟,长得这叫一个花容月貌,这手怎么了?”   “李夫人盛赞了。她那手,是丫鬟粗心,跌了一跤。”   钟氏不动声色地支走岳清嘉:“不是到时间换药了么?先去换药罢,有什么事晚些再说。”   岳清嘉本来也就是来给老娘送点熬好的补品,刚才被那所谓的李夫人看得浑身恶寒,也不想久待,都给福了个身,就脚底抹油溜了。   李夫人的目光一直随着岳清嘉,直到人转向看不见了,才收回眼。   她笑着问钟氏:“岳小姐年岁多大了?可寻好夫家了?”   钟氏答道:“小女十七了,还未议亲。”   “哎哟,十七也不小了,想我当年在这个年纪,可是孩子都生了。”   李夫人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,两掌一合:“要是岳夫人不嫌弃的话,咱两家做个亲家如何?”   她这话一出,整个厅室都陷入了诡异的宁静。   李夫人浑然不觉,还喜眉笑眼地说着:“我那小儿子和岳小姐同龄,也到了要说亲的年龄,令媛我瞧着就喜欢,与我那小儿子正正相配呢。”   钟氏扯了扯嘴角,不咸不淡地回道:“谢李夫人高看,只是我这女儿还是个半大孩子心性,且我夫妻二人只得了这一个女儿,还是想让她在身边多待一两年,那议亲之事,暂且不急。”   那李夫人显然不是个多会察言观色的,且在她看来,自己丈夫是太常寺少卿,虽然眼下官阶不如这岳侍郎,但却颇得宫里的皇后娘娘看重,算是长春宫的近臣了,将来,前程肯定不会比这岳侍郎差,两家做了亲家,说不定,还是岳府攀了他们李府的高枝儿。   这样想着,李夫人接续道:“这也不打紧,咱们可以先把这亲给定下来,把庚帖给交换了,过个一两年,先让他二人完婚,岳夫人觉得如何?”   “差不多得了罢李夫人,多喝了两杯茶,怎么还开始犯迷糊了?人话都听不懂了。”   厅外传来讥笑之语,是卓氏到了。   李夫人面色一僵:“骆夫人,你什么意思?”   卓氏不留情面地哂笑:“当谁不知道你那小儿子什么德行呢?赌棍一条,整日在赌场和烟花之地打转,整日整夜地不着家,怕是上了头,连你们李府的大门在哪儿,都摸不清了罢?哪家府上愿意把姐儿嫁到你们府上?你还想高攀嘉姐儿,笑死人了,你也真开得了这个口。果然人不要脸,说出来的话连脑子都不用过。”   方才险些拉下脸的钟氏,这会儿眉目间兜满了笑,笑盈盈地招呼着卓氏:“今日怎么有空来了?”   卓氏撇了眼那紫红着脸的李夫人:“这不是见你们府上客多,来凑个热闹嘛,果然一来就有‘惊喜’。”   李夫人气得脸都要扭歪了:“骆夫人用不着阴阳怪气的,有话就直说。”   卓氏压根不怵她,快言快语地驳道:“难道我方才说得还不够直?李夫人,您府上那小儿子啊,就不要想着祸祸我们嘉姐儿了,你有这闲情到处给他说亲,不如把人给拘起来,好好管教管教,这还未及弱冠,只要你这当娘的狠得下心,他那品性啊,还是有望养好的。” 第45章   李夫人这回双手抖索, 浑身发颤:“骆夫人,你说话未免太过份了,我与你素无冤仇, 何故拿话来刺我?哼,武将之家, 果然连礼都不讲,真是令人好生开眼。”   卓氏一径大笑,反唇相讥:“武将之家怎么了?你李府诗书之家,可也没见满门都是俊秀的呀?”   见这二人明显是对上了, 而钟氏也没有要插嘴的意思,携同来的几位官家夫人, 心下无不怨这李夫人搅事,只得纷纷做起和事佬来,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给搅和了下,居中调停过后,再说了几句场面话, 便一起辞别了。   待送完人回来,钟氏拿手虚点了卓氏两下,笑起来:“你这性情真是越发梗直了, 当场就把人怼得说不出话来, 也不怕日后树敌?”   卓氏也不遮不掩地表露心思:“她都要抢我儿媳妇了,我还怕得罪她?没轰她出去, 那就算轻的。”   她拿出一对毛绒绒的护腕来,笑着说:“我那大儿子啊,天天惦记着嘉嘉那手伤。他听说骨折后那关节处到冬天会发冷,进了寒气更好不快,就自己偷摸着, 去找人做了这皮腕子——”   卓氏说着,递给钟氏:“可他到底年纪小,那脸皮子且薄得很,不好意思亲自来送,又怕搅了嘉姐儿养伤,就巴巴地,央着我这个做娘的来替他跑腿了。”   钟氏接过,在手里摸了摸,发现还是两块水濑皮,便要退回:“嘉嘉恢复得挺好的,至多上元节前,那板子就能拆了,哪里需要浪费这样好的皮料。”   卓氏伸手止住:“这也是他一份心嘛,你要是不收了这物转送给嘉姐儿,我回去可不好向他交差。”   她打趣道:“ 那些势力眼的人恬着脸提上门的,你都能收,我大儿子这花了心思的,你更得收了。”   都这样说了,再推拒,就显得格外不给面子,也太过生分了。   是以,钟氏便笑着接过了:“如此,那我就替嘉姐儿收下了,你也替我向垣哥儿道声谢,这孩子委实有心了。”   卓氏捂着嘴在乐:“我那大儿子啊,是个有志向的,他可是说了,自己如今位卑职薄,怕委屈了嘉姐儿,等他明年升了阶,再开口提亲呢。”   钟氏却是叹了口气:“垣哥儿是个靠谱的好孩子,说句交底的话,我心里头,是至中意他做我女婿的。但咱们关系好,我还是得提前把话说在前头,若挑选夫婿,还是先得看嘉嘉的心意。”   卓氏连忙附合道:“不用你说,这个理儿我也清楚的,嘉姐儿若真对垣哥儿有好感,那自然皆大欢喜,可她若是只把垣哥儿当普通郎君,那我们也断不会强求。你且放心,不管这儿女亲家做得成做不成,总归啊,不会伤了咱们两家的交情。”   钟氏松了面色,满含笑意地点点头。   二人再叙了会子话,自然而然地,把话题扯到了岳憬被诟陷之事上去。   卓氏好奇地问道:“岳大人那事儿,当初我们府上那大块头可是往上递了两回奏章,圣上也没给半个字批复的,怎么突然间就有反转了?而且这速度也是够快的,可是你们求了什么人?”   她压低声,凑过去:“我要问一嘴,你也别怪我八卦,听说,你们那位外甥女和二皇子是有旧情的?会不会…”   钟氏笑意顿了一息,很快复原了神色:“哪能呢,你别听那些瞎传的话,这事儿啊,就是圣上明察秋毫,我家老爷才得以脱罪…咳咳,总归,是圣上英明。”   说起这事,钟氏也是心内复杂,满口难言。   她总不能说,是自己女儿为了救父,巴巴地去求了博安侯,给人当丫鬟使唤,还坠马摔折了手?   这铁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是以她思来想去,还是和女儿商量了,决定要把这事瞒着,就连自己丈夫都没有告诉。   卓氏也不是个蠢的,见她这样作答,便也笑也不多问,笑意朗朗间,再转着去作别的叙话了。   落难后复又东山再起的感慨、劫后余生的庆幸,一桩桩一件件,都且有得聊。   等这老姐俩亲亲热热地唠完,钟氏把卓氏送到府门口时,天时已近晌午。   还未到深冬,已是大地寒凝,万物凋零,又因为没有出太阳,天畔有些灰濛濛的。   而此刻长春宫内的气氛,一如这使人感到气闷的穹窿一般,阴霾四漫。   长春宫内,当值的宫人们个个浑身紧绷,大气都不敢出。   方才听到茶盏、玉壶等拉拉杂杂的东西掉地后,她们正想进去收拾,却被宋皇后给厉声喝了出来,现在个个惴惴不安,生怕下一刻,主子的怒火就要殃及到自己身上。   内殿中,宋皇后胸膛不停起伏,眼心眉梢都是怒意,显见是气急了。   指着立在一地碎杂之物中的梁致,宋皇后指间发颤,眼里也浮起暴虐之色:“致儿,你信不信我让那彭氏女子活不到明天?”   梁致面色如常,淡声回道:“母后向来视人命如草芥,有什么是做不出来?这话,儿子自然是信的,无有半分质疑。只是母后可要考虑清楚了,您若是动了月儿,我也不会苟活于世,可惜母后没有第二个皇儿,可去替您争,您想要的一切了。”   “放肆!你是打哪儿学来的这些混账话?”   宋皇后被气得险些站都站不动,她咬牙又切齿地:“我且问你,那岳憬之事,可是你插的手?”   梁致不语。   宋皇后恨铁不成钢,把桌面拍得嘭嘭作响:“冥顽不灵,你简直是冥顽不灵!你是皇家儿孙,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要不到?非要去痴恋一介低贱的孤女,她是给你施了什么迷心的蛊术不成?”   梁致低眉,笑着答道:“她若给我施了蛊术,那蛊,也是我自愿中的。”   宋皇后:“你!你这是存心顶撞于我!”   梁致弯唇笑了笑。   玉树般的郎君,即使是立于凌乱中,仍是一派清雅俊朗。   梁致缓声道:“若母后如此理解世间情爱,那我便借这话问母后一句,是否父皇,也给母后施过蛊术?”   宋皇后头昏目眩:“你说什么?”   梁致神色不变,声音温朗地,吐出一句句无比凌厉的话:“母后屡屡戕害父皇的子嗣,当真只是为了替我留住那储君之位?明明是母后善妒,受不了父皇身边有其它女子,更受不了父皇与其它女子育有子嗣,可母后惯来是这样,喜欢给自己的私欲套上崇高的外袍,再大义凛然地用来裹住我。”   “——那余莳欢何罪之有?要论起来,也是父皇的过错罢了,可你妒火中烧,偏要把矛头对准那余莳欢,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。”   这些话像雪后冰棱一般,把宋皇后砸得眼冒金星,她向后趔趄半步,跌坐在椅上,好半晌,都像失了知觉一样。   待识觉重归,宋皇后不可置信地喃声道:“你、你是在数落我?”   想到余莳欢,宋皇后如同被人踩了痛脚般,拧着蛾眉来,厉声叱道:“你为了外人指责我?孽子,你居然还替余莳欢那个狐媚子说话?她若不愿委身于你父皇,自去寻了死路,岂不一了百了?此女是个心机甚重的,你还当她良善无辜?真真愚蠢至极!愚蠢至极!”   “不敢数落母后,只想让母后知晓,儿子已长大成人,不应,是任你拔来摆去的物件。”   梁致直视她:“论宗排资,儿子是嫡长子,那储君之位,本就该是我的,若非母后戕害过余莳欢、害得七皇弟流落民间,今时今日,父皇也不至于那样偏心疼爱他,更不至于,与母后几近陌路。”   宋氏如同被煌煌玄雷击中一般,她眼中倒逼出泪来:“致儿,你怎能这样说母后?母后步步钻营,也是为了你、也只为了你!我堂堂一国之母,却要放下身段去笼络朝臣,还有你那正妃,她不时就要来找我哭诉,我又得帮你哄着她…”   她恨声:“朝中、内院,哪一处我不帮你用着心?你不体谅我也就罢了,还句句戳我心窝子!再有,你忘了你长姐么?她堂堂公主,却要去给人冲喜,我们娘俩这是都是为了谁?我这般苦心为你!致儿,你扪心自问,你对得起我这个当娘的么?”   气氛静得骇人,只能听到宋皇后因激动过度,而呼嗤呼嗤的呼吸声。   半晌后,梁致忽然溢出声轻笑来:“如此,儿子便回应下,母后前番说的那句话罢。”   “——今日这些话,无人教我,我也无需人教。母后何等心思,儿子心中其实清楚得很。以往,儿子不是不通透,只是过于体谅母后,才对母后听之任之,可母后何时又曾体谅过我?母后只知变本加厉地压迫儿子,无视儿子所愿…”   “——母后可知外人都在笑我是傀儡皇子?嗬,母后肯定是知道的,只是充耳不闻罢了,在母后看来,傀儡又如何?只要听母后您的话,便足矣。”   说完这些,梁致上前一步,逼视着宋皇后:“儿子今日是来与母后议事的,并非是为着争执而来,方才儿子说的话,母后若不记得,那儿子便再说一回——萧府之女,儿子可以娶,但另一个侧妃,必须是月儿。否则,儿子一个,都不会纳。”   宋皇后脑子里再度轰轰然起来,额头一阵冰凉:“你这是在威胁我?”   梁致漠声:“只是提前知会母后一声罢了,谈不上威胁。”   宋皇后痛心疾首,亦惊慌不已,而占她情绪最多的,却还是被忤逆的羞恼,与那股泼天的火气。   她腾地站起身,正欲发作,却在触到梁致的眼神后,气焰霎时矮了下去。   梁致面色无波,双瞳却暗如暴雨前的天幕,其中夹杂着固执与无畏,眼底还隐有冷芒,让人不敢直撄其锋。   一向乖顺,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,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,宋皇后心内一凛。   可身居高位多年,她习惯了颐指气使,习惯了儿女的听话与顺从,让她在儿女前示弱?怎么可能?!   不过几息,宋皇后便恢复了从容,与一贯的睥睨。   她端坐于上首,拂了拂自己肩头,懒声道:“看来我儿确实是长大了,都敢率性和本宫斗气争执了。本宫欣慰于你的进步,但,亦为你的无知与不孝而痛心。”   宋皇后略略往前探了探身,眼中带着长辈的威压,与目视小儿般的嘲弄:“你方才说你是嫡长子,那储位本就该你坐?天真、天真至极。你可知,你父皇近来在盘算些什么?他在盘算着,要给那余莳欢追谥。他的发妻,我这个真正的皇后还没死,他就迫不及待要在我前头安一个人,我儿可知,这当中的用意,可不仅仅是给我添堵罢了…”   她胸有成竹,以为会在梁致眼中看到诧异、羞恼,或是伤心,可没料到梁致反馈给她的,却是不躁不萎的一派泰然。   梁致不慌不忙:“儿子自然知道,若余莳欢被追谥为后,七皇弟,亦为宗室嫡子,那储君之位,他坐起来也是名正言顺的。且此举若成,朝中定有波动,原先心向儿子、不,是心向母后,定然有不少人,都会摇摆不定,这摇摆中,又会有多少人投奔七皇弟?自是不容小觑。”   听他分析得这样条理分明,宋皇后面色一变:“你自何处知晓此事的?”   梁致微微一笑:“儿子不仅知晓此事,还知晓母后打算如何搅混此事。”   宋皇后只当他在诈唬自己,便不痛不痒地,兀自冷笑两声:“那你且说说,本宫打算如何做?”   梁致施施然答道:“母后打算安排太常寺的人,在祭宗庙时失手引火,弄个不祥之兆,暗喻此举天道不容,暗喻那余莳欢及梁旻,不为我梁氏宗祖所接受。”   他摇摇头,隐有无奈:“母后果然下得去手,那宗庙里,可都是我梁氏诸位宗祖的玉牌,他们有的,为我大余开缰拓土、治国守成,有的,为我梁氏开枝散叶、繁育子嗣,母后若真做了那等事,就不怕夜间难以安寝?”   宋皇后完全被这些话给盯在原地,连一双眼珠子都发起木来。   她蓦地想起梁旻来。   自打梁旻回宫后,宋皇后每每见他,都觉得十分不适,不仅因为此人是余莳欢之子,更因为,此人看她时的眼神。   笑,或是不笑,梁旻的眼中,永远闪着阴恻恻的光。   打那以后,她时常会觉得,似有一个可怕的暗影,在她的眼帘中摇晃。   想出那引火宗庙之事时,她也不是没有过心颤与怯意,可只要想到自己百年之后,要与余莳欢同在一片陵寝,她就只剩满腔狂怒。   皇室的宗祖玉牌又如何?   他梁同甫,敢屡次公然拿余莳欢来恶心她,那样的下场,也是他们应得的!   宋皇后正陷入思拗之际,又听梁致开口了:“再有一桩,母后可有想过,此事若被父皇查出,会是个什么后果?”   不待宋皇后有反应,梁致继续,且表情严肃了些,紧盯着她:“损毁太庙,理法俱难容,母后极有可能被打成罪妃,入那宗正寺押看。而身为罪妃之子,儿子自然也与那储位失之交臂,父皇便可顺势扶梁旻为储,而后,父皇便慢慢清理往日与母后交好的朝臣…等这种种大局已定,母后再是有天人妙计,却也难翻出天去了。”   几皇刺激之下,宋皇后又惊又怒,终于拍案而起,嘶声骂起来:“混账东西,休要在此危言耸听!我看你今日,就是来气本宫和咒本宫的!给本宫滚!滚回你的府里去!”   见梁致驻足不动,宋皇后再摔了件玉器,昂着脖子冲帘外喊道:“苏弄!苏弄呢?给本宫滚进来,把你主子带走!往后没有本宫的吩咐,不许他出府,否则本宫扒了你的皮!”   宋皇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了一圈,也没有看到苏弄的身影,倒是全晁只身进来了。   全晁见宋皇后怒意肆虐,惶恐不已,忙勾着身子上前去劝:“娘娘息怒,可别把自个儿的身子给气坏了。”   往日慈祥温惠的宋皇后,现下面容扭曲,简直要像市井妇人一般捶胸跌足,她指着梁致:“怎能不气?本宫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,这些年来,本宫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,全晁,你且说给他听听,说给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听听!”   全晁显然,是已经把这当中的事给听了个全乎的,他哀苦着脸:“二殿下,娘娘所做的一切,当真都是为了殿下您啊!您怎可这样寒娘娘的心?您听老奴的,赶紧向娘娘认个错儿,别再糊涂了。”   “全公公…这是在训斥本殿?”   梁致寒星般的眸子轻飘飘地落在全晁身上,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:“看来本殿当真是毫无威望在身,母后能呼来喝去便罢了,何时起,母后宫里的近侍,也能摄母后之威,骂本殿一声‘糊涂’了?”   虽是在笑,但他的眼神却似密云不雨,让人望而生畏。   在这样的眼神逼压下,全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,连忙讷声辩解道:“老奴不敢。”   梁致移开眼,去看宋皇后:“母后别急着否认这种种后果,母后可知,您寻的那位李少卿,已被余国公收买?”   宋皇后横眉,下意识想斥他越说越离谱,可又突地反应过来,这当中有个不争的事实——她找的人,确实是太常寺的李少卿!   宋皇后还没从愕然中脱神出来,全晁已经连声低呼道:“怪不得、怪不得老奴上回与他谈事,他眼神躲闪,老奴还当,他是怕给人瞧见才那样,原来、原来他竟然已经投了余国公!”   定了定神,全晁眼色疑问:“此事,二殿下如何知晓的?”   梁致并不答他,而是再度去问宋皇后:“母后可还记得儿子今日所求?吵也吵过了,这事到底是何考虑,还请母后示下。”   宋皇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:“一介孤女做皇子侧妃?她妄想辱我门楣!”   梁致将眉皱得死紧:“父母双亡这事,月儿她又有何辜?母后明知我爱她至深,还总要用孤女这样的话去辱她,母后…当真是对儿子毫不在意的。”   话到最后,他语气已经要冷至极点。   眼见这母子二人间的气氛越发紧张,全晁扯了扯又要发作的宋皇后,附耳过去,与宋皇后小声耳语了几句。   宋皇后听罢,怒目:“你又胡说什么?这怎么可能?”   宋皇后固执至此,全晁为难地看了眼梁致。   梁致会意:“既母后与全公公有事商谈,那儿子便去这园外走一遭,移时再回。”   说罢,他转身便出了殿内。   御园中,苏弄小心翼翼地跟在梁致身后,话也不敢说半句。   梁致对殿内隐隐传出的,宋皇后的斥疑声充耳不闻,走完一圈,也不在外多停留,便再度回了殿内。   才入内,就得了宋皇后满是厉色的一记瞪眼。   梁致跨过一室凌乱,掀袍坐在椅子上:“如何?母后可有主意了?”   全晁低声:“娘娘,您好好与二殿下说说,莫要动怒。”   宋皇后忍了又忍,尽量压下胸中火气烧出的亢急。   她平着声音,说道:“你与如清圆房,本宫就许你纳那彭氏女做侧妃。且你得保证,在如清或是萧嫦诞下子嗣前,那彭氏女,不得有孕。”   这不得有孕的意思,除非婚后梁致不碰彭慈月,否则每回二人同房过后,彭慈月就得服用避孕的汤药。   梁致自然也想了这一层,他的脸微微发青。   是药三分毒,况且那避孕汤药本就性寒,而月儿又是个体虚的…   宋皇后的语气中,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:“这已经是本宫最大限度的让步,我儿可要考虑清楚了。你用命威胁本宫?好,本宫可以不动那彭慈月,但你别忘了,彭慈月可是有亲人在世。这近的,有岳憬一家人,远的,还有她本家,本宫若想折腾她,可有的是法子。”   想起来前,康子晋提示般的预言,梁致苦笑起来:“儿子果然…还是低估了母后。”   说罢,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:“母后,就这样见不得儿子好么?”   宋皇后只听得到他表面的意思,便眼露轻蔑之意:“我儿,本宫说过了,你长大了,有了自己的心性,本宫理解,亦为你感到高兴,可本宫也劝你一句,莫要不自量力。纳了那彭慈月后,你往后需得乖乖听话,像今日这些混账话,本宫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。”   “——再有一个,那彭慈月的身份不能太低,虽岳憬已升做中书侍郎,可她到底不是岳憬亲生女儿,身份着实是低微难看。此事,本宫已想好,便让她在婚前,择日拜你姨母做义母,如此一来,说出去也好听些。 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章俩都不在,拽侯爷出来露个脸。   Q:现在是这么个情况,想问下,对于大家都嗷嗷叫,想让你体验一把火葬场追妻这事儿,你咋看?   侯爷:“……”   Q:对于现在有盆友看上七皇子、有盆友觉得骆垣挺不错,就是没有给你打call的,请问这事儿,你又咋看?   侯爷:“……”   Q(对付沉默,放大招):你就不怕…嘉嘉她另有西皮?   侯爷(暴起):反了她了! 第46章   --   博安侯府这事, 绝对是梁致来前,谁也没有推料到的。   他怔了下:“此事,不知姨母之意, 须得等儿子晚些时候,去姨母那处求上一求…”   宋皇后不耐地截断他的话:“求什么?你堂堂皇子用得着求人?这事儿派全晁去说一声就行, 你要是有时间,不如多与萧大人碰两回面,再好好想一起,如何利用他牵制周化。”   听了这话, 梁致从怔愣中抽身出来,俄而笑着摇摇头:“许是儿子没有表述清楚, 又许是母后理解有偏差,无妨,那儿子便直说了。今后,这些事该如何去做,儿子自有成算, 不劳母后操心。”   一语述毕,他站起身:“母后,苏弄既是我身边人, 这一仆便侍不了二主, 若再让儿子发现母后私召他问话,此人, 儿子便不会再留,给他净身后,让他做个寺人,再送来母后这长春宫中伺候,母后瞧着…可好?”   宋皇后怒不可遏, 忿然之下,呼吸都险些梗塞:“再四威胁本宫,孽子,好个孽子!反了你了!”   梁致敛眸,仍旧毕恭毕敬地行过礼,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长春宫。   全晁一边给宋皇后顺着气,一边宽慰道:“依老奴看来,这并不是什么坏事,皇后娘娘莫要急。您想想,往后纵然您领着殿下登了储位,为殿下捧得了那冕旒,可终归这治理天下、统驭百僚的,还是殿下自己。殿下有气性、有谋划,才可堪当大任…”   宋皇后极其不悦地挥开全晁:“大任岂是那么好当的?气性高也值得夸耀?他眼下不过是个皇子,便生出这样忤逆的心思来,若本宫这时便不再管他,任他横行肆意,往后他那眼里,可还会有本宫这个母后?”   全晁还想说些什么,宋皇后躁意十足,烦得愁眉锁眼:“行了,你别说了。准备一下,晚些去博安侯府,将这事通知给本宫那妹妹。告诉她,走个过场罢了,让她往后不必和那彭氏女太过亲近。那彭氏女,本宫得了机会,定要除之!”   ***   翌日,当梁致来到岳府,说出要纳彭慈月做侧妃时,岳府一家人都震惊不已。   而彭慈月,本来是并不愿意的,可梁致再三恳求,想和她单独谈谈,这回,彭慈月没有拒绝。   在岳清嘉和老爹老娘等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后,梁致和彭慈月双双出现了。   不知道梁致说了些什么,但彭慈月最终点了头。   这还不够,接着,梁致又说了康太夫人将收彭慈月做义女的事,岳清嘉目瞪狗呆之余,在心内猛拍大腿。   卧槽?这对那博安侯来说,不就是心上人变义妹、还嫁给了自己表弟吗?   这什么狗血剧情?   刺、刺激。   她说什么来着?   剧情一定会自动校正的,波折再多,男女主最终肯定会在一起!任男配手段再多,也翻不出花来。   想起康子晋来,岳清嘉心内怜惜不已。   啧,小老弟真可怜。   这座城,到底是多了一个拉肖邦的人呐。   ***   彭慈月在博安侯府走过场认亲那天,岳清嘉看着康子晋被彭慈月叫“兄长”时,那张面无表情的脸,简单要笑瓜了。   被迫当哥,从表面来看,她就能脑补出这侯有多抓狂、多不情不愿。   而厅外,栖桐和祝金正咬耳朵说悄悄话。   祝金嘀咕:“你说这岳府几位怎么连句谢都没有,他们该不会以为岳大人,真是被二皇子救出来的罢?要没有主子,岳大人哪能这么快就出狱,还顺势升了官阶?”   栖桐咂咂嘴:“谁说不是呢?要真指望二皇子,岳大人指定还在牢里受罪,今年都脱不了困。”   祝金想了想:“诶,你说主子被这岳小姐追着跑了这么久,会不会是因为动心了,才施以援手?主子以往,可不是会管这等闲事的人。”   栖桐突眼:“别胡咧咧,你忘了么?七皇子极有可能是想利用彭姑娘对付二皇子,才出手坑害岳大人的,要是不救,谁知道他又要使什么坏?况且岳大人当上中书侍郎,对二皇子也有好处,再说了,不快些帮二皇子娶到彭姑娘,二皇子怎么能安心争储?”   祝金有些纳闷:“主子不是说了,七皇子也可能,是对这彭姑娘有什么男女间的心思,才使坏的么?”   栖桐摇摇手指:“这不是还没查出,他二人以往有什么实际接触么?所以我觉得,还是我刚才说的那个,更有可能。”   这事也没什么好争辩的,是以,祝金也没再讨论下去,而是转而忧心道:“二皇子痴心是痴心,就是有点主次不分,男子汉大丈夫,肯定是以事业为重,怎么能老是被情爱牵扯?害,你说咱们主子往后要是有了欢喜的女子,会不会也像二皇子那样?”   栖桐对他的忧心嗤之以鼻:“一大早的,你就灌了两斤马尿了?咱们主子是什么人?他最是英明果决,怎么可能为了情情爱爱这种事伤神?尽瞎操心,有那时间——”   话还没说完,他就被祝金用手肘猛怼了几下:“快看快看,那岳小姐又去找咱们主子了。”   厅中,乐得慌的岳清嘉游移到康子晋身边。   她想拍拍康子晋的肩安慰两句,顺道找找存在感,可才抬起左手,就被康子晋的眼神给看缩了回去。   岳清嘉郁闷至极。   这是给他当丫鬟当出后遗症来了么?怎么人家随便拿眼一瞟,她就怂得一批。   岳清嘉重振旗鼓,假装淡定自若地,和康子晋打了个招呼:“那啥,好久不见,侯爷最近还好吗?”   康子晋看了眼她还吊着的右臂:“谢岳小姐惦念,本侯好得很。”   “哦…”   岳清嘉没话找话:“对了,我上回送侯爷的礼物,侯爷收到了吗?还喜欢吗?我挑了好久的,花了好多钱的。”   康子晋:“那不是本侯的银钱么?”   岳清嘉大着脸:“现在送礼物要求这么严格吗?一定要用自己的钱?再说了,那不是给我的晌银吗?侯爷还管我怎么花?”   她正试图拿出老话术,来强调心意的重要性,就听自己老娘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嘉嘉,该走了。”   宋氏挽留道:“咱们两家也算是亲戚了,岳夫人何用着急回府?不如留在府上吃餐便饭可好?”   钟氏道:“谢太夫人盛情,只是府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,实在不便久留。”   宋氏见状,只能笑着:“那便不强留岳夫人了。”   她拖起彭慈月的手,眼色爱怜,说得一口台面上的漂亮话:“孩子,我虽与你是头一回见,但已经觉得十分投缘了。妙姐儿委实吵闹,我总想要个温婉些的女儿,这不,天爷怜惜,就把你赐给了我,想来,咱们这也是命里的缘分,往后若是没什么事,多来看看干娘,对了,带着嘉姐儿一起来。”   等彭慈月道了谢后,钟氏便带着两个姑娘辞别。   宋氏亲自把人送出了府门外,却是锁着眉回了府。   一来,比自己儿子年纪还要小的外甥,马上连侧妃都要娶了,可自己儿子还是个光棍,二来,她就是再颟顸,也看得出来,那岳夫人对自己儿子不喜。  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?   宋氏愁得不行,这一愁,再看康宛妙就更不得劲了。   宋氏狠狠瞪了自己女儿一眼:“好好的一桩事,让你给搅和了。”   康宛妙莫名其妙挨了两句训,可也不觉得委屈。   好不容易得来的番马,虽然被她兄长给强硬收走了,可表兄答应再补送她一把上好的反曲弓,这好事,她到底是没白做噻。   ***   彭慈月和博安侯府,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关系,但宋皇后的本意,就是要抬高彭慈月的身份,不至于让人说梁致纳了个身份低微的女子做侧妃,所以彭慈月在婚前几日,便搬到了博安侯府中待嫁。   岳清嘉当然想跟彭慈月一起过去,奈何钟氏管得严,以养伤为名,限制了她的动向。   实在是愁煞个人。   岳清嘉只得安慰自己,这木已成舟,那侯就是再不甘心,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彭慈月嫁给二皇子。   等岳清嘉被放出来时,已经是婚期当天了。   这纳妃和娶妻到底是不同的,说是皇侧妃,其实等同于皇家的贵妾,和普通人家纳妾相比,就是阵仗大了上些,礼仪繁琐了些。   喧嚣的喜乐声中,两抬轿撵并行着,从二皇子府开得大大的侧门中抬了进去。   宋皇后极其瞧不上彭慈月的本家,所以绍通彭家的人,一个也没让请到都京城来,只有岳府,和与两边都有亲的博安侯府,作为彭慈月的娘家人到场送嫁、饮席。   因为这两府的人都不多,为了能热闹一些,也算给彭慈月撑撑场子,钟氏便把隔壁骆府一家子也请了去送嫁。   参加喜宴,吊着个手实在不成样子,所以岳清嘉手腕固的板,已经提前一天取下来了。   她除了用起右手来有些生疏,其它都还好。   骆飞沉太久没有和岳清嘉玩,这一整天,连爹娘兄长都抛到了脑后,要不是岳清嘉顾着手伤不敢抱他,他恨不得扒在岳清嘉身上不下来。   岳清嘉被缠得路都走不动,小孩子精力无穷,骆飞沉拉着岳清嘉到处走走看看。   精疲力尽的岳清嘉,开始和试图爬到亭顶上去的人类幼崽打起商量:“沉哥儿,你去和你兄长待一会儿好不好?”   骆飞沉吭哧吭哧向上扒拉半天,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。  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岳清嘉,忽然就认真夸了一句:“嘉嘉姐姐真好看呀。”   岳清嘉喜笑颜开:孩子真老实。   她精神抖擞起来,张目望了望,指着不远处,一座正在修建中的园子:“沉哥儿刚才是不是想去那里头的叠山看看?走,姐姐带你去浪。”   骆飞沉掂着小脑袋嗯嗯几声,又指着邀春和骆府照看自己的丫鬟,嘟起嘴道:“沉哥儿只想和嘉嘉姐姐去玩,不想让她们跟着。”   岳清嘉略一思忖,跟邀春她们说了声:“行叭,那你们别跟过去,我会好好带沉哥儿的。”   *   峰石林立的叠山,全是千奇百怪的湖石堆在一起,乌龟狮子、老鹰鸟兽什么的。   因为这园子还在修建当中,再加上今天有喜事在办,停了工,所以里头清静得很,看不到人影。   小孩子最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,一看到那些湖石,骆飞沉就走不动道儿了,他被岳清嘉牵着,走动间目不转睛地盯着湖石,还伸了手去摸上面的孔。   岳清嘉领着他走过一处跨洞时,隐隐听到有女人的抽泣声,而且那抽泣声还越来越大,说话的人好像哭得,要喘不过气来。   岳清嘉不得不暗自叹气,她这运气到底是欧皇还是非酋?怎么总能撞到这样的场景,然后被迫偷听一些不为人知的事。   送到耳朵边的八卦不听白不听,是以,岳清嘉对骆飞沉竖起指头来,示意他不要出声。   骆飞沉眨着大眼睛,半懵半懂地,被牵着靠近哭声源。   不算宽的山洞内,周如清哭得妆都花了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。   她哽咽不已地,跟丫鬟怜雪诉着苦:“他说只要我听话,就会和我圆房,要是我再吵闹,他就休了我。”   怜雪面露震惊:“所以那天晚上,二殿下没有和皇妃殿下圆房么?可是那喜帕上明明就…”   周如清流着眼泪,伤心不已地回道:“那是他割脚趾头放的血,那天晚上他都没和我睡一张床上,还说什么圆房?”   怜雪气怒:“这、皇妃殿下怎么不早说呢?二殿下竟然敢这样欺负恐吓您,您得进宫去找皇后娘娘作主啊!”   周如清白她一眼:“你说得倒轻松,他要是真休了我怎么办?”   怜雪笃定地安慰道:“不会的,二殿下不敢做出休妻的事来,皇妃殿下忘了,您还有皇后娘娘做靠山么?二殿下断然不敢忤逆皇后娘娘的。”   周如清连连摇头:“你没看到他的眼神,也没听到他说的那些话,他是真的做得出来那些事的。”   因为后怕,她有些激动:“你知道他那天晚上用手碰我是做什么吗?我声音稍微大了一些,他就来掐我脖子,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,我实在是害怕极了…”   怜雪喃声:“怪不得您这几天,都不让奴婢们伺候沐浴穿衣,奴婢还以为,皇妃殿下是圆房后害羞了…”   她脸上再度浮起怒色来:“二殿下实在是太过分了,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您?不成,这事万万忍不得的,皇妃殿下,咱们去找皇后娘娘,不、咱们直接回府去找老爷夫人,让老爷夫人去找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!”   周如清有些慌乱:“不、不行,我不去。”   怜雪急得不行:“皇妃殿下,您可是有什么苦楚?您以往也不是这么胆怯的啊。”   周如清面上忽然浮起一缕羞意来,她回想着梁致,踟蹰着轻声道:“其实、其实夫君也跟我说了几句好话的,而且、而且夫君凶起来的样子,有别样的风度…”   说着这话,周如清的内心又升起些向往和憧憬来:“夫君说得对,我平素是有些过于蛮横,让人、让人怜惜不起来,若是我能温婉体贴些,他也会疼爱我的。”   怜雪看在眼里,急如焚眉:“皇妃殿下委实糊涂,二殿下这是用权宜之计在缓着您,那彭慈月入了府,您就是再温婉体贴,也越不过她去,您不要被二皇子给迷惑了,这其中的事都看不清楚啊。奴婢知道,明明今日您心里很不好受的,不然,也不会连喜宴都吃不下去,跑来这处伤心。”   周如清不屑道:“彭慈月算个什么东西?也值得我在她身上用心?我要对付的,是那萧嫦才对。那萧良时嚣张至极,处处与爹爹作对,萧嫦那贱婢,早几日在府外见到我,还敢在我面前骚首弄姿的,简直不知所谓!”   怜雪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:“皇妃殿下,您真的是被二皇子给误导了,二皇子明明是别有居心,信了他,你往后的日子才是真不好过。”   她急得一跺脚:“罢了,您要是不敢去,奴婢去!总之,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皇子这样欺负您!”   见怜雪转身就要出山洞,周如清站起来,厉喝一声:“死丫头站住!不许你去!”   她声音本来就偏尖,陡然来这么一嗓子,把石洞外的骆飞沉给吓了一跳。   见骆飞沉吓得打了个激灵,小嘴一瘪,眼里就挂了两泡泪,像是立马要哭出声的样子,岳清嘉急忙把人给抄起来,轻手软脚地跑这片假山林。   *   岳清嘉太难了,既要哄娃,还要分出神,去消化刚才听到的信息。   所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?二皇子似乎黑化,变成钮钴禄·梁致了?   而且听周如清抖M向的那些话,二皇子是还玩起了PUA?   岳清嘉蹲着帮骆飞沉拍着哭嗝,沉迷于脑补这扑朔迷离的剧情和人设,直到长长的身影盖了过来,才发觉到有人接近了。   她仰头,一张风神俊朗的脸俯在自己上方,男人那双风流婉转的瑞凤眼里,兴味十足。   康子晋瞟了眼骆飞沉:“岳小姐不在前头吃席,不在喜房内陪着彭姑娘,怎么得闲在这处?”   “表姐喜房有宫里来的嬷嬷守着,说是不能进去。”   岳清嘉才想问他怎么也出来浪,就又听后头传来一声唤。   是骆垣来了。   骆垣下了值,又特意回府换了身清爽的便装,才赶了过来赴宴。   他穿着身湛青的箭袍,鬓角也仔细刮剃过,整个人爽朗清举,和穿着身骚包紫袍、倜傥濯然的康子晋站在一起,俨然,就是少年和男人的气质差距。   骆垣先是与康子晋揖手见了礼,又见自己胞弟眼睛红红的,还打着小小的哭嗝,不由紧张起来:“嘉嘉,沉哥儿这是怎么了?丫鬟呢?怎么就你们二人?”   听到骆垣的称呼,康子晋微微滞了下,略扫了骆垣一眼。   而岳清嘉正心虚着,低声对骆垣解释道:“呃,我刚刚和沉哥儿在山洞捉迷藏玩,就没带她们,然后山洞里头有只壁虎,可能吓到沉哥儿了…”   骆垣不解:“壁虎?沉哥儿好似不怕壁虎?”   岳清嘉临机应变:“那、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罢,搞不好,是条蛇…”   “蛇?那嘉嘉你没事罢?呃、那蛇、那蛇可有咬到你们?”   关心则乱,骆垣明显有些慌。   岳清嘉连连摆手:“没有没有,你放心,我一见到影子,就把沉哥儿给带出来了。”   骆飞沉哭完了,对岳清嘉张开手:“要嘉嘉姐姐抱。”   岳清嘉依言抱起他,骆垣见胞弟脸上还挂着泪,便也上手去帮他擦泪。   二人看起来,像极了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。   这场景…莫名有些刺目。   康子晋的唇角不自觉拉平了些,转身便走开。   而脑子里装了其它事的岳清嘉,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来。   康子晋的脸黑到不能看了。   而一直随侍着的栖桐,也觉得方才那‘一家三口’很有些和乐融融,他想起自己主子被缠得不耐烦的样子,便好心提议道:“主子,要不要属下再加把力,直接让他二人到议亲那步?”   要搓和一桩亲,像凫水救佳人这样的手段,可海了去了,对他们来说,并不难办。   栖桐自以为这个提议可替主子分忧,能给主子解决一桩麻烦事,陡然有些兴奋。   他脑子灵机一动,便把具体些的想法都说出来了:“上回听祝金说,这岳小姐似乎是个怕狗的,要不,让他再换条狗,来吓一吓这岳小姐,或者,再弄匹马——”   栖桐话才说到一半,就见自己主子蓦地停下步来,转过身,沉着眼看他,眉心愠色重了一分:“她屡次惊马坠马,你还要用马来设计她,你何时这样毒辣,非要伤人性命不成?”   被说计谋毒辣,栖桐万分茫然,很有些摸不着头脑。   他顺嘴解释道:“主子放心,到时肯定会做好保护措施的,再不济,那骆大郎君也是个武功高强的,几重防护下来,那岳府小姐不大可能会再受伤的…”   栖桐还在喋喋不休,却见自己主子再一次停了脚步。   康子晋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出现的场景,那少年奔过来时,眼角眉梢都是见到心上人的喜意。   他心口本就莫名有些堵得慌,再听栖桐不停絮叨,这下简直烦躁与怒意并驱,停脚后略定了定,他拿眼去睨栖桐:“你很得闲?礼部封册案的事可安排好了?若出了什么岔子,届时唯你是问。”   见主子心情明显是不爽利,栖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,浑身一凛,便噤声了。   接下来的一段路,栖桐总感觉,有片浓密的乌云罩在自己主子头上,飘来飘去,如影随形。   经一复道时,主仆二人路遇梁姹,准确点来说,是遇到前来寻康子晋的梁姹。   栖桐觉得,自己主子头上那片乌云,开始打起了无形的电闪,暴风雨,就在眼下。   而见到康子晋的梁姹只顾欢喜,哪里会过多留意他的脸色。   她笑意嫣然:“表兄,我找你好久了。方才在席间,我明明见到表兄的,可一转脸,你就不见了,表兄方才是去了哪里?”   康子晋表情漠然,声线也格外平。   他并不答梁姹的话,而是反问道:“公主殿下可有何事寻臣?”   梁姹这才注意到康子晋表情不对,她拧拧手中的帕子,忐忑道:“没有要事,就是、就是想跟表兄说说话。”   康子晋略一颔首:“臣还有事,先行一步,公主请便。”   见他这就要走,梁姹再绷不住了,她伸手拉住康子晋的衣袖:“我就是想与表兄说说话罢了,表兄为何屡次拒人于千里?”   康子晋碰都不碰她,只手肘略一使力,便把衣料从她手中挣脱:“可臣自认与公主殿下,并无何话可说。”   梁姹眼中晃晃然,她抿了抿唇,对童苏和栖桐吩咐道:“你们退后,我有话要与表兄说。”   这时,不止童苏,栖桐也惊了,他看向自己主子。   康子晋声调不变,只是语气中明显裹了冷意:“公主殿下有何话要说,自说便是,何需谴退臣的人?况臣自认与公主殿下之间,并没有什么话,是不能让旁人听去的。”   听他这样说话,梁姹暗自咬了咬牙,便也不管不顾了:“也罢,想来我要说些什么,表兄也是清楚的。”   “臣不知。”   “表兄为何装傻?我什么心思,表兄当真不知晓?”   这回,康子晋连声都不出了。 第47章   -   梁姹彻底被康子晋这态度激到, 直接把话说得更露骨了:“我爱慕表兄,表兄不知?”   童苏急了,连忙提醒道:“殿下慎言。”   梁姹斥她:“你给本宫闭嘴, 再多说话,回到宫里, 本宫就处置你。”   训完童苏,梁姹干脆表露起自己的心迹来:“不瞒表兄,自打懂事起,我便对表兄有别样的感觉, 只是那时年少,尚不懂爱慕为何物, 等我嫁到、嫁到那邓府后,我对表兄日思夜念,方知…方知对表兄早便生出那男女之情。”   康子晋也答得很爽快、且无情:“臣对公主殿下,无意。臣自问,亦不曾给过公主殿下任何错觉, 不知公主殿下为何多番纠缠,臣,惶恐至极, 亦觉万分忧扰。”   梁姹的耳管里轰轰然起来, 整个人如石像般凝住了。   这样的答案,与他对自己的言行和态度、以及周边人的暗示都是吻合的, 按说她不该感到意外,也曾给自己做过心理铺垫,可当她真的亲耳听到他的答案,却拗心不已,如同被毒箭一支支地刺着。   原来…他真的对自己无意。   可是、可是那又如何?她总得为自己争取一番。   她是堂堂一国公主, 她还年轻,美貌尚存,难不成,就真要在宫里过一辈子,或是等着再度被人利用?   她不甘心。   那相守相伴的梦做多了,为何就不能变成现实?   梁姹飞快从伤心中抽离出来,她心头万般情思,皆化作了笃定且恳切的目光:“表兄至今没有娶亲,便是身边没有欢喜的女子,表兄觉得我哪里不好,我改就是了。表兄就当是可怜我对你一片痴心,你便娶了我,给我一个与你厮守的机会如何?我定会孝顺姨母,也会对妙姐儿好的,我想为表兄生儿育女,不想再待在宫里,不想再待在母后身边,天知道她会不会又生出什么心思来,要再坑害、利用我一回,求表兄接受我。”   康子晋面无波澜:“臣并无娶妇之心,这况世间男子无数,公主殿下若想再嫁,姨母与圣上定不会阻拦,姨母,会为公主殿下择一位良婿配之。”   梁姹死命摇头:“不,表兄不了解母后,若我提了再嫁,她不知又要将我塞给什么人。前一个,是冲喜,下一个,谁知又会是什么用途?总归我这婚事在母后看来,就是为致弟铺路的棋子,母后最在意的,是致弟,并不是我。”   一旁听着的栖桐不禁腹诽,这位长莹公主明明没少提过再嫁的事,不过她想嫁的对象,皇后娘娘不同意罢了。   而且这公主还疯疯癫癫的,这样一对比,怎么忽然觉得,那岳府小姐反倒与自家主子要相衬多了…   被自己这一联想吓到,栖桐连忙打住,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站好。   那厢,梁姹还不死心地,在自顾自地恳求康子晋:“表兄,我是当真爱慕表兄,这么多年,我——”   康子晋极其不耐地截断她的话:“今日致弟大喜,公主殿下是否在席上多饮了两杯酒,神思极度混沌,才会这般胡乱言语?”   他后退两步,禀起手来:“臣还有事,先行告退。”   梁姹见他要走,又想跟上前去拽衣袍,可康子晋大步流星地,走得飞快,她连衣角都触不到。   情急之下,梁姹快跑几步到了跟前,展开两臂挡住康子晋:“表兄要去哪里?”   康子晋双目沉沉:“臣去入云阁,公主也感兴趣?还是说,公主又想像几年那样,派人去拆入云阁,抓人慰军?”   梁姹急忙解释道:“表兄可是怪我?那时是我太心急,吓到表兄了,我往后再不那样的,我——”   梁姹的话还没说完,康子晋脚下陡然一转,换了个方向离开,这回,梁姹再想追,童苏却死命抱住了她的腰:“殿下,奴婢求您莫要继续了,今日二皇子纳妃,这府里处处都是人,要是被人撞见您这样,再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去,皇后娘娘保不齐真的要再为您择婿了,届时您再反抗也无济于事。且您是堂堂一国公主,何用追着男子跑?这样实在是有失体面。”   梁姹眼见着康子晋身影消失,她气得嘴角簌簌抖动,挣开童苏,扬起手就朝童苏脸上扇了一巴掌,颇有些歇斯底里地叫喊道:“体面体面,你就知道体面!本宫空有公主的头衔,实则孑然一身,处处受制。嗬,母后是真的偏心又狠心啊,她可以让致儿娶他心爱的女子,本宫却不能嫁给我心爱的男子,现在倒好,本宫哭诉两声,她便威胁我,要为我择婿,凭什么?凭什么都过得好,就本宫一个过得这么苦?!”   喊完这通,梁姹冷笑着,盯着半张脸红肿的童苏:“母后不是说过,今晚致儿必须在那萧嫦房里过夜么?你唤人给本宫看好了,不许他踏入彭慈月那院里一步!”   童苏捂着受伤的脸,忍痛劝道:“殿下,您何必要跟二皇子殿下过不去呢?二皇子殿下好歹是您的亲弟弟,他与彭侧妃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,您该为他高兴才是啊。”   梁姹满脸阴气地笑:“母后这一碗水端不平,还要让本宫为他高兴?他的任务是登储即位,不是沉湎于软玉温香,我自然得替母后看好了,不能让致儿过于自得,否则他本末倒置了,可怎么了得?岂不辜负我们这些人的心血付出?”   童苏无奈,只得默默地应了。   *   入云阁内,送走了见面的人,康子晋独自留在雅间小酌。   槐娘敲开门,扭身走了过去:“侯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呢?来了这么许久,也不差人去唤奴。”   康子晋冲她摆摆手:“退下,让本侯一个人待会儿。”   槐娘极有眼色,当即便笑道:“是,奴省得,那奴便不打扰侯爷了,您喝慢些,可别喝多了,伤身。”   槐娘出去没多久,门又被敲响了。   这回进来的,是精心打扮过的荣施。   荣施穿着一身红红的石榴裙,更显得姿如秋水,冰肌莹彻,而重描的眼黛,又给她增了几分妖冶之感,但最引人注目的,还要数她胸前那痕丰盈的雪脯。   迎着康子晋的目光,荣施轻摆腰肢,款步姗姗地,朝他走了过去。   康子晋盯着她走近。   女子腮晕红潮,放下漆盘后,两手无措地交握着,足以见得她内心有多紧张。   “有事?”   荣施声如蚊蚋:“奴、奴特来伺候侯爷。”   康子晋眉梢一挑:“本侯…好像未曾唤你?”   荣施攥了攥手心:“是、是奴自愿来的。”   她倒了一杯酒水,端起杯,便往康子晋嘴边送。   康子晋并不给面子,直接避开那酒杯,往椅背一靠,眼尾流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:“你待如何?”   事已至此,既然踏出了第一步,就不容她再发怯了。   荣施思及此,定了定心神,大着胆子端着那杯酒,往康子晋身边靠了过去,甚至将脸也挨了过去。   前面的几步,都很顺畅,康子晋也不似是要拒绝她的靠近,可等荣施手里的酒杯就要抵到他唇边时,荣施腕间一麻,杯子一倾,整杯酒都洒在了地上。   不仅如此,她额头一痛,整张脸被坚硬的木质扇头抵开。   男人声音清冽,有如沉金击玉:“本侯让你碰了么?”   荣施心头难堪不已,一张描眉画鬓、堪比花娇的脸顿时委屈得不行。   她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来的,哪里肯轻易退,便含着薄泪嘤声道:“侯爷,奴——”   男人倏地起身,荣施靠着的椅子没有支撑,便惊呼一声,重重摔在了地上。   这屈辱的姿势,反而把荣施心内的难堪给消除了,她不管不顾起来,一把拉住康子晋的手。   什么样的眼神最是恰到好处的勾人、哪些动作能引起男子的欲望、什么部位是敏感的…这些调情之术,荣施虽是清倌,却也是被迫学过的。   她玉颈微仰,檀口微张,单手抓住男人的手腕,眼中泪光点点,神色楚楚可怜。   这样自动送上门来的尤物,按说任何男子,都不会拒绝。   可就在荣施再度靠近,那猫儿一样的粉舌就要舔上男人的腕节,却听到一声冷嗤,而后肩头一痛,被无情踹到委顿在地。   荣施闷哼一声,捂着隐隐发疼的肩头,眼泪立时滑了下来,她一时柔肠百转,呜呜咽咽。   康子晋居高临下地,望着匍匐在地的荣施,微眯了下眼:“听不懂本侯的话?你胆子不小,藏的什么心思,嗯?”   美人泪眼婆娑,如笼烟雨,她哭着,嗓音微弱发颤:“侯爷,您要了奴罢,奴愿意跟您回侯府的。”   “跟本侯回府?”   男人似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,他眼含重哂:“你这是…想给本侯当妾室?”   荣施急忙往前跪了几步,哀求道:“侯爷如果不愿意纳奴作妾,奴给您当个外室也是使得的,或者、或者您就把奴养在这入云阁,今后,奴只伺候您一个。”   男人嗓音单寒:“滚出去。”   荣施不肯,亦不甘,她拼命摇着头,做着最后的努力:“奴这清白身子反正也留不了多久了,侯爷不愿带奴走,那奴什么都不要,只求侯爷今晚上要了奴…”   她哽咽不已:“奴难道、难道不比槐娘那样千人骑过妓.子要干净么?”   “你认为,你们二人,有什么区别?”   男人一双薄唇下吐出的话,字字剜心,如同霜剑锋刃,把荣施身上裹的最后一层尊严和希望,都给无情地剥了下来。   “还听不懂本侯的话?滚。”   *   狼狈且失魂落魄逃出雅间的荣施,在自己房门口,遇到了刚送客回来的槐娘。   一见她这神情和装扮,槐娘脑子里略微打了个转,但把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大概。   槐娘上上下下把她给打量了一通:“荣施妹妹打扮得这么招人,是去哪儿了?”   荣施瞪眼道:“关你何事?”   槐娘不在意地笑了笑:“哟,还是这么泼呢,都是同一个楼馆里的,荣施妹妹,我且劝你一句,不该做的梦,就不要做,不该生的心思,就早早把它给压下去,何必非要去自取其辱呢?”   “——我也不是要劝你认命,只是你先得认了命,才能改变命的机会不是?”   荣施拢着衣衫,冷若冰霜地斥道:“肯定是凤妈妈让你来的对不对?你休想诱我做那、做那下贱营生!”   槐娘见她这丑态伤心样,倒是已经出了自己先头的气,加上她今儿心情好,不想跟着计较,便真生出几分提醒的心来:“博安侯那可是脂粉堆里打滚的主儿,就算要纳妾,也不可能会找咱们这样身份低贱的。你还是别太拗了,趁早死了这份儿心,老老实实赚几个钱不好么?攒够了钱,你给自己赎了身,再找个没人识得你的地儿,要嫁人也好,要自立女户也成,总好过把这心思全搭在男人身上。”   荣施根本不理情,甚至恼羞成怒:“闭嘴,你算什么东西?我不需要你来指手划脚。”   该说的话都说了,槐娘也冷笑一声:“嘁,惯是个好心当驴肝肺的,当谁稀得说你似的,好自为之罢你。”   荣施面无表情地走进房内,阖上房门,无力瘫软在地。   正是客来客往的时间,隔壁屋、走廊内的淫词浪语、靡靡之音无孔不入,明明已经习惯了的动静和声响,今日却格外不堪入耳,令人难以忍受。   荣施抱着自己的双臂,想起槐娘的话来。   好人,什么是好人?能把她救出这魔窟的,才是好人。   她对他满腔爱意,只求他救自己出去,她会用一生的爱去回报他的…而且他明明救过她一回,为什么、为什么不肯再救她一回呢?   ***   寒风逞了一冬的威,转眼,便到了年尾。   室外严寒,而软玉温香之所,更是成了男人进去就不想出的地方,个个在里头左搂右抱,好不快哉。   香茶斟起,玉液满杯,几名男子正在雅间内大小声地接谈嘻笑,未几,雅间门被打开,穿着苔色衣袍的男子迈着八字步,抖着腿走了进来。   那男子身形像瘦麻杆一样,导致身上的衣履都松松散散的,脸形消瘦且颧骨高突,稀稀的眉毛下,是两只泛着困顿之色的肿泡眼。   雅间内其他人见了他,便接二连三地调侃起来。   “哟嗬,李五公子来了。我瞅您这昨儿晚上又是熬了一宿?那本儿可赢回来了?”   “那还用说,指定是赢了的,不然,咱们五公子哪儿有银子上这入云阁来?李太夫人最近管他可管得紧多了,轻易是不肯多给银子的。”   有人听着起了兴致,追问道:“咦?这话怎么说?李太夫人不是一向最疼咱们原大爷么?”   说话之人故作高深地笑了笑,也不答话,而是转了个向,去问那进来的人:“李五,听说你娘前些日子帮你去说亲,被人给啐出来了?”   李原精神萎靡,才坐下来就打了两个长长的呵欠,听有人这么问,他擤了擤了鼻子,才含混不清地否认道:“呸!你这呆狗怂,别他娘的瞎咧咧,没有的事。”   问话之人直接回嘴道:“呲,还狡辩呢你小子,我可听我娘说了,你那老娘,居然敢替你求娶岳侍郎家的独女,脸可真大。”   有人奇道:“说的是岳侍郎家的独女?哎,那位岳姑娘我见过,娇娇俏俏的姑娘,长得水灵灵的,也是个花颜月貌的美人儿呢。再说了,人家老爹现在可是中书侍郎,还有个表姐是二皇子侧妃,哪里是李五这夯货能高攀得上的?”   这当众奚落,李原脸上挂不住了,差点跳起脚来回嘴:“扯他娘的卵淡,中书侍郎怎么了?想当初那岳憬蹲大狱,要不是我爹替他上奏章说好话,圣上能想得起他来?他能这么快出得来?”   他话说得急,雅间内却几乎是哄堂大笑:“哎哟五公子,您瞧瞧,老毛病犯了不是?这牛皮又吹大发了,怎么着,听你这意思,圣上还是看了你爹的奏章,才让大理寺和御史台去重新查案的?”   习惯使然,李原也不觉得多害臊,反而厚着脸皮继续扯:“那是,我爹早说了,那韦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,铁定是他害的人,果不其然,我爹那奏章一上去,圣上看了他提供的信息,就立马着人去查了,这才还了那岳憬一个清白。”   周遭笑声越发大了,李原却不以为意:“岳府为了还我爹人情,主动说,要把他家那女儿嫁给本公子,是本公子瞧不上她,才没答应,你们一个两个的,别他娘的尽听人传些不靠谱的小道传闻。爷夜夜笙歌,快活得很,才不想娶个人来管着,爷嫌烦。”   有人嘻嘻哈哈地附和道:“倒也是,对咱们五公子来说,娶妻,哪比得上在馆阁里头夜夜做新郎来得快活?”   “那是自然,依爷来看啊,什么岳小姐,还不如咱们会唱曲儿的荣施姑娘…”   常年依偎在淫词艳曲中的人,笑声中总是带着股靡荡之音,又兼他眼下浮胀、举止猥鄙,活脱脱就是个欲事过度的形象。   说着话,李原起了身,走到正在弹曲儿的荣施身边,直勾勾地盯着她,且嬉笑道:“荣施姑娘,爷都来看你这么多回了,心肝儿乖乖,你总唱这些没意思的曲儿,爷都听腻歪了,要不,你唱点‘雀儿赋’、‘斗百花’这样的俚曲儿来听听?”   荣施见他欺身上前,脸色一下就变了,连忙抱着琵琶站起来,冷声道:“公子还请自重,公子若是不想听荣施唱曲,荣施便去换其它人来献曲就是。”   “好,自重自重,你把爷伺候舒坦了,爷再自重,也不迟啊…”   李原仍然嘻皮笑脸地说着话,便要伸手去揽荣施。   情急之下,荣施拿琵琶格挡了一下,她心里头带着气,挥琵琶的劲就大了些,恰好李原的头也凑了过来,而荣施又刚好转了琵琶的向,只听嗷——的一声惨叫,李原捂着眉骨跌坐在地上。   方才与李原调笑的几名客人连忙过来查看状况,原来是李原的眉侧骨,被那琵琶两边凸出来的弦轴给怼到了,幸好他那头刚才偏得及时,不然眼珠子怕是都要给戳烂了。   李原缓过了疼劲,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,一把从白着脸的荣施手里拽过那琵琶,就往地上大力抡了几下,生生给背板给磕破了,嘴里还嚣骂道:“臭娼.根,假清高个什么劲儿?爷能瞧得上你,是你的福气,你还敢跟爷动手,真是反了你了!”   这边闹出了动静,鸨母应声而来,见是李原这么个青皮泼赖,不由暗暗头痛。   李原见了鸨母,闹得越发凶了:“凤妈妈,你们入云阁的妓.子胆儿可真是不小啊,竟然敢打爷,你瞧瞧,给爷都弄破相了,这事儿怎么办?”   凤妈妈看了看,李原头上确实是挂了彩,那眉角积了一小块淤青鼓了起来,旁边还有几条撕开了皮的口子,倒也不算多严重,但这人有多难缠,她心里头是清楚得很的,明显是铁了心,要就势闹一通。   凤妈妈心头暗自叫苦,脸上只得赔笑道:“五爷,您息怒,这绝对是我们管教不周,要不这么着,奴先让人给您处理下伤口,再安排个懂事的来伺候您,您瞧着可好?”   李原不买账。   他看了眼荣施,见她脸上血色尽失,脸孔煞白煞白的,看起来更是柔弱易欺,别有一番风情,再想想她那把好嗓子,顿时骨软筋酥。   李株斩钉截铁地,一语双关道:“谁打的老子,谁来给老子灭火。”   凤妈妈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,可她还指望靠荣施初夜多赚两个钱,怎么肯就这样被李五给讹了去?   凤妈妈为难不已,挣扎道:“五爷,荣施这丫头脾性不好,我怕她一会儿又惹您生气,要不,还是给您找个温顺会来事儿的伺候罢?”   李原还在看着荣施,舔了下嘴皮子,眼神满是淫邪之意:“脾性烈才好玩,爷就喜欢调.教脾性烈的,不过是个下.贱的妓子,还端清高跟爷拿起乔来了,爷今儿不办了她,实难泄爷心头之恨!”   他转过脸去,极其不耐地瞪着凤妈妈:“你这老货,废话怎么这么多?不愿意是罢?那成,爷去告官,看看京衙会怎么判这事儿!”   李原那群狐朋狗友,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,见状,便也七嘴八舌地,纷纷附和起来。   “——是啊凤妈妈,人李五这要求可不算过分,你要不这么处理,那往后我们再想来你这入云阁,岂不是得做好挂彩的准备?”   “——挂彩还是轻的,恐怕得提着命来。这小娘子手重得很,我看她刚刚那狠劲儿,手里头要不是琵琶,是一把刀,恐怕李五这会儿人都没了。”   “——哟,凤妈妈,那这事儿你更得谨慎了,要不办她个狠的,让咱们李公子真给报到京衙去了,后头怎么判倒是其次,让人误会你们这入云阁的姑娘,都可以随意对客人动手,可就不好了…”   “——为了区区一个清倌坏了阁里头的名声可不值当,而且这清倌也早晚都是要接客的,这位又是个难说服的主儿,爷见她和客人动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,不如就借这个机会,先让咱们五爷好好调.教调.教她,也省了你们再费神不是?”   凤妈妈左右为难。   这群官家子弟虽然是在拱火,但其中有些话,也不是没有道理的。   荣施绝对是入云阁里头最久的清倌了,在逼她接客这事儿上,凤妈妈也一度焦头烂额。   □□施倔,软硬不吃,在楼里也不和谁要好,没人能劝得动她,再加上她长得很有些姿色,又是个有才情傍身的,凤妈妈深知她这样的,若是开脸接了客,再好好培养一番,也妥妥的能做个花魁头牌,是以,倒一直也舍不得真对她动粗。   □□施今日惹到的,是李五这样的官家子弟,且还是沾赌的那种。   要知道这赌徒浑起来,和一般的酒色之徒可不尽相同,若是跟他硬杠,不遂了他的意,这人还真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。   正当凤妈妈不知如何是好之际,却听荣施开口了。   她说:“好。”   凤妈妈愣了下:“你说什么?”   荣施抬眼直视:“妈妈去罢,这本就是我的错,我会伺候好五爷的。”   李原满意地笑起来:“原来是个识相的好乖乖,凤妈妈,爷方才说错话了,你这入云阁的姑娘啊,个顶个都是可人儿。”   荣施眼色澄静,连方才一直浮着的屈辱之色都不怎么找得到,似乎真的是心甘情愿,要伺候李原。 第48章 上元劫   -----------   嬉笑哄闹间, 雅间内散了个干净,凤妈妈也走了出去,扼腕之余, 心头又一直惴惴不安。   走到楼廊拐角时,凤妈妈想到荣施先前的烈性行径, 陡然生出个令她心神紧攫的猜测来。   她急急转身,准备往回走,却差点撞到身后停着脚的人。   看清来人后,凤妈妈伸手在她身上拍了下:“你这死丫头, 走什么鬼步子不出声,是想吓死妈妈我不成?”   槐娘捂嘴娇笑:“我跟妈妈有一段路了, 妈妈神思不属的,在想什么呢?”   凤妈妈心头揣着个颤颤定的事,正好急需有人帮她分析分析,便把这事儿跟槐娘说了。   槐娘脸色古怪,憋笑憋得难受:“妈妈在怕什么?她要真敢对李五做什么, 那就是自寻死路,可妈妈想想,她要是真想死, 早就是入云阁的往生鬼了, 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?”   凤妈妈面色一松,俄而点了点头:“那倒也是, 你说的也极有道理,那难不成、难不成她是真的想通了?”   槐娘弹了弹指甲,漠不关心地:“谁知道呢。”   ***   冰冻地坼的寒冬,再是冷,这时间也没有冻住, 似乎反而过得更快了,转眼,就到了上元佳节。   雾气濛濛的清晨,厚浊的云结在低垂的天幕上,外间一片冰天雪地。   府宅里,各处廊檐下都冻着一簇簇倒锥型的冰棱子,偶尔走过时,要是碰到滴下来的冰水掉进脖领子里,能把人激到当场跳大神。   邀春搓着手进了内室,挂起围帐,伏下身,小声唤道:“小姐,该起床了。”   被子里的人敷衍似地哼哼两声,权当回应了,连肩都没拱一下。   邀春无奈,只得再唤多一回:“小姐,真的该起了,今日上元节呢,您可不能再晚起了,不然老爷夫人要生气的。”   融融的被窝暖得黏人,岳清嘉像中了懒汉术一样,不想动弹。   可邀春的提醒是有效的,再是移动懒安,她也得起,不然晚一些,真的要接受爱的教育了。   磨磨蹭蹭间,岳清嘉好歹是解除封印,不情不愿地起床了。   她是个有冬眠属性的,一到冬天,就窝在家里不愿出门,至于攻略任务?   唔…养精蓄锐,等开了春再攻罢,不然这天寒地冻的,仔没抠到,先把自己给冻瓜了。   用过午膳不久,卓氏便领着骆飞沉来闲坐。   正月里的骆飞沉穿得红彤彤的,头上还戴了顶小小的貂毛暖耳,可可爱爱地黏着岳清嘉,也不吵不闹,就对她做的什么事都好奇得很。   而且这小家伙,打小彩虹屁就吹得无比顺溜,时不时就能听到类似于——“嘉嘉姐姐剥花生都好看啊”的赞美,配上那一脸纯真的笑,哄得岳清嘉云里雾里的,自信心欻欻飙升。   来自小孩子的赞美不叫吹捧,那就是不掺假的真心话。   卓氏,也暗自打量着岳清嘉。   小姑娘长了一岁,身量高了些,本就如玉石般精致莹润的俏脸,更显出挑,说话时流波转盼,口角间浅笑盈盈,整个人灵动至极。   卓氏是越看越喜欢,恨不得现在就开口替自己长子提亲,把这老早相中的儿媳妇给娶回府去。   她心里忖度了下,有心替自己大儿子寻个接触的好机会,便笑道:“听说今儿晚上,朱雀门那儿有社火表演,嘉姐儿不出去逛逛么?”   “社火表演?”   岳清嘉有点想去,但看了眼外头白茫茫的一片,心道还是算了,可她正想开口,就听自己老娘说话了:“自打月姐儿嫁了以后啊,嘉嘉这孩子连出去逛街的伴都找不着,只能整日躲在房里,怪无聊的,我正想让她出去逛逛,别日日都憋在府里头来着。”   说着,钟氏面上犯起愁来:“可上元灯会,朱雀门那儿指定人不会少,我又害怕她一个人去,不大安全…”   卓氏赶忙接嘴道:“这倒不用怕,叫上垣哥儿不就成了?他人高马大的,还能连嘉姐儿也护不住?”   骆飞沉挺着小脸,发言道:“沉哥儿也要去。”   “好好好,沉哥儿也去。”   在这对老姐妹一唱一合之下,岳清嘉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,于是晚上刚用完膳,她就和隔壁府上的兄弟俩去了朱雀门外的街市。   那街市确实热闹,不仅有社火,还有满街各式各样的花灯和杂演,什么皮影戏、相扑、杖头傀儡之类的,不胜枚举。   一行人走到个人挤人的地摊前,那摊上放着不少小玩意儿,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有、小孩子的玩具也有,东西不见得有多贵重,但去扔的人一般都是图个乐呵。   只是,纵然有满街的花灯照着,可到底是晚上,视力再好的人多少也会有些散光,再加上围观的人不少,心态不好的话,一个没套着,喝倒彩的声音就起了一大片。   其中,有只用木头雕的长脖子呆鹅,吸引了骆飞沉的目光,他伸手拽了拽骆垣的革带:“兄长,沉哥儿想要那头大鹅。”   骆垣憋了一路,都没怎么和岳清嘉搭上话,这回见了这个摊,脑子倒是灵光了一回。   他应了胞弟,又红着脸,主动问岳清嘉:“这摊上的东西,嘉嘉可有喜欢的?我一并套来。”   岳清嘉听着这些一潮又一潮的嘘声,又用眼扫了扫那圈吃饱了撑着,就爱看人出丑的看众,冲骆垣摇摇头:“算了罢,我没什么想要的。”   她勾勾骆飞沉的手:“沉哥儿,这小东西咱们不要,我给你另外买个木雕玩好不好?”   骆垣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,哪里肯就这样错过。   他大概知道岳清嘉的担心,便急急向她保证道:“嘉嘉放心,我准头向来很好,肯定不会失手的。”   这会儿,刚好有一人连套十圈都失了手,被围观的哄笑声弄得有些恼羞成怒,又碰巧把骆垣这话听了一耳朵,便带着瞧好戏的心态,大声吆喝道:“都来听听嘿,这位小郎君说自己百发百中呢。”   得他这么一吆喝,整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了,这下子,骆垣要是不投上几个圈,还真就走不了了。   那人还试图把自己一发不中的技能传给骆垣,好增加些存在感,顺便挽回些面子:“小郎君啊,我可跟你说,你别瞧这圈儿大,可委实不好套,所以你拿在手上的时候就得掂量好喽。比如你看那花瓶,虽然看着有这么高,但这地上还有些雪水,会反光的,所以你这圈儿过去的时候…”   他唧唧歪歪半天,尽是在为自己的失手找借口。   岳清嘉:听君一席话,浪费半刻钟。   骆垣还没说什么,周边有人听得不耐烦了:“害,你闭嘴罢,少在这儿干扰人家,小郎君,你快些投,别听他的,他那些经验要是有用,早就套到东西了,搁这儿耍什么嘴皮子。”   岳清嘉也连忙附合道:“对对对,你随便投俩圈算了,这天气太冷了,我想去喝口热汤暖暧,还是别多待了。”   骆垣听她说冷,便直接走过去,从摊主手上接了只铁圈。   找好站位后,他右手略掂了掂,再估了估距离,手一晃,那铁圈就被抛了出去,稳稳当当地套住了那只社会大鹅。   周边爆发了一阵叫好的喝彩声,方才接连失手那人脸上挂不住了:“你、这、这一定是运气好。”   骆垣明显被他拱起火来了,一气儿去摊主那拿了好几只铁圈,略略站定后,凝了下眼,就伸长手臂,接二连三地,把铁圈给甩了出去。   唇脂、螺子黛、花瓶等彩头,陆陆续续被铁圈稳稳套住,周边的喝彩声一阵强似一阵,引得其它摊挡的人都前来围观。   等骆垣停了手,众人一数,不多不少,正好套中了十个,一个铁圈都没有浪费。   要不是一手牵着骆飞沉,岳清嘉绝对要鼓上几个响亮的掌。   她转向方才丢圈的,已是目瞪口呆的人,挑眉道:“人家十发十中,你十发不中,这要还算是运气,那你这运气可算是差到姥姥家了,小心吸口气都被呛到。”   那人脸掉在地上,捡都捡不起来,只能灰溜溜地钻了出去,不见人影。   因为帮着招了不少人气,是以摊主倒也不肉痛,乐乐呵呵地把彩头送了上来。   除了那头大鹅外,骆垣统统要送给岳清嘉,岳清嘉自然不肯收。   骆垣有些失落,他他拿着口脂唇脂和螺子黛,委委屈屈地恳求道:“嘉嘉,这都是我套来的,你不肯全收,至少这几样,可以收罢?我拿着也没用。”   岳清嘉不好再推拒,只好收下了。   骆垣送出了礼物,心里被激励了,他变魔术一样,从袖兜拿出柄黄铜小管来。   那铜管大概就岳清嘉手掌那么长,看起来,倒是不怎么起眼。   骆垣放在掌心,递给岳清嘉,解释道:“这是袖箭,装在袖子里,可以射三十步远,里面有五支箭羽,都是喂了麻药的,虽然不至于见血封喉,但麻倒一个成年人,绝对是不成问题的。”   岳清嘉懵懵地看着那小铜管:“这是送给我的?”   被她反问这么一句,倒叫骆垣不好意思了。   他吱吱唔唔半天,很想告诉她,这是自己亲手做的,可又怕这样说,会让她感觉到唐突和负担。  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自己这么一吱唔,居然让岳清嘉生出了大误会。   岳清嘉见骆垣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,正纳闷时,忽然福至心灵,向前一步,撑大了眼睛看着他:“你…你是不是…”   “什、什么?”   骆垣见她靠近自己,还直直盯着自己,顿时有些慌乱,脸‘唰’地一下就红透了。   岳清嘉见他这幅模样,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——骆垣,喜欢康宛妙。   这种东西,明显不是按她的喜好来送的,而在她和他共同认识的妹子里头,唯一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的,只有康宛妙了。   唔…说实话,这俩还蛮般配的。   肢体接触果然不一般,看来第一回 掰头时,俩人的磁场就对上了。   岳清嘉在脑子里瞎扯一通,逻辑达到了自洽,又看自己还没把具体问题问出头,骆垣就局促得很,她一脸了然地,还微微踮起脚,伸手拍了拍骆垣的肩:“别怕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   骆垣的脸‘轰’地爆红起来,他说话都差点咬到自己舌头:“你、你、你知道了?”   暗恋人的小心思被发现,紧张也正常。   岳清嘉万分理解他这失态样,接过袖箭后,还贴心地再凑过去些,小小声保证:“虽然你隐藏得很好,但我还是猜到了,放心,我会保密的。”   *   灯火通明的花街,川流不息的人群,形形色色的摊档,还有,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,像是在说悄悄话的年轻男女。   这一切的一切,都被茶楼之上的康子晋给看了个一清二楚。   那骆府大郎君是怎么出风头,引得人交口相赞,又是怎么送礼物讨小姑娘欢心的,甚至,眼下又在手把手地教她摆弄小玩意儿,他还当真像是被鬼给迷了心窍一样,驻足在这儿,给从头看到尾了。   那厢,蔡寺从净室打了个转出来,在雅间里头没见着人,反而在外间的廊台上找着了。   他缩着脖子走了过去:“这外头怪冷的,侯爷怎么站在这儿呢?”   康子晋收回视线:“里头太闷,出来换换气罢了。”   他看了蔡寺一眼:“这时辰不早,蔡郡马该回府了罢?”   蔡寺往手心哈了口暖气,瞄了眼厢房里的更漏,苦着脸点点头:“确实是该回了。”   “本侯也欲回,一起罢。”   走到楼下,却刚好碰到要去隔壁食铺喝汤的岳清嘉和骆垣。   那二人一左一右地,牵着在中间荡秋千的骆飞沉,就这么打眼望过去,还真比上回在二皇子府时,还更像一对小夫妻。   岳清嘉没想到自己和这侯这么有缘,出来逛个街都能碰着面。   她开朗地冲康子晋露齿一笑:“新年好啊,侯爷,好久不见。”   小姑娘香腮如雪、笑靥灿灿,可康子晋胸中的无名火烧得正旺,不仅不回这热情的问好,连正眼都没给瞟一个,提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。   就连背影,都带着火气。   岳清嘉错愕不已:“跑那么快做什么?我又不问他拿红包。”   *   同一条街,不远处的戏阁之上,李原翘着二郎腿,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吟哦声,明明只是婉转的戏音,可他忽然就被挑起了欲望,心痒难耐了。   他把扭头望着窗外的荣施给揽到怀里,急不可耐地上下其手:“心肝儿,不如…你我就在这儿来一回?”   荣施的目光被迫从窗外收回,李原的嘴已经凑到她脖颈旁了,单是那呼出的湿灼热气,都令她反胃不已,可她也不敢怎么用力挣扎,只能控着身子往后斜一些,急声道:“五爷,这怎么行?这里都是人…”   李原满不在乎地:“那有什么?把门一关,和入云阁有什么区别,刚好这儿吵闹,你一会儿…也没那么顾忌了…”   李原嘴里说着话,手脚已经开始不规矩起来。   这戏楼内部是回字形的,为了方便宾客观戏,每间厢房里头都有道凭栏,凭栏上卷着一席竹帘,旁边,则是简易的美人榻。   说是要关门,可李原却连那竹帘子都没放下来,这四周都有目光在,二人间的动静已经引来了对向的嘻笑,混在戏曲声中,虽不突出,但足已让荣施万分难堪。   荣施捂着被扯乱的衣衫,颤如抖筛,小声哀求道:“五爷,奴求您了,不要在这处成吗?咱们回入云阁去,或者、或者去您那外院…”   “急什么?你先帮爷纾解一回,再回也不迟,好乖乖,你伺候得爷舒坦了,爷再包你一个月,这一个月你都不用伺候别人了,你要是不听话,回头,爷就把你扔给蒋定他们几个,到时候有你好受的。”   李原已是性急之至,他半哄半威胁地说着话,便要再度伸手,去扯荣施的衣裙。   荣施心跳骤跌。   流连于青楼花间之人,有风流郎君,亦不乏下流鄙俗之辈。   而李原口中的蒋定等人,就是那日在入云阁起哄的人众,那几人都是下作东西,总把阁里的姑娘折腾得死去活来的,绝对不会比李原好到哪里去。   她既然已经委身李原,又趁李原对她的新鲜感和热乎劲还在,哄得李原这几个月都包了她,哪里还愿意再以身侍候其它男人?   不管怎样,她都要护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,不想真的成为那千人枕万人骑的娼.妇。   诚然李原的威胁是极其有效的,荣施只能停止挣扎,屈辱不已地,将目光投向窗外,不去看四周那些淫.邪的目光。   夜空骤有烟花盛放,不少人都被那片夺目的奇景给吸引住了,包括东边那间食铺里的食客们。   荣施本已逐渐空洞的眼,在看到当中的某个身影后,忽然死死咬了咬牙,从那软榻上起身,奋力推开埋在自己胸前的李原,收回手时,长长的指甲还刮过李原的脸,划开一道小口子。   李原冷不丁被推开,脸上还挨了一道,他吃痛嘶了一声,当即站了起来,满脸怒意升腾:“臭.娼妇,你还敢跟爷动手,没教训够你是不是?”   荣施想到自己头回伺候他的情景,不禁再度打了个冷颤,见李原隐隐露了凶相,连忙双手挡在眼前,出声道:“五爷莫怪,奴有话要说的。”   “你最好真有重要的话要说,胆敢糊弄爷,爷定不放过你!”   李原可是自小被溺宠到大的,就算是在赌坊欠了银俩也没被人打过,都是其母差人去送银子救出来的,这段时间却连着挨了两回妓.子的打,还都是同一个,他胸腔的火气简直压都压不下去。   李原的威胁成功让荣施胆寒起来,她不敢有片刻拖沓,慌忙指了指窗外某个:“五爷,您瞧瞧,您可识得那位姑娘?”   顺着荣施所指,李原在东南方向的一间食铺里,看见个姿容动人的姑娘,那姑娘的长相,扎眼到都不用荣施特意指是哪一个,他就知道了。   身段袅娜,明眸善睐,两颗笑靥时隐时现,委实娇俏得令人垂涎。   李原色心顿起,费力吞了口口水,一双肿泡眼也立时眯了起来,他想起些什么,带着十分的狐疑看了荣施一眼:“你认识?”   不管是言行举止,抑或是装扮与气质,怎么看,都和荣施这种青楼妓.子扯不上半分关系。   荣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,也正是因为知道,才更觉羞辱难堪,亦越发坚定了决心。   她轻声道:“那便是岳府小姐,就是上回,令堂给您说亲的那位。”   李原想起自己上回在入云阁里头吹牛,说见过岳府小姐且拒了亲的话,可这人在眼前,他却都没认出来。   他本想寻个借口,给自己的‘健忘’找补两句,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。   不过一妓.子罢了,他犯得着跟个下贱的妓.子解释?   李原收回眼,扮出兴致缺缺的样子,随口问道:“你怎么会认识她?”   荣施低着头,小声回道:“奴,偶然间见过她一回。”   “是么?”   李原咂咂嘴。   姑娘虽美貌惹眼,合他心意,可李原在得知其身份后,便歇了勾搭的心思。   一来,岳府的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,二来,那日自岳府回来后,李夫人自觉受了羞辱,便把这事和李大人给说了一通,她本来是藏着告状的心思,却没想到,得了一顿狠骂,李大人声声句句都在怪她不识相,给自己找绊子。   而在李大人大发雷霆之时,恰好李原去找其母要钱,听了一耳朵之余,也被其父的怒火给涉及了。   自懂事以来,李原最怕的,就是其父,那日和自己老娘一起,被骂了个狗血淋头。   就这样,他哪里还敢有什么心思?   总归长得再美,也跟他无甚干系。   是以,李原面色仍然面色不善地盯着荣施:“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?就为了指个人给爷瞧?”   荣施把李原最开始时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,她理好衣裳后,不顾李原两眼凸瞪,径自走到护栏边打下竹帘,再回头看着李原,直言问道:“五爷,可对那岳府小姐有意?”   李原愣住: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荣施垂下头,目光晦暗不定,她缓声道:“若五爷对那岳小姐有意,奴今夜,或可助五爷抱得佳人。”   李原的眼睛霎时亮起,馋涎欲滴的视线再度放回窗外,去追随起俏美人的身影,可这回,他瞧见了她身旁的少年郎。   骆垣…这小子是个武将,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。   李原心头掂缀几番,心头萌生起退意来。   他摇摇头,眼露踟蹰之意:“她身旁有其它男子,还有婢女在,你怎么支开?” 第49章   听了李原的问题, 荣施却只嫣然一笑:“这些爷不必担心,奴可尽力一试,只是奴若成事, 不知五爷…会如何作赏?”   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,李原将信将疑:“你确有法子?”   能娶到那岳府小姐, 自然是最好的,甚至,是几全其美的事。   她是岳府独女,那嫁妆自然不会少, 且岳府现在还跟二皇子沾了亲,要娶了她, 出外称自己一声皇亲贵戚,也不算自抬身价。   更别提,那小娘子还是如此俏丽的悦目佳人。   这样的女子,娶便娶了,他巴不得马上娶回家, 摁在榻上。   等厌了,再拿着她的嫁妆出去挥霍,青楼博坊, 岂不任他逍遥?   且他若想入仕, 自己的官途也更有了保障,若不想领那官晌, 就算她的嫁妆被自己给挥霍一空,岳侍郎的家财也跑不掉,日后,全都是他的。   为了消除李原的疑窦,荣施放话道:“奴, 颇有胜算。”   嗜赌之人,贪婪成性,李原或许还不到一身是胆的地步,可这诱惑委实太大,大到让人无法抗拒。   李原眼中,逐渐浮起贪狼之色。   他上前揽过荣施,伸手在那雪线之上掐了一把,狞笑道:“乖乖亲肉儿,你若助爷成了事,待爷娶了她,自然就有了大把银子,能将你从那入云阁给赎出来,届时把你收作外室,咱们俩个一样快活,岂不美哉?”   家有娇妻、外有美眷,享着齐人之福,手里还有用不尽的余财,那样的人生光是想想,就令李原心动不已。   听到李原的话,荣施狠狠地僵了半晌。   还以为自己能被许个妾室的位,果然,还是她想得太美了。   攥着手里的绢帕,荣施低眉想了想,罢了,外室就外室罢,总算,能从那腌臜之地脱身。   况且…那岳府小姐看起来,又不像是个有心眼的,如果李五能娶了她,那自己纵使是做外室,略施小计,总能找到办法,让她许李五纳自己入府作妾的,后面的事儿,后面再盘算…   *   约莫一柱香后,李原与荣施理好衣衫,相伴出了雅间。   在周边好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中,荣施羞得脸都不敢抬,她低着头,对李原说道:“那,奴先去了。”   李原心情大好地拍了拍她的臋:“去罢,好好表现,不要出差错。”   待荣施走后,李原吩咐了贴身小厮去办事,自己又在外边的廊杆趴了一会儿,心里不停幻想着抱得美人归的喜乐场景。   他越想越得意,这人高兴过了头,就有些飘,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,便揣手抖腿地准备下楼。   李原沾染了多年的酒色赌,本来走路就有些脚步虚浮,再加上兴奋上头,几乎是在走廊里横着走,把本来不算窄的楼道给占得不好经过。   他正大摇大摆地走着,左臂突然挨人敲了一下,身子也被怼到了一侧,幸好及时扶住墙,才没有歪在地上。   李原手臂发麻,人还有点蒙的时候,就见一个穿着墨绿箭袍,戴着玉冠的小郎君往自己身边扬长走过。   从后面看,那小郎君身量比寻常男子要低一些,身板也偏瘦一些,腰间系着的革带松松垮垮地,而且眼尖的李原发现,那小郎君的臀儿,还有些翘。   他脑子一动,还当是哪家南风馆里的小倌,便起了调戏的心思,开口喊道:“前面那个不男不女的,给老子站住,你他娘的长没长眼睛?撞了人就这么跑了?”   小郎君身形一顿,果然停了脚。   李原以为自己成功把人给唬住了,得意洋洋地走了过去,正打算说几句不干不净的荤话讨点便宜,就见对方转过了身,语意森凉:“说谁不男不女,你敢骂本小姐?”   看清长相后,李原差点没吓成软脚虾:“康、康二小姐…”   康宛妙怒目圆睁,看着就要撸袖打人:“李五,你胆子可真大,合着本小姐上回,就没把你给揍醒是不是?”   这不是他能得罪的人。   想到上回被揍的经历,李原毫不犹豫地,立马开始作揖:“康、康二小姐,是在下没长眼睛,是在下不男不女,二小姐莫生气,都是在下错了。”   康宛妙鄙夷道:“你个下作东西,可真不要脸,刚刚当众调情的就是你这厮罢?你真恶心,本小姐看戏的心思都被差点被你给搅没了,还敢挡路,手没给你剁了就不错!”   李原压根不敢回嘴,只一味认错道:“二小姐,是在下错了,下回我再不敢了,您大人有大量,别跟在下一般见识。”   康宛妙看他那一幅孙子样就觉得脏眼,甩了甩袖子,不耐道:“滚滚滚,看到你就烦,下回再惹到本小姐,揍你没商量。”   李原如获大赦,脚底抹油溜得飞快,几步就蹿出走廊,下了楼。   康宛妙掸了掸衣袖,嫌恶不已。   *   李原到了楼下,心时暗暗庆幸自己机灵,没有再被那博安侯府的小姐捉住教训。   恰好他那小厮过来报信,说荣施已经把那几人给留在了街上。   李原满意地点点头:“那叫他们开始罢,动静越大,越混乱越好。”   越混乱,趁乱掳人,才越方便。   小厮得令,拐到了某条暗巷,在巷口吹了几声口哨后,从那黑漆漆的巷子里,出来几号年轻男子,那几人衣冠不正,嘴里或是衔着草、或是嚼着槟榔,一看就是市井不务正义,专挑事找麻烦的流子。   果不其然,他们相伴着,在街市转了几个摊铺后,便和人发生了口角,进而演变成肢体摩擦,一场冲突随之而来。   而在他们闹事的附近,正好,就是岳清嘉一行人。   本来在看完烟花、喝完暖腹的汤之后,岳清嘉就想回府的,可骆垣大佬提议说要去猜灯谜,骆飞沉也说想看杂技表演,她实在是不好开口拒绝,只能跟着去了。   才付账离了食店没多远,就见有个妹子在他们跟前被人调戏,骆垣少年心性,又是兵武出生,自然下意识就挺身而出了。   等把人给救下了,岳清嘉才看清是荣施。   她倒是记得这妹子,就不知怎么自己就换了身衣裳,这妹子,反而记不起她来了。   那会儿不待岳清嘉细想,也就关怀几句的功夫,在荣施反复道谢间,周围突然开始有哄动。   有几名流里流气的男子开始与人殴斗起来,打斗间,还扑翻了一个卖纸灯的摊子。   高高的架子倒了,原来挂得好好的纸灯纷纷落下,就那么几息的空当,给夜风一吹,一盏盏灯就那么呼呼地烧了起来,且火势迅速向周边绵延开来。   方才还围观得津津有味的行人,一下子都变得惊慌失措起来,整个无头苍蝇一样跑蹿,杂乱的脚步声、恐慌的尖叫声、甚至还有马儿的嘶鸣声乱糟糟地混在一起,街市这角立马变得乱轰轰的。   这给人反应的时间实在太慢了,眼见一场踩踏事件就在眼前,岳清嘉急忙朝骆垣喊:“抱好沉哥儿,别让他被人踩到了,顺着人流走,千万别停别逆。”   才说完这句话,就大批人潮涌了过来,岳清嘉和骆垣几人一下子就被人流冲散。   可即使她奋力绷住自己,却也只能被人流裹着,被迫朝自己也分不清的方向挤过去。   而骆垣抱着被吓到的骆飞沉,也是被人潮冲着往前走,他极力回头,想要去找岳清嘉,可人头攒动、火光冲天,哪里还看得到她的身影?   *   街上喧吵得很,吸引了不少临街的铺子楼阁时的人关注。   戏园子内,康宛妙被这盖过戏曲声的动静气得抓头,今天这戏怎么都听不完整,她怒冲冲地推开窗,去看外头的情况。   开窗打眼一望,康宛妙就看到了人群中满脸焦急的骆垣,他手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,还总是回头,像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。   等康宛妙起身到了楼下,皇城卫已经赶到现场,开始维持秩序了。   待火被扑灭,人群稳了下来也被疏散后,康宛妙走到还在东张西望的骆垣身边:“诶,你找什么呢?丢银子了?”   这会儿,凌姜也扶着一瘸一拐的荣施走了过来。   荣施刚才给人群一挤,把右脚给崴了,脚踝肿得老高,要不是凌姜有点身手,及时把她给扯了起来,她很有可能被踩成重伤。   “嘉嘉呢?”   “小姐呢?”   “她没和你在一起?”   几乎是同时,凌姜与骆垣都睁大了眼睛问对方,最后那句,更是异口同声。   康宛妙瞄了眼荣施:“你不是刚才和李五一起的那个花娘么?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?”   没想到有这么一出,荣施竭力镇定:“奴、奴没伺候好五公子,惹了他生气,便被赶了出来,方才在街上被人为难,恰好得这几位相助…”   康宛妙狐疑地看着她。   李五那厮刚刚那得意样,不像是被惹生气的样子?   被康宛妙盯得越发心虚,荣施垂头,作感激状:“谢几位相助,奴该回了。”   康宛妙听了,还好心地:“让人送你?”   荣施连忙推拒道:“奴自己回去就行,还是不劳几位费心了,多谢。”   实际康宛妙也就随口一说,眼下这种情况,谁真顾得上她。   凌姜急得要哭了:“现在怎么办?小姐去哪里了?”   骆垣自责不已:“都是我的错,我没有护好她。”   一行人都心急如焚,反而是康宛妙成了主心骨:“都别急啊,咱们分开找找,也许她就是迷路了还没认着方向。”   听了她的话,几人才安定下来,商量好了方向后,便各自去寻岳清嘉了。   可半个时辰仔细找了一轮下来,集合后,却都说没有瞧见人影。   凌姜彻底慌了,哭得泪眼愁眉,骆垣也陷入更深的自责当中,骆飞沉不晓事,还嚷着要嘉嘉姐姐。   骆垣把骆飞沉交给府里的下人,嘱咐道:“你们先回去,我去找同僚帮忙,京城拢共就这么大,挨家挨户地,总能把嘉嘉给找出来。”   凌姜面色一变,急忙制止道:“骆郎君不可,这事若知道的人多了,必定惹人关注,小姐若只是暂时被冲散了还好,若是、若是…”   康宛妙皱眉抱起手臂,搓了搓下巴,故作深沉地想了想,还是决定寻找外援。   她摆摆手:“都别急都别急,肯定能找着的,我去寻我兄长帮忙。”   见凌姜还想说些什么,康宛妙点头保证道:“你放心,我知道你担心什么,我兄长虽然说话不饶人,但绝对不是什么喜欢多嘴的人,我也会让他保密,不要声张的。”   ***   博安侯府。   中庭地白,霜草苍苍,满天素尘又开始纷纷扬扬。   栖桐往炭炉中添了些银骨炭,再拢了拢,盖好盖后,起身把书房中的支摘窗也打了下来。   等他忙完这些,恰好祝金也禀完了事。   栖桐听了祝金的话,面带喜意:“二月初三?圣上果然选了这日,主子料事如神。”   康子晋一哂:“圣上急着为七皇子生母追谥,想赶在那梁旻大婚前,将这祀仪给办了,如此一来,阮相,才更放心将孙女嫁予梁旻。这追谥的吉日得避开正月,克择官卜报上去的其它吉日,那五月与八月的日子又委实离得太远,故而这吉日,他十之八九会选二月初三,也无甚意外的。”   栖桐点头:“如此一来,咱们早先布下的计,便可循旧进行了。”   祝金亦复报道:“江判局再三确认过,那日吉时正,将有雷暴异像。”   要知道,这吉日本就没有十成准的,司天监也只是依观迹,择个看似稳妥的日子罢了。   况这吉日是吉日,可天公是否作美,不到当日,是不会知晓的。   要不然,何谓‘天有不测之风云’呢?   炭盆‘哔啵’地爆了声,可以听到外间的雪声澌澌,是雪下大了些,裹着风发出的声音。   康子晋起身,向另一处条案走去。   那条案的台面上,放着一张雪白的宣纸。   乍一看,似是未被使用过的宣纸,可半刻钟前,他确实在上头着墨过。   他拿起宣纸,在烛灯下照了照。   纸面仍然空无一字,连墨点笔痕都不曾见。   栖桐适时取来一盆早就备好的水,康子晋把那宣纸浸了下去。   很快,水便洇湿了宣纸,纸面上,仍旧空空如也。   栖桐由衷感叹道:“这麝墨确实神奇,倒不似之前那几方,过水遇热,还是会显出字来。”   祝金不免亦些骄傲:“那当然,这可是我跑了好多地方才寻来的,番邦秘法特制,整个大余应该都找不出第二块,写完后,半刻钟墨迹转干,约莫一刻钟后,墨迹彻底消失。届时,那太常寺的的人就是生了十对眼睛,把那布帛给看穿了,都绝对找不着上头半个祝辞。”   栖桐才想奚落他两句,就听下头有人在说话。   仔细一听,是康宛妙的声音。   康子晋端详着水中的宣纸,连眉毛都没动一下,只吩咐道:“下去问问,无事不要让她上来。”   栖桐领了命,到了书房楼下,正好撞见想往楼上冲的康宛妙。   “二小姐,您这是怎么了?”   康宛妙跑得脸都有些发红,抚着胸口顺了下气,急急地:“兄长在哪儿?我找他有急事,天大的急事。”   栖桐答道:“主子在楼上书房中处理些私事,二小姐有何事,与小的说就是了,小的一阵自会转告的。”   康宛妙睁圆了眼,夸张道:“一阵?谁等得了你一阵?岳清嘉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,要快点派人去找她。”   栖桐诧异:“岳小姐?她怎么了?”   “我要知道她怎么了还用来这儿?哎呀你别挡我道,快把我兄长叫下来去救人。”   栖桐被扒拉到一边,纳闷道:“可、可这事儿不是该跟岳府说么?二小姐怎么来找主子了?”   他的疑问自然没有得到回应,而康宛妙也没能冲到阁楼上去。   因为,康子晋自己下来了。   康宛妙抬头见兄,立马叫道:“兄长,岳清嘉不见了。”   康子晋眉头死皱,冷声训她:“你声音这么大,是想让整个府里的人都听见?”   康宛妙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抖了丹田。   她挠了挠耳朵,讷讷地:“我、我这不是着急嘛…”   康子晋神色不虞地瞥她:“还堵在这儿做什么?下去说。”   *   到了楼下的主厅中,康宛妙言简意骇地把事情给解释了一通,可她到底是事发后才到现场的,是以,也没能把事情经过给说全。   康子晋接连问她几个问题,她都是蒙的,便干脆唤了人,去把在府门口等着的凌姜和骆垣给叫了进来。   看到骆垣时,康子晋的视线顿了下,很快便转眸,恢复如常了。   待听得这二人述了经过,康子晋眸色直直往下沉,眉也压得紧紧的:“她近来,可有得罪过什么人?”   凌姜抽泣着,摇摇头:“应当没有,小姐怕冷,都在府里闷了好久没出门了。”   怕冷?既然怕冷,还与人约着出去过上元?   发现自己关注点有些歪了,康子晋清咳一声,还想再问些什么,就听康宛妙说了句:“我记得秦碧侬好像跟她合不来,上回吵嘴被我撞见了的。”   一说秦碧侬,康子晋眯了眯眼,倒也想起萧绵来。   沉思几息后,他先是唤过祝金:“派人去秦府与萧府,好生打探下秦萧二女今晚的行踪。”   再吩咐栖桐:“备车去京衙,去提今晚闹事之人。”   康宛妙疑惑又发急:“怎么还要提闹事的人?说不定她就是被裹到哪里,迷了路呢?现在不是得先让人去找她么?”   康子晋问:“你们不是已然在周遭找过,未曾发现踪迹?”   “呃,倒是的。”   康宛妙讪讪地扁了下嘴,又提议道:“那不是该多派些人,到其它地方去找么?”   康子晋眼眸眯了一下,冷声道:“该从何处开始找,你可有头绪?大张旗鼓地寻人,还想不被人知晓她失踪之事?”   知道是自己想得不够妥帖,康宛妙合上嘴,再没吱声。   反倒是骆垣想了想,问道:“侯爷是担心,有人故意害嘉嘉?”   听到骆垣对岳清嘉的称呼,康子晋攒起眉来,好半晌后,才沉声答道:“是或不是,去问上一问,便知晓了。”   说完,他抬步欲走,却被骆垣给喊住了。   骆垣恳求道:“在下可否与侯爷一同前去?”   他解释道:“实不相瞒,在下出来前,曾答应过伯父伯母,要照看好嘉嘉,可因在下一时疏忽,竟然…”   听骆垣这一口一个嘉嘉,伯父伯母又叫得亲热顺口,康子晋发现自己额侧是跳了又跳,好像有什么情绪要按捺不住似的。   他敛目,暗自调整了下,淡声道:“骆大郎君恐怕不方便与本侯一同前去。本侯建议你先回岳府报信,便称,你与岳小姐是在朱雀街碰巧遇到妙姐儿,妙姐儿与她在一处作耍,兴许要晚些才能回府,如此,也省得岳府二老惦记。”   “那我呢?我能去吗?”   “奴婢也想去。”   康宛妙与凌姜一前一后地出声。   康子晋看了看康宛妙,负过手嘱咐道:“去可以,不许裹乱。”   *   到了京衙后没多久,康子晋等人就顺利提到了,今晚在朱雀街闹事的混子。   那几人常年混迹于市井,都是浑不吝的,一般的问法与手段根本逼问不出什么来,可不巧的是,他们今晚碰到的,是康子晋。   康子晋曾随其父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,军中偶有敌细被擒,该如何逼其松口,法子泛泛,随便拎出一个来,都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。   是以初刑才刚开始没多久,方才还都一脸桀骜的混子们就受不了了,个个哀嚎不已,抢着把李原给供了出来。   康宛妙在外间听了招供,‘腾’地一下站了起来,火都要烧到头顶了:“李五?居然是那个王八蛋?早知道是他,我刚才就先把丫给绑起来揍一顿了,哪还轮得到他害人?”   也不等康子晋细问,康宛妙马上横眉竖眼地,把刚才碰到李原的事给说了出来。   栖桐处理了那几个混子后,出来刚好听到康宛妙在说这段,便不解地问道:“可那李五公子,为什么要掳岳小姐?”   康宛妙嘶骂起来:“还能是为什么?那渣滓是个见色起意的,刚刚在戏楼里,几乎是大庭广众之下,他就和那花娘卿卿我我,着实辣眼,哦对了——”   她看向凌姜:“就是你们救的那个花娘。”   可这么说着说着,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蹊跷:“怎么这么巧,她出了戏楼子,就能到了你们跟前去?”   而凌姜听到李原的名字,起初也愣了下,待听康宛妙叭叭叭地说一通,思绪也被调动了,蓦地,就想起早前那李夫人为李原求亲之事来。   康宛妙听了凌姜的话,巴不得现在就打爆李原的狗头,她一拍掌:“这还得了?肯定是求娶不成,就生了恶心。快快快兄长,咱们赶紧去李府救人!”   “咋咋乎乎的作甚?”   康子晋的脸沉得可怖,斥完康宛妙,他问道:“你二人,可都还记得那花娘长什么模样?可知她是哪家楼里的?”   当然记得。   别说脸长什么样,就连胸是什么形状,康宛妙都瞅过一眼的。   至于是哪家楼里的,这她就不知道了,毕竟当时全幅身心都在岳清嘉身上,谁有心思管她一瘸一拐地去了哪儿。   幸好,凌姜留了个心眼,说记得看她招了辆马车,往南央门方向去了。   听完康宛妙与凌姜的话,康子晋心里已大致有了谱。   他站起身来,嘴角拉得极平,脸上也透着霾色。   *   入云阁内门庭若市,凤妈妈正言笑宴宴地,在各间遛达着招待客人。   她刚在一雅间灌了两杯,才出门,就见楼里的仆役正慌慌张张地,从廊头向自己奔来。   等人到了跟前,凤妈妈叉起腰来泼骂道:“死贼球,跑这么快做什么?你娘老子要挂了不成?着急忙慌的,撞到客人怎么办?”   仆役也来不及认错,便对她低声报了个消息。   凤妈妈听了,直疑惑不已。   她跟着人下楼,到了后院口,对着那华盖马车福了个身,如往常一样打笑着招呼:“可是康侯爷来了?这大冷的天儿还飘着雪呢,怪冷的,您怎么不进去坐?您的间儿一直给您留着呢,没敢开给旁人使的。”   车帘掀开,披着熏貂大氅的男人眸色如墨,脸上像挂了霜似的,素来总是噙着几分佻薄笑意的嘴角,这会儿平直如线。   他沉着嘴角,声音中带着砭人肌骨的冷意:“凤妈妈,本侯且问你,那李五早时,可曾来过?”   凤妈妈被这声色给吓得心口乱跳,她脸上的笑意倏地敛起,残留的酒意瞬间被驱了个干净。 第50章   -----------   入云阁内。   荣施忍着痛, 给自己高高肿起的右脚揉过药酒后,便早早地躺在了榻上,只是心内惴惴不安, 迟迟无法入睡。   隔壁房传来女子压抑的呼痛声、男子毫不客气的言语辱骂声,以及皮肉相接的靡靡声响, 荣施知道,定然是那等有怪癖的客人,在对楼里的姑娘进行施虐。   荣施木然地听着,心内涌起庆幸来。   还好, 受虐之人不是她。   还好,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。   那岳府小姐再不幸, 左不过,是被迫嫁了个品行不佳的夫婿罢了,那锦衣玉食、富贵荣华不还是保有的么?再惨,能惨得过被卖到青楼的她?   而且人不为已、天诛地灭,这世间待她不公, 令她身陷泥谭,她而今不过是自救罢了,有什么错?   这样想着, 荣施慢慢放下不安, 阖上眼皮,慢慢进入梦乡。   梦中, 她虽为人外室,却住进了比以前还要气派的高堂华屋,身旁有仆婢伺候,绫罗香串、珍味佳肴,伸手可得。   睡梦正酣之际, 房门被人无声挑开。   还没等荣施反应过来,她就被麻布堵了嘴,连同衾盖一起给裹了起来,扛下了楼。   楼内掳人,要么是鸨母默许的,要么,发这命令的,是鸨母不敢得罪的人。   荣施在惊恐万状中,被扛到了入云阁后院,一间空置已久的杂室里。   她被人打竖放下,那衾盖一抽,暖意骤离,凛冬的寒风嗖嗖灌进单薄的寝衣里,她立时开始缩腿抱臂,游丝一样抖抖嗦嗦,上下牙齿也咯噔噔地乱打。   灯烛燃起,杂室明亮起来,门口陆续走进一行人。   抖如筛康的荣施抬头去看,瞬间如遇雷轰电掣般,吓得脸色都黄了。   几乎是同时,康宛妙和凌姜都指着荣施,怒声道:“就是她。”   康宛妙说得更准确一些:“兄长,刚才和李五一起在戏楼子里的,就是这个人。”   荣施嘴里的布条被扯出,她抱着自己,看到最后进来的男人后,越发坦然失色:“康、康侯爷?”   男人死死地盯着她,眉宇间尽是狠戾的怒意,一双瑞凤眼更是凝如寒冰,如冷面煞神,教人望而生畏。   “李五在何处?”   听到这样的问话,荣施的头皮瞬间扯得紧紧的,心里像在打梆子一样,咚、咚、咚地胡乱敲着,她颤声道:“侯爷在说什么?奴听不懂。”   荣施脑子里转的飞快。   眼下这阵仗,明显是认了,就没有好下场的,她哪里敢,又哪里肯说实话?   见荣施咬死不认,康子晋盯她两瞬,再看了眼祝金。   祝金领意,上前扣着荣施的下颚,重新把布条塞了进去,再擒起她的右掌,‘嘎嗒’几声,便接连掰折了她三根手指。   荣施双目暴突,冷汗与眼泪‘唰’地流了下来。   她呜呜地痛叫着,因为疼痛,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。   康子晋并没有给荣施缓解疼痛的时间,她嘴里的布条被祝金扯掉,这回被钳住的,是她的整条右臂,当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——再不说实话,右臂会被毫不留情地卸下来。   “本侯再问你一句,李五,在何处?”   荣施冷汗淋漓,一张煞白的唇颤了又颤,疼痛,使她口中不断分泌出唾液来。   她急急喘着气,想要平息下呼吸,可架着她的祝金却一使力,把她那右臂向后扯了扯,方才经受过的巨痛要再度来袭,荣施心中骇意升腾,再顾不上顺气,连忙出声道:“在麒麟街!他、他在麒麟街那赌坊附近赁了一间小院,平素惯常爱带姑娘去那厮混的,奴猜,他应该是把岳小姐带到那处去了。”   说完这些,荣施急忙求饶道:“是李五逼奴的,奴劝过他,反而被他打了一顿,这才无奈从之的,侯爷饶了奴罢,奴知错了,奴也是想离开这里,才会听他的话…”   康子晋并不听她说这些,转身便出了杂室。   迟走一步的康宛妙听她这样说,怒得不行,指责道:“就算是李五逼你的,可你想离开这里,也不该和他一起害人啊。”   荣施拧过头去,见康子晋大步走进夜色中,还想要开口去唤住他,可康宛妙的指责却不偏不倚戳中了她敏感的自尊,因此,她转回头来,悍然回嘴道:“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懂什么?你们侯爵之家、富贵之流,哪里懂得我的苦楚?我本来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,却沦落到这风尘之地以身侍人,我问你,你若有机会离开,你会怎么做?”   康宛妙气得发笑:“惨不是你害人的理由,你要比惨?路上还有冻死骨呢,他们为了吃饱穿暖来谋害你,是不是也是应该的?你这种人太有问题了,得好好教训你才行。”   祝金也冷哼一声:“二小姐放心,主子方才早已经吩咐过了,属下马上去安排,明日,便将她送去岭南那边的军营。”   荣施的挣扎戛然而止,她身子一软,立时被扑天盖地的绝望感笼得严严实实的,那舌头僵住、声音也窒息,再说不出话来。   岭南乃是瘴疬之乡,素来是大余罪官贬庶流放之地,戍边的兵卒亦多为凶犯所充,那里头的军兵,比起其它地方的自然更要凶恶。   不用想也知道,她这一去,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。   ***   雪夜之中,一辆华盖马车辘辘奔赶。   车厢中传出男人不满的催促声:“磨蹭什么?还不快些?”   在外驾车的栖桐嘴上应了,心里却感到委屈,这下着雪,地上湿滑又泥泞,他已经尽量快了。   车厢里头,康宛妙焦灼之余,难得细心一回。   她偷瞄自家兄长,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了。   一上马车,她这兄长就从木柜里拿出翟扇来把玩,说是把玩,实则拿着那扇子在手上转得飞快,快到都要幻出重影来了。   而且…他这脸上的冷意,怎么比外头飘着的风雪还要噎人?   看着看着,康宛妙思绪飘飞,打了个抖震,忽然想起件极其严重的事来。   岳清嘉被那李五给掳了去,这时间也不短了,看外头岳府那丫鬟的神情就知道,估计够呛。   她再是豪放心粗,也知道姑娘家失了贞洁是多严重的一件事,不止议亲艰难,有些性子烈的,说不定事发后就一头撞死,或者直接投井了。   想着这些,康宛妙心里高高吊起,还一抽一抽的,生怕自己唯一的好友也干傻事。   而最糟糕的莫过于,去救岳清嘉的,还是自己的兄长,她的心上人。   嘶…话本子里头,惨遭坏人残害的姑娘,最后是怎么得到人生圆满的来着?   对了,必定要有个不受流言嗤目、不被世俗观念所拘的开明郎君去拯救她、温暖她、带她走出人生至暗时刻。   咦?这说的,不就是她兄长么?   康宛妙突然福至心灵。   不受流言嗤目——虽然有侯爵之位在身,也是个皇亲贵戚,却依然我行我素,正事不干,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。   不被世俗观念所拘——一大把年纪了,还没成婚生子,很有光棍打到底的势头。   康宛妙十几年的人生里,头一回感到天大的为难,一边是兄长,一边是好友。   唔…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?   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   救好友一命,胜造十四级浮屠。   撮合一对男女做眷属,胜造无数级浮屠。   康宛妙被自己的大义和机智给感动了,她郑重地下了决心后,身子往前倾了些,试图说服自己兄长:“兄长,其实岳清嘉人真的挺好的,而且、而且名节这事儿,也不是多重要,她要真被、咳、你千万别嫌弃她…”   她摸摸鼻子,再小心翼翼地补充道:“那啥,我觉得这事儿也挺公平的,毕竟你常出入青楼,也不是童——”   发到一半的声音戛然而止。   康宛妙:“???”   她如常张嘴说话——无声。   努力了几遭后,脸都给憋红了,连个‘呸’字都发不出音来。   康宛妙气成了关公脸,她头上要是戴了顶帽子,此刻一定被头发给顶起来了!   神天菩萨,她有说错什么吗?居然点了她的哑穴?!   康宛妙不知道的是,自己要不是亲妹,康子晋不止会点她哑穴,还会直接把她踹下马车。   虽是正襟危坐,康子晋却着实心烦意乱。   那麒麟街距离入云阁说远不远,说近,却也不近,几乎要穿过小半个都京城,要不是下着雪,骑行不便,他早就驾着马去了。   本来,他尚能控制着自己,全幅心神都在赶路上,满脑子都在想着,一会儿该怎么处理那李五。   可有些他不敢深想的后果,偏偏康宛妙要多嘴把它给点破。   向来冷静自持的人,这会儿,却怎么都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和感受了。   或许,他也无瑕去理。   马车在驰行,他的心跳也有些不正常,不知名的愤怒与焦炙,不停冲荡着他的心神。   *   约莫半个时辰后,马车才堪堪停稳,康子晋便掀开车帘跃了下去。   果然,荣施所说的那处屋舍里头,有间房燃着灯烛,而大门外头,还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蜷在门口望风。   解决一个守门的小厮,不是什么大问题,可临到要进去时,康子晋却拜康宛妙所赐,踌躇不定起来。   倘若当真发生了些什么事,在场的人越多,只会越让她难堪。   他回身,解了康宛妙的哑穴,问她与凌姜:“你二人…可有把握制服那李原?”   凌姜知晓康子晋的顾虑,心里一暖,更是对这位侯爷有了改观。   她点点头道:“奴婢会些腿脚功夫的,侯爷放心,应当没有大问题。”   康宛妙终于能说话了,她长呼一口气,也拍胸脯保证道:“没问题,我身上有把削铁如泥的匕首,兄长你瞧——”   她摸出把紫铜繁纹的匕首来,正想要向自己兄长展示下好东西,可是她那手刚从大氅里头伸出来时,猛地被冷意给激到,而后缩了下,那短匕便脱了手,直直插到雪里,差点削掉栖桐一排脚趾。   “……”   不能再拖了,康子晋当机立断,解下大氅,扔给提着只脚、心有余悸的栖桐:“都在外头等着,没有本侯吩咐,不许擅入。”   说完,他估算了下那外墙的高度,再后退两步,脚尖一提,便掠入了院内。   院子不大,只有一间房亮着烛灯,是以并不难找。   康子晋走到那房外,先是贴耳辨了下里头的声响。   ——屋内,并没有人在说话。   康子晋周身骨血沸起,心间的数种猜测激得他再难镇定,一抬脚,便踹开了紧闭着的房门。   普普通通的内室,里头连扇屏风都没有,康子晋站在门口,看着里头的情形,愣住了。   昏迷中的男子被直立着,结结实实地绑在床头,嘴里塞着一团从被子里扯出来的棉絮。   那男子的外袍被扒了下来,只余内里白色的中衣裤。   且那中衣正面的前襟处,画了个硕大的红圈,中间,写了个无比醒目的“拆”字。   再往下,左右两条裤管上分别写着——公猪发情哪家强?请到家里找你娘。   不仅如此,那人的脸,简直是五彩斑斓。   下颌处,贴着几条撕裂的破布,嘴唇被涂得一片腥红,连唇线都勾勒得异常分明。   鼻尖上,画了个硕大的黑点,上下眼睑都画着粗.长的睫毛,眼角处,还勾了一条艳红的眼线。   再往上瞧,他的两边眉毛,则被连成了标准的一字眉,脑门上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——猛男娇嫩。   而明显的始作诵者,牵动着他们一干人心思的那个人,则无比安详地,蹲在炭盆旁烤手。   见到他,还意外得很:“咦?康侯爷?你怎么来了?”   想象中的受惊发憷,竟然没有。   康子晋提脚,踏到房内,先是看了下没有转醒迹象的李原,再沉吟着,问岳清嘉:“你…可还好?”   岳清嘉眨眨眼:“我没事啊,就是有点儿饿。”   说着,她重新蹲下,拿起火钳来,在炭盆里扒拉了几下,翻出一条乌漆麻黑的不明物来。   再然后,她拉下袖子,把那东西捧到他眼前来:“烤番薯,要吃吗?”   康子晋这才注意到,空气中有一股焦糊的气味,不用想就知道,肯定是这吃了能要人命的黑番薯。   确认她无恙后,康子晋朝李原那处扬了扬眉:“你靠这物放倒了他?”   “……”   被质疑厨艺,岳清嘉羞愤不已:“当然不是,我靠的是机智!”   她在炭盆前蹲得有些久,脸烤得脸有点发干,想揉揉脸,就兜着那番薯,往康子晋怀里一扔。   轻微洁癖的康子晋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,下意识接住了。   烫,还是其次的,他看着自己瞬间被染黑,还簌簌掉着灰的手掌,方才的万般思绪霎时化作按捺不住的火气,可手里这东西,扔也不是,不扔也不是。   岳清嘉揉完脸,终于摆脱了整容失败的感觉,再去看康子晋,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,这才想起来,这侯脾气不是很好。   她嘿嘿笑两声:“侯爷一个人来的吗?”   “你想让何人来?”   问是问了,却不想听答案。   康子晋把那烫手的番薯重新扔回给岳清嘉,便面无表情地去开大门,把外头的几人也放了进来。   康宛妙撒丫子跑得比凌姜还快,可到了那里头一看,她那位绝世好友正好端端地蹲在炭盆前,翘着兰花指剥番薯吃。   ‘咕噜噜’,康宛妙的肚子也适时响了起来。   岳清嘉抬头看到她,还伸手招呼:“来了,吃了吗?”   康宛妙:“……”  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和岳清嘉交好了。   不是因为她陪自己打马球,也不是因为她想不开,追慕自己兄长,而是因为这人和外头那些骄矜得要命的贵女不同,她和自己一样心大如斗,遇再大的事,也乐呵得起来。   太飒了!她太欣赏自己——这好友了!简直跟她是天生的姑嫂!   康宛妙心里的天平彻底歪了,她走过去,怜爱地摸摸岳清嘉的头:“你别怕,也别伤心绝望,不管你遭受了什么,我都会想办法让我兄长给你负责的。”   康宛妙还十分走心地劝道:“这个世界很不错的,你千万要抗住。”   康宛妙说得动情,不仅把岳清嘉给说得一阵恶寒,还把晚来两步的凌姜给吓哭了。   凌姜真以为岳清嘉遭受了什么,眼泪像雨点子一样掉下来,抽抽咽咽地叫了一声“小姐”,便朝岳清嘉扑了过去,心疼又愧疚地把她给抱住,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。   岳清嘉连忙扔掉番薯,安慰且澄清道:“别别别,别哭,我一点事没有啊,你们看看,那王八被我放倒了的。”   康宛妙愕然,这才转过头,看到岳清嘉口中的王八。   她尴尬不已,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番薯,故作高深地强行推理道:“你是打算馋死他?”   自说自话间,康宛妙兴趣盎然地,参观起岳清嘉的作品来。   她围着李原转了一圈,忽然猫下腰去,扯了扯李原的后裤管:“咦,这是什么?”   “网、络、一、线、牵——”   念完左边裤管上的,康宛妙又转了个边,去念右边裤管上的:“珍、惜、这、段、缘?”   “咦?怎么还有?”   康宛妙姿势怪异,脖子都快拧了一整圈了,李原的中裤也给她扯着转了大半圈,才看到后档上的四个大字:“人、淡、如、菊?”   康宛妙直起身来,面色古怪地看着岳清嘉:“你在这败类衣服上练书法呢?”   等凌姜好歹停了眼泪,岳清嘉走过去,掏出螺子黛来,继续加工李原的卡姿兰大眼睛,还把那口脂给了康宛妙:“你要不要试试?”   康宛妙一边鄙夷地说着“幼稚”,一边接过口脂:“你怎么给他放倒的?难不成你也会武功?”   哦对,袖箭。   岳清嘉这才想起来,她从袖囊里掏出那管袖箭,递给康宛妙:“呐,这是给你的。”   康宛妙接过东西,翻来覆去地看,如获至宝:“天呐!你打哪儿得来的?我想这个想好久了!”   岳清嘉若有所思,果然…这是康宛妙的心头好啊。   她清了清嗓子:“咳,有人托我转交给你。”   “嗯?谁?”   “你的爱慕者。”   康宛妙蘸着口脂的手指一抖,指甲在李原脸上狠狠划了一道,把他的脸都给挠花了,人也被她给刮得颤了下,要不是岳清嘉在他身上扎了好几针,指定得转醒。   听到有人爱慕自己,康宛妙惊恐不已:“谁?哪个王八蛋?”   岳清嘉正在思考在不要告诉她送礼人身份的时候,康子晋再度踏了进来,见这二女聚在李原脸上作画,还像在茶馆似的闲聊,不禁面皮一抽:“可玩尽兴了?”   俩人一见他,都像小学鸡碰到老师一样,立马乖乖地收回手:“好了。”   “出去等着。”   “哦。”   几人都走出房门,岳清嘉稍稍被风一吹,就冻起了鸡皮,她记着自己的番薯还有热气儿,可以暖暖手,就偷偷后溜了几脚去捡。   临出门时,身上忽然一重,接着,浑身被暖意给包裹住。   康子晋收回手,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:“既然怕,往后就当心着点,就算是顺手,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贸然去搭救,这世间人心险恶,不知道多留个心眼,总还有你意料不到的事会发生。”   岳清嘉拢着自己身上厚重的大氅,她以为自己装得很若无其事了,没想到还是演技不够,被看穿了。   其实,她一开始被李原的人给掳了的时候,心里怕得要死,还好身上藏着骆垣给的袖箭,瞅准时机把人给麻倒了。   可是,虽然绑了那卑鄙下流贱格的垃圾人,但这大晚上到处黑咕隆咚的,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哪儿,贸然□□逃跑,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,出去还不一定安全。   是以,她只能先把人给绑着,再烤烤火驱寒,顺便让自己镇定一些,等天开始亮了,再想办法跑掉。   而且,她就是怕凌姜慌,让自己更慌,才装作若无其事的…   挠着耳朵说了声“谢谢”,岳清嘉也出了房门。   才在外头走了两步,她就听到几声连续的‘嘎哒’声,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掰断的声音。   过了一会儿,房门开了,康子晋走了出来,接过栖桐递去的巾帕擦了擦手,发话道:“你驾车,随着妙姐儿先把岳小姐送回岳府。”   栖桐诧异道:“主子,您一个人在这儿吗?不如等祝金到了,属下再送二小姐与岳小姐她们回?”   “再晚些,岳府二老岂能不生疑?”   康子晋冷言道:“休要再多话,去就是了。”   再没人敢有半句悖语,岳清嘉也随着众人,慢吞吞地向外走两步顿两步。   正犹疑间,扶着她的凌姜忽然小声提醒:“小姐,康侯爷救了你,是不是该给侯爷道个谢再回府?”   岳清嘉当即:“你说得对。”   她回头,小跑两步到了康子晋跟前,扭捏捏怯生生地:“我想和侯爷说几句话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妙妙:天赐的嫂子,我同意这门婚事! 第51章   -   出乎意料的是, 这回,栖桐竟然也识趣地避开了。   廊芜之下,被墨色大氅罩了个严实的姑娘, 仰视着衣袖飘然的郎君。   夜风挟着腾扬的雪粉,斜斜地飘进檐下, 也吹动一缕鬓发,拂在她晕暖的粉颊之上。   这般娇态横生,让康子晋心中悸动,他负在身后的手居然蠢蠢欲动地, 想要去帮她把那乱发别到耳畔去。   被自己这冲动且具体的想法搅得眸色晃了两瞬,康子晋避开那星耀一般的双目, 转向盯着庭院中的雪褥,漠声问她:“要说什么?”  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又甜软,还藏着期待:“侯爷救了我,我是不是得‘以身相许’?”   “……”   以身相许?知道什么意思吗她就胡乱用词。   蓦地,康子晋想起此女曾发过不为他侯府女主人誓来, 心里莫名存了气,一径把方才动乱的心给压了下去。   他不冷不热地挑眸道:“岳小姐客气了,实则大可不必。不过是妙姐儿再四苦求, 本侯才施以援手罢了, 况且就算本侯不来,岳小姐…好似也能得以脱身?”   对方有理有据地辩驳:“当然不是啊, 我这么柔弱,就算放倒了坏人,也不见得能回得去。要不是侯爷及时赶到,我哪能这么快脱身?”   康子晋并不领情:“非要谢,那你便谢妙姐儿。对了, 还有骆大郎君,想必他此刻着急得很,岳小姐还是快些回府罢,莫要在此耽搁了。”   *   赶了人走,康子晋在檐下出了会儿神。   于此刻浮起的,没来由的失落,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,直让他心绪浮躁不已。   这一浮躁,就愈发不愿意深想、探究自己今日的反常,以及种种过激的反应,是以,他转身进了室内。   双目暴突、汗流浃背的李原一直在倒吸着气,因为发不出声来,他紧咬着鼓涨的腮帮,脸上暴起的红筋牵牵连连地颤动着,整张脸都变了形。   在被麻药放倒后陷入长时的昏迷后,他又被生卸下两条手臂的剧痛给唤醒,再度痛昏过去,等有了意识后,那痛感,更是让他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中。   康子晋解了李原的哑穴。   一脸眼泪鼻涕的李原见了他,连呼痛都不敢,开口就是求饶:“康侯爷,是小人错了、小人有罪!要知道那岳小姐是您的人,就是给小人一万个胆子,小人也不敢打她主意啊!”   “——小人绝对没有碰岳小姐一根毫毛的,这都是入云阁那个贱妇撺掇的,都是那贱妇出的主意,侯爷饶了小人,小人去把那贱妇生剐了,给岳小姐出气!”   “——侯爷,敢问岳小姐在哪里?小人马上给她磕一百个头,不、磕到岳小姐满意为止,还请侯爷放过小人…”   康子晋慢慢悠悠地撩袍坐下,启唇道:“本侯问你一桩事,与李大人相关的,你若能答得上来——”   喘着粗气的李原连忙信誓旦旦地应道:“能能能,侯爷尽管问,小人在府里时,常躲在我爹书房听壁角的,府里有什么事,我娘也会告诉小人。”   实则,是因为李少卿书房中,珍藏了不少名家的书画珍宝,李原有时赌得手头尽空,且欠了大笔赌债,而李夫人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给他还债之时,李原便会去其父书房中,用赝品置换那些书画珍宝,去的次数多了,难免就会撞上、或听到些隐秘之事。   而康子晋所问的,余国公究竟给了什么样的好处,才让李少卿弃了宋皇后,以及追谥当日,准备怎样合谋反过去诬陷宋皇后的,这当中的事,正好,李原听了个清楚。   变更站队,无非是钱财现诱与权位许诺,而反诬陷之事,则是由李少卿在太常寺内找个替罪的小官吏,在其‘失手’被擒之后,供出背后主使之人,是宋皇后。   这样的事,陷害尚且做得,何况宋皇后还当真是做过的,她设这计谋时,不少事都是由李少卿代办的,李少卿要想依着痕迹找出些证据来,并不难。   至于李少卿,则会担了那治下不严的共罪之责,下狱娱演一出苦肉计,其最终的目的,自然是既不暴露自己已另寻靠主,又能暗潜在宋皇后身边,与余国公暗通款曲。   而余莳欢,是明元帝的逆鳞。   本来,这明元帝为了梁旻,于正统皇后仍在时,便追谥一个连后妃都不是的皇子生母为后,此意初生之际,明元帝或许心底对自己的发妻宋皇后,还存了那么一点愧疚之意,可此事一旦被爆出后,且有不少佐证,帝后矛盾,必将再度激化,愈加难以挽回。   盛怒之下,甚至梁致,都会因此得到明元帝的迁怒,父子之情不说消失殆尽,受到重创是不可避免的,在这样的情形之下,明元帝极有可能再不顾忌宋皇后、朝臣,行事更无所顾及,愈发铁了心,欲将那梁旻立作储君。   室外寒风呼啸,室内静默冷清。   李原说完这些后,稳了稳自己的呼吸。   剧痛之下,被强大的求生意志驱动着,李原的脑瓜子灵光活泛起来,他再度苦求道:“侯爷,小人所说句句属实,绝对没有半个字的欺瞒。求侯爷饶过小人这一回,日后、日后侯爷想怎么使唤小人都行,就是让小人卖父灭祖,也是使得的。”   这时,室外敲门声响,是祝金赶来了。   他站在门外,脸上犹疑着:“属下有事,想向主子请示。”   康子晋起身,走了出去,问道:“事情未办妥?”   祝金低声道:“方才着人押送那娼女时,在北五街那儿,遇着了微服在外的七皇子,且,还是那娼女认出来的,那娼女唤七皇子——陆织。”   康子晋双眸一凝:“她人呢?”   祝金答:“被七皇子手下的人给救了。”   “可有与梁旻的人交手?”   “略有过手。”   说完,祝金补充道:“主子放心,属下早给那娼女喂了毒的,没有解药在,她断然活不过今晚,只是属下担心那七皇子会查到咱们与二皇子…”   康子晋只微微皱了下眉心,随即坦然道:“无需担心,既已入局,这便是早晚的事,随机应变罢。”   见主子反应平淡,祝金这才松了一口气。   他左顾右盼地里外看了一圈:“就主子一人吗?二小姐、栖桐他们呢?呃,还有岳小姐,她没事罢?”   “她无事。”康子晋面无表情:“你倒是担心她。”   祝金见主子面色尚可,胆子一大,便搓着手,嘿嘿笑了两声:“不及主子担心。”   康子晋滞了滞:“你是在调侃本侯?”   他今晚反常得就这么明显?明显到,竟连祝金都看出不对来了。   祝金当然否认了:“不敢,嘿嘿,属下这胆子镶了金,也断不敢调侃主子。”   说着不敢调侃,可祝金嘴里却不停:“依属下看,岳小姐长得不赖,手脚勤快、嘴也甜,太夫人又喜欢她、二小姐也和她交好,而且她那表姐,还是咱们太夫人的义女,又是二皇子的侧妃,这关系真是好生贴近的…而且属下是真觉得,那岳小姐与主子正正般配,极其适合做咱们博安侯府的女主人。”   话说多了,他开始叨唠起来:“而且太夫人也说得对,您身边也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,尤其现下开始帮着二皇子了,事务繁多,有时您连用膳都能忘…”   康子晋突然打断祝金的话,没好气地:“不过机灵些罢了,你看她哪里像个知冷知热的人?”   粗枝大叶的,指不定天冷加衣天热减衣这样的小事,还得他来提醒。   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,康子晋拉下了脸,瞪着愕然摸头的祝金:“事情没办妥,你这话倒不少。”   他伸后,指了指还被捆着的李原:“一会儿把他给处理了,扔去余国公府。”   李原听到这话,先是瞠目,继而大骇,瞳孔震得像要裂开:“侯爷?您、您不是不追究了么?小的知道的,都、都告诉侯爷您了啊!”   康子晋眉也不颤,眼中的冷意仿佛视他如死物一般:“本侯问你问题,可并未应承过会放了你,左不过,会让你死得松快一些罢了。”   灭顶的恐惧袭来,李原腿间一热,收不住的液.体开了闸一样,自两条裤管中流出,他瞬间面如死灰。   *   此刻,北五街一幢清幽的别苑中,躺在地上的荣施被人踢了两脚,她呻.吟了一声,从嘴里溢出声“陆织”来。   紧接着,一盆雪水当头临下,本就衣着单薄的荣施,霎时惊醒。   她猛地睁开眼来,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摆设雅致的厢房中。   荣施瑟缩着,紧紧抱住自己,艰难地去环顾四周:“这是哪里?”   她刚才被人捆了,挣扎得厉害,只记得,好像在绝望之际看到了陆织。   此刻,这房里除了她,还有两名男子,一名是方才泼醒她的,瞧那人装扮,应当是仆从之流,而另一人,则是坐在上首的男子。   因为房中烛火不甚明亮,上首之人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,让人看不真切,荣施只感觉到,自己在被肆无忌惮地打量。   许是被冻的,荣施打了个冷颤,想起方才昏迷前她的所见,抖嗦着唇看向上首,试探着唤道:“陆织?”   得来那仆从一声喝斥:“大胆贱民,这是我朝七皇子殿下,岂是你能随意瞻看的?”   “七皇子?”   荣施先是重重地怔了下,旋即反应过来,是了,一定是她方才眼花认错了人。试想,如果是陆织的话,那人恨他们苗家入骨,又怎么可能会出手救她?   以为自己得遇贵人、绝处逢生,荣施脑中转得飞快,她艰难地爬起身,跪着往前挪了几下,边急急地磕头边凄声道:“谢殿下救奴,殿下大恩,奴铭感五内!若殿下不弃,奴、奴愿意伺候殿下。”  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,在现下的荣施看来,尊严、身体,什么都比不上活着重要,且这位还是宫里的皇子殿下,论起身份来,他可是比那博安侯还要尊贵几等。   短短的几瞬,荣施已想了许多,她甚至暗含欣喜,以为自己时来运转,得了攀贵人的机会。   可这样的欣喜,也就持续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,荣施这头磕了半天,额头皮都破了,上首之人却还是没半点动静。   荣施心下闪过一个难堪的猜测,她停下磕头,直起身来,不安地咬着唇:“奴、奴虽是入云阁的人,可也只服侍过一位客人,若是、若是殿下嫌弃奴这身子,奴、奴也愿给殿下当牛做马,以作报答的。”   对方仍是缄默不语。   荣施心里七上八下,无比忐忑,她攥紧手,开始有意识地卖起惨来:“殿下,奴本是绍通人士,家中也曾是当地有名的富贾,奴亦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出身,可是前两年家中突遭变故,奴、奴便稀里糊涂被人谋算,卖到那入云阁去,虽委身风尘,但奴一直洁身自好,要不是、要不是为人所迫,奴现下、现下也仍是清白之身的…”   她急于博取同情,心慌之下,再急声补充道:“那迫奴之人,正是博安侯,奴本为阁里清倌,是他强行取了奴的清白之身,他今晚再来,奴不愿侍候他,他便对奴施虐,后来更想直接对奴下毒手,幸得殿下相救,奴才得以逃出生天,殿下的救命之恩,奴永世都记得,求殿下收下奴,让奴做什么都使得的!”   清晰的、薄如利刃轻笑声从上首传来,男子站起身。   细长接鬓的眉毛,阴柔的面相,一对勾翘的柳叶眼中,尽是无穷的嘲讽。   荣施看清了他的长相,惊得半晌合不拢嘴,她喃喃道:“陆织…你、你不是陆织么?”   梁旻也叫出她的本名:“苗盼迎。”   荣施疑惑:“陆织?你怎么、怎么成了七皇子?”   梁旻不答她,反而露出个诡谲的笑容来:“本殿当初只吩咐了,要将你卖到青楼,倒没想到,你居然就在本殿眼皮子底下待着,苗大小姐,被人玩.弄的滋味如何?你在那青楼里,过得可还舒泰?”   荣施如遇电击一般,喃声道:“果然、果然是你,是你害了我苗家…”   想起过往,荣施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:“陆织,我兄长对你情深意重,为了你,他连妻儿都不理,整日与你厮混,他待你不好么?你竟然那样害他,那样害我们苗家!”   荣施声声泣血:“我苗家三十六口人,被绞死、被发卖…你心下可安?!”   梁旻走近,居高临下地盯着她,满眼邪谬乖戾:“苗盼迎,你可记得,你当年最对本殿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?”   荣施忽而心口乱跳,被恐惧死死揪住,她当然记得,就是因为记得,才越发越发遍体生寒,脸上也僵得像死人一样。   当年,她贵为千金小姐,他是自己兄长的男宠,是比下人还让她瞧不起的存在,平素的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。   有一段时间,他鬼鬼祟祟地,莫名爱盯着她看,直把她看得怒火四漫,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,于是,但凡逮着他一个眼神飘到自己身上,她动辄,便是让家丁对他拳打脚踢。   那时、那时她常与他说的一句话是——‘人各有命,你生来便是阴沟里的厮鼠、见不得人的东西,活该被人折辱、受人欺凌。’   荣施记得,那时,他的眼神也如现下一般怵人,可那时的他,对她来说如同一只卑贱得随时能踹死的狗,那眼神再是狠戾阴森,对她来说,也构不成威胁。可此刻、此刻不同了,二人间这身份岂止是调了个儿,简直是天差地别,她知道,自己要想活下来,必须得认错、得讨好他!   荣施匐在梁旻脚下,涕泪纵横:“殿下莫怪,当时是奴年少不知事,现下奴也得了、得了报应,还请殿下网开一面,莫要与奴计较,奴真的知错了…”   梁旻蹲下身去,带着怜悯的语气问她:“你觉得,本殿若是只想听你认一句错,你还会沦落为妓子?”   他捏起荣施的下巴,端详了几眼,带着嘲弄:“你以为那时,本殿是想看你?若非突然发觉你长得与一人有些相似,本殿根本不屑看你一眼。”   说完,梁旻站起身来,如同触过什么脏东西似的,吹了吹指尖:“好歹相识一场,本殿怜你家破人亡,也受了几年的罪,可赐你速死,白绫或是毒酒,任你选。”   毒酒…   荣施在恐惧与恍惚之下,这才记起自己方才在入云阁里,是被博安侯的人给灌过酒的,现在细细想来,那酒中的药味,定然是毒药,所以、所以自己其实早就被喂了毒的!   而昔日的陆织,今日的七皇子,也是造成她今日下场的罪魁祸首,不仅见死不救,还要‘大方’地,再给她一杯毒酒!   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,绝望之下,荣施突地想起自己早逝的亲人,她再顾不得许多,直接语无伦次地破口大骂起来:“陆织!你恶贯满盈!你不得好死!”   荣施的声音尖锐不已:“王八蛋!妖里妖气下贱的男娼、死绝户的兔相公!你配当什么皇子?别说是皇子了,你将来就算是当了皇帝,也抹不掉你曾是男妓这一事实!”   “大胆!”   梁旻身边的近侍怒喝一声,上前狠狠将荣施踹翻在地,踩住她肿胀的脚踝,引得荣施尖声呼痛。   那近侍转向梁旻,恭声道:“殿下,这贱民好生无礼,殿下何必在些听她污言秽语?奴才替您处理她就是。”   荣施蓬头垢面、浑身伤痛,整个人已陷入半半的癫狂之中,她忍着痛,大声笑道:“我说错了么?什么七皇子?明明是我兄长的胯.下奴,要是让人给知道了,你要遭天下人耻笑,哈哈哈哈!”   荣施在笑,梁旻却也是满腔的畅快与狰狞。   遭天下人耻笑?他在意这天下人么?   不,他不在意。   他要的,是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得恶果。   曾经坑害他的人,皆死无葬身之地。   眼下与他作对的,不得全尸。   而有愧于他的,终生被那愧念围困,为他所用。   还有,他未曾得到的,他用尽手段,也要想方设法抢过来,占为己有。   君子不夺人所爱,可惜,他从来都不是君子。   他曾是见不得光的鼹鼠,浑身污浊,而那人表里俱澄澈,纯净又温婉,笑如绵绵清水,可度他恶浊的过往。   他对她,有刻进骨子里的执念,非得到不可。   身后,荣施的声音渐小,没过多久,便消了声息。   再过了一会儿,荣施的尸.体被人拖了出去。   近侍上前:“殿下,可要回宫?”   梁旻问:“那个博安侯什么路数,可清楚?”   近侍答道:“外人都道他是一纨绔侯爵,镇日流连花从,应当无甚异常。”   梁旻一截截地掰着指节:“本殿似乎听闻,那老博安侯之死,与宋琼有关?可知当中备细?”   近侍想了想:“确有此事。当年圣上将将即位,青辽犯境宁江,而守莒成关的将首退敌不力,眼看就要破关踏境,正巧老博安侯在边塞退了逖之的进犯,正准备回朝。”   “——彼时,皇后娘娘与圣上斗气,讥圣上识人不慧,且夸下海口,说老博安侯可解宁江之危,不用增援,也能退敌,圣上,应是有心要削弱皇后娘娘的势力,竟也默许了。”   “——老博安侯接了出征的旨意,自然得前去增援。只是他原来带去逖之的军士连征多日,粮草也不够支撑他们到宁江,全军饿乏不已,亟待休整。皇后娘娘怕老博安侯带军稽留不前,还派人假传军报,说粮草已拔至宁江附近的莒成关。”   “——老博安侯自然信以为真,急着解国恤,便拼死带着手下军士赶去了莒成关增援,可到了莒成关后,却发现关中并无粮草,当下军心动摇,难以支持。而那青辽虽是小国,却轻躁好斗,得知了这一消失,竟连夜摸过去破了城门…老博安侯,被敌军当场斩杀。”   梁旻停下手上的动作,听得津津有味:“这么说来,那宋琼当和这博安侯有杀父之仇才对,你觉得,他心里会不会对宋琼有怨?”   近侍斟酌道:“不知皇后娘娘这些年来,是否有补偿博安侯府,但现下那位博安侯,自来,便与二皇子殿下交好,奴才猜想,当是并无怨怼。”   梁旻笑得欢欣:“不一定,宋琼可是个极其敏感的,你猜,要是让人挑拨那博安侯府有异…她会不会动念?”   “这…奴才不知。”   梁旻笑意疏狂起来:“这也无妨,找人试一试,不就知道了?”   近侍领意:“奴才明白,奴才明日便着人去办。”   梁旻顺□□待道:“记得也查一查那博安侯,以前只顾盯着梁致和宋琼,倒是忽视了他。人皆道虎父无犬子,不知他是真的迷堕,还是潜心蛰伏?”   说着,他眼中再度闪过戾色。   同样是父皇的儿子,梁致自小美食甘寝,自己却连饱食暖衣都是奢求。   不仅如此,梁致还有亲近的表戚,现下,更是抢了他的人去做侧妃,还要与他争那储君之位。   梁致过得那样美满,真是令他这个做弟弟的好生艳羡,艳羡到,不得不给他找些不痛快呢,动不了他本人,动一动他身边人,总归不是什么难事。   对于自己这位皇兄,梁旻的目的早已形固——自己需要的、想要的,就抢过来,自己不需要的,就帮他毁掉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孩子努努力,看今天能不能再肝一章^O^JPG   日常表白我所有的读者大可爱,我爱泥萌/来自一个充满感情的比芯狂魔/ 第52章 暗示   -   接近丑时, 岳清嘉才回到府里。   虽然骆垣按康子晋的话,在岳憬及钟氏面前遮饰过,说是康宛妙邀请岳清嘉去游玩, 会晚些回来,可这深更半夜才回, 要想不让人生疑,实在还是有些困难的。   尤其在钟氏心里,博安侯府的人,都不是受她待见的。   是以, 岳清嘉才踏进府里,就听了一堂男女混合讲座, 出来后,又要宽慰焦躁不安、极度自责的骆垣。   等她安安稳稳地躺到被窝里头,已经是鸡都开始打鸣的时辰了。   又愁又累的岳清嘉,在酣睡之中,做了新年第一场奇怪的梦。   ——春.梦。   梦里, 她和那侯耳鬓厮磨,被人亲得五迷三道的,还哼哼唧唧往人家身上蹭, 实力诠释了什么叫——只要哥哥长得好, 一句在吗我就倒。   而那侯也骚得可以,竟然拉着她的手, 教她怎么解他腰间的鞓带,一边教,一边在她耳边呵着热气,让她整个人都痒嗖嗖、麻酥酥的…   正在梦里心荡神移间,一股热流从岳清嘉的鼻子里流出, 顺着她的人中,流到了她的嘴里,岳清嘉还下意识咂摸了一下,那股进到喉咙里的铁绣味儿,让她猛地转醒。   岳清嘉单手捂着鼻子,赶紧坐起来,抬起头来叫人。   邀春撩开帘帐,见她满手满嘴的血,被吓了一跳,急急忙忙去找布团帮她塞鼻孔。   等着邀春去抱新的被褥来换的空档,披着外袍的岳清嘉昂着头,盯着房顶发傻。   丢~难道这个梦是在暗示她,要想攻略成功,真得用色.诱吗?   还是说…她居然馋那侯的身子?   岳清嘉心里怦怦乱跳,在羞耻中愁大了一颗头。   ***   过完上元没几日,朝堂百官休务结束,各级官署也都重新开印了。   长春宫内,宋皇后与康太夫人正品着茶叙话。   二人间看似无比和乐,但事实上,自打老博安侯去世后,宋皇后极少召自己这位亲妹妹入宫叙话。   一方面,是因为老博安侯已死,她那个外甥又是个不成器的,连个官都不想做,这博安侯府对她来说,自然也就没了多少用处。   而另一方面,也正因为这博安侯府没了权势,不能给她助力,也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,故此,她自然也就不用怎么上心。   可宋皇后前两日游园时,意外听到有宫人在私下里,谈及当年莒城关之战,还议论揣测博安侯府那一家,是否会对她这个皇后心有怨怼。   宫人说得情切,谈论之语也不无道理,是以宋皇后听到耳朵里后,很难不多想。   为此,她辗转一晚,将这些年来,博安侯府的几人对自己的态度都给度了一圈,这当中想得最多的,自然是她那位外甥。   她那外甥,听话是听话,每回让他去劝致儿,他也会去,但致儿,却越发叛逆。   除了上回,为了那彭氏女在宫中与自己大吵之外,近来在政事上,也常与她有争执,不仅如此,还越发神秘了,神秘到她已经拿不准他的心思,更别说探到他在计划些什么了。   有主见是好事,可太有主见,脱了她的控制,那就妥妥的,是悖逆不孝了。   宋皇后越往深了去想,越觉得自己儿子之所以变成这样,全赖外甥的教唆。   这样一来,她瞬间觉得自己那外甥居心叵测,说不定,当真是存了怨恨在心,千方百计想报复自己。   不寒而栗之余,宋皇后又忍不住勃然大怒,要不是有她在,博安侯府连个爵位都不一定能保得下来,居然还敢在她背后搞小动作,不知所谓!   是以一大清早,她便下了召,让宫人去唤自己好妹妹入宫,敲打测探一番。   宋皇后啜了口茶,放下瓷盖,正想要说些什么,就听宫人来传,说是长莹公主求见。   她颔首,宣了自己女儿进来。   梁姹脸上扬着笑,分别给宋皇后和康太夫人都行了礼,热络地与康太夫人攀谈起来,除了体贴问候,那话里话外,都在绕着康子晋的动向。   宋皇后沉了脸:“姹儿,莫要缠着你姨母。”   梁姹一脸委屈:“长莹与姨母太久不见,甚是想姨母了,想与姨母亲近亲近而已,母后这也要管么?”   宋皇后头疼不已。   对这个女儿,宋皇后心中是有愧的,因此那邓小郎君一死,梁姹立马要求回宫,她也就允了。   而且,若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,她也是愿意给她说和的,甚至于,只要是女儿看上的,就算对方不愿意,她也能想法子让自己女儿嫁过去,可她这女儿也不晓得哪里不对,偏要迷恋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外甥。   那样贪花迷蝶的混账人物,怎么配得上他们皇室的公主?   宋皇后摁下心头气,不再管梁姹,继续与康太夫人叙话。   她状似不经意地:“本宫记得,三月里,便是妹夫的忌辰?”   康太夫人晃了下神,勉强地笑了笑:“娘娘记性好,是在三月末的。”   宋皇后恍然:“如此,那到时候,本宫也得让人准备一些祭品才行。”   她自认为开场已过,便也不再花那些心思过多铺垫,便慨叹道:“这一晃眼啊,妹夫过世也好几年了,妹妹孀居多年,可有怪过本宫?”   康太夫人面色僵住,落寞地垂眸道:“臣妇不敢,娘娘多虑了。”   宋皇后在上首,把康太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,她带着讽意笑了笑,一边拔弄着茶盖,一边说道:“这确实也不怪本宫,妹夫纵横沙场多年,素有神勇威名在外,那胜仗打了一回又一回,本宫那时可是对他寄予厚望,就盼着他能解宁江之困,却不料妹夫…唉,倒让本宫在圣上面前落了好个没脸。”   再叹一声,宋皇后脸上摆出大度的表情,望向康太夫人:“罢了罢了,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,本宫也就不追究了,只是晋哥儿当时还年少,他又最是崇敬妹夫的,就怕他生出什么误会来…你说呢?”   康太夫人喃声:“臣妇…连夫婿都失了,娘娘只在乎自己在圣上面前,丢了脸面么?”   宋皇后放下茶盖,恨恨道:“当然不是了,毕余军的兵符都被圣上给趁机收了,本宫要还有那兵符在手里,圣上怎么也会多忌惮本宫几分,怎至于这样毫无顾忌地,于本宫仍在时,便追谥余莳欢那贱人?”   康太夫人神色一凛,忍不住出声道:“娘娘,臣妇的夫君对大余忠心耿耿,当初娘娘若将实情据实告知,夫君也许能做出有利判断,不至于、不至于那样惨败。还有爹爹,爹爹当年把所有的助力都给了娘娘,娘娘若不是一味与圣上置气,而是夫妇相和,又怎会和圣上如今日这样?”   宋皇后瞬间怒气填胸,她莫名联想起当年选皇妃时,自己差点被这个妹妹给挤下来的事,愠怒道:“观你所言,倒像是恨本宫恨到嚼齿穿龈,莫不是…你还惦记着圣上?”   康太夫人眉心发紧,立时惊愕:“娘娘慎言!臣妇与亡夫情深意重,对他从无贰心,当年,我博安侯府也一直是在为娘娘出力,娘娘岂能这样羞辱臣妇?”   宋皇后厉声吪斥道:“大胆,你怎么跟本宫说话的?!”   康太夫人站了起身:“臣妇身体不适,请娘娘容臣妇先行告退。”   宋皇后咈然不已,要不是怕失仪,闹个姐妹不和的笑话,她必定要当场惩戒康太夫人。   勉力压下火气后,宋皇后别开脸,挥袖道:“去罢,念在咱们的姐妹情份上,这回本宫不与你计较,下回,莫要再说这些让本宫动怒的话。”   *   康太夫人走后,宋皇后心情不悦,看梁姹还在,皱眉道:“你还有事?”   梁姹眼神闪了几闪:“母后…就这样放姨母走了?”   宋皇后不明:“我儿,你何意?”   梁姹低头,似乎内心在挣扎着什么,但几息后,她还是开口道:“姨母明显是对母后有怨气的,这怨气若不及时压住,往后,还不知会否生出事端来。”   宋皇后拧眉: “闹得太难看,总归也是丢本宫的脸。本宫现在担心的,是晋哥儿心思不纯,带偏了致儿,幸好博安侯府无甚权势,倒不至于搅弄出什么大风浪来,往后,少让他接近致儿就是,你找个时间去与致儿说说,让他对晋哥儿留个心眼便是。”   梁姹默默抬起目光来:“长莹有更好的法子,可让表兄他们…更乖觉,母后可要听长莹一计?”   听了这话,宋皇后当即被勾起了兴趣:“我儿,你有何计?”   梁姹眼中闪过细碎精芒:“阳善那边,不是又在求娶我大余宗室贵女么?长莹觉得,妙姐儿,是个不错的人选。此举,可震慑姨母一家。”   宋皇后疑惑:“妙姐儿?她并非宗室女,如何做得那和亲人选?”   她再提出自己的担忧来:“况且那阳善不是什么好地方,我只怕这一举动,反而会让你姨母他们更添怨怼。”   梁姹微笑,只答前面那句:“这事简单,母后请旨,封她为县主,不就可以了么?还为父皇解了一桩忧心事,父皇不是向来厌恶母后与外戚交好么?这回献出妙姐儿,说不定父皇会因此,对母后有所改观呢?”   宋皇后心动了,跟这个转好的契机比起来,博安侯府添不添怨怼对她来说,瞬间变得无足轻重起来。   眉语目笑间,她的脸上焕发出熠熠的神彩:“我儿会为母后分忧了,母后这心,甚慰。”   梁姹笑得乖巧:“为母后分忧,是长莹该做的。”   宋皇后唤来全晁:“去瞧瞧圣上现在可在福宸殿?本宫有事要面见圣上。”   以前,是她对博安侯府太好,现在看来,确实是该好好教训下了。 第53章 和亲   -   几乎是康太夫人前脚刚回, 圣旨后脚就到了。   摆案焚香后,博安侯府一众人躬身、肃立听旨,康太夫人脸色灰败、双手抖嗦, 倒是康子晋垂眸听完,淡定地上前接了旨。   送走宣旨之人后, 康太夫人掩面而泣:“是为娘的错,为娘不该顶撞你姨母…”   康宛妙则是直接呆了,状况外的她,愣愣地看着康子晋:“兄长, 所以,我是要去和亲吗?”   “不、不行, 快、快让人备马车,我要入宫求见娘娘。”   康太夫人手心全是汗,她攥着康宛妙,红起眼来安慰道:“妙姐儿别怕,娘去跟你姨母认个错, 只要娘去认个错,你姨母就会让圣上收回旨意的。”   说完,康太夫人便急急地要往府外走, 却被康子晋以身挡住了。   康子晋眉眼淡漠:“娘无需担心, 此事,儿子自会解决。”   康太夫人怔道:“你要如何解决?”   康子晋温声:“娘无需过问这当中的具体, 总之近来若是无事,你与妙姐儿尽量不要外出。”   他敛目低眉。   若是连家人都护不住,自己岂不是太过无用?   作为当事人的康宛妙还是懵的,半半游离在状况外。见自己兄长迈腿走了,她急急跟了上去:“可我约了岳清嘉, 要去她府里教她斗蛐蛐儿的,我不能失信呀?”   康子晋脚步停滞,停下来睨了康宛妙一眼:“你邀她来府上,不是一样的么?”   定了定,又极不自然地说了句:“你把着点度,少教她玩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。”   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,康宛妙抓抓后脑勺,直愣愣地想,这语气…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?   *   亥时,雾气弥漫的黑夜,风声瑟瑟,车辙将路面划出一道道雪印,半融解的雪块在马蹄之下,小幅度地,向四面八方飞溅起来。   马车内,栖桐牙齿咬得蹦蹦作响:“皇后娘娘委实恶毒,怎么可以这样对二小姐?”   想到刚才得来的消息,他又补充道:“还有那长莹公主,简直是不可理喻的疯妇,她这是迁怒么?就因为主子您不肯娶她?”   要知道,那阳善可是大余边境北地的一个小国,常年酷寒难当,又是蛮夷穷荒之地。   之所以会和大余通婚,原因颇多。   一来,是因为阳善极其仰慕大余的风范。   二来,则是因为当初太.祖打天下时,曾被人追杀,走投无路之下逃去阳善,得了阳善国君的庇护,才捡回一命,太-祖为此立下盟誓,大余与阳善永世交好,两国皇室亦世代通婚。自那之后,阳善的国后,皆是大余宗室贵女所担。   三来,阳善作为大余的属国,在它后面,便是当年对大余领土虎视眈眈的青辽,当年虽退了敌,青辽也臣服了,但这样有野心的国家,极有可能是假意臣服,待休养生息过后,随时会有再度犯境的危险,而位于大余和青辽之间的阳善,对大余来说,便是天然的屏障。   有这样多的原因在前,大余与阳善通婚,受益最多的,亦是大余。   只是,试问大余宗室的贵女,哪一个不是自小就养尊处优的?怎么受得了在阳善那样穷苦的国度生活?因此,每每有宗室贵女去了,都是九死一生的下场。   或是受不了苦寒的日子,加上水土不服,病死。   或是受不了两国巨大的落差感,此生归乡无望,又不敢逃跑连累母族,便干脆绝望自尽。   再有一个迫人至死的,便是那阳善,有一项永远不会改变的婚俗——收继婚。   这收继婚,便是女子的丈夫若是死了,这名女子便得嫁给丈夫的儿子,就算这儿子是自己亲生的,也得嫁,若是膝下无子,则由丈夫的兄弟、父亲、侄甥接娶。   大余素来推崇礼教,以儒学治世,几乎没有贵女能受得了这样人伦大乱式的婚俗,尤其是嫁给自己亲生儿子这一点,是最为令人无法接受的。   因此,有远嫁过去的贵女,若是生了儿子,甚至会亲手掐死自己的儿子…   有这样多的惨痛下场在前,去阳善和亲,自然就成了大余宗室女最闻之色变的,单是谈到此事,都能把她们吓到脸色发青。   故而,有些宗室若是家中有女,都会提前收个义女在膝下养着,就是以防要去那阳善和亲,圣旨若到,直接送上义女,便可保下自己的亲生女儿。   而像博安侯府这样的外戚,与和亲之事,本是怎么着不搭边的,所以栖桐才会这样忿然不已。   车外,祝金洪亮的声音传进来:“依我看啊,她就是人已经不正常了,现在是做梦都想嫁给主子,什么恶心手段都使得出来,这样的疯女人,不如早些把她给处置了,省得她以后还要作怪。”   栖桐白眼:“处置她?你说得轻巧,她好歹是个公主,哪里是说处置就能处置的?肯定得从长计议。”   说完,他看着沉眸的康子晋,低声问道:“主子可有化解之策了?”   康子晋淡声:“不过换个人选罢了,此事,不难。”   栖桐点点头,可见他仍然浸在思绪中的样子,不禁再度问道:“主子现下,可是在为何事忧心?”   康子晋沉吟半晌,开口说了几件事。   听罢,栖桐惊得张大了嘴:“主子要亲自去求圣上?”   康子晋的眸光格外幽沉:“既然已经在助致弟行事,又岂能永远在幕后?我要入朝堂,自然得在圣上面前露个脸。”   栖桐恍然大悟,又想起后面那件事来:“邓大人那处,倒是不难说动,可皇后娘娘与圣上…能同意么?”   康子晋极其微妙地笑了两声:“堂堂长公主既能冲喜,又为何不能守节?邓大人若有这要求,自也合理得很。圣上,或会怜其女,可皇后娘娘,向来最会权衡利弊了,不是么?”   话语间,康子晋一双瑞凤眼已是冷如寒冰。   是他低估了梁姹,敢算计他的家人,试图威胁他?这不过,是个小小的警告罢了。   ***   翌日,大内。   入宫觐见的康子晋被梁姹堵在宫道。   她眼里燃着狂热的光,面颊上漾起一片红晕:“表兄是来找我的么?”   康子晋声音冷冽如劈:“臣,为何要寻公主殿下?”   他的眼神沉静犀利,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,让梁姹心里好一阵慌乱,她语无伦次地答道:“听闻、听闻妙姐儿要被嫁去阳善和亲,我便想着,表兄当是要入宫来、来寻我问问情况?”   康子晋冷笑:“确实要问,臣倒想问问长公主殿下,妙姐儿与殿下虽不甚亲近,但你二人也是表姐妹,她虽性情顽劣,却也未曾对殿下不敬过,不知殿下,为何要使计坑害她?”   梁姹眸中猛然颤动,被这一通诘问给激得惶惶然,她下意识去否认辩解:“我、我没有,表兄,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…”   回答她的,是男人平直无波的声音:“事已做了,殿下何必狡辩。”   在康子晋锐利黑眸逼压下,梁姹额上逼出涔涔虚汗。   少顷,她把心一横,脱口道:“若是、若是表兄去向母后求娶我,我自有法子,让母后收回成命,再把这和亲人选,改为旁的贵女。”   康子晋目露阴鸷之色:“公主殿下…这是在威胁臣?”   见得他这番神情,梁姹瑟缩了下,把唇都咬得泛了白:“我也不想这样,是表兄逼我的。”   康子晋嗤笑道:“臣逼殿下?就算殿下是天子之女,可这男女之事,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四个字,臣自问已表露得十分清楚,臣对殿下,从无男女之意。且容臣现大胆问问,殿下究竟思慕臣哪一点?臣,改就是了。”   梁姹含泪欲滴:“表兄…表兄就这样厌恶我么?我不过是爱慕表兄罢了,表兄何至于这样伤我的心?”   “殿下都开始算计臣的家人了,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,臣纵是无用,也不能坐以待毙,就这样任人欺压。”   不欲再多说,康子晋举步就走。   梁姹急声:“表兄要去哪里?”   康子晋再度被拦,眉心愠色聚积:“公主殿下与皇后娘娘,这是摆明欺我博安侯府无势。博安侯府虽出了臣这么个无用的,但祖上也曾是大余的世代忠良,为大余拓过缰主、退过强敌的,而今,却要臣妹担了这宗室女的使命,被送去那偏远之地和亲,使我侯府骨肉相离。”   “——现下,臣的母亲已病倒在府上,需得汤药续命,昏梦中的呓语,都在求皇后娘娘开恩,臣妹亦是以泪洗面,惶惶不可终日…臣,怎忍心见家母与家妹这样受苦?只得豁出这张厚脸,去求圣上作主了。”   说完这些,任梁姹再呼再唤,康子晋只头也不回地,往勤政殿去了。   *   移时,勤政殿内。   明元帝一边翻着手里的奏章,一边听康子晋说话。   半晌后,听完康子晋的几桩请求,明元帝脸色如常,既不感意外,也不见动怒。   这事委实,是宋皇后前头想得太美了,明元帝对她已经厌恶至极,怎么会因为一个和亲的事情,就对她有所改观。   之所以会应下,且命人拟旨,盖是不想和她多话,才敷衍应了的。   现在见她坑害母族亲戚,反惹得人来向他求情作主,看来这博安侯府对他那位皇后,生出不满了。   宋皇后与外戚不合,是明元帝乐得所见的。   算计博安侯府,亦是他从没有想过的。   当年,在莒城关一战之前,他确是有收兵符的想法,但他却没想过,要以那样的方式。   老博安侯是大余威名素著的武将,令外敌闻之胆寒的对象,这样的人杰,明元帝怎么可能会贸然为了兵符而处杀。   想当初,要不是老博安侯在城中发出的求救信,全被宋皇后给截了,明元帝必是会派人前去增援,怎么也不至于,就那样让大余损失了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。   明元帝阖上奏章,与康子晋闲聊起来。   “你今已二十有余,这样的年岁可委实不小了,为何仍不婚娶?”   康子晋露齿一笑,笑得极其粲然不羁。   虽是来求人的,可他神态松懈,从容得仿佛在跟普通长辈叙话:“臣,自知是个浑的,这些年来也未立过什么功,空有侯爵之名在身,却抵不过花名最盛,想来…也不会有哪家,愿意把府里女儿嫁给臣这样的浪荡子。”   看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,明元帝爽朗地大笑几声,伸出手来,虚虚点了康子晋几下:“俗语亦有言,这浪子回头、金银不换,你如今有心要入朝堂来,为我大余建功立业,也为时不晚的嘛。”   康子晋禀手:“陛下所言甚是,臣听教了。”   明元帝叹了口气,这才肃言道:“昨日,皇后来与朕说及和亲之事,朕也斥过她胡闹,可你那姨母…你也知,她素来是个固执的,朕没法子,只能暂且遂了她的意。今日你既然来了,一会儿,朕便命人把那旨意给撤回。你放心,老侯爷为国尽忠、捐躯沙场,你兄妹二人皆是我大余忠良之后,朕岂会那般不通人情?”   说着,明元帝还扼腕感慨起来:“你也曾是我大余的栋梁之才,若不颓废这些年,当初好好培养,也不会比令尊差,指不定,还又是我大余一员沙场猛将。唉,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,好在,你现下醒悟了。   帝王之言,择而听之,某些话,可入耳,却莫要入心。   康子晋眼里的笑意流露到唇边:“陛下威德入海,现我大余时和岁丰,臣民无不讼赞陛下功劳,您身旁衮衮要臣,当中自有不少能人将才,臣一个半吊子都不算的,哪里值得陛下惋惜。”   明元帝拊掌大笑,明显是被这通好话说得悦然不已。   未几,他问康子晋:“老侯爷生前是武官,也是带你在军营里历练过的,你如今…是想入兵部?或是枢密院?”   顶着那带有审视的目光,康子晋笑道:“臣对军兵之务无甚兴趣,也无一技之长在身,就想向陛下讨个文官当当。”   明元帝收回目光后,想了想,便颔首道:“如此…你便去门下省罢,让于中令给你派个职阙,朕记得,中书省,似乎缺个右司谏。”   中书省?   康子晋的眼皮跳了两跳,心下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。   这时,有宫人入殿来禀:“陛下,九公主醒了。”   明元帝眼睛一亮,立马站了起来,对康子晋道:“好了,朕要去看朕的小九儿,不与你多说了。”   末了,他还调侃道:“你瞧瞧,朕都有小九儿了,你还孤身一人,这男儿有了家室、身边得了妻儿,才愈发懂得要奋进。这样,今后你若有合意的女子,大可与朕说,朕,为你赐婚便是。”   康子晋眉毛微动,禀手道:“那臣,便先谢过陛下了。”   ***   晚些时候,博安侯府。   料峭春寒,僵缩的万物还未复苏,光秃秃的庭院中,处处都是冰雪消融的景象。   屋檐下,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双少女盘着腿、对坐在软垫上,两颗脑袋凑在一起,激动地发号施令。   “看我威猛赛班,大杀你蟋哈元帅!”   “崽崽加油,发挥你的蟋哈精神!给它来个黑虎掏心、猴子偷桃、腰马合一 !”   “赛班冲啊!听本姑娘的,白鹤亮翅、泰山压顶、鹞鹰展翅…杀!大杀四方!”   “蟋哈别怕,让它尝尝你的碎瓜拳!”   “赛班别怂,上你的飞天锤!”   “……”   这中气十足的俩人叫得脸红脖子粗,不知道的,还以为这院子里头有人在掐架。   就这么不带停歇地嚷了老久,右边梳着单螺髻的姑娘迸发出胜利的呼喊声:“蟋哈,争气!给面儿!麻麻爱你!”   左边眉眼英气的姑娘一拍大腿:“岳清嘉,你使诈!我就说要叫威武铁将军,你非要让我用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,气势都没有了,你居心不良!”   岳清嘉:“唷唷唷,我的好妙妙,铁将军这名字太土了,我就是给个建议,没让你非得用啊。肯定是你叫太大声吓到它了,它没发挥好才输的。”   康宛妙气鼓鼓地站起身来:“胡说,明明你的叫声不比我的小。”   岳清嘉上前去,单手勾住她的肩,哄小孩儿一样地对她抬了抬下巴:“比赛第二,友谊第一,害,多大点事儿啊,我给你整点儿好吃的?”   康宛妙这才发现,岳清嘉居然快和自己齐头了,她满目疑窦地盯着岳清嘉:“你吃什么了?怎么过个年,长这么高?”   她这么一说,岳清嘉才拿手比了比,确实是长高了些,她冥思苦想:“没吃什么啊,可能是噩梦做多了,老在睡觉的时候踢蹬腿,把骨头给抻长了?”   岳清嘉没好意思说,自己做的是春梦,而且在那梦里,还对她兄长一通乱来、为所欲为。   “你这歪理比我还多。”   康宛妙唧哝完,大爷一样发号施令:“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,要吃甜的。”   岳清嘉大方地打了个响指:“成啊,给你做几只莲花酥。果子吃不吃?我腌果子也很有一手,唉对了,我还带了点儿红糖米酿,一会儿来个半碗尝尝?”   “好哇好哇。”   康宛妙先是猛瞻头,可瞻完头,却又犹豫道:“酒味会不会很大?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喝酒,指不定要骂我的。”   岳清嘉拍拍她的肩:“淡定淡定,我会做点醒酒冰,咱们每人吃一块就好了。”   康宛妙正想说好,但猛地想起那个黑糊糊的番薯,疑心她是拿自己试毒,便后仰着问她:“等等,你自己尝过没?”   岳清嘉点头:“尝过啊,那可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,我给我表姐送了一盅去,她还夸说好喝呢。”   经她一提,康宛妙这才想起彭慈月来:“对了,你表姐嫁给我表兄时间也不短了,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?”   这事儿岳清嘉怎么会知道?但一谈到这个,护短选手当然是维护自己人为先,是以,她睁眼瞎猜:“搞不好…是你表兄不行?你想想,周如清和萧嫦也没动静啊,尤其是周如清,她都嫁过去半年了,肚子不是一样没响动?”   说着说着,岳清嘉还语重心长地,给‘纯情少女’康宛妙科普起生育知识来:“我跟你讲,千万不要以为姑娘怀不上孩子,就一定是姑娘的问题,有些男人坏得很,明明身有隐疾,但为了维护自己的男性尊严,硬把责任都往妻子身上推。”   这就妥妥地触到康宛妙知识盲点了,她虽然爱看艳情本,但里头都是一夜七次郎居多,还真没听过这些,是以,她万分好奇地问岳清嘉:“什么隐疾?”   说起这个,岳清嘉来劲了,她猥琐至极地,发出反派的笑声来:“哟嗬,那可多了去了,我跟你说,什么早——嘶!哪个狗贼偷袭我?”   捂着后脑勺,岳清嘉怒目回头,就见偷袭自己的狗贼就站在自己身后,俯眼看着自己:“胆子见长,你是在骂本侯?”   看到人间阎王,岳清嘉差点没咬了舌头:“康、康侯爷?”   康子晋收回手,淡声斥道:“说话没个分寸,这般不知羞,那些话,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?”   岳清嘉鼓起腮帮来,不服气地小声逼逼:“我们是在说悄悄话,又不是在大街上谈这些,你管太宽了罢…”   康宛妙义胆云天地维护起好友来:“对啊兄长,你干嘛打人?你偷听我们说话,我们没谴责你,你还有理了。”   她护崽一样,挡在岳清嘉面前:“不许兄长你欺负岳清嘉,她刚刚还帮我出主意呢,我不用嫁去阳善了。”   康子晋的眼神越过胞妹,去看岳清嘉,见她还伸手在摸头顶,暗忖,自己方才是不是下手过重了些。   他收紧身后蠢动不安的手,漫声道:“哦?何等好主意?说来听听。”   康宛妙叛逆心起:“你让我说、我就得说啊?我偏不说。”   “唔…”康子晋挑眉:“好极,那我便派人去告诉娘,你有饮酒的打算。”   康宛妙心中一突,不防他把这些也偷听去了,连忙气极败坏地拦住人:“我说我说我说,骆垣你还记得罢?就上元那天晚上的那个人,岳清嘉说让我跟他定亲,定了亲,就是有夫家的人了,肯定不用去和亲。”   她得意洋洋,又振振有词:“你和娘整天说我像男子,像男子怎么了?那也有人爱慕我。”   康子晋在心中暗自咂摸了下她的话:“你是说…骆垣爱慕你?”   康宛妙:“对啊,是岳清嘉说的。”   康子晋立即移开眼,去看岳清嘉,眼神微妙得很:“岳小姐,此话可是你说的?”   岳清嘉有理有据:“是啊,人家连定情信物都给了,这事儿指定不假。”   康子晋心念一动:“定情信物?”   康宛妙点头,从袖袋里抽出那管袖箭来,展示给自己兄长看:“喏,这就是骆垣让岳清嘉转交给我的。你瞧瞧,我都嚷嚷多久了,兄长你也没给我弄来,还是他识趣儿。岳清嘉说了,这叫爱你在心口难开,所以借物传情,啧,那小子还挺有心的。”   康子晋眼神莫测地看了岳清嘉良久,直把人盯得要发毛了,才转回来,对康宛妙沉吟道:“那你…可也爱慕那骆大郎君?”   康宛妙摸头:“我哪晓得什么叫爱慕?但是比起去阳善和亲,我宁愿爱慕他,而且…他人也不错啊,武功高、生得也算一表人材,爱慕我,表明他眼光也是极好好,最最重要的是,还知道我喜好,所以总体来说嘛,还是对我口味的。”   听康宛妙说完,没来由地,康子晋整个人松快起来,心情像清清亮亮的河水般,流得很畅。   他嘴角满布笑意,赞许地看着岳清嘉,眼神中,还藏着隐秘的期待与暗示:“倒是一桩绝顶聪明的好主意,岳小姐这样热心相助,本侯…该如何谢你?”   春梦做多了,人也容易心猿意马起来,尤其是梦里的意淫对象还扬着张勾人的俊脸,对自己笑得无比荡漾。   岳清嘉感觉自己又要流鼻血了,她想到自己在梦里对他干的坏事儿,立马心虚起来:“不、不用客气,侯爷之前不是救过我吗?我这也是应该的、应该的…”   有心要谢,无奈对方悟性-感人。   康子晋唇角的笑意一僵,却也很快便恢复如常:“如果本侯方才没听错的话,岳小姐今日带了酒食来,还欲亲自下厨做些点心果子?可否,让本侯也尝尝味儿?”   岳清嘉压力骤增,她练厨艺,虽然也是想着,要用套住男人的胃那一套去攻略他,可不容忽视的是,她厨艺确实很不稳定,上回的烤番薯,就是实证。   不想在攻略对象面前出丑,岳清嘉挣扎道:“我厨艺很一般,要是吃坏了侯爷的胃,我担不起责的…”   康子晋从善如流:“无妨,本侯不挑嘴。”   偏康宛妙听着不对,也不满地搭腔:“你什么意思呀?怕吃坏他的胃,就不怕吃坏我的胃么?”   岳清嘉百口莫辩,情急之下只好解释道:“主要吧,我做的都是姑娘家吃的小玩意儿,侯爷一个大男人,可能吃不习惯。”   康子晋想也不用想,就接道:“无妨,本侯近来荤物用多了,正好用些精细些的食物,好克化。”   说完这话,他还抬脚往里走,叫上康宛妙:“妙姐儿过来,我考考你近来棋艺可有退步?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彻底闭麦,她没了借口,只能熟门熟路地,往博安侯府的厨房去了。   *   在康宛妙被自己兄长杀得四散溃逃,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,岳清嘉终于回来了。   在厨房折腾小半天,她好歹没有发挥失常,造出了几样色香味俱全的小点来。   有蛋黄莲蓉馅儿的莲花酥、澄黄诱人的金橘煎,还有香口的焦切,再盛了三碗自己带来的红酒米酿,看起来,也算蛮丰盛了。   康子晋这个不请自来的大老爷们,强硬地加入了她们的名媛下午茶,并把它变成了品鉴会,弄得岳清嘉紧张兮兮的,生怕从他那张不饶人的嘴里,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来。   还好的还好,这侯今天似乎心情不错,不仅每样都尝过,还破天荒地夸她手艺好,连着几句夸奖砸下来,岳清嘉飘飘然,感觉自己成了米其林大厨。   心情一好,喝酒就容易醉人。   岳清嘉和康宛妙两个,本来说的是各喝半碗,结果来来回回添盛了好几次,把带来的一坛子米酿给喝了个精光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嗝~ 第54章 撒泼   ----------   二女都醉得深了, 可康宛妙喝醉,反而没有平时女霸王的架势,乖乖趴在桌子上睡觉, 反观岳清嘉,就没那么省心了。   她打着酒嗝, 像个女大佬一样,抬起右腿坐在凳子上,一边拍桌子一边教训人:“嗝、康老弟,我告诉你, 本小姐说喜欢你,那是你的荣幸懂不懂?你不要不识抬举, 霸霸热情也有限,你好自为之晓得伐?再拿乔下去,霸霸就、嗝、就不理你了。”   康子晋坐得端端正正地,看着她架在椅子上,露出的那截腻白圆润的小腿, 眼眸微眯:“岳清嘉,把腿给我放下来。”   翻身训人的感觉太刺激,云里雾里的岳清嘉兴奋得浑身发痒, 越说越带劲:“洗衣机也算鸡?嗝、熊猫也算猫?婴儿油也算油?你也算个男人?我嗝、我都上赶着这么追你了, 你还给我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,傲个锤子啊你, 非要本美女去学电焊,才能让你眼前一亮吗?王嗝、王八蛋、狗东西、你注孤生!”   康子晋眼角微抽,无瑕顾及自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。   他憋着气,忍无可忍地上前,想要去把她的腿给拉下来。   喝大了的岳清嘉, 又泼又憨又灵。   见他上前又要上手,自己抢先一步,‘腾’地站了起来,梗着脖子嚷嚷:“破喉咙!你这色胚,干、干什么?我是正经人,你别想占我便宜!”   她醉大发了,哪里站得稳,才打直腿,就控制不住地要往地上倒。   康子晋下意识伸手,揽住了软脚虾一样的女醉汉。   岳清嘉眼睛朦朦胧胧,已经醉到人畜不生的地步了,她抱着男人劲瘦的腰身,还大胆地上手,隔着不薄的冬装,还摸了人家胸肌两把:“大、嗝、大妙妙?好姐妹,你胸怎么这么大,吃什么好东西了?”   康子晋深吸一口气,本来想发火的,可被她这么一抱,心却像是被鸟兽衔了一下似的,整个人霎时间忘了动弹。   怀里耍着酒疯卖着痴的小姑娘声调发软,不止腮畔,就连眼睑也染着诱人的胭色,半垂的眼睫嫩芽一般弯弯翘起,惹人心颤。   何时开始,她身上竟无一处,不打动他。   康子晋凝起双眸,纵着眼神在岳清嘉面上流连几番,抬手摩挲着她的耳垂,低低地笑了两声:“真就这样爱慕本侯?”   无有回应。   岳清嘉已经彻底垂下眼皮,扑在他怀里,兀自打起小呼噜来。   康子晋抬手,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,紧接着,手指游移到她的眼皮之上,指腹触了触那浓长的眼睫,蓦地弯唇笑了。   终也是,积攒已久的情念,破开那层层猜想与顾虑。   心口不一?不打紧,他还能搞不定一个小姑娘?他总有办法,会让她心口如一。   贪慕权势富贵?无妨,这个亏,他吃了就是。   只是…还得待他先处理好眼前的事,再去安置她。   ***   这日子一转眼,便进入了二月里。   早春,冻结的土壤松解,柔韧的枝条上,结出青绛色的叶苞,万物,都舒展开来。   二月初三,是追谥宋莳欢的日子。   可这祭仪打从一开始,就不大顺当。   晨早时,还是万里无云的清朗天气,到了吉时正,忽有凉风扫过,随后,天际响起沉闷的滚雷来,积云四合之下,明显露了要下雨的迹象。   有本就不赞同这样做的老臣,当即上前,出言劝阻道:“陛下,天象不吉,恐是上苍在昭示此举不妥,还请陛下三思,莫要逆天而行,快些停下这祭仪才是。”   雷声与几许劝阻声中,明元帝充耳不闻,他冷声道:“继续,没有朕的旨意,这祭仪,不许停。”   礼乐未停,祭仪继续。   可到了宣读谕旨时,却又出了岔子。   那备旨时,曾经数人查验的谕旨上面,一片空白。   负责宣读的官员当即冷汗涔涔,半晌都出不了声。   明元帝听了禀报,两拳紧攥,蹙着眉说了句:“谥号惠景,配享太庙。”   这是要宣旨官临场发挥的意思。   正当宣旨官硬着头皮,准备强行念空旨时,朝官却忽剌剌跪倒一片,皆是在劝明元帝停了这祭仪,莫要违背天意,更莫要置祖宗冥示而不顾。   明元帝的脸,比那天色还要黑上许多,他再要开口之际,却又闻太庙内发生躁动。   ——有小吏拂袖碰倒灯油,险些酿成大祸,燃了那整间太庙。   这样多的示警在眼前,明元帝无奈,不得不咬牙,喊停了这祭仪。   他心知,这定然是宋皇后捣的鬼,恨不能立即将其后位褫夺,打入冷宫。   可派人去查,接连查了将近半个月,却查不到丝毫线索可以指向宋皇后的,倒是太常寺抓的一个小吏所吐的供词中,有几句,竟是指向余国公府。   余国公自然不肯认,直言,是因为李少卿的幼子前些时日被人杀害,其尸体却是在自己府中被发现的,因此李少卿怀恨在心,才公报私仇,有心安排了这出荒唐的闹剧,伺机陷害他。   可查来查去,却也只得出那险些发生的太庙烛祸,确实只是个小小意外的结果。   至此,明元帝再是不甘心,却也只得作罢。   ***   月轮高升,星夜沉沉。   一秉灯烛在室内孤寂地发着亮,彭慈月披着单衣,坐在妆台前。   从还未阖上帘的直窗看出去,院中的一泓碧波,此刻在月光照映下,如同一面泛着银粉的圆镜。   这萦水轩优雅精辟,流水萦回,处处都是江南风韵。   能看得出来,他是用了心的,她亦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眷眷情意,可是…   ‘吱呀’一声,房门开了,清雅郎君踏入内室,见了她,不禁担心地蹙了眉:“怎地还没安置?”   他走过去,揽住彭慈月的肩:“这夜间风深露重,当心染了寒。”   彭慈月自遐思中回神,强颜欢笑地问道:“皇妃殿下可无恙?”   梁致淡淡地‘嗯’了一声:“普通风热罢了,她已无碍。”   他抬眼,自铜镜中端详了下彭慈月,面露忧色:“你怎地,似是又轻减了些?可是近来吃食不合胃口?”   不待听她答,他又说道:“明日,我便让人去寻个会做江南菜食的厨子来,你这样消瘦下去,让我好生心疼。”   二人在镜中对望须臾,彭慈月摇了摇头:“殿下事务繁忙,无需为这等小事费心,明日嘉姐儿会来,她近来痴迷下厨,想来,也会带不少吃食的。”   梁致想了想,不解地问:“你与她何时这样要好了?我记得,她以前甚爱为难你的。”   彭慈月失笑:“殿下这话言重了,嘉姐儿只是惫懒顽皮些罢了,不曾为难过妾的。”   梁致摩梭着她绵若无骨的手,眼中有殷殷情思,听了这话,便也笑了:“是么?那倒是我多想了。”   二人就这样揽抱着,情意温存。   片刻后,梁致忽又想起一事来:“嘉姐儿…似乎和表兄有些不寻常的关系?”   梁致的语气中,很是带了些调侃与促狭之意的,是小夫妻夜话时的语调,可彭慈月心思翻转万千,很难不想起那日,她在钟氏房门外听到的事。   因为当了真,那样隐秘的事,她委实不好向岳清嘉细问,只能当做不知,但心里,却愧悔无及,这会儿听梁致这样问,向来温柔和顺的性子,却陡然生出些怒火来。   她拂掉梁致的手,从妆凳上站了起来,颦着额:“殿下这话何意?嘉姐儿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,怎会与博安侯有不寻常的关系?这要是给他人听到了,岂不得误会嘉姐儿些什么?平白损了她的闺誉。”   见她面上恚怒隐隐,语速也比平时要快急不少,梁致自是愕然:“月儿,我不过随口一问,绝对没有那种意思的,你怎地反应这样大?”   按说,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问,可彭慈月却更是怒气充盈,连日来的各种委屈,忽然带着这桩事齐齐涌上心头:“殿下难道不知女儿家的闺誉何等重要?这也是能随口说的么?还是殿下认为,我们表姐妹二人,都想与你们这些侯爵皇室的男子有牵扯么?   说话间,彭慈月眼中的水泽迅速泛起,凝了一滴铅泪滑至下颚,声音也是沉郁微哽。   梁致面色遽然一变,被她这样搅得心神惧乱,哪里还记得要去问原因,连忙把人揽入怀中,赔话道:“月儿莫哭,是我错了,是我口不择言,你要气不过,打我就是,千万莫哭…”   彭慈月哽咽不已,娇怒上了头,还使手去推他,硬梆梆地说道:“殿下金贵之躯,妾哪里敢打殿下?只是妾这身份再是低,却也是有几分脾气的,殿下万不该拿妾的家人打趣,殿下这般,明显是轻视妾,既是轻视,便不要在妾这里过夜了。”   梁致简直是一脑门的冤字当头,连声否认道:“这是哪里的话?在我心里,你是顶顶重要的,我又怎会轻视你?”   彭慈月双泪垂颊,若不胜情:“殿下这话说得可真顺当,只不知这样的话,妾是第二个听的,还是最后一个听的?”   梁致恨不能指天发誓了,怀里的人动得厉害,他只得使了劲,把人给箍住,嘴上急忙为自己辩白:“我梁致此生挚爱,唯你一个,这样的话,我怎么会与其它人说?你莫要多想,我——”   他恨不得与她剖肝沥血,但有些话,却是有口难言,起码眼下,实在还不是适当的时机。   男女力量悬殊,彭慈月挣脱不开,又听他声音戛然而止,还当他是心虚,一直越发气不过了,便抬头怒视。   可那视线才触到他下颚,却发现,自己昨日亲手帮他刮的胡茬,又冒了青头。   再往上看,见男人一脸倦容,眼中,还有几许迭起的苦意,以及不知何故生出的压抑感。   说她清减许多,他何尝不是…越发消瘦了。   彭慈月眼睫颤动,那颗委屈炙躁的心,到底还是自行软化了下来。   梁致自然也感觉到她脸色和缓,心内好歹早松了口气。   梁致屈膝,与彭慈月平视,拿出全部的诚恳来,对她郑重承诺道:“月儿,得你为妻,已是我此生大幸。你不知我有多感激你能不计前嫌、能原谅我、能回到我身边来,你放心,我梁致,此生绝不负你。”   有情人,一个眼神都能品出万千蜜意来,更何况梁致把情话说得这样诚恳动情。   而彭慈月又怎么不是受他入骨呢?她要真能狠得下心,在他前遭求娶的时候,便决绝到底了,怎么也不可能会嫁到这二皇子府来。   是以,便也停了闹腾,任他温言抚慰。   几刻后,灭去灯烛,二人相携上了榻。   仍然是分盖两床衾被。   只是被褥下,彭慈月的手,被梁致的手给裹住了。   可,也只是这样罢了。   彭慈月仰面,直挺挺地躺在榻上,脑子里思绪冲撞,虽然刚刚得了男人好一通哄宠,可眼下这情形,却再度勾起她的伤心情绪。   她试图抽了抽手,想要把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挣脱。   “月儿,怎么了?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   男人霎时转醒,甚至立马撑起身去看她。   彭慈月虽看不清梁致的模样,可她亦极快察觉到,他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鼻音,明显是困倦至极。   想起他近来忙得餐食都顾不上的样子,彭慈月心间一抽,蓦地就停了动作:“妾无事,殿下睡罢。”   梁致不放心,追问了一句:“当真无事?”   彭慈月轻声道:“无事的,殿下莫要担心,妾只是想翻个身罢了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   梁致说着,另一只手还越过去帮她掖了掖被角,又揉了揉她的发顶,俯首落下一个吻后,才重新躺下。   黑暗中,小女人默默抚平自己情绪上的几度起伏,一夜无事。   ***   翌日上午,新晋厨娘岳清嘉,亲自带着自己的手艺到二皇子府看彭慈月。   四面敞透的小亭中,各色果脯、糕点,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。   岳清嘉兴致好得很,搜肠刮肚地推荐着自己的出品,本来还期待着彭慈月能给些反馈,可彭慈月却每样都只吃了一小口,就停了嘴。   岳清嘉有些沮丧:“不好吃吗表姐?”   彭慈月笑着摇摇头:“嘉姐儿近来厨艺大好,这些吃食的味道也是极好的,只是,我近来没什么胃口罢了。”   没什么胃口?妊娠反应吗?   岳清嘉不由想起康宛妙的话来,小心问道:“表姐,你不会是…怀上身子了罢?”   彭慈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,慌忙否认:“没、没有的。”   岳清嘉见她眼神躲闪,很是不明所以。   这时,有侍女来报,说萧侧妃来了。   其实那人就在后头跟着,报不报,都没什么区别。   跟萧嫦一起来的,居然还有萧绵。   萧绵梳着妇人头,穿的,也仍旧寒酸,那身打扮看起来,还不如岳清嘉之前见她那两回要体面。   萧嫦扭着腰肢,两只眼都笑成了两条细缝,隔着几步开外,就笑得大声:“哟,妹妹今儿可真有闲情雅致呀,还是你这萦水轩好,旷野明朗,又最是幽静。”   等酸完这句,萧嫦不请自入地进了亭,拿眼睨了下岳清嘉:“这不是岳小姐么?你也在呢?”   她眼神轻蔑地看着岳清嘉,再懒声懒气地:“岳小姐整天没事儿就往我们府里跑,可当真是来探看慈月妹妹的?还是…另有所图呢?”   比之前更拽的表情、比之前更撺的语气、还有明显带着恶意的揣测,虽然人家已经是皇子侧妃,但岳清嘉也不怕。   ——侧妃怎么了?她表姐也是侧妃,而且,不仅现在是最受宠的侧妃,未来,人家还会是大余皇后。   底气十足的岳清嘉,朝萧嫦扬了个假笑,敷衍地打了声招呼:“好久不见萧侧妃,你眼睛又大了一丢丢哦,恭喜。”   萧嫦气极,当即想发作,可萧绵在后,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,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,便生生把火气给压了下去。   她顺了顺气,也不待彭慈月招呼,就自己在石凳上坐了下来,看了看桌上的吃食:“咦?这些小点倒是瞧着新奇,只是…似乎不是咱们府里做的?”   彭慈月柔柔地笑:“这是嘉姐儿做的,她特意送来给我尝尝。”   萧嫦伸出去的手霎时停住,又收了回来,用嫌弃的语气说着夸奖的话:“倒是不知岳小姐这样心灵手巧,竟然还会下厨。”   岳清嘉点点头:“毕竟咱们不熟,我会的还不少,都是萧侧妃不知道的。”   萧嫦深吸一口气,不想和她一般见识,而是把眼睛一转,复又笑道:“慈月妹妹也真是的,吃穿用度上要有什么不周到的,就和姐姐我说嘛,怎么也犯不着,要让你表妹从府外带东西进来不是?哎,你也别怪皇妃殿下,她是个心粗的,肯定不是看妹妹不顺眼,便故意怠慢妹妹的。”   这话毕,她凑近彭慈月,声音也放低了些:“听说昨儿个晚上,咱们皇妃殿下又头疼了?这整个二皇子府,就数她最娇气,依我看呐,什么头疼,摆明了就是要占着咱们殿下,哦,应该说,她是要占着殿下在妹妹你这儿就寝的时间才对,她呀,一准儿是存心的!”   听完萧嫦的脱口秀,岳清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   ——好低端的挑拨离间。   等彭慈月把人给应付走,岳清嘉嘴里嚼着杏脯,好奇地问:“表姐,那萧绵是嫁人了么?”   彭慈月点头:“听说是嫁给了一位刘姓官员,好似…是秘书省的著作郎。”   著作郎?   岳清嘉手指点着下巴。   从曾经的皇子侧妃人选,到一个从七品小官的妻子,怪不得萧绵那么蔫巴了。   “对了表姐,你什么时候和萧嫦交好了?”   彭慈月笑着摇摇头:“都是一个府里的,且…且我们共侍一夫,她常会来坐,来与我叙话,我也不好把人赶走,但要说交好、熟稔,确是没有的。我心里清楚,哪怕是认了康太夫人做义母,她们心里,还是觉得我这身份要低于她们的。”   岳清嘉忍不住鼓了两下掌:“表姐,你看得好通透啊,我刚才还担心,你会被她挑拔动了呢,她说那些话,明摆着是没安好心,赤.裸.裸的挑拔。”   彭慈月‘嗯’了一声:“我省得的,你回去后,也记得替我与舅父舅母说一句,我在这府里很好,让他们不用担心。”   她帮岳清嘉擦了擦嘴角,笑问道:“这府里前些时候新修了一座园子,你可想去逛逛?”   岳清嘉站起来:“好哇,正好消消食,我吃得有点多。”   彭慈月摁下她:“我得了件雀羽的披风,还未穿过的,于我来说有些过大了,看着,还是和你比较相衬,这外间风大,刚好用得上。你且在这处等一等,我去把那披风找来。”   岳清嘉嬉笑道:“好,那我等着,表姐你慢慢找,不着急。”   见她答得这样乖顺,彭慈月展颜一笑,驱走眉间凝着的些许愁色。   *   等彭慈月走了,岳清嘉闲得无聊,见乐冬还侍立在一旁,便关心起自己表姐的婚后生活来:“乐冬,表姐在这府上过得怎么样?有没有受什么委屈?二殿下对表姐好不好?那个周如清有没有为难过表姐?”   乐冬抿了抿唇,嘴意踌躇:“二殿下对主子很好,很疼主子,皇妃殿下虽不待见主子,却也没怎么为难过主子,只是…”   话说一半,岳清嘉自然就问她:“只是什么?”   乐冬在心里掂了掂,见四下无人,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,到岳清嘉身边,低声道:“表小姐,二殿下他、他根本就没有和主子圆房。”   “哈?”   岳清嘉整个人都傻了。   转瞬,她又联想起,那天偷听到周如清的话来。   搞什么?二皇子这是整柏拉图婚姻吗?   怪不得他三个老婆肚子都没有动静,原来,是这么个原因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如果明天有双更,第一更,大概在中午12点的样子/冷得缩手缩脚也要比芯.jpg/ 第55章 猫腻   ---------   彭慈月所说的园子, 就是上回,岳清嘉带骆飞沉去的那个园子。   这园子修建好了后,不止叠山好看, 还移植了不少稀罕的古树。   正是春季,山茶腊梅都散着清香, 里头的建筑引水延山的,等天气再暖和一些,肯定也是林木葱笼、烟水明湄的美景。   岳清嘉这样的实在人,品来品去, 就品出了大把银子的味道。   姐妹二人逛了半遛新园子,再从假山蹬道上, 到了个月台。   那月台本来就是用作观景眺望的,站在上头,能把人的视野拓得很远。   她们才上去,就看见这园子外头,走过去一行人。   步撵上面, 那个轻裘缓带的白俊郎君,应该是感觉到侧边有视线,便微微转了头, 望了过来。   虽然自己这边也有好几个人, 但岳清嘉分明看到,他精准无误地, 把目光投到了彭慈月身上,凝了好几秒,才冲她们略一颔首。   岳清嘉心里立马升起浓重的怪异感来,她问彭慈月:“表姐,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七皇子?”   彭慈月也被梁旻看得有些不自在, 听岳清嘉这么问,她引着思绪想了一会儿,未几,还是疑惑地摇摇头:“我与七殿下初见,还是上回在含晖园的时候,在这之前,我并不记得,曾有见过七殿下?”   岳清嘉仔细看了,自己这位表姐并不像在说谎,而且,她确实也没有说谎的必要。   岳清嘉只得放下那怪异感,和彭慈月在古凳上坐下来歇脚。   她想了想乐冬的话,自己也有问题在心里盘桓,可又怕说得太露骨,让表姐不知所措,她顿了顿,问起其它事来:“表姐最近睡得怎么样?还有像之前那样做噩梦吗?”   ——是有的。   但,彭慈月难以启齿。   眼下,她嫁入了二皇子府,这人虽然在自己身边,但她梦里的梁致,却是另一副面容。   而她的遭遇,也是迥然不同的。   在彭慈月的梦里,她被梁致从绍通给救回了都京,也与他日日相对,可那梦里,她不是他的侧妃,甚至,连姬妾都不算。   认真论起来,她应当,算是他养着的外室。   只是,他也像现下这样,并不碰她。   梦中,他虽然救了她,可仍是拗不过皇后娘娘,但又不肯放自己走,便将她偷摸养在府外。   他在梦里,也是像现实中这样,什么都不与她说,她只知道,他不仅娶了侧妃,还陆续纳了姬妾,有皇后娘娘指的、有朝中官员送的,总之他的后院,女眷甚多…   她受不了他那样滥情,无数次,都想脱离他的桎梏,可他总说那是从政需要,说他没有碰过那些女子。   他不停跟她承诺,说自己将来登了大宝,就接她入宫,只宠她一个。   她不肯信,也不想要那样的荣宠,只是一径哀求他放自己走。   可他无动于衷。   于是,她开始暗中策划逃跑,并且,也顺利找到了合适的逃跑契机。   可她没想到的是,自己才跑出那府宅,就被人给盯上了。   或许应该说,在她开始策划逃跑的时候,就被人给盯上了。   她所谓的,合适的逃跑契机,是有心人一场蓄谋已久的盘算。   她被人所掳,且,遭了凌.辱。   凌.辱她的那名华服男子,还是舅父入狱时,想让自己给他做外室的那人。   那人仍旧面目模糊,只依稀记得那一双若隐若现的眸子细长,那眸中,似乎常年积淀着阴郁之色,令人无端胆寒。   虽然不久后,她被梁致救回,但已失身于人的她,几度试图寻死,可梁致纵是心力交瘁,也不愿遂了她的意。   而且,他在争储之事上,似乎并不顺利。   不久后,不知他因何故,与圣上发生了争执,回了她在的府宅后,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,一整日,都不吃不喝,不召人进去,也不见人。   她压不下自己的担心,还是被婢女劝着,去给他送些吃食。   就在那个晚上,他突然要了她。   二人红帐缠绵之际,他染着情.欲的眸色乌灼灼、黑涔涔的,抱着她时,他的鼻息打在她的后脖颈上,热得似乎要把她给融化。   那样的结合非她所愿,可她于力度上,反抗不了他,于情意上,她是爱他的。   与他一样,是入骨钻心的爱。   她想离开他,不仅是因为自己失了清白之身、因为他有那许多的妃妾、因为他们这样背德的关系,更是因为,她怕自己当真,会沉迷在那荒唐又无稽的诺言之中。   自那一场情.事过后,二人就如同普通的夫妻一样,同吃同睡,他与她的同房,也变得频繁许多。   那样的身份、那样的关系,她觉得羞耻不已,可她抗拒不了他。   他每每,都能将她拉入情.欲的深渊,在鸾帐中一遍遍地,求她不要离开他,一声声地,说他有多爱自己,说自己离了他,他就觉得此生无意。   他性情大变,如她出嫁前所做的那些梦一样,他变得手段毒辣,杀伐果决,时常能看到有阴鸷之色,蛰伏在他的眼底。   而外间何等的腥风血雨,皆是她这只笼中雀所不知的,也是他这个豢养雀儿的主人不会告知她的。   她能感觉得到,昔日清雅温和的郎君,逐渐成了颇有心计和手段的政客,他少有的柔意,只在与她独处时,以及,在听到她有孕时。   有了转变后的他,变得何等精明,抓准了她会心软,以往会因为情意舍不得他,以后,会舍不下他们共同的孩子。   至于后来,他是否如愿当上了储君,是否又做了那九五之尊,在那个梦里的她,还不得而知。   梦境过于漫长,意乱神昏的她,并不大记得后面那些模模糊糊的事。   而梦外的她何其惶恐,完全不明白,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怪诞又可笑的梦,梦境所遇所见,属实是让人万分难为情。   怎么说呢?那梦中的种种纠葛、她桩桩件件的遭遇、心间从未停止过的痛苦挣扎,当中没有一个字,是她能说出口的。   那样的处境,外室、或是禁脔,她自己都分不清,说她在梦中怀过他的孩子?可明明在这现实当中,于夜间安置时,窃窃思语至浓情蜜意之际,他明明已是无法自控,却仍然压抑着自己,那情.欲再是高炽,他却宁愿去冲冷水浴,也不碰自己。   她迷惘不已。   *   “表姐?”   岳清嘉伸出手,在彭慈月眼前晃了晃。   这怎么话说着说着,又魂飞天外了?   彭慈月回过神来,歉意的笑笑:“我无事的,你莫要担心,我近来歇得好,吃得也好。”   说着,她倒想起件事来:“听殿下说,康侯爷…在舅父手下担职?”   “?”   岳清嘉蒙了:“有这事?我不知道啊,没听爹爹提起过呢?”   *   这厢,表姐妹二人将将提到这事,而相隔了几个园子的一座旱船之上,正在对酌的梁氏兄弟二人,也正好谈及此事。   梁旻摩挲着酒杯,状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听闻博安侯去中书省,领了个司谏的职差…他到底也是与二皇兄亲近的表兄,又是堂堂侯爵,怎就去当了个小小文官呢?”   梁致微笑道:“表兄…该是有自己的打算罢,具体内情,为兄也不甚清楚。他年岁不小,也镇日被我姨母催着成家,或许,是突然有了建功立业的心,也不一定。”   外人皆知这兄弟二人在争储,这表面上扮得再是兄友弟恭,可平静之下的波滔暗涌,却并不难见。   唤人添了酒,梁致举起杯来:“七皇弟马上便要大婚了,为兄这便提前庆贺七皇弟合卺之喜,愿你与阮小姐夫妇相得,琴瑟和鸣。”   梁旻亦举杯去迎:“多谢皇兄。”   放下酒杯后,梁旻换上一脸愁容:“皇兄亦知,旻这回,还将同时纳娶两位侧妃,这女子一台戏,内院向来是非多,女子间是最爱拈酸吃醋的,可人皆知,皇兄这府里的三位表嫂相处甚欢,不知…可有何等平衡之术?旻,很是想向皇兄讨教一二的。”   梁致淡淡一笑:“为兄忏愧,于此道…确实也无甚心得,总归还是她们性情好,皆是温顺柔和的,自然就相处得好了。”   梁旻眉尾微不可查地动了动,低头掩下唇畔的嘲讽。   二人再闲聊了几句,梁旻把话题引到了梁姹身上,他纳罕道:“按说斯人已逝,皇姐也该另觅良人的,别说再嫁了,皇姐就是开府养几个面首,也没什么好置喙的。可皇姐却一直为那邓小郎君守着节,前些日子,更是直接在那邓小郎君坟前举誓,说自己终生不嫁,皇姐,可真真是个痴情人呢。”   诚然,梁致并不想与梁旻探讨这些,对此,他只无奈地摇了摇头,把目光眺向旷远明朗的湖面:“皆是长姐的选择罢了。”   梁旻见状,也不追问什么,慨叹道:“都是父皇的子女,皇姐命运这样坎坷,倒真真令人好生欷歔饮叹。”   *   兄弟二人叙完话,梁致亲自送梁旻出府。   刚出了主院,在跨过一座廊桥时,就遇到了故意在附近徘徊的、且掐着时间与他们撞上的萧嫦。   萧嫦明显是精心打扮过,搔首弄姿地走了过来,盈盈下拜:“妾见过殿下、七殿下。”   梁致眉间凝着雾寒:“你怎在此?”   萧嫦娇声:“妾这庶妹来了,妾本便带她逛逛那新园子的,可慈月妹妹带着岳小姐去了,妾不好扰了她们兴致,便先带着庶妹先来这附近逛逛,倒是赶巧遇上殿下了。”   说罢,她含情脉脉地盯着梁致:“妾几日未见殿下,对殿下思极念极,殿下最近可还好?妾那院阁里,今晚着人煨着好汤,殿下去与妾一同用晚膳可好?”   在萧嫦极不识礼地缠着梁致时,梁旻却注意到了跟在她身后的萧绵,尤其是她不自觉攥紧的手,以及她行过礼起身后,望向梁致时,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痴迷之意。   梁旻的眼中,缓缓浮起笑来。   待梁致不耐地把萧嫦给打发走了,才继续送梁旻出府。   这回,梁旻故意提起,想去那新建成的园子里瞧瞧,梁致自是欣然应下了。   他二人将将到园林入口,就碰到正要出园的彭慈月与岳清嘉。   对比起应付萧嫦,梁致对待彭慈月,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差距。   彭慈月才福下身,梁致就先一步上去搀起了她,还关怀道:“在外头逛了许久?晚些回去,让下人炖些滋补的,莫要着凉了。”   彭慈月羞声答道:“嗯,妾省得的。”   一人温情脉脉,一人笑意暖融,只是平平淡淡的几句交谈,却不难窥见这一对男女间,那不容错辨的爱意。   梁旻冷眼看着二人眼神勾缠,慢慢地,脸上变得一丝表情都没有。   余光捕捉到有视线望来,他面无表情地侧过头,对上岳清嘉疑惑、且带着探究的眼神。   岳清嘉则被那冷森森的眼神吓得双肩一耸,蓦地想起他单手掐人的场景,和自己做过的催命噩梦来,不由脖子一紧,呼吸都有些窒住了。   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,岳清嘉在心里疯狂暗示自己,只是看谁都像男配的老毛病又犯了,不要多想,千万不要多想,她的攻略对象,呃…在给她老爹当小弟?   想到这个,岳清嘉瞬间又支棱起来了,这神展开啊,怎么就不会是好机会了呢?   据凌姜说,自己上回喝大,在康宛妙屋子里哇哇乱叫、骂骂咧咧的,把守在外头的人耳朵都吵疼了。   重点是,她骂骂咧咧的人,就是她死也拿不下来的、又臭又硬的攻略对象。   当时听了凌姜的话,岳清嘉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进入死亡冷静期,在心里把自己揍成了胖头鱼。   人家姑娘喝大了,都是什么粉面羞红惹人怜、趁机对郎诉衷肠,她怎么就化身作业的弟弟作死,在雷区疯狂蹦迪?   因为这个,她最近都不敢去找康宛妙,一有去博安侯府的想法,脑子里就冒出张阎王脸来,生怕跟他打个对面,又不得好脸。   她本来是想着,等时间久了,尴尬淡化一些,到时候再装失忆,心理负担也没那么大。   可眼下有这么好个机会,她逮着了,不得好好利用利用?   ***   从二皇子府回去后,岳清嘉就掐着时间,在门口等自己老爹。   当西斜的红日在云隙中移动的时候,岳憬终于回了府。   熟悉的场景,他熟悉的女儿又从府里飞奔出来接自己,而且问的,还是和自己公务相关的问题。   而上一回她这么热情地关心自己,没过多久,他就无端惹事,被人诬陷下了狱。   想到这些,岳憬眼皮狂跳,总觉得这回自己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关心,也不是什么好兆头。   因着上回探狱的事,岳憬对着岳清嘉,倒稍稍回复了些慈父的神态,便耐着性子听她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话。   而果果然然,随着问题的加多,他逐渐品出些不对劲来。   ——这怎么问来问去,前边的诸多铺垫,都好像是为了要问那博安侯的事?   为此,他三言两语、不动声色地把人给打发走,再满腹疑虑地,跟妻子钟氏讨论起这事儿来。   钟氏正理着冬衣,乍一听到博安侯在自己丈夫手下领了个职缺,手下一重,险些把狐裘给揪了一片下来。   她紧张不已:“什么时候的事?怎地没听老爷提起过?”   岳憬愣住:“以往,为夫也甚少与你谈论这些公事,夫人为何这样问?”   话毕,他转而狐疑:“还有,嘉嘉是怎么回事?她怎地,突然对那博安侯感兴趣了?”   钟氏绷着神经,慌张起来:“有吗?老爷是否多心了?她本就是个话多的,又和那府上的姐儿要好,也许只是一时起意,恰好问及博安侯罢了。”   夫妻十数年,岳憬敏锐地感觉到钟氏话里头,那下意识的遮掩,以及,她眼神的躲闪。   岳憬面色微沉,直接了当地问:“夫人…可是有何事瞒着为夫?”   钟氏的心里一突一突的,像是有人在里头弹棉花,她当即否认道:“哪里的话?老爷你委实想多了,能有何事瞒着你?”   她起身,把人往浴间推:“好了,莫要再多话,快去沐浴,再晚些,那水可就要凉了。”   岳憬无可奈何,只得先入了浴间。   *   春夜静寂,衾被温暖,甚少失眠的岳憬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   他睁着眼,又翻了一个眠。   夫妻二人同床共枕,他这么来回折腾了小半夜,同样没能睡着的钟氏终于忍不住出声了:“老爷,快睡罢,明日还要早朝,你再不睡,明早如何起得来?”   岳憬怎么睡得着?   他是越想,越觉得这当中有猫腻。   耿中令告老后,新上任的魏中令是个为人谨慎世故的,故而,那那博安侯前些时日刚来中书省时,魏中令不敢得罪这位皇亲贵爵,把人给交过来时,还特意嘱咐自己,要给几分薄面,莫要太过严厉、莫要派太重的差事…   总之是林林总总的好一通嘱咐,俨然,是要他好生供着那尊佛。   可他素来有自己的为官之道,从不欺下,但媚上的事儿也是做不来的,因此,并没有因为什么侯爵皇亲的身份,而对那博安侯多加照顾。   右司谏本身的职属公务有哪些,那博安侯就得做哪些。   甚至官廨中的餐食配给,也是照旧按品级来分。   因为那博安侯往常的荒唐行径,他在分配公务时,其实还有意无意加了些量的,验收时,也是按最严格的来,若有做得不对的,他定会不假辞色,拣最严厉的话去斥责。   非要究自己这么做的原因,大概,是想让那博安侯知难而退,毕竟中书省,不是他们那些膏梁子弟待的地方。   可令自己没有想到的是,那博安侯处事圆滑,那性子,居然还算得上温和。   给他什么差使,都爽快接过,从无有半句怨言。   遇上不懂的,也会虚心讨教。   和同僚相处时,并没有端着什么侯爷的架子。   而且,对自己这个上峰,也是尊敬有加。   不仅如此,他对那右司谏的职责也熟悉得很快,公务完成得相当细致,不是非要吹毛求疵的话,还真挑不出多少错来。   不得不承认,短时间内,就让自己对他有了改观。   但是,这也仅限于同僚身份的改观,那博安侯再是与自己想象中的形象作派有所不同,却也不能抹掉他往前的种种劣迹,尤其,是在怀疑这人可能与自己女儿有什么牵扯的时候。   是以,岳憬再度低声问道:“为夫委实睡不着,好夫人,你要真怜恤为夫,就将你藏着的事告诉为夫,不然,为夫这眼就是睁到天亮,也是阖不上的。”   钟氏也是委实不好开口,可自己丈夫一直辗转反侧,这眼看着,离上朝就差几个时辰了,明日还是朔望朝会,议程若是多,小半日都得站,而他也不再是睡一两个时辰,又能生龙活虎的年纪…   想到这些,钟氏心疼不已,再加上,她也因为自己女儿打听那博安侯的事扯着心,是以忖度再忖度,钟氏,还是把那事给说了。   岳憬听了过后,耳膜里轰轰乱响,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,完全说不出话来。   他头目森然,整个人陷入极度语滞中,心情极度复杂难言。   这样一声不吭的反应,自然让钟氏越加忐忑不安,她起身披了衣,下榻去,重新把灯烛给燃了起来。   再秉着灯烛回头时,却发现自己丈夫也坐起了身,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。   钟氏差点没把那灯座给扔了,她心惊肉跳地抚了抚胸,嗔骂道:“老爷这是存心吓我不成?”   岳憬憋了半天,铁青着脸:“夫人,为夫且问你,那博安侯,可有、可有——”   钟氏自然知道他说不出来的话是什么,顺过气后,把灯烛放回桌上,自己坐回榻边去,斟酌着回道:“老爷放心,这事儿,我也是再四问过嘉嘉的,她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过,绝对没有咱们想的那些事。而且嘉嘉伤着手时,那康太夫人也亲自来过咱们这府上道歉,按说要真有些什么,她倒不会那样光明正大、那样坦荡地来了。”   “为夫那时,问嘉嘉为何伤了手,夫人还骗为夫,说是丫鬟粗心让她给摔了。”   岳憬回想着这些,越说越激动,简直气都要喘不连贯:“嘉嘉曾入狱去探过我,那回,可也是博安侯安排的?”   钟氏点点头。   岂有此理!   岳憬心气郁结,却不知是该破口大骂,还是该出口道谢。   好半晌,他才问起关键问题:“此事,可有其它人知晓?”   钟氏仔细想了想:“事情过去这许久,也未曾听人议论过,博安侯府,应当是约束了下人的。”   岳憬这才暂且松了一口气,转瞬又问:“那夫人觉得,嘉嘉今日,又是为何要打探那博安侯的事?”   “这…”   钟氏也心里发突,答不上来。   “就算他当真没有做过那混账事,可保不齐有旁的心思?”   岳憬冷哼一声,猜测道:“嘉嘉年少不知事,见了这样年青俊美的郎君,又曾给他做过几日侍女,接连几日相对,因而生出什么不应该的感情,也是极有可能的。”   这么说着,岳憬越发急得不行:“那博安侯少时就流连花从,是个极有手段的,要有心行那撩拔之事,嘉嘉一个小姑娘,怎么分辨得了?”   “老爷说得对,是我太过疏忽,也是我太过无用了,竟让她一个小姑娘去想办法…”   听了丈夫的分析,钟氏不由小声啜泣起来,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担心。   岳憬当然没有责备的意思,见妻子落泪,但挪过去,伸臂揽了人安慰道:“罢了罢了,这事怪不了嘉嘉,横竖,也是咱们时运不济,让她走险,去经了这事。”   安慰半晌,岳憬沉吟起来:“隔壁府上那小子,不是对嘉嘉有那样的心意么?他是如何作想的?”   钟氏揩了揩眼角:“说是今年升了品级,便正式来下聘,求娶嘉嘉。”   岳憬问:“你瞧着,他可是个好的?”   钟氏点头:“自然,不仅他是个好的,骆将军两口子也是百里难挑的公婆人选。他二人膝下没有女儿,那便意味着,嘉嘉没有小姑子要哄着捧着。垣哥儿下头虽有个胞弟,可待沉哥儿娶亲,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…况且他们一家都相处得十分融洽,我度量过,这样的婆家,很是适合咱们嘉嘉这样脾性的姑娘。”   岳憬低头想了好半晌,才再说道:“如此,那你找个时间,先探一探嘉嘉的态度,若是她也对垣哥儿有意,那便趁早把这婚事给定下来罢。”   钟氏心知,从‘小子’变成垣哥儿,自己丈夫,是接受了这桩婚事的。   她迟疑道:“若是、若是她当真迷了心,惦记着那博安侯呢?”   岳憬沉了脸:“走一步看一步罢,若当真是咱们想的这样,想方设法,也要让她死了这条心。” 第56章 蠢态   -   翌日, 康子晋按时上值。   可这日他发现,昨儿还语带赞赏地,提点了自己几句的岳侍郎, 今天,却变了个样儿。   不是昨日的文书落了墨点, 就是批要没有细看,逮着个字眼,就把自己一通好斥。   鼻子不是鼻子,嘴不是嘴的挑刺, 总之,是对自己怎么看, 怎么不顺眼。   就连同僚都看出来了,好心问他:“康侯爷…是不是近来得罪岳侍郎了?”   康子晋忍不住揉了揉眉心。  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,他大致心里有些数,而等到岳清嘉出现后,他心里的猜测, 落了个十成十。   粉腻酥容的小姑娘满头青丝绾成华髻,黛眉绿鬓,领着提了食盒的丫鬟款款而来, 那绣着金蝶的裙据, 更是让她如仙灵一样飘然,瞬间, 就成了这官廨中的一抹亮色,吸引了不少追逐的目光。   她给每人都发了份精致的果点,得了连声道谢,连声夸赞。   康子晋敏锐地感觉到,那些个道谢与夸赞间, 皆是藏着,想与佳人隔空搭上几句话的意思。   不几时,派发到了康子晋这边。   打眼一望,将要递给自己的,那用来包糕点果子的油纸,与发给其它的,并无二致。   可他却眼尖地留意到,那捆着油纸的绳结,与其它人的,不一样。   康子晋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唇畔,伸手去接,还温声道了句谢。   他自觉那发出的笑意与语调,都是往日最勾女子心醉的低沉悦耳之态,可没料想,得到的,却是小姑娘惊疑不定的眼神,她还关切地问:“康侯爷,你今天…是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   康子晋眼角微抽。   好声好气与她说话,她倒觉得自己不对盘了,莫非,还真要他一直悍颜厉色不成?   康子晋正待要答她,面色不愉的侍郎大人回来了。   岳憬一见他们站在一起,还四目相对,心都险些塌了,急得三步并作两步走:“嘉嘉,你怎地来此处了?”   “女儿做了些糕点,特意来送给爹爹尝尝。”   “回府里再尝也是一样的,这是处理公务之所,莫要此多作停留,我儿乖,快些回府罢。”   听着这父女两的对话,康子晋收好油纸包,敛下双目,那双浓睫垂下的半盖在眼睑之上,安静地投下阴翳。   男人抛了往日的佻薄,穿着那深青色的、上头没有一条织纹的公服,却也依旧英挺出众,鹤立于这官廨之中。   也正是因此,三两句催走了女儿的岳憬回头,看到这玉面生辉之人,心里更是又急又气。   倘使自己是那等以权谋私之人,而对方也不是可以任人胡乱拔弄的,他极有可能会使手段,把这人给赶出中书省,甚至,赶出这朝堂。   岳憬幽愤不已,可再想到这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,不得不强行把那火,给压了下去。   *   夕暮,落日将周遭照得一片澄明。   到了下值的时间,康子晋与共事的同僚、与不待见自己的上峰一一辞过,便出了廨署。   栖桐正候在马车旁,见主子出来了,忙快步上前,一边奉上披风,一边回禀道:“主子,蔡郡马约您到弘鼎楼一叙。”   康子晋摇头:“今日有事,把这约推到明日去。”   他长腿一跨,入了马车,吩咐道:“先去瑞金楼。”   车厢中,康子晋自袖囊摸出那油纸包来,在掌心看了好半晌,才拉开绳结。   纸包内,放着五枚小巧的糕点,俱是与其它人不同的,当中有一枚红豆糕,正是上回她送的,那个玉坠子的形状,约莫…是表达爱意的意思?   而其它的四枚果点上,都蘸了花汁写了几个不甚端正的小字,拼连起来,正是‘芳-心-慕-君’四字。   康子晋嘴角噙着的笑越扩越大,大有收不住的趋势,直到下了马车,都还是一幅心情愉悦的模样。   瑞金楼的掌柜急忙出来迎接,见了东家这荡漾之态,便忍不住拉住栖桐问:“头一回见主子笑成这样,是有什么好事么?”   栖桐长叹一口气:“掌柜的莫要问了,去把楼里攒尖的、最贵重的那几样首饰拿来罢,主子一会儿会要挑的。”   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得是年轻小娘子会喜欢的那些个。”   *   大抵是坠入春河的男人,都会现些蠢态。   康子晋上了楼,再掏出那重新系好的油纸包来,整整齐齐摆好,又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,心间翻来覆去地犹疑几番,竟有些舍不得下嘴。   可转念一想,若是不吃,岂不辜负她的拳拳心意?   这样想着,康子晋先是捏起那红豆糕来,送入口中,细细咀嚼。   他本不是嗜甜之人,可咽下这块红豆糕,却头一回觉得,这甜食,也并非那么腻味了。   *   挑完金饰后,康子晋对栖桐扬了扬眉:“你倒是极会揣摩我的心思。”   见主子这样坦荡,栖桐嘿嘿一笑,不怎么敢接这话。   康子晋思量了下:“你且说说,这礼,我该如何送?”   栖桐见风使舵,积极出谋划策:“要不…属下想办法探探岳小姐生辰?”   康子晋否决了:“若到生辰,自有生辰礼,这是今日的谢礼。”   栖桐道:“那要不,主子直接送?反正您、您不是决定要接受岳小姐了么?”   康子晋面色还是有些别扭的,他清咳了一声:“只是先给她一些甜头罢了,祝金说得对,她也不算差,在本侯身上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,况且…妙姐儿与她关系好,太夫人对她也满意…总之,是个不错的人选。”   实在不好说,自己可能不受岳大人待见,应当,还需要时间去扭转固有印象。   康子晋隐隐感到头疼,这是他从前未曾考虑过的问题。   按他从前的想法,这储君之位落定,不管谁做储君,在自己的势力确保能让博安侯府安然无恙后,若是实在拗不过母亲,便随意选一官家女子成亲,左不过,是为了延续香火罢了。   他自然知晓自己名声不好,原也是有意为之,毕竟名声再是有污点,总归这侯爵之位在,他并不担心自己若想娶妻,会有何等障碍。   可她的出现,却搅乱了自己原本的计划,让自己心绪不宁不说,现在,自己还得提前去讨好未来的岳丈,否则贸然提亲下聘,得到的,极有可能是拒绝。   “可是属下想来想去,只有借二小姐之手转送这一条路了…”   栖桐冥思苦想,脑子里突然闪动了下,冒出个灵感来:“有了,主子可以…从彭侧妃那里想法子。”   康子恶凝神沉思了下:“听起来,也是个不错的提议…”   顺势可以向她了解下,那岳侍郎,是否有何等喜好。   他当即起了身:“走罢,去致弟府上。”   *   二皇子府内,听了康子晋的话,梁致先是神色促狭,而后,又转为苦笑,把上回与彭慈月争执的事给说了,无奈直言:“不是我不帮表兄转达,委实,是力不所及。”   他想着办法:“不若如此,我让人唤月儿过来,表兄亲自与她说说,这当中若有何等误会,也好当面解开了,如何?”   康子晋眼皮狂跳,莫名就涌起不安来。   怎地,好像处处都不顺利?   可是再不顺利,也得面对,是以,他点了点头:“那便有劳致弟了。”   梁致憋着笑,招人去唤彭慈月。   在这空当,二人又聊起几件朝堂上的事,谈及梁旻时,梁致忧心道:“七皇弟此前来我府上,还问及表兄谋职之事,想来…该是对表兄有所怀疑了。”   “这本是迟早的事,致弟无需担忧。”   康子晋并不在意,反而说起另一桩事来,语带讽意:“原以为他是个沉得住气、计谋深远的,现如今看来,不止是个睚眦必报的,还是个心性狠辣之辈。”   梁致道:“那药的残渣已找人验过,确有毒性,但,未必会很快便发作,七皇弟应当,是想待他入主东宫后,再处理余国公。”   康子晋哂笑:“那便帮他加大些剂量,余国公也不是壮年了,何必受那些病痛苦楚,不如…让他早些上路。”   梁致点头:“我也是此意,父皇那处…”   康子晋道:“未能追谥那余莳欢,朝堂之上,定然是少了一拔本想投靠的官员。过几日,周邓萧几位朝臣领头上奏,谏促圣上册立储君,到时,便知那些原本中立的,现下是怎么个态度了。”   这话毕了,再转去其它的事上头,梁致数度欲言又止几回,最终,还是把萦绕在心间的话说出来了:“长姐…”   话才出口,果然,康子晋立马眉心一拧,面色沉了下来。   梁致叹了口气,硬起头皮继续说:“我无意质问表兄,也不是要与表兄争执些什么,妙姐儿之事,长姐确实做得过份,只是…她也正当妙年,女子的青春何其宝贵,她当时嫁予那邓小郎君,但没有过一日正常的夫妻生活,实则,她心里也是极其渴望有人疼她、爱她的…”   “——长姐她痴恋表兄,固然是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,表兄惩戒她,也无可厚非,我今日,只想替她向表兄求个情,还望表兄能网开一面,莫要断了她的后路,这将来,待表兄与岳小姐成了婚,她自然就断了这个念想…或许,表兄可看在我的份上,便暂且原谅她这一回?”   沉默多时,康子晋才抬眉,直视着梁致,冷声道:“长公主若能改过,那自然最好,可若是,她滋生了旁的心思,又当如何?致弟届时,可还会护着她?”   见事有转机,梁致松了口气,立马表态道:“表兄放心,长姐若再生出恶心,我再不替她求情,表兄待要如何,便如何。”   这话音才落,彭慈月就来了。   听康子晋说了来意,她又是愕然又是惊疑:“康侯爷是说?你对嘉姐儿有意?”   康子晋以拳抵唇,清咳一声:“正是。”   彭慈月目光变得突刺:“我且问康侯爷一句,当初舅父入狱,嘉姐儿是否曾去求助过侯爷?”   康子晋心中一滞,只得点头。   彭慈月冷若冰霜:“所以这等有意,是因为做了错事要弥补,抑或是,侯爷另有何等盘算?”   这话不难品出,当中定有隐言。   康子晋压了下眉:“不知彭侧妃这话…何意?”   彭慈月抿唇,硬声道:“那便恕我直白一些,敢问康侯爷…那时可有唐突过嘉姐儿?”   康子晋在心中默默扶额,他没有猜错,果然是先前犯下的荒唐事…   好一个搬起石头,却终是砸了自己的脚,要能问,他也想问问那时的自己,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,非要提那样恶劣的要求?   康子晋正色道:“康某当时糊涂,是曾拘着她使唤过几日,但那越界之事,从未有过。”   梁致也是大愕,急忙替康子晋出声:“月儿,你这是哪里的话?我可保证,表兄虽有风流之名,却绝非那等下流之人,况且上回舅父出狱,表兄是几经奔波,出了大力的,月儿,你实在不必对表兄有何敌意。”   彭慈月惊诧之余,也是长舒了一口浊气:“如此,倒是我误会侯爷了…”   她定了定神,又极是大惑不解:“可否问一问,侯爷为何,突然对嘉姐儿有意?”   康子晋被问住了,这话…让他如何作答?   她缠了自己这许久,要说突然,其实倒也不是的,应当只是…他自己在心里拧巴了许久罢了。   到底,是受她烂漫雀跃又跳脱的性子所打动?   还是,应了烈郎怕缠女那句话,对她日久生情?   又或者…其实初次相见,她便勾起了他的兴趣?   不管如何,总归,不能是她拙劣的撩拔手段起了作用。   康子晋发觉,自己这面皮之下,居然隐隐发灼。   他极度无奈地苦笑:“彭侧妃这话,但真是把康某给问住了,只这男女之事,岂是寥寥数语能说得清的?但彭侧妃放心,康某可保证,若得她为妻,定会珍之爱之,予她幸福,不让她此生错付。”   康子晋话已说得这样诚恳,姿态也是前所未有的低了,可彭慈月却浅浅一笑:“这忙…我帮不了,侯爷若当真有心,便请另寻法子罢。”   *   送走康子晋,梁致转头便去萦水轩寻了彭慈月,把人圈在怀里,一指在她鼻尖轻轻印了下,语意宠溺道:“月儿,你也是个小促狭鬼,既能帮,又为何非要让表兄为难?”   彭慈月颊上带着娇愠之色:“他先前那样刁难嘉姐儿,如今倒是想走捷径了,这世上,岂有那么好的事?”   “你呀你呀…”   梁致弯腰,将人箍紧了些,与她对抵着额头:“小顽劣,你可知,男子一旦有了心爱的女子,便心心念念都是她,无时无刻,不想与她相对…”   音渐低,语渐喃,一对男女气息交缠,气氛无比旖旎。   梁致抬起眼前人那鹅脂般的下颌,自眼皮、鼻尖,带着无限爱意的吻游移而下。   风柔弱貌的女子吐气如兰,眼中秋波湛湛,欲说还休。   梁致喉间微动。  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青年郎君,此刻怀中又拥着自己挚爱的女子,胸间欲.念腾涌不休,这段时日拼命练就的自制力,在此刻,尽数都被怀中人的馨香吹散成了云烟。   二人鼻息相触,唇舌纠缠,顺理成章地,就挪移到了榻上,春纱帐中,正是情潮涌动间,忽闻外间传来乐冬慌急的阻拦声:“萧侧妃、萧侧妃您不能进去、萧侧妃——”   ‘嘭’的一声,内室的门被人用蛮力给冲撞开,萧嫦的声音随之而来:“慈月妹妹?大白天的关什么门——”   声音戛然而止。   推开梁致,急急坐起的彭慈月发丝凌乱,衣襟也不甚整齐,那脸上,还泛着微微红潮。   萧嫦如何还不知晓,方才这二人在内室中,是在做些什么?  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致:“殿下?殿下在这儿做什么?”   梁致铁青着脸,一声不吭地为彭慈月理好衣襟,再转过头去,绷起脸来:“放肆,你这是在质问本殿?这般蛮冲横撞,当这处是你那云蔚轩不成,你可还有仪态在身?”   萧嫦如同蒙受了极大屈辱一般,含泪道:“妾不能质问殿下么?妾没有仪态,白日宣.淫的殿下就有了?”   她上前几步,伸手指着彭慈月,脸上尽是妒恨之意:“还有彭侧妃,平日里装得最是端婉,可这大日头还没落下呢,就这般不知羞耻地勾着殿下往榻上滚,她又有何仪态在?”   梁致单手护住彭慈月,眼眸黑涔冷森地盯着萧嫦:“萧嫦,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?”   这样的动作与神情,萧嫦彻底被刺激到了,她脑子一热,有些话脱口而出:“殿下原是情场老手,将我们三个哄得团团转呢…”   她冷笑着,看向面色不安地,半倚在梁致怀里的彭慈月:“妹妹可想知,殿下新婚那夜,与我说了什么?”   梁致怒喝:“萧嫦!”   萧嫦此刻完全失了理性,哪里听得出来梁致明显的警告之意,她不管不顾地开口说道:“殿下那夜与我说,那周如清善妒,如果他真与我圆了房,那周如清定要大闹一场…殿下让我以府里安宁为重,暂且委屈一下。”   “——皇后娘娘还曾私下与我说过,在我怀上孩子之前,殿下应当不会碰你,说你嫁过来也是徒劳。枉我不仅听信了皇后娘娘这番话,还当真体谅殿下,与他各种作戏遮掩,却原来,殿下是耍弄着我玩的?”   萧嫦越说越激动,蕴起泪来哽咽不已:“这从头到尾委屈的,只有我一个罢了!那周如清再不受宠,她也是正妃,往后殿下成了储君,她就是太子妃,殿下若登了大位,她便是一国之后!慈月妹妹你虽位卑,但你有殿下的爱护,地位自是坚固许多,而我呢?殿下可有心?可有想过妾?”   无人说话,要是没有萧嫦的抽泣声,这一室内外,比寒潭还要静。   彭慈月在梁致怀间挣扎,梁致由她挣出后,扶着她的双臂,轻声道:“莫要多想,等晚些,我便与你解释。”   接着,他上前去,看着哭花了妆的萧嫦,声音冷漠,不带半点情念:“若觉委屈,本殿可派人送你回萧府。”   萧嫦闻言,如雷轰电掣,反应过来后,直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。   她既然嫁来二皇子府,萧府就已经完全是二皇子这头的了,她就算是回了萧府,余国公,也就是七皇子那处,她们萧府也是靠不着的了。   更惶论,成婚这么久,她一颗心,早就给了这芝兰玉树般的郎君。   萧嫦痛哭流涕起来,哀声去求梁致:“殿下息怒,是、是妾错了,是妾方才鬼迷心窍,口不择言冲撞了殿下,妾领罪,殿下治的罪妾都领,妾对殿下真心一片,只求殿下、殿下千万莫要休弃妾!”   任萧嫦哭得怆然裂肺,梁致始终眉眼如山,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。   待萧嫦泪都要哭干了,梁致才有了些许反应。   他神情冷肃:“萧侧妃失仪,在其院中禁足一月。今日之事,胆敢有人私传一句,立即杖死。” 第57章 灭口   -----------   还没等康子晋琢磨出礼怎么送, 这机会,就送到了眼巴前。   第二日下值,人就提着食盒, 等在他马车边。   岳清嘉照旧殷勤又狗腿:“昨天的糕点侯爷都吃了吗?味道怎么样?”   康子晋正在‘尚可’和‘不错’之间摇摆不决,蓦然瞥见岳清嘉提着食盒的右手拇指上, 缠了层白布条。   他狠狠蹙起眉来:“怎么回事?你伤到手了?”   他脸一沉,岳清嘉就发怵,下意识换了只手去提食盒:“没事,擀面团的时候不小心轧到的, 小伤、呵呵、小伤。”   康子晋唇线抿直了些,主动伸手, 去接那食盒,冷声道:“往后不必再费心思做了,本侯不缺这一口吃的。”   “哦…”   岳清嘉皱了皱鼻子,挫败地应了声。   自己上回在博安侯府里做的那些,他还赞不绝口, 这回就…自己这手艺,果然还是极不稳定啊。   泄了气的小姑娘微垂着头,能看到她鼓起的腮帮, 及浅浅的两颗俏魇。她整个人被漫天匝地的残阳暮霭照着, 像是沐浴在神荫光华中的仙姝,无比灵俏, 直令人难以移目。   康子晋默默地看了好片刻,目光落在她的发顶,发现她发旋周边,有新长出来的细小绒发,上头, 也镶了一层淡淡的金光。   触摸的意动来得很突然,他想要去摸摸她的头顶,手臂都抬起来了,对方忽然也抬起脸来,不解地问道:“侯爷今天怎么这么晚下值?我看这里头的人好像都走光了,你才出来。”   这个…   今日的岳侍郎,显然又是看他不顺眼的一日,给他增了许多公务,挑刺也越发有新手段,等他把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给忙完,自然,就到这个时辰了。   康子晋看了看逐渐西下的一盘落日,说起来…这天,该是不多时就要黑了。   他陡然便想起昨日廨署中,那些贪慕的、追逐着她的目光,心里顿时大感不爽,拿了东西递给岳清嘉,便闷声道:“早些回府罢,往后,莫要再来这处寻本侯了。”   岳清嘉呆头呆脑地接过:“诶?这是什么?”   “谢礼。”   语罢,康子晋就跨进了马车。   锦盒只有巴掌大小,但却有三层,且沉甸甸的,很是有些坠手。   岳清嘉才打开头一层,就给那金光闪闪,还镶着宝石的一对儿镯子给吓到了,她瞬间语无伦次:“我、这这、这是不是太贵重了?”   马车上的人打起侧帘来,语意飘忽:“不想要?”   岳清嘉立刻一激灵:“要要要,要的。”   有金子收,干嘛不要?   康子晋眉眼舒展开来,却仍是冰着声音:“还不回府去?”   岳清嘉揣好锦盒:“哦哦,这就回了。”   催了别人走,自己这边,马车却始终都在原地。   康子晋侧耳,听着另一向马车的起步声,才开口吩咐道:“栖桐,你去赶马车,让祝金打后去跟着,确保她安全回了府。”   栖桐应了,出到马车外头,去换祝金。   马车停着没有动静,外头的祝金便也听到了新命令,在栖桐掀帘出来的时候,特意往里带了一眼,果然又见自己主子在对着那食盒发笑。   他不禁与栖桐窃窃私语:“主子这变化也太快了,最近怎么像撞邪了一样?”   栖桐长叹一口气,低声道:“可不是撞邪了嘛?算是我看走眼了,那岳府小姐,竟然当真把咱们主子给套住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情爱令人发傻。   祝金如是想道。   ***   时日不紧不慢地转着,进了暮春时节,树枝生起芽苞,春风带着最后一丝余寒,吹进云蔚轩中。   这是萧嫦被禁足的第十日。   整整十日,她一步,都没能踏出自己的居院。   萧嫦望穿秋水,梁致也没有来看她一眼,而向来最与她不对付的周如清,则趁机使坏,不仅克扣她居院里的各项用度,时不时的,还要打着关心的旗号来嘲讽一番。   最令她耿耿于怀的,是原本梁致每月都会在三妃的院中各留宿十日的,她这一禁足,直接把自己那十日匀给了另外两个。   每每想起这事,她简直气都要喘不匀。   “阿姐。”   珠帘撩起,是萧绵来了。   被周如清刺激过几遭,萧嫦现下十分敏感。   她本来无精打采伏在桌上,见了萧绵后,顿时坐直身又瞪起眼:“这个时候,你来做什么?来看我笑话不成?”   萧绵只扮不解:“阿姐这是怎地了?我只是来看看阿姐。”   萧嫦嗤鼻,说话刺耳得很:“谁需要你这么殷勤地来看?况且离你上回来,还不到一个月,那岳清嘉来的都不如你勤。”   萧绵摇摇头,轻声道:“那岳清嘉与彭侧妃,只是表姐妹罢了,怎及得上我与阿姐这般血浓于水?听说阿姐过得不好,在这皇子府里头受了委屈,我心里也不好受的。”   萧嫦并不买账:“你少惺惺作态了,听说我受罚,又看我这样狼狈,你心里头笑还来不及,有什么不好受的?”   萧绵言辞恳切:“阿姐真真冤枉我了,阿姐在这里头受罪,我心里头惦记着阿姐,这段时间寝食俱废,怎么也睡不好,心里实在放心不下,这才偷摸进来看阿姐的。”  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,萧嫦半信半疑地把人上下打量一番,见她确实面容憔悴,像是在为什么心事辗转似的。   也许是一个人憋得太久,萧嫦在萧绵的满目关切下,心里多少松动了些,虽然还是带着嫌弃,但语气好歹缓和了下来:“暂且信你罢。”   萧绵从袖囊及腰间掏出几只油纸包来,放在桌上:“听说那周如清克扣阿姐这里的吃穿用度,我特意在开岳楼里头,给阿姐打包了这焖酥鱼和红油鸭方,都是阿姐喜欢的,阿姐快来尝尝罢。”   萧嫦先是眼睛一亮,继而眼神又变得狐疑起来:“开岳楼可不便宜,你夫婿不过是个著作郎,且你那瞎眼婆母为人又小家子气,抠搜得很,你哪里来的银钱去买这些东西?”   这话,不偏不倚地,戳到萧绵的痛处了。   萧绵垂下袖,指甲嵌入掌心中,她低声回道:“是平日里,我积攒下的一些体已,想着阿姐喜欢,便咬牙买了的。”   这样说,萧嫦倒是信了,她哼笑道:“算你有心。”   虽是说了这话,但萧嫦却唤来了婢女,拿银针一一试过,才让婢女摆了筷著。   萧嫦坐了下来,不遮不掩地看着萧绵:“你也莫要怪我多心,谁让你前番动过坏心思呢?”   萧绵没有接话。   萧嫦确实有些馋到了,这些吃食往日对她来说,是想吃就能吃到的,可关禁步这些天来,周如清说她触怒二殿下,强行让她斋戒,是以她顿顿茹素,连荤腥都没能沾到。   她和身边的婢女都被勒令不能出居院,她母亲数度想派人送些吃食佳肴进来,却每每都让周如清的人给扣下了,倒没想到,萧绵会绞尽脑汁给她送吃的。   这会儿子,萧绵不说话,萧嫦也不在意。   兀自美餐一顿后,萧嫦漱过口,又优雅地执着巾帕拭了嘴,唤婢女拿了妆匣过来,随手扔了几张银票放在桌上,对萧绵说道:“喏,你既能带东西进来,明日去重芳斋,帮我采买面脂和头膏,要最新出的,捡最贵的买。那周如清整天打扮得跟妖精一样,在二殿下面前晃来晃去的,我怎么能输给她?待我解了禁,定要与她一争芳菲。”   萧绵眼底满是嘲讽。   蠢货,二皇子根本就不喜欢姿妆艳丽的女子,二皇子喜欢的,是彭慈月那样的清水丽人。   自己教过她多少回,要与彭慈月亲近,还暗示她,仪态、妆扮都要跟彭慈月学,她总是不开窍,打扮得跟狐狸精一样,纵是和彭慈月关系再好,也只是给她作衬罢了。   正沉思间,萧嫦起了身,悠然道:“你放心,既然你痛改前非,那我也不会亏待你,等我把那周如清给斗下去了,往后当了太子妃、当了皇后,自然有你的好日子过。”   萧绵并不去拿桌上的银票,只低声说了一句:“阿姐,竟然这样安于被人欺么?”   萧嫦抚着发髻的手一顿:“你说什么?”   萧绵道:“阿姐此时,不该关注周如清,该想的,是那彭慈月。”   萧嫦心尖猛地一缩: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萧绵抬起头来,直视她:“阿姐,难道就不想让她彭慈月,消失么?”   萧嫦脸色大变,喝斥道:“闭嘴!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?”   萧绵并不惧,反而笑了一下:“往前,倒不知阿姐这样会忍气吞声呢。”   她不等萧嫦说话,又继续道:“这阖府上下,都在看阿姐的笑话,而阿姐之所以会和二皇子殿下争执,会被二殿下他关禁步,全都是因为那彭慈月,她是罪魁祸首。阿姐想想,她想勾引二殿下,选什么时候不好?非要在大白天?阿姐就没有怀疑过,此事,并非凑巧么?”   “胡言乱语,你以为我会听信你这些谗言?母亲说了,你肯定心里还憋着坏,要害我,果然,你这就藏不住了!你以为给我带些吃食,我就会听信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么?”   说着,萧嫦抖着手推了萧绵一把,却被萧绵顺势扯住手臂。   萧绵靠近萧嫦,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,缓缓说道:“嫡母让你不要碰彭慈月,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话,皇后娘娘说了,她会解决彭慈月,最起码,彭慈月肯定怀不上孩子,可阿姐要知道,皇后娘娘的承诺再多,这府邸,到底是二皇子的。且我听说,皇后娘娘越来越奈何不了二殿下,阿姐,还要把从皇后娘娘那里听来的承诺,当回事么?”   萧逮脑子里雷鸣滚滚,心里,又像是有根鼓槌,狠狠在她心上敲了两下。   正是心乱间,又听萧绵出声了:“彭慈月惯是会扮弱搏怜的,不仅把二殿下给哄得团团转,还把阿姐你和周如清放在手心玩弄。阿姐要知道,弱,自有弱的法子,彭慈月心思不纯,想让你和周如清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势不两立,反正她已经得了二殿下的心,只管安心坐收渔翁之利。”   萧嫦指尖发颤,心跳骤跌:“你今天来,到底想做什么?”   萧绵垂眸,状似无害,眼底,却有流光闪过:“我知道阿姐为何提防我,但我指天发誓,我从来没有害阿姐的那份心思,上一回,委实是我姨娘行差踏错。”   “那你敢说,娘把你嫁到刘府,你就不记恨她?”   “不恨。”   “娘发卖你姨娘,你不恨她?”   “不恨。”   萧绵眼神郑重:“我只是,看不过阿姐这样被人欺。”   见萧嫦愣愣怔怔,萧绵眼里倾泄出星点笑意,她以退为步:“看来,阿姐是打定主意要饮泣吞声了,也罢,今日是我多了心思,往后,这事我再也不提。”   话毕,萧绵松手放开萧嫦,却在将将要抽身离开的时候,猝然被萧嫦反手把住。   萧嫦有些失神地望着她:“你可以做什么?有什么打算?”   萧绵眼底的笑意愈盛,她盯着萧嫦,低声说了几句话。   萧嫦听罢,唇颤了几颤,眼神也是闪了又闪,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。   萧绵知她在顾虑什么,也不催她表态,只静静地盯着,直到看萧嫦把嘴唇咬得死紧泛白时,才气定神闲地出声:“阿姐无需挂肠悬胆,阿姐在关禁步,就算她有什么事,也扯不到阿姐身上来,阿姐担心什么?”   萧嫦像被点醒一样,再抿了下唇,便点了头:“好,就按你说的办。”   ***   时间再往前走几日,便到了四月里。   春雨最是缠绵,朦朦地下着,蛛丝一样的雨脚,把路面都浇出层薄薄的烟气来。   一辆挂着小摇铃的马车,在城西一条清幽的街巷口停了下来。   马车中,岳清嘉止住要下车的彭慈月:“表姐,把东西给我罢,我去就可以了。”   彭慈月愣住。   岳清嘉露齿一笑:“表姐要是亲自进去,万一被眼尖的给认出来可怎么办?”   彭慈月踌躇:“这雨天,出来的人应该不多,我戴帷帽也可以的。”   “不用麻烦啦,外头湿哒哒的,又下着雨,你戴帷帽不大看得清路,还反惹人注意,没事的,我和那掌柜熟,我去估价,他也不会坑我。”   岳清嘉说着话,已经叫了凌姜打伞。   彭慈月只好赧然道: “那就劳烦嘉姐儿了。”   “害,小事儿。”   岳清嘉接过小匣子,掀帘下了马车,往前走了一小段路,就熟门熟路地,进了远盛典铺。   “给,掌柜的,麻烦您帮我估个价儿。”   董老掌柜一抬眼,就认出来这是上回当珊瑚扣的姑娘,可他们这行有规矩,熟客也要当生客接待,毕竟大部分客人,都不愿意被当铺的人眼熟。   他接过那圆形小锦盒,翻开盖子,里面放着一对镶了绿松石的赤金镯。   那金的成色不用说,黄中带赤,是成色最高的。   再看那绿松石,瓷度高、无杂裂,且质地温润,呈半透明状态,也是上等的品质,这样好的东西…   董老掌柜放下戴在脖子上的金镶镜,报了个数:“一千七百两三十两。”   人年纪大了,心就软乎些,见岳清嘉年岁不大,董老掌柜只当这是个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。   想来,要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,也不会冒着雨,拿这样的好东西出来当,是以那多出来的三十两,就当是他私人馈赠了。   而岳清嘉听了这个报数,差点惊掉下巴。   这他娘的,这对镯子这么贵么?   啧啧,不愧是财大气粗的侯爵,从他手指缝里漏点出来,就能把人给撑死了。   岳清嘉咽了下口水:“那当、当一只就好了。”   “也成,若是只当一只,便算你八百八十两罢。”   董掌柜再循例问一句:“客人是要银票,还是要现银?”   岳清嘉连忙接道:“银票、要银票。”   开玩笑,八百多两的现银让她扛着走,那不是明晃晃的叫人来打劫自己。   *   过了一会儿,岳清嘉揣着银票出了远盛典铺,打着伞的凌姜不安地问:“小姐,您当了康侯爷给的镯子,就不怕他生气么?”   岳清嘉其实也很有些心虚,但还是强装硬气:“他气个锤子哦,这东西给了我就是我的,再说了,这当铺里的东西都不在都京城流通,他怎么会知道?”   凌姜小声咕哝:“您现在对表小姐也太好了罢…”   岳清嘉叹气:“那不然呢?表姐这些东西可都是二皇子送的,要真当掉了,她得多难过啊。”   凌姜不平地抱怨道:“奴婢觉得,表少爷不一定是真病了,极有可能,是表夫人听说表小姐当了皇子侧妃,便想在她身上捞些好处,才一直让表少爷给表小姐写信的。就算真有什么病,表小姐之前汇过不少银两给绍通的,再是天大的病,也该治好了罢?”   治不好,就该早早准备棺殓后事的。   “害,谁知道呢。”   岳清嘉无奈地摇摇头,再走几步,回了马车里,把银票和小匣子一股脑给了彭慈月。   彭慈月打开妆匣,见自己的首饰还一件不少地待在里头,她拿着银票,好一阵茫然:“这、嘉姐儿,这…怎么回事?”   岳清嘉眨眨眼:“路上捡的,表姐的首饰不用当了。”   “这样不行,嘉姐儿,我怎么能用你的银钱?”   彭慈月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,她急得不行,欲要站起来下马车:“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?你是不是也当了什么物件儿?不成,我得去赎回来。”   岳清嘉连忙拦住她,急中生智道:“那这样,表姐就当是把东西抵给我好了,等将来表姐手头宽松了,再来找我赎回,好不好?”   趁彭慈月没反应过来,岳清嘉打开她手里的小匣,随手挑了只莲花蟠凤簪:“呐,这簪子我一眼就看中了的,不如,表姐就把这个抵给我?”   彭慈月发怔:“这…”   岳清嘉故意嘻笑道:“怎么?表姐舍不得了?”   彭慈月摆手:“不不不,嘉姐儿喜欢,你便拿着罢。”   岳清嘉满意了,催促道:“不是还要去给表兄祈福吗?咱们快动身吧。”   *   同一时间,远盛典铺的内院正厅中,康子晋看绒布上的镯子,满脸郁色。   枉他忙里抽闲,好不容易轮到休沐这日,就跑到这铺子里头来,想着再给她挑些好东西,结果没想到,董老掌柜拿来的,竟然有自己前回送出手的镯子。   这东西除非是出了鬼,才会自己跑到这典铺里头来,而这鬼,自然就是收了他镯子的人。   实在是摁捺不住心头的火气,康子晋沉声问:“人刚走?”   董老掌柜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。   康子晋站起身来,行步如飞地往外走去。   好,实在是好得很,他这回倒要亲口逮着人问问,到底是有缺钱,才会这么不在意他亲手送的礼物。   *  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原因,今日的会清寺,比往日要冷清许多,只看到寥寥几名香客,和极少的僧众。   岳清喜和彭慈月一起去请了香,两脚齐齐踏进正殿时,大佛前,才祷告完的一个老妇人被人搀起身。   那二人转过面来,才发现那搀人的,居然是萧绵。   那老妇人双目紧闭,右手拄着根探路的竹杖,在萧绵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往外走。   萧绵好像没吃饱饭一样,走路捏手捏脚、歪歪斜斜的,就在岳清嘉觉得她随时会扑街的时候,果然见她腿一软,低呼一声,带着那目盲的老妇人一起摔在了地上。   就在眼巴前摔的,还是认识的人,岳清嘉和彭慈月自然不好当做没看见,只得双双上前去扶人。   那目盲的老人被搀起后,还双手乱摸,脸上焦急得很:“绵儿,你没事罢绵儿?”   萧绵蹙着两道细眉,神色痛苦:“娘,我好像、好像崴到脚了。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怪不得她使了吃奶的力气,也拽不起人来。   可是…这摔得,怎么感觉有点凑巧了?   不等岳清嘉深想,萧绵就恳求道:“可否请二位行行好,帮我把婆母送上马车?”   表姐妹二人对望一眼,一个眼睛不便的老人家,一个崴了脚的小媳妇,这样的请求…还真是让人不好拒绝。   “去罢,我们就在这殿内等。”   一个打伞,一个搀人,正好把凌姜和乐冬都给用上了,萧绵则坚持自己歇一会儿,就能继续走,岳清嘉和彭慈月也就不多说,给她拿了个蒲团,让她坐着揉揉脚。   萧绵道谢:“谢谢二位,我不碍事的,你们继续上香罢,我一会儿就能走了。”   岳清嘉总觉得心里毛毛的,也不晓得是不是上回被人抓过一回,疑心病犯了。   她和彭慈月走到佛前,在灯龛中点燃了香,一边跟着彭慈月去跪拜,一边还忍不住用余光留意着两边。   可岳清嘉忘了,自己只有两只眼睛,纵然能顾得了左右,却顾不了头顶。   当耳边捕捉到轻微的风声,后脑勺也感觉到了异样时,岳清嘉方一转身,就被兜头给罩了个严严实实的。   一片黑暗中,岳清嘉奋力挣扎,可才要出声,就被人给点了哑穴,叫不出声来。   她能感觉到,自己被人给扛在肩上,疾步往什么地方走去。   萧绵的声音跟了上来:“绑她做什么?这人没用,你们主子不需要。”   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问:“绑都绑了,也不能放,万一她去报信怎么办?”   萧绵的声音悠然镇定:“这还不简单?自然是灭口了,你们不该擅长这个么?这寺庙后头有座悬崖,把人往下头一扔,不就万事从简了么?”   岳清嘉被人扛在肩上走了几步,在头晕脑胀中听到这么几句话,一时如坠寒窖,眼珠子都要爆了。   随着雨点打在身上,岳清嘉明显感觉自己被扛出了寺庙,扛她那人跑得贼快,跟他娘的人形三磞子似的。   在岳清嘉心里循环念着吾命休矣时,扛她的人忽然身形一歪,蹿了起来,接着,她听到了一道无比性.感的天籁之音:“把人放下。”   疾追上来的康子晋眼如冰刀,整个身子紧绷成进攻的姿势。   他眯起眼来,重复了一遍:“即刻把人放下,本侯饶你一命。”   扛着岳清嘉的黑衣蒙面人冷笑了声:“原来是博安侯,你不过会点三脚猫功夫,也敢跟老子在这儿吹狂。莫要多管闲事,速速离开。”   康子晋冷声:“你主子是何人?为何要掳她?”   不是康子晋要多话,而是三人已到悬崖边上。   他估了下地形,在这处打斗,一个不小心,就会有失足跌落的危险。他现在要做的,是想办法把人引出这片危险地带。   蒙面人轻蔑地哼笑:“休要多话,你既不走,便是打算来送命了。”   “你那边的同伴已着人捉到,你以为,你能取得了本侯的性命?”   康子晋一边与蒙面人混着话,一边,暗自把余光砸在地上。   几乎是同时,那地面上的阴影一移,他也迅速往侧边避开,然后手肘前伸、一压一拍,震掉偷袭之人手里的剑,并用脚接了,顺着踢入那人胸膛内。   解决了身后偷袭的人,他瞄准时机,正准备顺势,把手里的两颗石子击向对侧蒙面人的双膝,就听那蒙面人蓦地惨叫一声,控制不住地脱了手,尔后,反手捂住两股,在自己臀上拔下两只带血的簪子来。   在蒙面人的痛嚎声中,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岳清嘉七手八脚地,把罩在自己身上的袋子给撩开,就见那蒙面人捂着两边飙血的屁股,一蹿一蹿地倒吸冷气,而康子晋则站在自己对侧,板着脸紧紧盯着自己,那张脸,铁青可畏。   有了生机,岳清嘉也顾不上自己摔得闷痛的腰,她差点喜极而泣,正想对康子晋挥两下手,却在下一秒,惊恐地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开外,就是悬崖边边。   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岳清嘉再顾不上别的,她手足并用地,想要爬远一些,可那缓过劲来的蒙面人却双目充火,竟然猛地,朝她甩出一把短匕拍了过来——  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,康子晋旋身飞跃过来,足尖使力,堪堪把那短匕给踢飞了。可被雨淋了的土地本来就偏松软一些,再站两个人上去,承受不住的那一小方土块,瞬间被踩散踩瘪了,而站在上头的两个人脚下失重,双双往悬崖边坠下… 第58章 认栽   -----------   一滴又一滴的水落到面颊上, 康子晋睫毛颤动,被迫从昏迷中醒过神来。   他的脑际十分不适,张开眸子后, 视线所触,是突兀的岩石。   下一息, 顶上的一滴水直直地,砸进他还没有完全聚焦的的眼睛里——生疼。   康子晋想抬手去捂眼,也许是动作大了,胸部与腹部竟传来一阵牵扯的疼痛, 几厢叠加,饶是他这样耐痛的人, 也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。   他闭着眼,等那几阵接连的疼缓过去后,抬起左手,去摸自己的额头,触到的, 也是一层布。   那布系得委实紧了些,难怪他额头不仅烫,还活像被人强力摁住一样, 勒得慌。   康子晋撑着地, 十分吃力地,把身子往左边挪了些, 避开那渗水的地方。   就做了这么一件事,他竟然开始微微喘气,看来,确实是伤到了。   稍稍平复了鼻息后,他正打算要尝试着坐起来, 就听洞外传来一声急呼:“呀!你醒啦?”   是岳清嘉回来了。   康子晋把她上下扫视了一遍,见她除了披头散发、外裳有些泥污外,行走还很平稳,看他醒了,甚至还小跑起来,那抱着树枝的两臂看起来也无甚大碍,就连那张脸,都是干干净净没有蹭伤的。   康子晋心内松了一口气,再看自己——   慢着,他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。   难怪他觉得自己这腰间松垮。   他的衣襟,是凌乱地半散开的,像是被人极其敷衍地掩上的样子,而本该在他腰间的鞓带,则大咧咧地被放在他的脚边。   康子晋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,连忙要起身去拿自己的鞓带,一时忘了身上的伤,果不其然又是痛感袭来。   “别别、别动啊,你受伤了!”   岳清嘉连忙快跑几步,把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扔,就过去搀住人。   康子晋被搀起,人还没缓过劲来,上身就被摸了两把,摸他的人还惊讶不已:“咦,你身上怎么湿了?”   岳清嘉抬头一看,恍然大悟地咕哝道:“这破地方怎么还漏水啊?”   她想了想:“你湿身了,这是要烤火的罢?你等着啊,我去把火给生起来。”   康子晋奋力把要转身的人给拽住,喘了半天气,才问她:“这是在何处?”   岳清嘉茫然四顾:“这、山洞啊,很明显罢?”   康子晋提起一口气来,却被那气给呛到,低声咳了几嗓子:“我是问,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说着话,他略显暴躁地,去扯自己额头上的布。   岳清嘉连忙制止他:“诶?别扯呀,你头受伤了。”   两人这么一动作,康子晋本来就松垮的衣襟又散开了些,露出里面缺了大块边角的中衣,以及绕了一圈的、微微渗血的布条。   急忙去掩住衣襟,康子晋简直气得脸都要和额头一样烫了,他喘着气,指了指自己的外袍。   岳清嘉倒是看懂了他眼色中的疑问,理直气壮地反问他:“不撕你衣裳,拿什么给你包扎头和腰?你这俩地方可都流了血的。”   康子晋:“……”   她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男女之防?   若是今日与她同坠在这崖下的,是其它男子,她是否也会这样万不顾地,随意解人衣襟?   这样想着,康子晋越发火气冲天,咳得也越发凶了。   岳清嘉赶紧去帮他拍背顺气,等平复下来,康子晋瞥着她,哑声问:“这怎么回事?我们为何会在这处?”   “你不记得了?那会儿咱们掉下来…”   这崖下原来有好几层,幸好岩上的歪树多,他们掉下来的时候,中途挂了好几颗树,得了缓冲,才没有摔成八瓣。   因为岳清嘉是被康子晋抱着往下掉的,一路都是康子晋给她做肉垫,那伤,自然也就基本都在康子晋身上了。   她的哑穴,也是他在意识全无之前,帮她解开的。   把人给拖到这山洞后,岳清嘉扒开他衣裳仔细检查过,额头磕破了、腰上喇了道口子,背上也有好几个地方隐隐发青,唔…下面她就不知道了,裤子实在没好意思扒,但被她压了几回,搞不好屁股也压青了的。   岳清嘉念经一样,把俩人坠崖后的事情给说了一遍,又疑惑地看着康子晋:“也就两个多时辰前的事儿吧,你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?”   因为发着热,康子晋的头一抽一抽的胀疼,他疲惫地闭上眼,往洞壁一靠,这会儿根本打不起精神来回她的话。   岳清嘉当然是头一回见这侯这么病怏怏、无精打采的样子。   她看他抬起手,用温度低些的手背去贴没被布覆盖住的额头,知道应该是烫得不舒服,就掏出用他中衣做的帕子,去外边一个相对干净的石洼里头蘸湿,再回洞里把他的手拿开,把原来那布给解下来,用湿帕子在他头顶搁了会儿。   应该是发烧不舒服的原因,这侯竟然意外的配合,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任她摆弄。   年青的郎君鼻梁通直,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睑,看起来温柔无害。   唔…不说话的时候,绝对是个安静的美男子,看起来,还有点病美人脆弱可欺的味道,脆弱到岳清嘉怀疑他下一秒,就要开口叫妈妈。   康子晋就这么烧着,可除了不停换帕子降温,岳清嘉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   她不停进进出出换帕子,重复性的动作使人生闷,而洞外又渐渐变暗了,岳清嘉把帕子摁在他额头上,自己在角落里摸索半天,好歹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,成功掌握了击石取火的荒野求生技术。   夜幕无声轻垂,洞内亮堂起来,也暖和了起来,一声虚弱的咳嗽把正在拔柴火、百无聊赖忍不住胡思乱想的岳清嘉给召回了神。   她转身,刚好看到康子晋缓缓睁开眼。   他两眼迷朦,怔怔地看着那堆火,好像被人抽了魂似的,眼底,似乎有深重的茫然,就连岳清嘉把他额头上的帕子给抽走,他都没有什么反应,直到,岳清嘉用新换的帕子给他抹了把脸。   被那冷意一激,康子晋稍微回了些神,但反应还不是太灵敏的样子,岳清嘉跟他说话,他就静静地看着她,老久也不接话,那什么神色,在明暗不定的火光照耀下,看得她莫名其妙的。   特别特别不习惯这侯现在模样的岳清嘉疯狂挠头,一时比他还蒙。   这怎么整得,跟换了个人似的?   等等?   电光火石间,岳清嘉看着他带了伤的额头,脑子里闪过一个奇特的猜想。   这侯,不会是摔坏脑袋,失忆了罢?   把刚才他昏迷前的情形、两人的对话给回想了一遍,岳清嘉越想越觉得,这很有可能。   而带着期待的猜想,在心里发酵的速度往往是非常疯狂的,岳清嘉心急火燎地,想要确定些什么。   她用手在康子晋眼前挥了挥,小心翼翼地开口了:“那个、你、你还记得我是谁吗?”   金光闪过,康子晋在她的手上,看到了自己送的镯子——单只的。   这镯子瞬间唤起康子晋的记忆,把他从发热的余韵中给扯了出来,气怒又至,他眼神迅速聚焦,变冷,寡漠着脸盯着岳清嘉,并不答话。   而这神情在岳清嘉看来,就是这侯用看陌生人的眼神,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活像不认识她似的。   不、不是活像,极有可能,他还真就不记得她了!   因为激动,她嘴唇都在哆嗦:“你、你不会是失忆了吧?”   康子晋面皮狠狠一抽,他不过是刚醒来,低热的脑子有些混沌罢了,她是怎么看出自己失忆的?   不想跟这胡言乱语的人搭话,康子晋转过头,去查看自己右臂上的伤势。   可他绝对不知道的是,脑补帝岳清嘉对他这动作的解读,是默认。   ——因为失忆,认不出人来,加上这地方又陌生得很,所以人又失落又茫然,太说得通了,就是这么回事儿!   岳清嘉在心里猛拍大腿,妙啊!这侯居然失忆了?那自己…岂不是可以趁人之危、直攻本垒?   说不定,她在这山洞里就能把人给攻略,然后直接打这儿回家?   有些人的嘴总是比脑子快的,明明脑子里还在斟酌,嗓子就自动清了清,一声“夫君”脱口而出。   这两个字一出口,岳清嘉立马起了满身鸡皮,恨不得把舌头给吞了。   她想立即去抬头看洞顶,假装自己没有开过口,可在她眼前,正在看身上伤口的男人已经顿了下,俄而抬头看着她,意味不明地挑起嘴角:“原来…在下已有妻室?”   岳清嘉:是嘴先动的手,你信吗?   她想说是幻听,可对方目光灼灼,还带着令人发毛的求知欲,俨然是听了个真真切切,要找她问个清楚明白的模样。   顶着那烫人的目光,岳清嘉把心一横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骗就骗了,反正他现在失忆了,随她怎么编。   她硬着头皮,磕磕巴巴地:“是、是啊,你不记了吗?咱们成亲了的。”   康子晋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下去了,他顺势扶着额,往后倒,装出十分难受的样子:“我头疼,脑子一片空白,并不记得以往的事…”   等安适地靠在墙壁上,他转眸,看着岳清嘉:“不如娘子,与我说说?”   岳清嘉:“说、说什么?”   康子晋笑得暧昧:“先说说,为何你我会坠崖?”   “啊?这…”   岳清嘉绞尽脑汁、现编现挤:“呃…你是个打猎的,最近下雨,你蹲在山上等猎物,好几天都没回家…我就去找你,才发现你饿晕在山上,呃、我把你拖回家的时候,不小心在山上踏空,就、就掉到这里来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听完这捏造的故事,康子晋好一阵无语凝噎。  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,手心确实有茧,但那也是少幼时习武及握笔所磨出来的,可除了这个,他究竟还有哪里像个五大三粗的猎户了?   以及他这身装扮,是染了泥污,外袍也有挂破的地方,可但凡是个有见识的,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富即贵之人。   还有,他们虽然是掉落到这处,可他去救她的时候,就已给人发了信号,若无意外,明日就会有人寻到这崖洞来,届时都不用他‘恢复记忆’了,她能面不改色地把这谎言给编下去,他就再服她一层。   戏弄之心越演越炽,康子晋继续发问:“娘子,你我成亲几载?”   岳清嘉被这死亡发问给弄了个猝不及防,她不安地攥着手:“呃、不满一年?”   古人结婚前都不谈恋爱,婚后的蜜月期应该有这么长罢,要是结婚几年,就老夫老妻了,感觉还是差很多的。   成了猎户的康子晋看了眼她的小腹,就在岳清嘉眼皮一跳,心底升起强烈不安时,康子晋的问题已经问出口了:“那娘子…可已有身孕了?”   “!”   岳清嘉发囧,连忙捂住肚子,否认道:“没、没有的!”   话刚说完,岳清嘉就联想到,他不会以为自己不能生罢?听说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,可以休妻的。   想到这个,岳清嘉先发制人:“不是我不行,是你不行!”   岳清嘉急急抬头,本来想说他早X、阳X、不X啥的,可男人的笑意凝在脸上,那双瑞风眼微微眯起,好像在无声地警告她——你敢说一个字试试?   他脸沉得可怖,岳清嘉被吓萎了,她小声补充:“你身子一向不好,咱们都是分房睡的…”   虽声如蚊蚋,这解释…却也说得那么点儿通。   身子不好的‘猎户’康子晋,用眼神在她脸上定了几瞬,随即微微扬起眉梢来,噙着笑,恳言道:“是为夫的错,让娘子受苦了,待为夫此番痊愈后,定仔细调养身子,好生补偿娘子。”   这个补偿是怎么个意思,秒懂女孩岳清嘉陷入一阵令人发烫的沉默。   她连脖子都红了,耳廓的烧灼感也越来越强。   康子晋低低笑了两声,又把眼神停留在她右手手腕上:“这是何物?”   他这一问,还真提醒了岳清嘉。   只见红脖子岳清嘉一拍脑袋,举起自己的右手来,指着套在腕上的金镯子,夸张地说:“你忘了吗?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啊。”   还有胆子提这个。   康子晋气笑了:“既是定情信物,这镯子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,何以娘子,就单有一只呢?”   事实证明,谎话编多了,人也变得更从容了,岳清嘉脱口就答:“因为你没钱啊,你一个打猎的,穷得叮当响,有时候猎不到东西,供咱们吃穿都艰难,买这镯子已经搬空你家底了。”   她还给自己加戏:“你看,我多善解人意,不仅没有嫌你是个穷光蛋而嫁给你,你送我一只镯子我也不介意。”   好极,还成他的不是了。   康子晋哑了半晌,无奈抚额道:“是为夫无用,让娘子受委屈了。”   成了穷光蛋猎户的康子晋四平八稳,就像是抽查背书的夫子一样,抛出最后一个疑问来:“初次转醒时,为夫似乎听娘子唤我——侯爷?”   娘的,这人野生顺风耳吗?怎么什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?   岳清嘉眼神微闪:“这、这是爱称。”   “爱称?”   康子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,再抬眸,眼也不错地盯着自己娇娇俏俏的‘爱妻’,想看她又要怎么编。   岳清嘉已经想好了,她振声:“你有个当侯爷的梦,私下没人的时候,就总让我这么叫你。”   “既是爱称,那私下无人时,为夫又如何称呼娘子?”   康子晋语速放缓,喃声:“侯夫人么?”   岳清嘉瞳孔地震,连连摆手:“不不不不不不不,我没有那个嗜好,也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,你平时,就是叫我名字的。”   这一连串的不,让康子晋脸上的笑意倏地敛起。   过了会儿。   “娘子姓与名?”   “呃、岳清嘉。”   不知道想到些什么,康子晋骤然凑近岳清嘉,自唇峰分明的双唇中吐出一句:“嘉嘉?”   因为受着伤又还发着低烧,他的声音又虚又哑,这两个字像是被他含在舌尖一样,更添旖旎的味道。   岳清嘉顿时像被烫了脚一样弹起来:“那什么、你饿不饿?这外头有颗果子树,我、我去摘几颗来。”   康子晋叫住她:“为夫不饿,给为夫喝口水便成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这个自称用得可真顺溜。   岳清嘉麻溜地拿了片白天洗干净的树叶子,卷起来,去放在另一向的树桩里舀水。   从掉下来到现在,就这么点时间,她找到了遮风挡雨的山洞、发现了吃的、接了水、洗干净了大树叶子、捡了烧火的树枝、还把火把生起来了…   娘的,她可真贤惠。   对比一下身后的病号——这男人可真废。   岳清嘉握着装了水的树叶,递给病号:“喏。”   病号并不伸手来接,反而扬眉问她:“娘子不打算喂我?”   岳清嘉:“你不是有手吗?”   康子晋扬起笑来,对答如流:“为夫这手,伤了。”   岳清嘉感觉到一阵头冷,她为难不已:“可是…你以前不喜欢我喂你喝水的。”   康子晋笑容一滞,很快便恢复了淡定:“是么?为夫不记得了。”   “?”   岳清嘉:“艹!”   康子晋耳朵总是好使的:“娘子…方才说什么?”   岳清嘉连忙找补:“草、草色遥看近却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康子晋笑得温柔:“倒不知…娘子还是位才女。”   这是岳清嘉没有过的船新体验。   这侯,失个忆,连脾气都变了?   她蹲下身,握着那卷树叶往前送。   昏黄且摇曳的火光之下,康子晋一脸虚弱地靠着墙壁、病病歪歪的样子,让她差点来上一句“大郎,该喝药了。”   康大郎安安静静地,在岳清嘉手里喝着水。   夜间,这崖底很静,山洞里更静,除了火堆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响,更有存在感的,就是他喉咙吞咽的声音。   一下、两下、三下,无聊至极的岳清嘉在心里默数着。   男人的喉结高高凸起、随着他的吞咽,缓慢但有力地起伏,要用她见惯的词来形容,大概…是又苏又欲?   喝过水,男人的喉结再度滚动了下:“多谢娘子。”   岳清嘉讪讪地笑了下:“不用客气,这是你该谢的。”   二人并排而坐,岳清嘉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,就听康子晋低声问:“娘子可用过吃食了?”   岳清嘉点头:“我吃了果子的,就在洞外的果树上摘的,虽然有点酸,但将就着还是能吃的,你要是饿了告诉我,我去给你摘。”   康子晋低声:“委屈娘子了,待明日,为夫便出去寻路。”   “这么急?”   要是明天就找着了路,她绞尽脑汁搞的新身份,岂不是立马露陷儿了?   见康子晋侧头看自己,岳清嘉连忙打着手势解释道:“我是说,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,再去找路也可以的,你瞧,你还发着烧,身上又有伤。”   康子晋:“……”   她还知道自己身上有伤?   没有医者诊视,不好好处理伤口,他这伤,何时得好?   康子晋沉着眸,臆测道:“娘子…不想离开这处么?”   岳清嘉找借口:“成婚这一年来,你经常不在家,咱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是很长,这下头风景还不差的,刚好给咱们过二人世界…”   这样的话,自然惹得康子晋再度抬眸去看她。   即使是微俯着头,即使是周遭不甚明亮,他也能看得出,小姑娘那张俏脸,是攀上了些霞色的。   她黑如鸦翎般的长发披在肩后,星眸半掩,因为羞意与不安,她的玉齿轻咬着下唇,那双唇,纤巧、红润,且诱人。   胸膛奔突间,康子晋突然发现,自己对她的冲动,竟然已经到了需要克制的地步。   敛起神平复了下,康子晋略一思索。   她这意思是…想跟他单独相处?   也罢,成全她了,左不过,是他这伤拖几天而已,左右…他早已经认栽了。   “时辰该是不早了,睡罢。”   扶着墙站起身来,康子晋拾起鞓带,试图扣上,可才低下头,就一阵发晕。   “我帮你。”   岳清嘉也站了起来,从撑着墙壁的人手里接过鞓带,三两下,就给扣好了。   康子晋眼前不再发黑,他盯着岳清嘉,目光闪烁:“这鞓带解与合,娘子倒是熟练得很。”   岳清嘉不好说是在梦里跟他学的,只能装没听见,并用另一个问题去转移他的注意力:“你不睡么?”   康子晋倒也没追问。   他走到火堆旁,摁着腹间的伤口,缓慢蹲了下去,淡声道:“娘子先睡罢,为夫白日里休憩过两场,并无睡意。”   虽未出去查探过,但他并非未曾在山野间过过夜的,荒凉之地,向来,也是野兽毒虫出没之所。   她知生火取暖,却未必知这火真正的用处,是驱赶那些食肉兽禽,若夜间无人看守,见不到活物移动,自有暗中窥伺的兽禽会逼近扑食。   岳清嘉还真的困了,她打了个呵欠,用手背蹭了蹭眼睛,呢喃道:“行罢,那我先睡了,要有事你叫醒我。”   康子晋拔了下火堆,温声应了。   没过一会儿,身后就响起微微的鼾声。   也就是人睡熟了,康子晋才起身解下自己的外袍,在火上烤了烤,再盖在了岳清嘉身上。   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后,康子晋起身,垂眼望着自己被撕得跟狗啃了似的中衣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   今日这情形,若是换了普通女子,恐怕就会待在原地惶惶不知如何是好,只会呜咽流涕地,等着他转醒。   她倒是能干得很,这样看来,这心大,竟然也能算得上是个长处了。   只是这事因…   康子晋想到白日里的事,眼中冷意剧增,他拾起方才取下的哨箭,走到洞外。 第59章 空欢喜   ----------   翌日, 骄阳腾空之际,岳清嘉才悠悠转醒。   她本来是靠坐在洞壁的,不晓得什么时候躺到了地上, 身上还披了件紫绀色的外袍。   岳清嘉坐起来,开始日常发呆。   她发了多久的呆, 坐在旁边的康子晋就一言不发地看了有多久,直到她倒吸一口长气,完全清醒了过来。   “醒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衣裳。”   “哦。”   康子晋套上外袍,很自然地, 把鞓带递给她:“有劳娘子。”   岳清嘉竟然也接得很顺手,起身, 帮他系好腰带后,突然发着怔说了句:“要不,咱们还是早点找路回去罢?”   康子晋理着领缘的手一顿:“你昨日,不是说想多待几日?”   岳清嘉摇头:“还是算了吧,你身上有伤, 得尽快找大夫瞧瞧。”   康子晋却轻描淡写:“小伤罢了,止了血,便无大碍。”   岳清嘉被他这豁达给吓了一跳:“你昨天烧成那样, 而且腰上的皮肉都翻出来了, 还是小伤?”   康子晋扬唇:“娘子…可是在提心为夫?”   虽然守了一夜,他却莫名神清气爽:“娘子宽心, 待为夫这余烧退了,便去找路。”   “你还烧着啊?那要不要,先给你找点药敷一敷?”   岳清嘉虽然不大懂药理,但大概晓得他昨儿个发烧,应该是因为腰腹那里的伤口。   康子晋目中染笑, 忍不住屈膝,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:“好。”   突然被挼了下的岳清嘉浑身都不自在,还好康子晋很快就收回了手,问她:“中午想吃什么?鸟禽、还是鱼兔?”   岳清嘉:“呃,你饿了吗?外面有果子。”   康子晋拦住打算去摘果子的岳清嘉:“过于酸了,别吃那些,想吃什么?我去寻来。”   “你行吗?”   不能怪岳清嘉发出这种疑问,明明眼前这人,昨天还虚弱得一批。   不想跟她讨论自己行不行的问题,康子晋目光幽幽地看着她:“为夫不是猎户么?记忆虽失了,但本领应该尚存,捉擒这些,当是不在话下的。”   岳清嘉被看得阵阵心虚,随口回他:“那、那捉几条鱼罢,你身上有伤,不适合做大动作。”   康子晋唇畔越加上扬了些:“好娘子,果然体谅为夫。”   *  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,岳清嘉坐在洞外的一个新火堆前,无所事事地盯着不远处,在溪边处理鱼的男人。   她原来以为这侯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,没想到还懂这些。   她还以为,就算他捉到了鱼,也是让她去处理,毕竟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侯爷,一点都不像是会屈尊、会亲自动手去剖鱼的。   看起来,也不是太废。   托腮看了一会儿,岳清嘉又陷入抓狂中。   一方面,她在担心自己表姐,另一方面,又觉得自己昨天扯的谎——草率了,真的草率了。   逗留在这儿,虽然可以和这侯单独相处,但这里的环境连简陋都谈不上,吃喝拉撒都是个问题,而且最重要的是,他们迟早是要回去的,这一回去,她扯的谎就得露陷儿,恐怕到时候那个场景尴尬得,她都能用脚趾抠出一整座凡尔赛宫来。   岳清嘉脊背垮下。   娘的,这侯到底哪年哪月,才能看到她平平无奇下的优秀啊?   “累了?”  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,是康子晋回来了。   拿烧火棒在脚边胡乱涂乱的岳清嘉抬起头,看他拎着几条被处理干净的鱼,闷闷不乐地答了句:“没有。”   正打算去接他手里的鱼,康子晋避开了:“有腥味,你别碰。”   他径直坐下,拾起洗净的枝条,慢条斯理地把鱼穿好,再架到火上去烤,姿势极其优雅熟练,又很是不拘小节,和岳清嘉印象里极度讲究的侯,截然不同。   二人静坐无语,片刻后,康子晋抬眼,攫住对面那个,时不时就看自己一眼的人:“娘子可是有何话要说?”   被抓包的岳清嘉缩了下脖子,试探性地问:“你真的…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?”   康子晋凝神,似乎是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:“有些模糊的记忆,但,仍是不大能想得起来。”   诶嘿?   岳清嘉在心里猛拍大腿,两眼亮得跟镶了钛合金似的。   开弓没有回头箭,都这样了,她要不想回去被人戳穿,就赶紧趁机攻略,孤注一掷、破釜沉舟!   意识到自己高兴过了头,她赶紧把视线投到地上去,声音佯装沮丧与伤心:“那你、你肯定把咱们俩的以前都给忘了…”   康子晋一双瑞凤眼中,带着点点促狭的笑意:“不如,娘子细说说?兴许,为夫听着听着,就记起来了呢?”   清晖普照的晴天,碧空蓝湛湛的,春风轻得像婴儿的鼻息一样,和煦,且微微薰人。   在岳清嘉的嘴里,康子晋听到了他们‘夫妇’二人的过往。   她说,自己偶然在街上看过她一眼,被她的绝色姿容给震撼到了,当场惊为天人,对她一见钟情,自此,日思夜想都是她。   可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,他只是个粗鄙的猎户,不通文墨,又没什么银钱,因而自卑至极,虽对她念念不忘,却迟迟不敢开口表露心迹,更不敢求娶。   后来,他被思念和爱慕所折磨,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,去了她府里,从粗使小厮做起,一直费尽心机接近她、讨好她,最终,感动了她。   而她本有桩门当户对的婚约,可为了和他相守,她放弃了和那位官宦公子的婚约,义无反顾地和他私奔。   他抱得美人归,感激她放弃了优渥的生活,她说,他宠她入骨,每回打猎换来的银钱都尽数上交,一回家,就黏得她走不动路。   她还说,自己待她如珠似宝,舍不得让她做任何的家头细务,就连衣裳鞋袜,都是他亲自为她清洗晾晒的,恨不得把吃食都直接喂到她嘴里去。   此女还振振有词地找佐证:“不然,你怎么能把鱼烤得这么香?都是我调.教有方。”   调.教?   康子晋眉梢一抖,眼神变得极为难言。   她平日里,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?   不用问,指定是康宛妙教的,看他回府后,不把康宛妙那些个□□秽册给烧个精光!   康子晋叹了口气:“娘子不慕权贵,跟着我…受苦了。经娘子这么一提醒,似乎…忆起些许片断了。”   “?”   忆起什么片断?这就被她忽悠瘸了么?   岳清嘉接过喷香的烤鱼,听他这么说,还顺杆爬,提起要求来:“受苦不受苦的,倒没什么,只是,你得努力找回以前的感觉啊,不然,就我一个人记得,那多不公平?我抛弃父母双亲、背离家乡,跟你私奔,到头来你整个失忆,把所有事都给忘了,你对得起我么?你想想,我得有多伤心?”   唔…看起来是挺伤心的,连撕啃鱼肉的劲都大了许多。   康子晋摇头忍笑:“娘子说得对,为夫断不能辜负娘子,为夫…会努力的。”   早就饥肠辘辘的岳清嘉满意地点点头,她低头吃着鱼,可背后的头发总往胸前跑,简直让人不胜其烦,偏过头,正打算要单手把住头发,就见康子晋手里跟变戏法一样,拿出支莲玉簪递给她:“娘子用此物绾发罢。”   想了想,他收了那簪子起身:“还是为夫亲自,帮娘子绾发罢。”   岳清嘉愣愣怔怔地,让他在自己头上盘弄。   康子晋本是一时心血来潮,他想着,自己少时在军营里头,无有小厮随从时,也是自己束发,这应当…也不是什么难事。   这样想当然的后果,就是到了最后,岳清嘉脑袋上成功顶了个四不像的道姑髻。   岳清嘉倒是不在意这些,她一边啃着烤鱼,一边问他:“簪子哪儿来的?”   康子晋微微一笑:“也许…是你我坠崖前,我本打算要送给娘子的。”   其实他袖囊里,还藏着另一只被她当掉的金镯,只是现下,不好拿出来罢了。   说着话的时候,康子晋的目光在某处定了定,接着,他不动声色地,对那处打了个手势,过了会儿,对岳清嘉说道:“娘子就在此处不要动,为夫离开片刻,很快回来。”   岳清嘉张了嘴,还是把问他要去哪里的话给咽了回去。   兴许,人家是去上大号呢?   说到上大号,岳清嘉突然呆滞了,这厮刚刚剖了鱼还给自己盘头发,淦!她现在不会满头鱼腥味罢?!   *   过了一会儿,康子晋抱着些蒲苇回到原地,就被瞪了一眼:“你刚刚干嘛不洗手?现在害得我要洗头。”   明了缘由的康子晋一脸郁郁,自己纡尊降贵给她绾发,她这是何意,难不成还嫌弃他了?   反了她了,这是要骑到他头上来撒野不成?   岳清嘉还苦着脸抱怨:“这里连热水都没有,我要洗个头发得多麻烦,都怪你,你以前不是这么不懂事的,你得反思你知道吗?”   贤夫康子晋咬牙切齿地,摁捺下心头火气,他尽量好脾气地笑笑,扮演好自己宠妻如命的角色:“是为夫错了,为夫…给娘子烧水可好?”   岳清嘉再拿眼横他:“你用什么烧啊?这儿连个盆都没有,算了,我去溪边洗。”   康子晋噎了一下,他努力揽活儿,再争取了一把:“那为夫,帮娘子淋水罢。”   “毛毛躁躁的,谁要你淋水。”   岳清嘉嫌弃不已:“你不是要捣药吗?还有,你抱这些东西来干嘛?”   康子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:“这些洗一洗,晾干后,便可铺着做睡床了,那石地,磕人。”   岳清嘉起身:“这还差不多,能想到这一层,算你还有点懂事。”   *   暖风迟日,溪边水声沥沥,坐在岸石之上的小姑娘拗着腰、偏着头,一下下地抓着如瀑的青丝。   因为没有香膏,她只能不停地掬水去淋,企图散一散那并没有的鱼腥味。   日头下,她侧身露出的一段秀白玉颈,在阳光下愈增莹亮,让本就心不在焉捣着药的人,越发心猿意马。   终于感觉自己干净了,岳清嘉停了手,把着发尾乱甩,希望这大太阳加上溪涧的风,能让头发快一点干,毕竟,天已经快黑了。   晾发到中途,她转了个向,往身后看了一眼,重重地愣了下。   二人的目光遥遥相对,她好像,从那侯的眼里看出了——痴迷?   等等,发现她在看他,他那脸…好像发红了?   浪子也会害羞?   好家伙,失个忆,是把芯子都给换了吗?拿了什么奇怪的纯情男配剧本不成?   怀疑是自己眼花,岳清嘉闭起眼,晃了晃头。   再睁眼时,那侯收回了目光,起身,去收蒲苇。   岳清嘉在纳闷的同时,康子晋感觉自己背上一阵发灼,被身后人的视线盯得,险些都不能正常走道了。   他懊恼至极,自己何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,简直跟落荒而逃没什么区别了。   偏这还不够,等他回洞内,神思不属地铺完蒲苇,一转身,就对上小姑娘探究的眼神:“你刚才…是脸红了吗?”   康子晋一个不慎,被这直接了当的问题给激起一阵猛烈的咳嗽来,这下,他整张脸更是红如番杮,委实窘困至极。   岳清嘉看他扶着墙,快把命都给咳没了,就把手搭到他额头上探了探,然后失望地嘟囔了一声:“原来是又发烧了啊。”   她一屁股坐到刚刚铺好的蒲苇上,有气无力地问:“你那药呢?弄好没?是不是该敷了?”   康子晋止了咳,默了一瞬:“我去拿来。”   岳清嘉挡住他:“算了算了,还是我去吧,你这病病歪歪的,我怕你走在路上一个不稳,给栽到地里头去,我还得拉你。”   *   不多时,康子晋坐在蒲苇上,看着岳清嘉拿起树叶包的药回到洞内:“你自己来,还是我帮你?”   左右已被她看过了,何况两人现在还是成过婚的‘夫妇’,是以,康子晋倒也不扭捏,直接在蒲苇上躺平:“有劳娘子了。”   布条沾了血,血又发了干,黏在那伤口上,面目可怖。   岳清嘉蘸了水,一点一点地帮他分离开。   她下手的时候,好像被传递了痛感似的,龇牙咧嘴地扯着那块布条,扯到一半,都没听到伤患发出声响。   扭头,就见那侯静静地盯着自己,眼里黑漆漆的,看不出情绪,而对于腹上的伤,他倒跟铁人似的,眉头都不皱一下。   等岳清嘉把康子晋腰腹重新包扎好后,她拄着下巴想了想:“你背上好像也伤了,是不是也得敷一些?”   康子晋默默脱了袖子,并听话地侧趴过身去。   昨天还是只有几个部位隐隐发青的背,现在变成一大片青紫,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。   岳清嘉趁着抹药的机会,好好欣赏了一把俊男的背。   窄腰宽肩,是传说中的倒三角身材,线条流畅,且骨肉匀称,只是背上分布着一些伤疤,不是很长,也不是很丑很狰狞,但看起来,倒不像是新疤痕。   岳清嘉一时没忍住,抹药的时候,移到那上头摸了下,可她才想收回,就被人给反手捉住了。   康子晋本就被指尖触肤时,所带来的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给激得心痒难定,方才更似有一阵电流蹿过全身似的,他反手捉住那皓腕,把人给带到前面来,撑起身子俯视着她:“你方才作甚?”   岳清嘉吓了一跳,立马交待了动机:“我就是觉得奇怪,你背上怎么那么多疤?”   男人钳着她的手,一双瑞凤眼琥珀流光:“为夫与娘子同床共枕过,娘子竟会不知,为夫这背上有疤?”   岳清嘉嘴硬辩驳道:“以前都黑灯瞎火的,谁看得见。”   康子晋笑意陡增,他目光灼灼、语意暧昧:“看不见…总归摸过?”   话接得这样露骨,又兼他眼波含情,其中春水荡漾,差点吓到心跳失常的岳清嘉只得安定自己:稳住,这侯已经格式化了,不用怕。   她刚刚还怀疑这逼是不是像仙侠文里写的那样,被人给夺了舍,这下子,可算是破案了。   就算失了忆,骨子里还是风流浪荡子,骚成这样,he-tui!   她老干部一样,心如止水地挣开手:“好了,上完药了,天不早了,你该睡了。”   别骚了,小心腿断了。   布巾不多,康子晋的中衣也再禁不得她撕扯了,只能这样一直侧着,得等背上的药汁干透,才能翻身。   他一双眼追随着岳清嘉,看她去净了手,又趁天没黑透,把洞内的火给燃了起来,再抖了两把头发,确认没有湿发了,才回到洞里头来,踌躇了一下:“你睡里头睡外头?”   不等他回答,她已经下了决定:“你睡外头吧,你体温有点高,晚上要有风吹进来,刚好能给你降一下。”   康子晋自然没有异议,他往外挪了挪,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位:“娘子若是困了,便先睡罢。”   一整天压根没干什么事,所以岳清嘉其实也不大困,但这荒郊野外的,天一黑,活动范围就剩下这个浅浅的山洞,她除了睡觉,好像,也没有其它的娱乐活动。   想了想。   不,还是有的。   比如,检查下她给失忆人口布置的任务。   “你今天有没有感觉了?”   “?”  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,康子晋掀眸看她,眼色疑问。   岳清嘉把话表述得更清楚一些:“我是问,你有没有找到一点感觉?对我的爱意。”   康子晋不由失笑,他向岳清嘉投以惊讶的一瞥:“娘子是否心急了些?这方才过了一日而已。”   “才过一日?”   岳清嘉鼓圆了眼,一幅怒其不争的样子:“丢~你争点气好吗?一天有十二个时辰,这十二个时辰,能做的事海了去了,你要做时间管理大师,把这些时辰给好好规划起来。这样,定个小目标,三天内重新爱上我,怎么样?”   “……”   康子晋扶额,又泄出笑意来:“好,为夫尽量。”   岳清嘉肆无忌惮地拍拍他的肩:“好样的,我看好你。”   本来不怎么困的人,但这昏黄的火光实在太催眠了,岳清嘉说完,就蜷着身子,打了个呵欠,含混不清地:“就这么说定了,你努力一下,想想办法,我可就靠你了。”   昏暗摇曳的火光映照下,岳清嘉缓缓阖上眼睛,原来一张一翕的嘴唇,话说到后面,声音渐渐成了模糊的气音。   康子晋有些头疼了。   果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,给个机会,她就差没骑到他脖子上来胡作非为,往后,还得了?   还有,宠妻如命?   她必是在脑子里预想过无数次的罢,不然,怎能编得这样快?   背上的药汁应当是干涸了的,康子晋躺平身体,望着洞顶的石壁出了一会儿神,忽然身边一暖,睡得正熟的人不自觉地靠了过来,他往外移,她就往外靠,直到他半个身子都挨到地上了,她才安分下来。   从她四仰八叉的姿势来看,倒不是下意识靠近他取暖,合着,是在嫌他占了地方。   康子晋被迫重新侧起身,再度对上蜷着的人。   小姑娘肌凝瑞雪、脸衬朝霞,白日里洗过的乌发,此刻如云瀑一样散在身后,一双睫毛浅茸茸的。   不知梦见些什么,她蓦地抿嘴笑了笑,颊侧的两颗笑魇如酒泉一般,似要将他溺庇,直令人生出一股想把她私藏起来的冲动。   还有那耳垂、那耳垂看起来软乎乎的,小巧可爱,在不甚明亮的光下莫名诱人,莫名…引人垂涎。   康子晋喉间滚动了下,一时没忍住,双唇微启,悄悄衔在嘴中,那软肉触感冰凉、柔凝,他再没忍住,轻轻抿了一下。   湿热的触感传来,岳清嘉几乎是立时便从梦中惊醒。   她右边耳垂还被衔着,男人鼻尖喷出的热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   握草,就知道不能和这两脚禽.兽躺在一起!   岳清嘉睁大双眼,她慌忙移开头,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惊恐地看着偷袭自己的贼子:你、你刚才、在干嘛?   康子晋清咳了声,倒是泰然得很:“娘子,你我二人不是夫妻么?比这更亲密的事,应当早便做过了,你怕什么?”   “忘了,我受伤了。”   他仰面躺平,歪着脑袋去看人,声音又虚又哑:不如,娘子自己来?   我敲!   岳清嘉瞪着眼,忍无可忍地伸出脚想去踹他,动作做到一半,就被人给抓住了。   手里握着纤细滑腻的脚踝,康子晋的大拇指在她凸起的踝骨处摩挲了几下,眸中暗色渐深,未几,松手放了回去,眯起眼来假寐:“睡罢,安分点,别再靠过来。”   岳清嘉哪里还敢睡,可她披着人家妻子的皮,也不好做得太明显,只能重新躺了回去。   这回,她把自己缩到壁角,再支着耳朵听旁边的动静,生怕这色胚再起歹意。   躺下后,满带提防的岳清嘉变得越来越精神,也越想越不对劲。   他刚刚那样,到底是禽兽式的冲动,还是…   岳清嘉猛地坐起身来,伸手去推康子晋。   康子晋本来也没睡,立时就睁了眼。   岳清嘉迫不及待:“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?”   康子晋好一阵愕然过后,以拳抵唇,耳尖沁红:“你我二人是夫妻,我自然…是欢喜你的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“真的。”   岳清嘉突然一骨碌站了起来,趿着鞋就冲出山洞,也不顾外头黑漆漆的,就大声喊:“歪?系统系统!你听到没有?我特么攻!略!成!功!了!快来接我啊!”   她的声音吼得极大,在山间还有几圈回响,可回响消失了,她还站在原地。   这会儿,身后传来康子晋疑惑的声音:“你在作甚?”   岳清嘉头也不回地,兴奋警告道:“你离我远点,我怕一会儿吓到你。”   她可能等一会儿,会当场表演大变活人,怕把他这个没见识的NPC吓断魂。   岳清嘉摒起呼吸,收紧意念,紧张地听着周遭一切的声响。   夜虫夜鸟声、风吹树枝声、可她脑子里,就是没有刚穿进来时的系统女声。   咦?怎么还没有动静?系统变小聋女了么?还是,她还要说什么特定暗号,才能触发这跨次元的呼叫不成?   于是,康子晋在长达一刻钟的时间里,听到了包括但不限于‘巴拉拉能量——沙罗沙罗’、‘代表月亮消灭你’、‘XX外卖,送啥都快’、‘愿得一人心、免得老相亲’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。   正想上前问个清楚,那口出怪言、且声音嘶哑的人,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:“你骗我?!”   康子晋自然不解:“何意?”   岳清喜目光炯烔地指责他:“王八蛋,你根本没有喜欢上我,害我空欢喜一场。”   这话说完,岳清嘉还冲他比了个中指。  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,这种话张嘴就来,要不是她知道他当真喜欢上自己会有什么征兆,还真就被唬了!   不是说亲密关系促进感情么?   他一个失忆的人,对着自己昔日的、贤惠可爱的、美貌动人的妻子,居然没点情感上的波动?   人生头一回被骂王八蛋,康子晋本有浮怒涌上心头,可听了她后头那句,再看她气咻咻的样子,他心头暗衬,‘嫁’给了他、听他亲口表述了心迹,竟还这样患得患失,她当真…是爱惨了自己的。   那镯子之事,他暂且不与她计较了,待回去后,便该着手,安排议亲了。   若岳大人仍有成见,自己少不了要伏低做小一番,总之,求娶后,可先把她的心给定下来,让她不用再朝思夜想,自己到底对她有意无意,而且这样…也可打消其它人的妄想。   这样想着,康子晋的错愕与火气弥散得一干二净,说话间,甚至带上了几分宠溺之意:“好了,莫要闹了,夜间山风凉,当心感了风寒。”   巨大的希望瞬间落空,岳清嘉的心沉到了谷底,她难受又委屈,当场蹲在原地,双手掩起面,嘤嘤地啜泣起来。   康子晋不知她为何突然哭成这样,那双肩一耸一耸地,实在令人好不生怜。   他万分手足无措,心间还隐隐有牵痛之感。   走上前去,康子晋蹲下身,迟疑着问道:“你…为何要哭?”   岳清嘉一开始并不理他,兀自哭了有一会儿,才带泪剐他一眼:“做人要实事求是,你不该骗我!”   康子晋百口莫辩,他放柔声音,试图为自己辩解:“我不曾骗你,真的。”   见人仍是泪不停流,他煞费苦心地,把自己的真心和她所编的故事融合在一起:“方才与娘子…共卧一榻,陡然间,便似忆起往前,对娘子的感觉来。娘子方才所问,为夫,确无半字虚假,娘子信我。”   “…”   MDZZ,说得跟真的似的。   岳清嘉虽不大信,但冷静下来也知道,这么闹不是办法,像他这种资深海王、花花公子,那就是哄姑娘的一把好手,说出来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,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。   哭过一场,人总是容易变得疲倦又困顿,岳清嘉也不想再跟他掰扯什么,站起来缓了缓,就径自回了山洞,躺回蒲苇上,没多一会儿,就再度栽到梦里去了。   康子晋一直守着她,直到她鼻息逐渐变得悠长,他才站起身来,褪下外袍给她盖上,再拢了拢火堆,走出了洞外。   看到主子在余光处打了手势,祝金才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:“主子,岳小姐刚才怎么了?你们吵架了么?”   对着祝金,康子晋又变回了严肃的模样:“这是你该过问的事?”   知道自己多嘴,祝金连忙认错:“是属下僭越了。”   康子晋沉着脸:“去那处说,别吵着她歇息。” 第60章 毁灭吧!   -----------   岳清嘉做了个梦, 梦见自己头发都白了,还没完成攻略任务,然后, 被困死在这个世界里。   梦境过于吓人,岳清嘉打梦里惊醒, 却发现,自己身边的病号不见了。   怎么回事?去嘘嘘了?   等了一会儿,还不见人回来。   搞什么?上大号便秘了吗?还是拉X拉断气了?   岳清嘉坐了起来。   这山洞外面黑黢黢的,看起来, 像是要把人给生吞了一样。   这种时候,要有个伴还好, 一个人孤零零的,总忍不住胡思乱想,搅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稳,弄得岳清嘉总有错觉,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在逼近似的。   岳清嘉眼皮狂跳, 几坐几躺间,各种恐怖片的场景都想起来了,感觉哪里都是人, 被自己脑子里那些片段给吓得毛骨悚然。   要不…去陪他拉?给他加加油鼓鼓劲, 自己也没这么害怕。   穿好鞋后,岳清嘉扒着洞口, 探头探脑地分辨了下方向,她眼尖地看到,洞外左边的方向有微弱的火光,好像…是有人在打着火折子?   娘的,早知道他有这玩意儿, 昨天就该扒光了彻底搜身的,犯不着她费老鼻子劲去点火。   夜风泛凉,岳清嘉裹着那宽大的、带着淡淡药味的紫袍,往火光处走了过去。   往那边走了几步,又隐隐听到有人声在交谈,好像…不止他一个人?   偷听的事儿干多了,疑惑从生的岳清嘉熟练地摒住呼吸,蹑手蹑脚地,靠近过去…   *   灌木之侧,祝金正急急地劝着:“主子,您还是早些回罢,您伤得不轻,还得尽早医治才是。”   “不急,再拖两日亦无妨。”   康子晋问:“你方才说,那萧氏女招供了?”   祝金点头:“那毒妇松口了,果然,人都是七皇子派的。她与七皇子私下有约定,若她帮七皇子掳到彭侧妃,那七皇子便帮她寻到生母、帮她脱离刘府,且予她大笔钱财,将她母女二人妥善安置。”   康子晋遂沉吟道:“下午时,你方说她颇为硬骨,这会儿,就逼问出了结果,莫非…是致弟亲自去审了那萧氏女?”   祝金道是:“主子所猜不差,确是二皇子亲自去审了人。二皇子先是自萧侧妃那处得知,萧绵生母柴氏被发卖,便立即着人去寻,待寻得后,便提着那柴氏去审萧绵,萧绵那毒妇先时还咬死,非说与岳小姐彭侧妃是巧合遇见,还拿自己婆母出来佐证,说自己并不知情…待见了其生母柴氏,又闻二皇子要处置其母,才道出了背后实情。”   想起梁致,祝金后怕道:“那七皇子果然一直觊觎彭侧妃,幸好咱们及时把人给救下了,不然,二皇子怕是要急疯了。”   康子晋微微皱起眉心:“知了梁旻的心思,致弟…是何等反应?”   祝金照实道:“彭侧妃此番受了极大惊吓,陷入数日昏迷之中,一直未醒,二皇子审过人后,便一直陪着她,属下来前,倒没听说有何动静。”   说到动静,康子晋耳尖一动,敏锐地捕捉到灌木从后,有人倒吸了一口气。   他心跳陡然滞了下,蓦地生出股不好的预感来。   只是,还没等康子晋转身,那灌木从后,就走出个已经发了傻的岳清嘉来。   她两眼发僵,定定地看着他,半晌,眨了下眼,却是转向祝金:“你刚才说,掳我表姐的人,是七皇子派的?七皇子一直觊觎我表姐?”   “这…”   祝金不好答话,用眼神去询问自家主子。   见状,岳清嘉也把目光投回康子晋身上:“你没有失忆?你在耍我。”   最后那几个字,是笃定的语气。   辨出那眼底有怒意翻滚,康子晋懊悔无及,想要说些什么,对方却又发问了:“我问你,你喜不喜欢我表姐?”   这话,祝金能答。   祝金的愕然不低于康子晋,他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,连忙替自己主了澄清道:“岳小姐这是哪里来的话?主子从未对彭姑娘有过别样心思啊?我可指天发誓的!”   岳清嘉人都没了。   我敲?   所以她打从一开始,就撩错了人?   所以博安侯这逼,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男N?   当了这么久的舔狗,她妥妥的,舔错人了?   岳清嘉:我不气,我装的。   娘的,毁灭吧!   她回过神来,狠狠地对康子晋竖了个中指,转身就走,还不是回山洞的方向。   康子晋把人给拽住:“你去何处?”   岳清嘉破口大骂:“关你什么事?死骗子!”   被骂骗子,偏偏康子晋还确实理亏,可这黑灯瞎火的崖底山间,他断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她走。   把人给拽回来,康子晋无奈道:“好了,先别闹了。”   岳清嘉拳打脚踢、泼气十足:“你放开我,滚犊子!”   被闹得脑仁发胀,康子晋严肃冷厉:“再不好好说话,我便不客气了。”   “你不客气?我特么还想把你给恏秃了呢,夺笋啊你这人,骗得我好惨!”   岳清嘉气得牙痒痒,见他还不肯放手,红着眼就冲他那只拽着自己的手一口咬了下去。   “哎——岳小姐,你怎么还咬人啊?”   祝金急忙要去护主,却被自己主子给伸手挡住。   中衣单薄,岳清嘉又咬得狠了些,才几息,嘴里头已经开始尝到些许血腥味了。   等岳清嘉松了口,康子晋的右臂之上,留下了两排微微渗血的牙印。   康子晋盯着咬自己的人,倒还能不急不缓地问:“消气了?”   小姑娘怒目圆睁,像被踩了尾后无比愤怒的狸猫儿:“消你姥姥的气啊,你浪费老娘几个月的青春,欺骗我一个无知少女,你还是人吗?”   “几个月?”   康子晋一双眼浓漆深邃:“我确实未失忆,骗你,是我有错在先。只是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从昨日到现在,也不过一日有余罢了?”   反应这么大,康子晋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,可到底哪处不对,他却也摸不着什么头绪。   他目带探究:“方才,为何要问我那句话?”   岳清嘉木着脸,把外袍甩到康子晋身上:“我要回去。”   自然是要回的,只是这样的态度、如此大的反应,再加上那句莫名其妙的质问,康子晋很难不生疑。   在过去单独相处的这十几个时辰里,她也不是没冲自己甩过脸,但那是以‘悍妻’的身份,向素来宠溺自己的‘丈夫’发脾气,勉强,也算得上是爱侣间的情趣,可现下这样,当真,只是因为自己佯装失忆而惹得她恼羞成怒?   借着微弱的火光,康子晋想要从她脸上,看出些究竟来。   山间的夜风总是一阵一阵的,有冷风扫过,眼前人打了个寒颤。   “披着,不许脱。”   可眼前人摆明是仍在气怒中的,立即就脱了砸回来,还气鼓鼓地:“谁稀罕你的衣服,自个儿穿吧您嘞!”   “……”   要搁以前,康子晋的火早就搂不住了,可此刻,他那脾气却怎么也发不出来。   眼见自己主子接连吃瘪,祝金先愤愤不平了:“岳小姐,不带你这样儿的,我们主子为了救你,都伤成这样了,你不感恩就算了,还任性打骂起来了,你这人、怎么这样不讲理呢?”   康子晋斥责道:“还不闭嘴。”   “属下也是说实话,总归不能仗着您喜欢她,就这样欺负您罢?”   彻底闭嘴之前,祝金挣扎着,再说了这么一句,又偷偷拿眼去瞪岳清嘉。   岳清嘉冷静下来,深深地呼吸了一下,尽量平心静气:“刚才是我激动了,对不起。”   这一道歉,康子晋心间的异样感与不安感,却越来越强烈了。   他看了岳清嘉一眼:“先回山洞内罢,等明日天亮了再回,也不迟。”   二人目光对上,他淡声道:“你且瞧瞧祝金。”   祝金穿着的夜行衣上,有不少被刮破的地方,两条裤管上还尽是大小片的泥泞,这夜间的荒路,确实不好走。   康子晋态度强硬地,把外袍披在岳清嘉身上,按住她想要扭开的身子,慢吞吞道:“再敢脱一个,明日,就不回了。”   至此,祝金回去安排马车接应,而岳清嘉和康子晋,则回了洞内。   这夜,二人再没搭过一句话。   康子晋头疼得很,一颗心被搅得混乱至极,他漠不作声地,反复推想着岳清嘉方才种种异样反应。   可饶是他这么一个洞若观火的人,这回,却怎么着,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了。   而岳清嘉则真心觉得自己自己智商感人,简直是人间废料、蠢得见者落泪。   可剧情,都、都已经进展到这个节骨眼上了,再让她去攻略那位真.巧取豪夺、手段毫无下限的七皇子,她不如好好思考一下,哪根绳上吊好用呢?   就这么心思各异地坐了一晚,第二日晨光熹微之际,接应的马车就来了,二人上了马车,又是一路无话地到了岳府。   虽然早有人来报过信,但见到女儿完好归来的钟氏还是喜极而泣,提了好几天的心,终于可以踏实落地。   岳憬也特意请了朝假,引颈而盼,等着失踪了好几日、不知下落的女儿被送回府。   现下,见女儿好端端地被博安侯送回来,而博安侯不止满脸疲意、脸色隐隐发白,且额上还有敞着绽开的伤口。   这人,在生死攸关之际,拼死救下自己女儿,还派手下人,救回了自己那外甥女…   一时间,多种滋味齐齐聚在岳憬心头,他哑言半晌,还是长叹一声,上前去,诚恳地作礼道谢:“多谢侯爷救了嘉嘉,侯爷多次施以援手,委实,是对我岳府有大恩德了。”   康子晋自然禀手还礼道:“岳大人,实在不必如此客气。”   “侯爷这伤…”   “小伤罢了,岳大人无需担心,本侯先告辞了。”   岳清嘉被钟氏领着过来,道了一声谢。   康子晋盯了她两瞬,眼皮一跳。   客气,是真的极其客气,而就在前日,她还绞尽脑汁的编故事,在费尽心思,想要与他单独相处。  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,不是姑娘同情郎耍小性子那样的作态,而是…似乎真的转背,就不把自己当回事儿。   所以…他往前那些直觉,统统都是准的,她压根,就没有真心爱慕过自己?   可往前,他尚能想出一个姑娘家贪恋权贵的理由来,这眼下,却是为何?   他无从得知。   *   回侯府的路上,栖桐劝康子晋:“主子,您几天没好好歇息了,不如先回府,让府医诊视一番,给您处理下身上的伤,再去小憩一会儿?”   得了应许,栖桐撩帘,坐到马车外头。   祝金边赶车边发牢骚:“那岳小姐委实太不像话了,枉我先前,还在主子跟前替她说好话来着,原来她是这样虚情假意、薄情寡幸的女子。”   栖桐斜着眼瞥他:“怪不得你挨骂,你这榆木脑袋可真真傻。主子要是没动心,你爱怎么说她骂她都没事,可眼下这情况,容得了咱们开口么?”   “得得得,就你聪明,就你会见风使舵。”   祝金瓮声瓮气地:“我这不是气不过,才说这些么,你瞧主子那落寞样儿。”  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,祝金陡然想起些什么来,他迟疑几息,再开口道:“我听说有些女子,把男子当猎物当玩物,追到手得到心后,就会无情抛弃…咱们主子这颗铁树,好不容易给她诱开花了,她又这样的态度,你说,她不会是把咱们主子当猎物了罢?”   栖桐晃晃头:“你问我,我问谁去?总之这事儿蹊跷得很,唉,我瞧着咱们主子啊,可有得伤神喽。”   *   几日后,七皇子府。   花草繁茂的庭院,绿意稠密。   听了近侍的禀报,敞亭中的梁旻,指腹间捏了枚黑亮的棋子,眼中泄出一缕诡谲的笑意:“这便要到了?时辰刚好,那便好生准备准备,迎一迎,我那二皇兄罢。”   片刻后,面色铁青的梁致在下人引步下,入了庭院中。   梁旻起身振振衣袍,还待揖首作礼,得到的回应,却是面门挨了一记重拳。   下人们顿时慌成一团,梁旻被打得脚下生了趔趄,他用大拇指轻轻刮了下嘴角的血迹,脸上仍旧笑道:“闻得二皇兄造访,旻,好生相迎,却不知二皇兄为何一见面,便对旻大打出手?”   梁致紧捏着拳,怒意滔天地质问:“月儿是你皇嫂,你可有廉耻心?”   梁旻不以为意,还纠起梁致话中的错来:“皇嫂?周如清才是皇嫂,她一个侧妃,不过,算二皇兄的妾罢了,二皇兄怎这样糊涂,要是被朝臣给听见了,说不定,要参二皇兄一个妻妾不分?”   梁旻的眼中笑意盎然:“既是妾,那便与玩物无二,我观她皮相不差,性情也甚是温和顺意,有心想向皇兄讨来宠爱一番,可又怕皇兄舍不下面子,这想来想去,还是我自去把人给请来,不叫皇兄为难…皇兄这样生气,可是我想岔了?当初,应当直接问皇兄讨要,皇兄是否,并不会拒绝?”   这样赤.裸.裸的挑衅,梁致如何忍得?   他揪着梁旻的衣领,再挥了一拳过去:“闭嘴,你个下作东西,果真是厚颜无耻!”   梁旻不躲不避,生接了他的拳头,还不怒反笑,凑近了些,低声道:“皇兄大抵不知,我可比你早识得她,若论先来后到,那也是我排在你前头的,皇兄抢了我的人在先,我不过,是想把人给带回来罢了,皇兄因何要生气?”   “胡言乱语的嚣狂贼子,我与月儿情投意合,她已是我的妻,岂容你无耻觊觎?”   听到情投意合几个字时,梁旻眼神微变,但很快便恢复了面色,微微扬了下眉:“哦,不容我觊觎,这也无妨,总归往后,我定会光明正大的拥有她,我可以再等。”   话这样露骨,梁致如何还不知晓梁旻在暗指些什么,他把人往后一搡,冷笑道:“你倒是有信心,只可惜,你不过一跳梁小丑罢了,你真以为,你和我有得争?”   梁旻站定,眼中满是嘲意:“何需是我以为?事实摆在眼前,孰胜孰负仍未知晓。二皇兄莫不是以为,靠你的嫡出身份、你那位愚不可及的皇后母亲,便能夺得那位?”   他唇间掠过狂妄的笑:“父皇的心,可是向着我这处的呢。追谥虽未成功,但并不妨碍父皇偏宠于我,那储君之位,定是我的。二皇兄若识相,不如回去后,便将彭慈月献予我,往后行事,我也会顾及二皇兄,最起码,会留二皇兄你一条性命,如何?”   梁旻被打得转了向,他扑倒在石几上,桌面原本摆着的、黑白两色的棋子,被他的广袖带得哗啦啦落洒一地。   雨点般频密的拳头落在梁旻的身上,梁致一边挥臂,一边喝斥:“这般肆言如狂,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?”   梁旻轻喘着回道:“怎么?我的肺腑之言,不合二皇兄的意?”   梁致眉眼凛然,只要一想到彭慈月昏迷不醒、噩梦连连且胡言乱语的模样,心间就涌起无限怒火。   兄弟二人彻底撕破脸面,梁致一拳又一拳地挥下,而梁旻却并不还手,任由他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、脸上,而嘴里还不停地讥笑着梁致,或是辱骂宋皇后,或是几番提及彭慈月。   又是一臂落在梁旻身上,梁致的指间都沾上了血迹,这时,廊下远远地传来一声暴喝:“混账东西!给朕住手!”   宫侍急忙小跑上前,拉开了梁致。   明元帝愤恼不已,疾步上前,连看也不看梁致一眼,头一时间,先去查看梁旻的伤势。   梁旻伤势委实不算轻的,眼眶青紫、唇角溢血,还不停咳嗽,整个人虚弱至极,足以见得梁致下手之狠厉。   明元帝气得浑身打颤,他瞪视着梁致:“到底是因为何事,竟能让你对旻儿下如此重的手?你可是他兄长!”   梁致亦是冷声:“父皇怎么不问问,他做了何等好事?”   梁旻被近侍扶起,他声音低哑,还未开口,便狠狠地咳了几声:“实在不知,是何处开罪了二皇兄,惹得二皇兄这般气怒,一来,便对旻挥拳相向…”   他捂着胸口,喘了几口气,再道:“虽不知是何事,但若二皇兄觉得是旻有错,旻,向二皇兄道歉便是。”   梁致盯着梁旻:“堂堂男子汉,敢做为何不敢当?你何必这般作派?”   这会儿,梁旻身边的近侍低声畏畏缩缩地开口了:“禀陛下,是二殿下府里的彭侧妃前几日被人掳了,听说、听说是另一位萧侧妃之妹所行的事,那妇人不知为何,竟胡乱攀咬到七殿下身上来,说是七殿下指使的,可、可这事儿,确实与七殿下无关啊,还请陛下明鉴。”   明元帝两眼微眯,想了好一会儿:“彭氏,是博安侯府认的那个义女?”   近侍答道:“回陛下,正是。”   明元帝转向梁致:“想来,是后院女子拈酸吃醋闹的事罢了,你内院不静,听了他人几句诬言蔑语,便查也不查,就把这些懊糟事儿怪到旻儿头上来?如此,将你那萧姓侧妃给关进宗人府去,你府上那几个,都不是什么省事儿的,你再不好好约束,小心往后酿成大祸!”   梁致手指梁旻,不可置信地望着明元帝:“父皇如何知晓是诬言蔑语,人是儿臣亲自审的,方才,他明明也认了的,只是见父皇来了,才开始这般虚假作态!”   明元帝皱起眉头:“放肆,你乱闯旻儿府邸,将他伤成这样,还敢当着朕的面诋毁他?人皆称你行之有纲、品性方正,你的纲你的德呢?都去哪里了?”   被不分清红皂白地重口训斥,梁致一时愕然,脑子里像空了一样,好半晌哑口无言。   明元帝见他满目颓然,便也叹了一口气,吩咐宫侍:“带旻儿下去,先让府医给瞧瞧,再去宫里宣太医来。”   虽是让人给梁旻处理伤势,但明元帝此举,也明显是有话要单独与梁致说。   须臾,庭院中,只剩下父子二人。   梁致这才注意到,明元帝穿的,是一身便服,而这春意深深的庭院中,石几上方才摆着的棋子,以及旁边备着的、鲜亮的瓜果糕点,明显,是有人早便约好在此对弈、赏景。  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,他那府邸落成后,除了与周如清成婚当日,尔后至今,他这位父皇,再未有去过。   梁致神色微晃,他堪堪意识到,方才的事,好似自己不管怎么说,父皇都不会信。   又或者,这当中的真与假,父皇他,并不在意。   梁致垂在身侧的两手收紧了些,他再度直视明元帝:“若是儿臣能拿出足够的证据,指明掳人之事,确是七皇弟所为,父皇,又当如何?”   明元帝沉声:“致儿,旻儿与你不同,他自小流落民间,受尽苦楚,你…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罢。”   梁致重重地怔住,他眼含重惑:“父皇…已知此事?”   明元帝不语。   梁致的心思立时翻转万千,他咬牙:“所以,父皇已知此事,却仍旧要维护他?”   明元帝撇过头去:“致儿,不过一女子罢了,如何值得你为此,与旻儿大动干戈?”   心中那鼓着勇气提起的卑微希望终于塞绝,梁致如坠寒窖,整个人像离了魂一般。   神昏意乱间,梁致喃声:“父皇将人挥退,可是有话要与儿臣说?”   明元帝沉默地捏了捏眉心,还是借机说出了藏在心里的打算:“致儿,你自小长于宫阙,得到的,比旻儿多了不知多少,那储君之位,便不要与他争了。”   失望压顶,人的承受力却也骤然提高了许多。   梁致听了这话,回过神后,反而扯开唇笑了起来:“敢问父皇,七皇弟腹内草莽、行事无纲,如何做得了治世之人?他可知如何布政施教?可懂得怎样整饬纲纪、抚定内外?父皇当这天下,是儿戏不成?”   这话,明元帝是认的。   曾经身为皇子的他,自六岁起,便未有晏起之日,在太学进读中寒暑无间,读书不缀。   经史策论、骑射书画,均需学悟,而这些,他那个生长于民间的七子,自然是没有经历过的,若以才干、性情、学识来论,自己这个二子,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。   而他那个七子,虽性情之上,有些…偏执无常,但,他亦能理解,且在他看来,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。   明元帝斟酌了下,答起梁致道:“而今海内晏然,做个明白晓畅的守土之君,不过循常习故罢了,旻儿,应当无甚问题。而你有高才逸度,正好,给他当个辅臣,助他统掌朝政、锐意图治,你若不愿,那便当个闲散王爷,也是使得的,你二人尽可兄弟相和,彼此无犯。”   梁致的口吻却冷了下去:“他觊觎儿臣的人,不、不止是觊觎,他已是公然在谋夺了,试问儿臣,如何与他兄友弟恭?还有,他对母后怀恨在心,恨不得置母后于死地,此事,父皇定然也是知晓的。敢问父皇,我二人这样的关系,如何能兄弟相和?”   明元帝大动肝火,厉声道:“混账东西,你气量这样狭小,还想做储君、想继任朕这皇位?”   梁致:“儿臣气量狭小,父皇气量又何其大?”   他目光沉静,语意却带着讥讽:“沐皇叔、漳皇叔是如何离世的,父皇以为儿臣不知?还有,父皇的亲胞弟奉皇叔,又是为何会远离都京?他堂堂王爷,如今却谨小慎微,‘甘愿’龟缩在锦宁,过得半圈禁的日子。那锦宁穷山恶水之地,他到底是贪恋那处山水,厌恶这都京城的繁华,抑或者,单纯是为了保命呢?”   “——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,那兄弟相和的戏码,父皇自己都做不到,却要求我们做到,何其可笑?”   明元帝登时目眦欲裂:“好个不择尊卑的混账东西,敢这样与朕说话,你翅膀硬了是不是?”   梁致岿然不动,任他数落。   明元帝脸上沸色迭起:“倒是朕看错了,原来你与你那母后一样,俱是不可理喻之人,如何堪当大任?这些年来,你母后害了朕多少子嗣?朕若追究,这皇后之位,她早就坐不稳了,若非为了你与长莹,朕又怎会忍耐她这么些年?朕对你姐弟二人还不够好?你非但不知感激,反敢这般问责于朕?”   父子二人间的气氛正是紧张之际,随侍的索都知躬身进来了:“陛下,太医已至,陛下…可要去瞧瞧七殿下?”   明元帝当即转了脚尖,去看梁旻。   “旻儿伤得可重?”   “回陛下,七殿下所受皮肉伤居多,休养几日便能好的。”   ……   伴随着这些关切之语,明元帝渐渐走远了,庭院之中,只剩梁致一人。   他孤孤地立了许久,一双灰灰暗暗的眼,渐渐浮上几许霾色。   原本那深入肺腑的、深重的无力感,逐渐,被意懒心灰所替代。   少顷,青年郎君清隽舒朗的一张脸上,已无甚表情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老夫掐指一算,甜甜的舔狗下线了 第61章 求娶   -----------   康宛妙在外头疯了一天, 回府时,碰到了特意蹲在她居院前的栖桐和祝金。   两个大老爷们一见她,就哭丧着脸迎了上来。   “二小姐, 快救救小的们罢。”   “小的们最近可太惨了。”   “对啊二小姐,我二人实在要顶不住了。”   听他们几句七嘴八舌的诉苦, 康宛妙一头雾水:“怎么了这是?”   而栖桐和祝金之所以来找康宛妙,实在是因为最近,他们的主子太不正常了。   比方说换药罢,康子晋以往也不是没有受过伤, 往前都是一声不吭的,而且祝金栖桐都是粗手粗脚的男人, 手脚放得再轻,也不可能不碰着各处伤口。   可这回,但凡不留神碰着一下,弄疼了他,就是动辄斥火瞪眼, 弄得这二人提心吊胆,每天给他换药跟上刑似的。   再有,最近但凡是个丫鬟, 他就要盯上两眼, 害得最近府里的丫鬟都蠢蠢欲动地,想往蹈和轩跑, 二人还得费神去挡。   尤其是前两天,岳大人和岳夫人登门道谢后,更是不得了,那脸,就没有提起来过。   总之主子心情不好, 他们就跟着受罪,好像怎么做都不对,只得趁现在康太夫人去了,他们偷了个空,才双双跑来蹲康宛妙救命。   祝金尤其泛急,苦求道:“二小姐您帮帮忙,看怎么解决这事儿,岳小姐那里,她要是记着我在崖底时说过她两句,我跟她道歉就是。”   而康宛妙经他们俩这一提醒,才记起,自己有个躺在榻上养伤的兄长。   听了祝金说的事,她蹙起眼来:“兄长那是自作自受,没事儿干嘛骗人玩呢?我要是岳清嘉,发现给人这样骗,脑袋都给他拧下来。”   “——还有,他以前装模作样地戏弄人,又总对人爱搭不理的,指不定岳清嘉就是经了这回事,突然就开了窍,觉得这是个有大大大瑕疵的人,决定不喜欢他了,才这样冷下来呢?”   康宛妙用马鞭敲着手:“这事儿我不想管,你们自求多福,反正啊,我是怎么都不会出卖我好姐妹的。”   栖桐和祝金面面相觑,还是隐晦地提醒道:“二小姐,您就去瞧一眼主子罢,兴许、兴许会有好处的。”   康宛妙打了个喷嚏,擤了擤鼻子,不在意地问道:“什么好处?他会把那金铺子送给我?我不想要,懒得打理,再说了,金子那种东西,只有岳清嘉才感兴趣,我不喜欢,闪得我眼睛痛。”   “这个…我二人也不甚清楚,二小姐去问问就知道了,兴许,能得到您意料之外的好处呢?”   听他们这样强调,康宛妙眼珠子转了半圈,她把马鞭递给丫鬟,洒脱地顿了顿衣领:“行罢,好歹兄妹一场,我去安慰他两句罢。”   *   到了内室门口,康宛妙便听到自己老娘正在数落自己兄长,而她那位兄长,居然一往常态地没有不耐烦,反而抿着嘴在乖乖听训,那神情,还很有些颓败的意思。   内室中,康太夫人恨铁不成钢,简直是好气又好笑:“你瞧瞧,都让我给说中了罢?让你别扭,现下好了,当真,人家就不理会你了,我看你这回怎么办。”   她叹气:“这眼看着,岳大人与岳夫人对你的态度软化了,偏生姑娘家又不愿意理睬你了,你呀你呀,为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。”   康子晋唇线绷直,心头充斥着散不去的烦郁。   距离他们从崖底回来,这已经是第三日了。   前两日,岳大人和岳夫人倒是双双登门来道谢,可那人,却始终没有露过面,这要换了以前,就算是岳大人与岳夫人不允,她也定然早就偷溜过来了。   看着自己眉目悒郁的兄长,康宛妙心里乐开了花,这还是头回见他这样落寞,明显是吃了瘪的样子。   等自己老娘数落完,长吁短叹地走了,康宛妙背着手走了进去,笑得颇为狡黠:“兄长,可需要你亲妹的帮助?”   康子晋也不避讳,认命似地,直接问她:“你有法子?”   哎哟!   那可多了去了,她饱读话本子,追姑娘的桥段看了无数回,要让她出主意,要不了多久,就能抱得美人归!   康宛妙信誓旦旦,她反问康子晋:“帮兄长的话,我有什么好处?”   康子晋眸光微斜,睨了她一眼,反问道:“你与骆大郎君如何了?”   康宛妙‘啧’了一声:“别提了,他那人太害羞了,每回见着我就跑,说不到几句话就要朝我甩脸子,明明心里喜欢,还偏要装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来,啊对对对,就跟你那会儿对岳清嘉那样儿的,你们男人怎么都这么不爽快啊?爱慕就爱慕,当面大胆说不成么?非要搞些小动作,让人腻烦,哪天惹我不爽了,我也学岳清嘉,翻脸就不认人,让你们大老爷们抱一块儿哭鼻子去。”   康子晋想了想,继而双眸微凝:“你先帮我约她出来,我,且与她见上一面。”   康宛妙嘿嘿怪笑:“没问题,但兄长,我帮你的话,到底能有什么好处啊?咱俩虽然是亲兄妹,但这事儿费脑子,我总不能白白出力罢?”   她带着看笑话的心使劲调侃:“兄长啊,你说你早干嘛去了嘿?把人给气跑了才追悔莫及,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不是?你们这样的男人啊,就是欠教训,这要写进戏文里头,哪个看众不说一句活该?”   康子晋陷入短暂的沉思。   气跑了?   当真,只是在生他的气么?   康子晋淡声:“若能成事,西丁马场,送给你了。”   康宛妙愣了下:“兄长,你要把西丁马场买下来送给我么?这么大手笔?”   那马场大得很,要买的话,可很不便宜的。   康子晋眼也不动:“何须买?那处,本就是我的。”   康宛妙惊得张大了嘴:“兄长,你藏得可真深,你太厉害了罢?那么大个马场居然是你的?”   康子晋告诫道:“可以送予你,但,不得声张。”   康宛妙立马忘了自己刚才的立场,她点头如捣蒜:“好好好好好,我不声张、绝对绝对不声张!兄长放心,我明天就去把岳清嘉给约出来。”   康子晋则头疼地摁了摁额侧,既不解又无奈地叹道:“你们女子的心思,怎就能变得那样快?”   一声招呼都不打,就变了脸。   若他如初时那般,全然不为所动,也就罢了,偏生是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思,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,她那心,却突然像六月的天一样,说变就变了。   这种事,他上哪儿说理去?   *   伤口换过药后,有人来报,说梁致来了。   梁致带着满脸疲意入了内室,坐下后,勉强露了个笑:“表兄伤势如何?”   康子晋轻描淡写地:“轻伤罢了,致弟不在府里陪彭侧妃,怎地来我府里了?”   见状,梁致便也不多说,他开门见山:“昨日,我去寻了梁旻。”   康子晋没有说话,似乎并不意外,他静静地,听着梁致说了昨日发生的事,末了,问道:“既如此,致弟如何作想?”   “而今形势,再不容我徐徐图之。”   梁致看着康子晋,眸光逐渐变得幽沉:“表兄,与奉皇叔有往来罢?”   康子晋不躲不避,眸光动也不动地笑道:“若我没猜错的话,致弟胸中的计划,该是一险招?致弟,可确实想好了?”   “虽确是险,但我早已无退路。我知表兄未必想要多大荣光,表兄想要的,是博安侯府安定。此事有风险,若败,我可保证,绝对不会牵扯到表兄,若胜,表兄便是最大功臣。”   梁致目光澄定,反问了一句:“今时今日,表兄也有了心爱的女子,若她被人百般觊觎、被人谋害,表兄,又当如何?”   笑意渐褪,康子晋移开眼。   少顷,康子晋开口了:“听闻近来,萧良时夫妇苦苦相求,想见他们那女儿一面?致弟为何,不把萧绵给送过去呢?也正好,能给他夫妇二人解解气。”   梁致愣了下,随即展开笑颜。   他知晓,这是应了。   ***   自崖底两日游过后,岳清嘉就出过一次门,去二皇子府看了自己表姐,后来的这几天,她一直闷在家里。   除了沉浸在找错攻略对象的失败感中以外,再就是挖空心思地想,她到底,该怎么去攻略那七皇子?   可把这脑子都给翻通了天,岳清嘉也想不出来半条可行计划。   她一身本领,她所有的聪明才智,好像全他娘的,给用在博安侯那厮身上了,导致她脑子现在跟塞住了似的,哪窍都不通。   再来分析下客观事实。   首先,七皇子是个已婚人士,家里已经有好几个老婆了,她想奋勇攻略,就只能走婚外情路线,引着他出轨。   其次,人家对她表姐的感情,已经到了要暗谋强掳的地步,这已经不是洒洒碎的问题了。   再有就是,那七皇子他娘的,人太有问题了,那样不择手段,简直是条人形毒蛇,这样危险的人物,她得提着小命去攻略,而且搞不好,还会反被拿来当做威胁,成为得到她表姐的诱饵。   岳清嘉恨不得原地暴毙,果然,没什么困难是战胜不了她的…   惊雷,这通天修为。   上帝开着洒水车来泼了她一身冷水。   天要亡她!   *   这天,岳清嘉被康宛妙带、不,是骗到了弘鼎茶楼,因为康宛妙装模作样地和她聊了两句后,就借尿遁了,再过一会儿,打雅间外,进来个俊美郎君。   正是她认错的冒牌货。   而且那冒牌货,还阴着张脸,脑门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。   可惜,岳清嘉已经不是那条甜甜的舔狗了,任对方一脸的山雨欲来,她自屹然不动,嚼完一颗杏脯,淡定地扫了他一眼,来了句:“这里不用加茶,谢谢,你去服务其它房间吧。”   康子晋:“……”   那脸,是越发沉得像锅底灰了:“你这几日在忙些什么?”   岳清嘉:“吃饭,睡觉。”   康子晋被这简单的回答给哽了下。   转而,他想起胞妹的叮嘱。   直接了当,表露心迹。   这种情景下,女子,大多喜欢霸气直接的男子。   赘言过多,反惹人生厌。   康子晋走了过去,与岳清嘉相对坐下。   他轻咳了一声,掩饰自己的面热:“过几日,本侯便上岳府提亲。”   “???”   岳清嘉吓了一跳,立马腾地站起来:“不行!”   反应这样大,直让康子晋眯起眼眸来:“为何?”   岳清嘉慌神了,一脸莫名其妙:“我还想问你呢,好好的,说什么提亲?”   康子晋默了两瞬,才道:“那崖下数日,你我孤男寡女,共处一室,已于你名声有碍,本侯自然…得负起这责任来。”   说着话,康子晋直直地盯着岳清嘉的脸,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。   岳清嘉自然不肯:“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咱们曾经共处一室好不好?我觉得我名声没问题,你真的不用客气,这负责任的事儿,还是算了吧?”   说完这话,她慌得不行,抬脚就想往雅间外走,才转了个身,小臂却被人自后头拽了一下,拧回身后,腰也被人扣住,脱身不得。   男性气息逼近,姿势实在暧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   岳清嘉羞耻不已,可对方凭借身高和力量压制,她根本没得动弹。   康子晋捏着她空无一物的手腕,十分不悦:“镯子呢?”   岳清嘉扭着身止,小声挣扎道:“干嘛呀?你放开。”   康子晋掐在她腰际的手扣紧了些:“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着爱慕本侯,眼下,却为何对本侯这般冷淡,你可是…变了心意?为何?就因为那失忆之事?”   问题接二连三,足以见得提问之人心中的急切。   岳清嘉停止挣扎,狐疑地看了康子晋一眼,见他气息微急,眼神发紧,两条眉压得低低的,整个就是不安的面色。   蓦地,她想起祝金的话来。   娘吔,难道这侯,还真给她撩动了?   可沾沾自喜也只是一瞬间的事,这让她怎么说?说她之前表白、追逐、撩来撩去,都是因为想和他做哥们儿?想跟他来一场社.会.主.义的兄弟情?   还是说,她不过是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,见一个、爱一个?   岳清嘉为自己的魅力生出侧隐之心,她安慰道:“别了,你看开点,都是误会,都是一场天大的误会,我还委屈得不行呢。”   她叹了口气:“虽然我知道我实在让人难忘,你没能抵挡住也是情有可原的,但说实话,咱俩根本不般配,所以,这边还是建议您自我消化呢。”   康子晋气得发笑:“不般配?本侯记得,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   岳清嘉疯狂挥起洛阳铲来:“你之前说过的,第一,我母族身份低,配不上你;第二,我身材不好,不合你口味;第三,我笨手笨脚,为人莽撞,你嫌弃我…”   每数一条,康子晋的脸色就更沉一分。   她平日里的粗心大意都去何处了?怎地记性这样好的出奇?且…这样记仇。   正懊恼间,又听得一句胡诌:“我觉得咱们八字相克,要是在一起,恐怕会有危险。”   这回,康子晋两条眉都快拧到一起去了:“怎么?你这是怕,嫁给本侯当寡妇?”   岳清嘉诚实地答:“我是怕我嫁给你,你当寡夫。”   毕竟不是她的攻略对象,她搞不好今天嫁了,明天,她就嗝屁了。   这样荒唐的借口,康子晋自然不肯信。   他心间定了下,把怀中的人给松开,接着,自眼尾开始流出几分笑意来。   不想嫁他?由得了她么?做人不能虎头蛇尾,再说了,本来也是她诱自己在先的。   他若一直无意,倒也罢了,可抱歉得很,他入了局,这头虽然是她开的,可这事该如何结尾,却得由他说了算。   康子晋评价道:“红口白牙说这样的话,过于无稽,你若真担心,与本侯交换了庚帖,去合了八字,便知结果了。”   符应谶纬、命理之言,他从不信,就算测出有异,他自有法子,改成上佳。   腰间一松,失了禁锢的岳清嘉立马离他两步远,并且再找了个借口:“你骗我说你失忆,我这人是个道德癖,受不了和道德有缺陷的人在一起。”   对方点点头:“此借口极好,只可惜这世间,并无完圣之人。”   他向前逼近一步,岳清嘉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,她抓紧袖摆,佯装镇定:“你、你想干嘛?”   康子晋轻轻浅浅地笑了一声:“你当本侯是什么?想撩了,便无所不用其极,这热乎劲下去了,便往脑后一扔?”   门被叩响,是方才给康宛妙支走的凌姜回来了。   凌姜在门外,低声问道:“小姐,你还在里面吗?”   岳清嘉一时如遇救兵,她大声应了句放,就转身想跑,这回,后脖子一紧。   康子晋不慌不忙地,拎着脖领子把人给转过来,俯身逼视道:“岳清嘉,你记住了。多番撩拔,不嫁给本侯的话,你委实…很难收场。”   恰逢凌姜从外头打开了门,见了这场景,愣然不已:“康侯爷?”   康子晋松了手,再定定地看了岳清嘉两息,然后展展嘴角,举步出了雅间。   *   康子晋走了没多久,康宛妙也回来了。   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,还装不知情:“刚刚在外头碰到个熟人,聊了会儿,你怎么起来了?继续坐啊,还要吃什么?我请客。”   岳清嘉把她盯得发怵:“卖友求荣,你的一身正气呢?”   康宛妙笑嘻嘻地过来,一把搂住岳清嘉的肩:“害,天都要回暖了,要正气干嘛?而且你以前不还很喜欢我兄长的么?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?还是说,你又瞧上别人了?你这人也太花心了,做人,还是要从一而终,朝三暮四也不嫌累得慌。”   她搜肠刮肚地,硬给自己兄长讲好话:“我兄长虽然脾气差、年纪大、名声也不怎么好,但是、但是、但是他有钱啊,而且他还是个侯爷,有爵位在身,这爵位以后就是你儿子,呃、是你们俩生那儿子的。”   “——还有,咱们又是好姐妹,你嫁到府里来,我也不会为难你,再有啊,我娘也喜欢你,她是个极好说话的婆母,绝对不会给儿媳妇立规矩的,你们绝对能相处得很好。反正你嫁过来后,只管逍遥快活,不是挺好的吗?”   岳清嘉拂开她的手,坐回去:“不想听这些,我脑壳痛。”   康宛妙:“行罢,我说件好事让你开心开心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康宛妙也坐下来:“萧嫦要被关到宗正寺去了,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,还有萧绵,谋害皇室女眷,也得被打入天牢,应该活不成了。”   她提议道:“要不要去看看热闹?”   岳清嘉撑着腮:“不去了罢,知道她们没有好下场,我就放心了。”   想起刚刚那侯临走前的话,岳清嘉不由无奈地耸耸肩。   真是孽缘。   该怎么跟他解释清楚,他只是个男N,根本和自己不搭边呢?   岳清嘉同情地吃了两块栗子糕、五颗糖津梅脯,再喝了一碗燕耳甜。   就在岳清嘉苦恼又自得之际,萧府,正在经历听了圣旨后的混乱。   虽然早就听到了风声,但萧良时夫妇这些天几乎日日在外奔波,不是去二皇子府求梁致,就是去长春宫求见宋皇后,或是找能在明元帝跟前说得上话的,替自己女儿求情。   这个女儿,自然是指的是萧嫦。   可梁致早就命人把萧嫦给看守起来了,连见都不给他们见,但要说他不讲情面,他却着人把萧绵给送回了萧府,可萧良时夫妇二人要萧绵做什么?尤其是郑氏,恨不得生剐了萧绵。   是以,萧绵在萧府被关的这几日,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。   接了圣旨后,郑氏立马着人把萧绵给带了出来。   萧绵被甩在地上,她披头散发,浑身血污,两边脸都是微肿的,这还不够,怒气冲冲的郑氏上前就是一个浑实的巴掌,直把她的头给打偏了过去。   萧良时也紧紧捏着双拳,双目赤红:“孽畜!你个孽畜!我萧良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,竟生出你这么个毒妇来!”   萧绵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,她伏在地上,仰头去看萧良时与郑氏,又高肿了些的面部,因为她扯开嘴笑而显得越发狰狞。   郑氏见了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:“贱人,你还敢笑?要不是你,嫦姐儿怎会行差踏错?我就知道,定是你这贱人捣的鬼!”   萧绵高声笑:“嫡母,嫡姐是个蠢的,还不多亏你教得好?”   萧良时气得两肺直炸:“当初,我就不该心软,合该让你嫡母把你这毒妇的舌头给拔了,不给你挑弄嫦姐儿的机会!”   萧绵立即去看他,眼中带着恨意:“心软?爹爹何时有心软过?爹爹若是心软,我会被嫁到那刘府去?姨娘会被发卖去给人做粗使丫鬟?她好歹也是给爹爹生过孩子的,爹爹当时是怎么忍得下心?!”   郑氏狠狠剜了萧绵一眼:“你哪来的脸说这些?明明是你生了歪心思在先,你姨娘为了保你,非把那过错往自己身上揽,她揽便揽了,我发卖她,也是没得置喙的,要怪,就怪你心肠狠毒,嫦儿刚嫁过去,你就撺掇她给那彭慈月下绝子药,你安的什么心?”   萧良时也接在这话后说道:“还有,著作郎怎么了?这亲事本就不差,刘大人配你绰绰有余,对你也够体贴的了,刘府那位老太君虽出身贫寒,于你却向来照顾有加,结果你反利用她去害人,你真是无可救药!”   听了这些话,萧绵嘶声叫唤起来:“都是爹爹的女儿,凭什么她当皇子侧妃,我就要嫁给一个小小的著作郎?还有,要我伺候个瞎眼婆子,我就要感恩戴德了么?那婆子又土又抠,一把年纪了还不死,连丫鬟都不舍得多请两个,出趟门还要我扶着她…这哪里是门好亲事了?分明就是嫡母故意害我!”   “——还有,下绝子药怎么了?我那也是为了嫡姐好!你们怎么与皇后娘娘怎么议事的,当我那时没有听见么?本来打的主意,不就是打算等爹爹把周化给斗下去,等那周如清对二皇子没什么用了,便找个由头把她给废掉,或是关进宗正寺。若此事成了,嫡姐便是二皇子妃、太子妃,甚至,会是今后这大余的皇后,最不济,也是个二皇子妃,可惜萧嫦不争气,她脑子蠢得跟猪一样,只知道和周如清争奇斗艳,想让二皇子多看她一眼,可二皇子连房都不肯跟她圆。我做那些事,不过是为了帮她、为了帮这萧府罢了!”   按她原本的计划,是让萧嫦和那彭慈月交好,待萧嫦与彭慈月往来亲密,一来,扎了周如清的眼,二来,也可以借机给彭慈月下那绝子药,若成功了,自然最好,若是被发现,她亦有办法嫁祸给周如清,到时候二皇子自然会处理周如清。   正妃之位空悬,以萧嫦的身份,自然能补上那正妃之位,而助萧嫦登了正妃之位的自己,定然更受她信任,那往后她能做的事,可就更多了。  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,自己这心思,竟然让嫡母给知道了。   不、应当说,是嫡母故意找了个由头,想要处置她和姨娘,正好,就撞到她买药的当口,姨娘为了保下她,便把所有的过错都给承担了,尔后,被无情发卖。   被随意打发嫁了人之后,她本来打算,等萧嫦慢慢对她放下戒备,再谋其它的事,可前些时日,突然有人私下里寻到她,跟她说了彭慈月那事。   她也不傻,害怕是嫡母又想到什么法子要害她,是以,她还坚持问了那人身后主子的身份,若是不肯告知,那她便连考虑,都不愿意。   后来,在得知那背后之人,竟然是当朝七皇子后,她愕然之余,又很带着几分振奋。   那彭慈月算个什么东西?身份比自己还要低上许多,凭什么能得到二皇子的爱,还嫁给了他?   彭慈月,属实不配。   按照她的打算,等那彭慈月成功被人掳劫走,不仅如了她的意,给她拔了个眼中钉,还能替她得回萧嫦的信任。   而且,七皇子给她的保证,是既可以给她一大笔银钱,帮她脱离刘府,又能帮她把姨娘给赎回来,再送她们娘俩出都京城,另找个地方安置。   可她偏生就有那么倒霉蹭蹬,又兼七皇子找的人无用,竟然让那博安侯的人给追上,把彭慈月给救了回去。   在她被抓后,本来,她是打算咬死不认的,可那日来审她的人,却是二皇子,还有姨娘,也被他带去了。   姨娘瘦得全身都没二两肉,显然是吃了大苦头的,她当时哭得不行,知道都是自己害了姨娘,而把姨娘带来的人,却一直冷眼看着她哭,末了,还让人给她和姨娘上刑。   面对他的逼问,过有那双寒光闪闪的、不带一丝感情的、恨不得杀她而后快的眸子,她陡然像是能感觉得到他心里藏的,全是对那彭慈月的担心与焦急。   对着他,她霎时便在崩溃边缘了。   在他的眼里,她是什么呢?  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、险些成为他的侧妃的人?   萧嫦的庶妹?还是,害了他心爱之人的、恶毒的妇人?   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的痴迷与眷恋,还有她永远记在心间的那一幕,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和痴忆。   她的遗憾与不甘,她对他生出的眷恋与爱慕,全然是虚无的梦,从来,都没有踏到实地过。   那时,她想起自己嫁人之前的事来,不管她怎么乞求,还是没有逃过嫡母胡乱的择婚,那时爹爹在做什么?爹爹始终都在袖手旁观,为什么?她和姨娘,也是他的女人和他的孩儿啊!为什么爹爹永远都不在意她们?   而且,倘若嫡母给她择了个好人家,或是爹爹出言阻止了嫡母那样作践她,她也不会生出那些心思来。   既然这样,那她还顾忌什么?萧府、爹爹、嫡母、萧嫦,都不配好好活着。   这个想法生了根,像草一样疯狂占据了她的全幅心神。   而他也答应,只要自己招认背后主谋,他便帮她安置好姨娘,但反之,若她再不开口,姨娘手上的夹板便会被拉紧,她本就枉为人女,还怎么能看着姨娘在她眼前受罪?   虽然没能动到彭慈月,但能拉萧嫦给她垫背,能拖整个萧府下水,对她而言,也是畅快至极了!   于是,她把七皇子给供出来了。   身上挨了一记脚踹,萧绵心神回转,是大理寺的狱卒过来拉人了。   被狱卒戴着木枷的萧绵,兀自笑得畅快又凄厉:“你们都别想好,爹爹你现在进退两难了,萧嫦去了宗正寺,为了保她的命,你只能被二皇子给拿捏着,去对付那周化了!”   看着被拖出府的萧绵,萧良时气得咬牙切齿:“你这个疯子,你就是存心的,我萧良时再不济,对你也有养育之恩,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!”   郑氏满脸淌泪:“老爷,你倒是想想办法啊,那宗正寺哪里是人待的地方?嫦儿她铁定受不了的。”   萧良时也极不耐烦:“能有什么办法?你没听那不孝女说么?要想保下嫦儿的命,只能听候二皇子的差遣了。早知有今日,当初我就不该鬼迷心窍,听皇后娘娘那些话。原以为二皇子是个没主见的,皇后娘娘能拿捏得住他,可现下你瞧瞧,二皇子哪里还肯听皇后娘娘的话?”   “事到如今,只能全心盼着二皇子成事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讲:  问问所有的大可爱,以后是不是改回晚上九点更新比较好?怕大家熬太晚了 第62章 蹴鞠宴   -   五月时节, 桃花吐妍,天高流云远。   含晖园素来是满京城桃花开得最盛的地方,随处可见落英缤纷, 又兼有溪水流霞,处处皆是一派美景。   这处, 今日有场蹴鞠宴,是每年都会举办的,与去年那场马球会一样,来了不少的贵女与官家子弟。   因为时间还早, 岳清嘉和彭慈月便一起在这园子里头散散脚。   同样的一片廊下,同样的一扇漏窗, 这回,躲在那后面说悄悄话的,是好久没见的秦碧侬和方娅,而吸引她关注的,又是一句——“七皇子。”   岳清嘉第一反应, 是去看了下坐在自己身旁的彭慈月,毕竟这梁旻对她来说,应该算是如影随形的噩梦。   可彭慈月却端端正正地坐着, 表情闲适, 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,淡定到岳清嘉都怀疑, 这到底是不是本人了。   而漏窗的另一边,秦方二女已经聊起来了。   先是秦碧侬:“唉,你听说没?听闻七皇子在民间时,曾给人做过男宠?”   方娅竖起手指来:“嘘——别乱说话,小心给人听到, 告你一个污蔑皇室之罪,我跟你说,昨儿,还有人因为这个被京衙给捉了呢,被打了个半死才放出来。”   秦碧侬压低了些声:“怪不得阮灵韵和她下头那两个侧妃今儿都没来,应该是实在不好露面,对了,听说她都怀上身子了?”   让别乱说话,但方娅还是忍不住八卦,和秦碧侬讨论得越发起劲:“七皇子是做过男宠,又不是那处不行,成婚也有一段时间了,她怀孕不是很正常么?”   秦碧侬摇着扇子,神秘不已:“关于七皇子,还有个秘密传言,你想不想听?”   方娅白她一眼:“你是想说余国公的事儿?那算什么秘密。”   秦碧侬满脸高深:“我听到的传言,说前些日子暴毙的余国公,是被七皇子给药死的。”   有风拂过,方娅打了个冷颤:“不是说余国公府煞气重么?请了傩人去驱傩,前儿,连他们府宅都给封了。”   秦碧侬:“你可真蠢,我娘说了,那鬼神之说啊,往往是人杜撰的,要真有那么回事,余莳欢的鬼魂不得进宫去找皇后娘娘?”   这话…似乎也对,可方娅还有些不解:“可是,七皇子好端端的,为什么要毒害自己的舅父呢?”   秦碧侬左右探头看了看,声音再低了些:“这就是大秘密了,听说七皇子根本不是圣上的孩子,那孩子是宋莳欢和她亡夫的,她其实早就怀上了…听说前些时日啊,七皇子和余国公大吵了一架,余国公拿这事儿威胁他,七皇子为了来个死无对证,就干脆把余国公给毒死了。国公夫人觉得余国公死得蹊跷,就找人验了余国公生前喝过的药渣,查到七皇子给余国公送的药里头,有毒。”   方娅睁大了眼:“嗐,照这么说,那储君之位,还是二皇子最有可能了?”   秦碧侬点头:“那当然了,最近多少朝官改旗易帜,倒向了二皇子那边,二皇子近来可是威风得很,就连康侯爷,他都给提拔到兵部去了。”   听到康子晋的名号,方娅脸上露出抹红晕来:“康侯爷现在、现在可是变了个人了,不仅入了朝堂为官,还许久都不去那等烟花之地了,这样想来,他也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呢…而且宫里那个小寡咳咳、长莹公主也立了誓,要给她那亡夫守节,终身不嫁。以前有贵女对康侯爷起意,还要怵着她,生怕她发癫,现在——”   秦碧侬才探手折了条桃枝,就急忙晃头:“不不不,听说啊,这事儿有转机了,邓大人松了口,说是可以再嫁,但是呢,她新择的驸马人选,需得和邓小郎君的八字一模一样,且不能生育,便也算是给邓小郎君守着节的。”   方娅越发不以为意了:“嘁,那她不也铁定嫁不成康侯爷了?就算康侯爷和那邓小郎君八字相同,人家堂堂侯爵,也不可能娶一个不能诞下子嗣的女子。这啊,就相当于默许她养面首,不要再想着嫁人了,乖乖地做邓小郎君的未亡人。”   “——要我来说啊,该!她虽是长公主,可这人也太过难相处了,总是咄咄逼人的样儿,旁的公主啊,可都比她亲和多了。”   秦碧侬也附和:“谁说不是呢?而且圣上的心,现在也全在最小的八公主那儿,听说八公主可讨圣上喜欢了,圣上特批给八公主的份例,都和她这个长公主的一模一样。”   说完这句,她斜了眼方娅,半试探半打趣道:“怎么着?我瞧着,你这是春心萌动了?听说康侯爷今日也会来参加这蹴鞠赛,还会亲自上场。”   方娅垂下头去,一派娇羞模样:“我问过了,康侯爷可是担当今日的球头呢,你说…他往常可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,怎么今日,倒这样积极了?”   秦碧侬面色已经开始冷了些,随口回了句:“谁知道呢?可能是康太夫人逼的罢,毕竟康侯爷年岁委实不小了。”   方娅犹未察觉,还柔声嗔道:“瞧你这话说得,康侯爷才二十四,就算他三十四、四十四,也还是有成堆的贵女想嫁他。”   有个爵位在,侯夫人这个位置,谁不口涎横流?   秦碧侬毫不客气地打击道:“我劝你别白日做梦了,康侯爷才瞧不上你。”   这时,方娅自然也听出不对劲来了,她猛地抬脸,见秦碧侬面上尽是不屑,便也反击道:“哟,康侯爷瞧不上我,还能瞧得上你不成?自作多情,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。”   秦碧侬登时站了起来,声音也抬高了些:“方娅,你说谁自作多情?”   方娅也站起来和她对杠:“怎么着?准你说我白日做梦,不兴我说你自作多情了么?你在我面前找什么优越?有本事,咱们一会儿去跟康侯爷搭话,看他会理谁!”   秦碧侬立马被激怒了:“怕你不成?去就去。”   听着这一对塑料姐妹花开始撕逼,岳清嘉和彭慈月默默对视一眼,起了身准备要离开时,就听到从老远的地方飘来个声音——“岳清嘉!”   “……”   是康宛妙。   她嚎这一嗓子,秦方二女顿时发现了那漏窗后还有人,二人连忙绕到前头来,见是岳清嘉与彭慈月,顿时白了脸,拧起眉来就开骂。   “好不要脸,你们听了多久?”   “就是!偷听别人说话,这样厮鼠行径,你们也好意思?”   “你们听到些什么了?要敢说出去,有你们好果子吃的!”   “对!我劝你们最好装聋作哑,胆敢胡乱说话守不住那张嘴,我铁定不会放过你们,皮都要把你们的给揭掉!”   这二女气焰甚是嚣张,可自打上回出事后,除了乐冬外,梁致还另外给彭慈月配了个武艺高强的侍女,那侍女一看就是很能打的那种,抖了下腰间的刀,再发了一个眼神过去,秦方二女就再不敢说话了。   但这,还不是那二人就此闭嘴的真正原因。   彭慈月,竟然出口训斥了。   她缓声道:“放肆,你二人见了本妃,竟一点礼仪都没有么?”   彭慈月眉眼凛然,颇有威仪,身上那股气势,与平时弱柳一般的模样大相径庭,别说那两人了,就是岳清嘉也呆了一瞬。   秦方二女也被震住,那气焰顿时矮了下去,她们一起欠身行了礼,便心有余悸地离开了。   毕竟再瞧不上彭慈月,对方,也确实是皇子侧妃,皇室女眷,自然地位要高于她们。   赶在康宛妙跑过来之前,岳清嘉从愣愣怔怔的呆傻中抽魂出来,满眼崇拜、语无伦次:“表、表姐,你刚刚太厉害了!你怎么、怎么气场突然这么足?!”   彭慈月宛然一笑,尽展雍容与贵气,那笑意中,竟然还带了一丝调皮:“嘉姐儿觉得我这样,不好么?”   岳清嘉疯狂点头。   当然好啊,任人欺负的包子气息没了,一颦一笑都和以前那多愁多病、弱不禁风的表姐相去甚远,这绝对,是令人可喜的变化,只是这变化…感觉有点突然?   不待她细想,自带广播的、她的野生好姐妹康宛妙,就扯着嗓子飞奔过来了。   “你怎么在这儿啊?我找你好久了,咦?彭侧妃也在呢。”   彭慈月微笑颔首:“妙姐儿来了。”   这称呼,让康宛妙也不由得傻了一下。   在康宛妙的印象中,哪怕名义上自己是姐妹,可自己这位义姐,往前可都是极客套、极有礼地唤她‘二小姐’的,可现在这称呼这语气,不止是亲昵熟捻,还莫名让人感到一种…上位者的亲和感?   被康宛妙盯着发傻的彭慈月则笑了笑,体贴地说道:“妙姐儿该是有事寻嘉姐儿,如此,你们小姐俩玩着,我带丫鬟去别处走走。”   岳清嘉连忙要挽留她:“不行啊表姐,你一个人——”   彭慈月给了她一个温柔又坚定的眼神:“无妨,不用担心我,我身旁跟着人呢,你们自说话罢。”   等彭慈月走开了,康宛妙发蒙地问岳清嘉:“你表姐怎么了?感觉她怪怪的,是不是上回那事她受大刺激了,还没缓过来?”   岳清嘉纳闷:“我也不知道…”   “害,那先不管她了。”   康宛妙收回视线,去拽岳清嘉的手:“走啦走啦,比赛快开始了,我找了个绝佳的好位置,赛场看得可清楚了。”   “?”   岳清嘉还以为自己记错时间了:“不是巳时三刻才开始么?这会儿应该才巳时正吧?”   康宛妙拽着她往前走:“都说了是好位置,当然要提前占着啊,现在人已经好多了,哎呀咱们得快点去,你别啰嗦了。”   *   岳清嘉被生拖硬拽地到了鞠场,现场确实人已经不少了,主要,是因为两边的男队伍正在预先练习,引得不少贵女都捏着手帕在旁观。   穿着绯袍的,是左队,而在那一队人当中,有个扎眼又撩人的、眉目间还顾盼生辉的,惹得不少姑娘脸红地窃窃私语。   那人,正是康子晋。   竞技式的比赛,穿的,自然就是紧身的、适于活动的束袖箭袍。   郎君站姿如松,一身绯红的袍衫不仅衬得他面如冠玉,还勾勒出了他的好身材。   胸背板直、窄腰劲瘦、长腿有力,那腰那背,岳清嘉不但看过,还、还摸过,就连他的臀,她在梦里头,也是掐过几回的。   香艳的梦境,和现实中的美男一起堆在脑子里、眼里,岳清嘉非常没出息地,咽了口唾沫。   捕捉到她的表情与小动作,康子晋勾起了唇,眉也扬了起来,越发意气风发。   想他堂堂侯爵,居然还要像小娃娃彩衣娱亲一样,亲自上场抢风头,就为了博得她的关注。   何其难为。   可方才小姑娘眼中那实实在在的惊艳,以及下意识的垂涎,居然就让他盘桓在心头的不自在,瞬间消散了许多。   也是当真没出息了。   刚好是试练完毕的空当,康子晋径直朝岳清嘉的方向走过去,中途,碰上个挡道搭讪的。   秦碧侬扭扭捏捏地,递过去一方干净的锦帕:“康侯爷请收下这帕,擦擦汗罢。”   康子晋拉下脸来瞟她一眼,说了句:“让开。”   毫不婉转的拒绝,让秦碧侬登时脸色发白。   似乎听到身后不远处的方娅噗哧笑了一声,秦碧侬难堪得紧,开始语带哀求地:“侯爷收下这帕子罢,我没有旁的心思,就是瞧侯爷方才试练辛苦——”   不等她说完话,康子晋已经绕过她,继续往前走了。   这回,后站出来的方娅,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,就被晾在半道上。   康子晋避开一路上的障碍,带着快要风干的汗水,就差那么几步要走到岳清嘉跟前时,岳清嘉却果断抛弃康宛妙,走到一边,去跟另外一个不甚相熟的贵女攀谈起来。   康子晋:“……”   见自己兄长脸黑了,康宛妙连忙递上自己的帕子,给兄长缓解尴尬:“兄长,你快擦擦。”   康子晋唇线绷得紧紧的,眉心尽是冻人的愠色。   他并不去接康宛妙的巾帕,而是死死盯着和人尬聊的岳清嘉,直把和她聊天的贵女给盯得发毛。   不过几息,那贵女随便找了个借口,就结束了交谈,别过岳清嘉,人就去了其它地方。   那两条视线实在令人难以忽视,可岳清嘉并不打算要理人,她才抬了下脚,准备去找自己表姐,就听到场中一阵小小的惊乱,是另一着绿袍的右队中,有名队员过于亢奋,一不留神把脚给崴了。   右队缺了个能上场的队员,自然得有人补替,而这补替的第一人,正是将将赶到的骆垣。   骆垣一到,就连康宛妙都顾不上自家兄长了,她跑过去,猛地拍了下骆垣的背:“小懦夫,你最近怎么这么忙?比赛都开场了。”   骆垣被拍得身子一晃,又听了对自己这称呼,不由狠瞪了康宛妙两眼:“我方下值就赶过来了,明明离比赛还有足足一刻钟,怎么就开场了?你简直睁眼说瞎。”   康宛妙面不改色地圆话:“哦,你听错了,我说的是快要开场,而且人家都会提前来试练,就你一个事情多,非要踩着点来。”   骆垣觉得这人总能轻而易举地,搅起自己的火气,他没好气地说:“我有差使在身,要当值,自然比不得你整日无所事事,东游西走的。”   “谁无所事事了?我每天忙得很好不好?我也是一大堆事儿呢。”   康宛妙一百个不服气,她可是干大事的人,天天挖思心思地,替自己兄长想招。   要知道,像今天这大好的机会,要不是得亏有她出主意,她兄长那木鱼脑袋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得到人呢。   而其实这事儿,本来,是有捷径可以走的。   听说圣上曾经亲口许诺过,可以给她兄长指婚,这圣上的指婚可不是儿戏,姑娘家就是再不肯,也得嫁,不嫁,那就是违抗圣旨的大罪。   可一来,她兄长那人颇为自负,二来,又说不愿意用这样蛮横的法子,去变相强迫岳清嘉嫁他。   兄长这样不懂得变通,倒把她给愁坏了,她把这些年来看过的话本子全给找了出来,一通乱翻,终于找到了好方法。   光靠砸钱?满身铜臭气。   制造偶遇?那是烂大街的戏码。   按照她想出来的完美计策,要想征服一个姑娘,就必须得在姑娘跟前出风头、得力压群雄,借助旁人的夸赞,来抬高自己的魅力。   这法子,等同于变相色.诱了,虽然不好听,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,起码论皮相和身材来说,她兄长,绝对有这个本事可以做到。   正当康宛妙在沾沾自喜,且缠得骆垣烦不胜烦之际,园中南向的一座望楼之上,梁姹正眼也不眨地,看着这边的动向。   半晌,她眼里折射出不甘、且不屑的冷笑来。   屡次拒绝自己,竟然,当真是有了心爱的女子么?而这女子,还是个小小的侍郎之女。   那侍郎之女不过年岁比她小些罢了,其它的,究竟哪里比得过她?竟眼歪心障至此。   这便罢了,那侍郎之女明显是并不想理睬他,他还要巴巴地往上贴,而且,怎地现下瞧着,他竟还有些吃醋的意思?   委实可笑至极。   看了半晌,长莹把目光落在受了难堪、得了嘲笑的秦方二女身上,敛下双目,对宫人吩咐了几句后,又补充道:“去,把那二人给本宫找过来。”   梁旻那贱种,脑子充了糠,竟打量她痴傻,竟骗她说,那邓仓让她守节之事,是表兄在暗中作梗,还说表兄有了心爱的女子,才会对她多番拒绝。   单听他前头说的那事,便知那贱种简直不知所谓,当她痴傻不成?若表兄当真有那等能力,上回妙姐儿和亲之事,他何用去求父皇?这些年来,母后又怎会任他那般逍遥?   当她不知道那贱种藏的龌龊心思么?   分明,是见表兄与致儿关系亲密,在为致儿效力,而现今的储君之争,那贱种又逐渐处于劣势,便打起表兄的主意来,想借她的手对表兄不利,以此,来扰乱致儿心神,这样拙劣的挑拔手段,她岂会信?   况那守节等事,权宜之计罢了。   母后已经允诺过她,待致儿登了大位,便会让他着手收拾邓仓那老不死的。   松口又如何?邓仓竟敢那般折辱于她,待母后晋作太后、她亦成了大长公主,定然,要让整个邓府都为这折辱,付出惨重代价。   而表兄,若迟迟不肯开口娶她,那她,便不二嫁。   她不嫁,他也别想娶旁的女子。   总之,她已经打定主意,要拿这一世去跟他耗。   有本事,他就一辈子,都别娶妻。   这余生,他最好莫要瞧上哪家女子,否则,但凡有旁的女子得他一眼另待、他若胆敢对旁的女子动一次心,那她便自有法子,会让他尝到失去的滋味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第三更奉上,摸一摸孩子的小心肝。   莫急,这公主很快就领盒饭了。   对辽,跟大家港一下,明儿开始,咱就再回到九点日更了,挨个mua~ 第63章 提点   -----------   鸣笛击鼓之后, 比赛,便正式开始了。   积了一冬一春,才等来这令人热血沸腾的比赛, 因此,几乎是球一落地, 整个场子便开始热了起来。   郎君们的屁股都挨不到坐凳了,几乎都站了起来,为自己支持的球队鼓掌呐喊,贵女们也多少抛弃了些骄矜, 时而,便会挥一挥手里的巾帕子给加油鼓劲。   就是为难了康宛妙, 这要是平常,她肯定能叫得比郎君们还要大声,可偏偏这场比赛,康子晋和骆垣分列在不同的队,她几度张嘴, 可也不知道该喊谁加油。   这比赛结果事关荣誉,无比精神的两方队员,都拿出了全部的心力和劲头, 个个皆卯足了劲, 想要赢得这场比赛。   场中,康子晋身姿矫健, 运鞠停鞠都娴熟得很,每一次他将那球带入鞠室,都赢得满场喝彩,要不是右队那边有个骆垣,也卯足了劲死盯着他截停, 这比赛的第一场,左队早就能结束了。   两个男人默默地较着劲,让看座上的康宛妙一直在干着急:“骆小子怎么回事?吃错药了么他?干嘛一直堵我兄长?”   看了这冥场面,岳清嘉嘴角也抽得厉害。   这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骆垣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儿?碰到自己未来的大舅哥,不懂疯狂放水,还死盯着人较劲,活似和人家有什么难解的冤仇似的。   搞这种骚操作,就不怕未来大舅哥判他个无妻徒刑?   真不开窍。   就在岳清嘉无奈摇头、康宛妙急得喉咙冒烟,嘴里都要起泡的时候,康子晋瞄准机会,一记凌空飞射,让第一场的比赛,终于分出了胜负。   胜方,自然是左队。   场中,裁判的声音刚落下,人群中就出现了一股极大的骚动。   是明元帝来了。   而随同他一起来的,居然不是梁旻,而是梁致。   帝王驾到,全场男女山呼万岁,令现场气氛越发高涨,不仅喝彩加油的看众声调激昂,那鞠场中对垒的两队,也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,只为凭自己高超的球技,能在帝王跟前留下个好印象。   略作歇息,第二场比赛,便开始了。   有帝王观战,那自然是比第一场,还要精彩数倍。   只是在场中,骆垣仍旧紧盯着康子晋,但凡康子晋带到球,或是所处位置过于接近右队的鞠室,他便紧咬着不放。   也许是前头输的那一场,让他实在是过于不甘,再加上康子晋的虚把式太多,多到像是有心在逗弄自己似的。   有时明明他一脚远射,便能飞球入室,可他偏要在两脚间多掂几回,把球传给其它队员。   而最令骆垣恼羞成怒的是,自己就算是把他给逼到了死角,对方游刃有余的几个虚晃,便能轻松脱困。   是以,等到这第二场进行到了中段时,骆垣便如气急败坏一般地,队形也不管、位置也不理,赤红着双目,就盯着康子晋一人,把自己的全幅心神,都放在堵截他的进势之上。   二人这纠缠,令比赛直接进入了胶着状态。   骆垣注意力过于集中在康子晋身上,完全没有留意到旁侧的动静,在一回张臂拦截间,他竟然猛地,与人对撞了一下。   都是筋肉紧实的青年,又是在所有人都不停移动飞奔的鞠场,这一撞,直接让二人双双摔地负伤,且那与他对撞的郎君,还不顾天子在场,竟率性指着骆垣破口大骂起来:“姓骆的,你他娘的没长眼睛是不是?居然敢故意撞老子?”   骆垣当时虽然没有分神去留意周遭动向,但他移动间,并不很迅速,说实话,那样的速度、与他当时所处的方位,绝对是对方故意撞上来的可能性,要更大一些。   少年郎血性十足,这样被人反咬一口,哪里咽得下那口气?   骆垣定睛一瞧,对方穿的,是左队的绯衫,便也不管不顾地回嘴过去:“好个宵小之辈,明明是你有心撞上来的,还敢倒打一耙胡乱咬人?”   那人骂骂咧咧地,口出不逊:“少他娘的扯淡,全场都能看到我往那儿跑,偏生你要张臂转身,怎地就那样巧?”   ……   场中一片混乱,二人边骂边起身,俱是头顶充血、双眼冒火,两边人拉都拉不住,瞧着,便是要干架的节奏。   康宛妙急得不行,慌慌张张地,抬了脚就往场下跑,坐在隔壁的岳清嘉,也被那情绪给带得急了起来。   她同样起身,要绕过看台去过道,这还没等出看台,冷不丁有坐着的人也要起来,她往前走的脚自然就被绊了下,得亏她平衡能力不差,才没有摔个扑街,可她将将站定,却又莫名其妙被对向来的人给撞了下。   随着一声做作的惊呼声后,她的外裙上,被泼湿了一大片。   那泼湿她裙子的,是秦碧侬,而方才起身绊她的,是方娅。   秦方二女满脸歉疚,叠声说着对不住,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云云…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敢问阁下是顶着胎盘长大的吗?谁特么边走路边喝水啊?   被泼成这样,岳清嘉无奈,只能带着凌姜去更衣。   因为挨得近,秦碧侬和方娅身上也沾了些水渍,这俩人,虽然嘴上诚恳地道着歉,可抢起更衣室来时,一点没带客气的,西南角那拢共就两间更衣室,都让她们俩给占了,还大有在里头磨蹭半天不出来的意思。   岳清嘉只能带着凌姜,去了另一向的更衣室。   她所去的那向更衣室,位置比起西南角那边的要偏僻一些,处边是好几株浓荫高树,树旁边,则是一丛生长得很是葳蕤的花草。   更衣室是一间厢房,那里头有供人小憩的睡榻、小几、换衣裳的屏风,还有熏香在燃着,薄烟氤氲。   凌姜一边给岳清嘉换着外裳,一边问她:“小姐,您当真不喜欢康侯爷了么?您现在对他,是不是有点过于冷淡了?”   她很是不解:“奴婢觉得康侯爷挺好的呀,小姐几回落难,都幸好有康侯爷出手相救,您之前那样心悦于他,您——”   岳清嘉实在是有苦难言,她愁掉了头:“可我现在能做到的,就是不要耽误他啊,我俩压根不会有结果,与其吊着人家,还不如早点冷下去,让他死心。”   凌姜再问道:“那小姐,您是喜欢上旁的男子了么?”   才几句话,岳清嘉就给她问得有些头晕脑胀了:“害,我也不知道了,这个哲学问题,暂时无解。”   凌姜语塞。   给岳清嘉理好衣襟,主仆二人往门口走去,才开了门,就有个人侧身冲了进来,迅速用一记手刀劈晕了凌姜,然后踏进房内。   这时间太寸了,寸到岳清嘉还没反应过来,那门就被阖上了。   “我的乖乖,你这反应也太迟钝了罢?闻了这么久的迷情香,身上还没点感觉么?”   说话的,是名男子,且是名面相极其猥琐的塌脸男子,那人看向岳清嘉时,眼里放射出的淫.邪之光,岳清嘉是见过的,和当初姓李的那厮,如出一辙。   而且,在那人说完这番话后,岳清嘉就立马感觉到了异样。   她浑身发热发躁,手脚发软,站都要站不稳,头还一阵阵的发晕,两只眼开始闪起片片重影,最要命的是,她不仅控制不住地、想要大口喘气,更是想变身章鱼哥,贴到人身上去,两手两脚都贴得死紧的那种。   知道是中了算计,岳清嘉在脑子里疯狂弹弹幕。   艹凹血艹!   流年不利啊!她这又是得罪山海经哪一页的妖怪了?   现在怎么办?怎么办?   那猥琐男稳操胜券,不紧不慢地向岳清嘉逼近。   岳清嘉被逼得步步后退,提起全身的劲来,才没有栽到地上去。   “岳小姐,那鱼水之欢可是人间至乐之事,岳小姐…就不想和爷舒爽舒爽么?”   明明是乍暖还寒的季节,岳清嘉却连额角都沁出汗来,她尽力喊了几声救命,可刚刚进来之前,还在屋外守着的丫鬟,却俨然消失了,一点回应都没有。   那人笑容越发邪肆,还伸.舌舔了舔上唇:“岳小姐这把声音可真好听,之不过,爷还是劝你省省力气罢,当真想叫,咱们一会儿行好事的时候,随便你扯嗓子,绝对,比现在还要好听。”   岳清嘉倒脚往后退着,神色慌乱不已:“你、你谁?”   虽然眼前已出现幻影,但她还是竭力稳住自己,伸手挡在跟前:“你、你镇定点,现在走人,我可以当你迷路,误入女更衣室,不然、不然你会死得很惨。”   那人好整以暇,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:“哦?怎么个惨法?”   岳清嘉:“我表姐可是二皇子殿下的侧妃,你要敢碰我,她肯定不放过你的。”   “不放过我?岳小姐想多了,你那位侧妃表姐要想知道这些,恐怕,得等你的香魂寻到她才行了。”   说完这话,那人的耐心消失殆尽,伸腿往前跨了两步,就扯住了岳清嘉的小臂,极其粗鲁地把她甩到了房内的榻上。   岳清嘉眼冒金星中,看见他扑了上来,急得集中全身力气,右脚使劲一磴,正好踹在了那人的子孙根上。   那人痛嚎一声,捂着下档,好几息才嘶声铁青着脸,从牙缝里逼出话来:“贱人,还敢伤爷?看爷一会儿怎么收拾你,定要叫你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!”   他神情阴狠地把岳清嘉死死压在榻上,正要伸手去解她的衣襟时,屋顶的瓦片松动了下,一道日光倾泄入室,下一息,矫健的身影自屋顶跃入室内。   须臾间,康子晋迅速上前,一把将榻上的男子给扯了下来,并伸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摁在床辕,手下用劲一折,那人都没来得急惨叫一声,就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,接着,那头歪到一侧,整个人生气全无。   解决了歹人,康子晋才想转身,忽然后脖子一僵,一具软如绵团的身子贴在他的背上,再接着,耳际听到一声要人命的娇.喘,几乎是立时,他就有了反应。   而缠在他身上的人,简直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。   康子晋喉结滑动,闭着眼,拍了拍那双绕到自己胸前的手,哑声道:“松开。”   康子晋发誓,自己真是用了全身的耐力,去压住那股被撩拔起来的冲动,可身后的小姑娘哼哼唧唧的,半点不听话,不仅没松手,还把两条腿给缠到他腰上去了,一双软唇寻寻摸摸地,在他的脖颈处胡乱碰蹭,那咕咕哝哝、含混不清的声音软甜酥嫩:“呜呜…松不了啊康老弟,我好热,你帮帮我…”   甜软的气息熔浆般拍在耳畔,康子晋喉间滚了两滚,低声问:“当真不松?”   小姑娘固执得很:“不松。”   “我这手,可是刚杀过人的。”   “刚好、刺激、我喜欢。”   后头还跟了一句:“来吧,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。”   康子晋和圣人两个字,从来都不怎么挨得上边,自己心爱的姑娘缠将上来,还这样娇气上头,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这样的诱?   起码,他不能。   可但是,你要说他真不能罢,他在旋身把人抵在床沿后,并没有立刻做些什么,而是撑了上去、粗喘两声,与她额头对抵,问道:“为什么近来突然不理睬我?”   倒在榻上的小姑娘鬓发凌乱、香腮如霞,衣领被她自己给扯开一片,露出犹如冬里白雪般的脖颈子。   她并不答话,还要仰起身来去贴他。   康子晋在任她贴上来的时候,便启了双唇,含住那粉润莹亮之处,吮得甜如花蜜的口津,二人分开时,还发出清脆的‘啵’声。   她犹嫌不够,还追上来要继续,康子晋低笑一声,并不回应她,只在她唇角蹭了两下,再碰了碰她的鼻子,声音低沉发哑:“嘉嘉,回答我,为什么,嗯?为什么突然不理我?当真…只是气我在崖下欺骗于你么?”   岳清嘉闷昏昏的,神智本就已经接近于负数,刚刚还被他亲得五迷三道的,这会子能问得出个所以然来,才有鬼。   她去掰他的脸,去蹭他的下颌,叽嚷道:“因为所以,没有道理。”   二人喘息交织,康子晋掐着她的腰追问不休:“我要怎么做,你才不再置气,重新理我?嗯?”   岳清嘉不满:“你这人好啰嗦,我都要热死了你还问个没完没了的,怎么这么烦人啊?能不能搞快点?”   说着,她熟门熟路地,在他臋上掐了一把。   康子晋的眸色登时就变深了,他反臂把住她不安分的手,盯着她水亮的双眼:“我要当真碰了你,你可会后悔?”   “姐是干大事的人,从不后悔!你别唧唧歪歪的,快点唔——”   不耐烦地发着牢骚的唇被封住,床帷中,响起几道‘嘬嘬’声,二人勾缠间,相互解着衣裳,已是峰峦初现之际,康子晋却再度停了下来,问了一句:“如果今日是旁的男子,你可也会这般?”   岳清嘉才扯开他的鞓带,听这人又开始聒噪,气得抬手就把那鞓带往床下一扔:“你这嘴叭叭叭的,你怎么不去说相声呢?你是不是不行啊?”   鞓带落地的声响,以及身下人迷迷蒙蒙、不再清亮的眼神,让康子晋身心之上的炙躁渐渐退却。   她说对了,他确实不行,起码,不该是在这样的情境下。   康子晋起身下榻,拾起了自己的鞓带,再低头扣好。   榻上的人在哭喊:“王八蛋,那你倒是给我找个人来啊,我要完球了!”   康子晋无奈地谓叹一声,再上得榻去,信手打下厚实的帷帐。   “乖,抬起来。”   未几,帷帐中传出女子的小声嘤咛,其间,还夹杂着男子低低的哄声。   一室缱绻,听得人心头漾开。   ***   不知过了多久,昏迷中的凌姜才悠悠转醒,当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更衣室时,眨了下眼,猛地站了起来。   旁边的人连忙扯住了她:“别慌,你是在找表小姐么?表小姐没事的。”   凌姜这才发现乐冬在守着自己,她急忙确认:“小姐真的没事么?”   乐冬笑着安慰她:“没事的,表小姐要有事,你早就被水泼醒了,还等得了你这样慢慢转醒么?”   听了这话,凌姜才吐了口浊气出来,她忙不迭地问:“你怎么在这儿?小姐呢?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乐冬给她倒了杯茶:“别急,你先喝点茶罢。”   凌姜后颈还是有些酸疼的,她慢慢喝完了水,又半仰着脖子重复问了刚才的话。   乐冬回道:“先是康侯爷发现表小姐不见,他着人问过,听说是那秦方两家的小姐弄脏了表小姐的衣裳…恰逢侧妃娘娘别了皇妃殿下,将将回到那看席,当时,他们二人就都觉察出不对来了,侧妃娘娘说那二人都不是好的,肯定是故意为之,所以他们便分了两路,各去一向更衣室寻人…”   说到这里,乐冬压低了声,向凌姜凑近了些:“表小姐和康侯爷,是不是好事将近了?”   凌姜自然蒙得很:“为什么这样问?”   乐冬笑得一脸暧昧:“捉了秦方两家的小姐之后,我们便急急往另一处赶了,到的时候,你猜…我们看见什么?”   想起刚才的事,凌姜还是很有些紧张和后怕:“什么?”   乐冬语气促狭:“我们到的时候,康侯爷刚好抱着表小姐出来,那就跟抱着宝贝似的,康侯爷面上笑得那叫一个荡漾,表小姐那脸红得哟…反正啊,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,他二人关系不一般。”   她还补充道:“康侯爷说是他当着表小姐的面杀了个人,表小姐见了吓得腿软,走不动道,就只能是他抱着了,可我瞧表小姐那样儿啊,就像、像…”   凌姜急了:“卖什么关子呀?像什么?”   逼问之下,乐冬羞红了脸,她实在不好意思,便用手挡着嘴,附在凌姜耳朵边,说了几句话。   凌姜听过,也惊得捂住了嘴,低声讶道:“二皇子,终于和表小姐圆房了?”   乐冬点点头,不仅主子和二殿下圆房,终于了了她一桩心头事,而且,她感觉自己主子,和之前太不同了。   自打上回被救回府后,主子就一直昏病,总在发烧说梦话,急得二殿下也是寝食难安的。   几日后,主子好歹是醒了,而且都没怎么休养就能下榻活动,只是变得很爱发呆,经常在某个地方一坐,就是半晌。   不止这样,打那以后,主子的声音就变得柔媚了许多,还总会和二殿下撒娇发嗔,引得二殿下常日都在荥水轩。   因为这个,皇妃殿下还亲自来萦水轩找过茬,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,主子竟然一改往日的软弱,不阴不阳地堵了皇妃殿下几句,把皇妃殿下气得够呛,但在萦水轩伺候的下人们,都觉得大为解气。   那日,二殿下听说皇妃殿下又来过荥水轩挑事,打宫里出来,就奔去寻了主子,可主子笑意盈盈的,脸上半分委屈也没有。   晚间的时候,她正守在门外听使,忽然听到房里边传出些不寻常的动静,一开始,她还以为是两位主子在争吵,心里着急得很,便支起耳朵等着听吩咐,可听了一会儿后,里边的动静,却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对,甚至到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地步,她蓦地,就猜想到两位主子是在做什么,赶紧捂着耳朵跑出老远。   而她的那个猜想,在里头叫水的时候,得到了证实。   自那晚后,二殿下和主子更是恩爱有加,尔后眼红不已的皇妃殿下再来,却也必是如今日这般,虽万般为难、每每吃瘪而归,主子言行举止间,很有些侍宠而娇的味道。   诚然,二殿下是喜欢那样的主子的,他留宿萦水轩的日数越来越长,而夜间叫水的次数,也越来越频繁。   而按她的观察,方才岳府表小姐的神态,明明,和自己主子前几日承宠的神态,很是接近。   这厢,乐冬正忆着彭慈月的变化,而一墙之隔的房间,彭慈月留康宛妙陪着岳清嘉,自己走出檐下,正巧看到康子晋和骆垣在一处说话。   应该说,是从康宛妙那儿得知消息的骆垣,主动寻上了康子晋。   他和康宛妙赶过来时,也正好碰见康子晋把人给抱进房去。   担心与气怒并驱之下,骆垣去了刚才找到人的更衣室里仔细查探了一番,且发现了那迷情烟的余烬。   而气血充头之下,他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,回到这偏院里,就逮住康子晋,厉声质问起来:“敢问侯爷,你是如何给嘉嘉解的药?”   康子晋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,悠然提醒道:“骆大郎君,你与她不过是邻府罢了,叫得这么亲密作甚?”   骆垣面色一凛:“我如何唤嘉嘉,侯爷是否管得过于宽了?且我方才问你的话,你还没有回答我。”   康子晋自然不会回答骆垣想知道的问题,他眼露睥睨,缓声道:“骆大郎君,你想与本侯争人?你大概不知这一直以来,她是如何追慕本侯的。我二人情深意坚,早已私订终身,岂是你可以插足的?”   骆垣瞬时脸色发白:“休要胡言乱语,嘉嘉明明与你并没有牵扯!她根本、根本都不理睬你。”   “我二人闹了些小别扭,她不过,是在与本侯置气罢了。”   康子晋笑得从容:“你既不信,方才在场上时,又因何,要百般堵截于本侯?”   在康子晋澄定的注视下,骆垣瞬间哑口无言。   他是信的。   方才这博安侯抱着嘉嘉,那般亲昵之态固然灼了他的眼,那时他尚能安慰自己,确如这博安侯所说,嘉嘉是见了杀人的场面,腿脚发软才那般。   可被这博安侯放下后,嘉嘉却两腮酡红,像是饮醉了酒似的,且她眼神飘来飘去,连看,都不敢看这博安侯一眼。   这便说明这二人最起码,是相熟的。   之所以在鞠场上对这博安侯百般堵截,确是因为他怀疑这博安侯与嘉嘉,有不同寻常的关系。   若问他这怀疑从何而来?便是上元那夜的种种疑点。   那晚,在听闻嘉嘉出事后,这博安侯那样倾力相助,若只是因为嘉嘉是康宛妙的好友,委实不大能说得过去,且他分明感受到了,这博安侯当时的急切与焦灼,似乎,并不比自己要少。   而李原的死讯与死状,更加深了他的猜测。   非是怒到极致,怎会对李原下那样的狠手?   而那怒从何而来?很难不让他深思。   若论近些的,便是前些日子,嘉嘉再度失踪之事。   隔壁的二位长辈,再怎么刻意掩盖得若无其事,可终归,他们骆府与岳府是邻里,自然能察觉邻府一些旁人不知的动静。   因为这事,娘还特意去了一趟岳府。   据娘说,岳伯母数度欲言又止,当间似是横了心要说些什么时,却闻人来报,说是博安侯府有人求见。   待回来后,岳伯母那股子坐立不安的神态便被抹去了,再说到嘉嘉时,只说她玩劣,非要去庄子上住几日,因而乐不思蜀,便不愿回府了。   翌日,恰逢他当宵值,下值回府当口,正好见得这博安侯被岳伯父亲自送到府外。   而就在那日,嘉嘉亦回府了。   这种种种种,如何不让他多想,而越想,越发验证了他藏于心间的种种猜测。   可仔细想想,每回她出事,自己要么帮不上忙,要么压根不知事发。   方才在场中亦是,那明显就是转移众人注意力、引开他们这几人的手段,可他沉不住气,偏就上了歹人的套,率性与那人争驳起来,若非这博安侯及时发觉,嘉嘉…还不知现下如何。   愧疚心与无力感像两座大山一般,直压得骆垣要喘不过气来,更别提康子晋方才那一番话,委实令他心神愈丧、浓郁不扬。   骆垣数度想要开口,却终是敛了眉目,独自离开了。   目送情敌身影走远,康子晋转身,便见了几步开外的彭慈月,他略一颔首:“彭侧妃。”   彭慈月举步上前,还未站定,便听康子晋问自己:“她可还好?”   “受了惊吓,妙姐儿正想着法子,在逗她开心的。”   彭慈月笑道:“康侯爷手脚极快,只不知…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事?长莹公主毕竟是皇女,她可不像秦方二女那样,可以扔去喂那些粗使小厮。”   康子晋双眸瞬时浮上一层寒冰,他冷嗤道:“公主又如何?本侯早便说过,她若再动歪心思,本侯,必不轻饶。”   彭慈月眉眼挂笑:“听康侯爷这意思,是想谋她性命了?”   这反常的反应,自然引来了康子晋的疑问,他斟酌着:“彭侧妃…可是有何佳计?”   彭慈月笑意生风:“我听闻前些时日去阳善和亲的贵女…已经自戕于路上了?阳善那头,必定十分不快的罢?”   她神色坦然得,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:“这两国和亲,意在交好,既为交好,且阳善又不同于其它属国,那和亲贵女一死,既折损了我大余的颜面,又伤了两国的和气…这作为补偿,若是让皇室贵女中,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前去,岂不是更能显出我大余对那盟约、对它阳善的重视么?”   说着话,彭慈月的目光掠过西侧一方平静的湖泊,停留在湖对岸的一座高阁之上,当今圣上与她的夫君,正在其中议事。   “——阳善和亲那贵女自戕的消息,明明还在路上,彭侧妃…怎地知晓得这样清楚?”   是康子晋听了方才的话,生出的疑问。   彭慈月顿了一下,将视线收回,她声音沉静无比:“我如何知晓的,这重要么?康侯爷若觉得我此计不差,即刻便可行事,你放心,二殿下那处,我自会让他不要插手。”   康子晋的目光闪了下,此计,自然不差。   那和亲路上,安排人看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,她这一辈子,都别想逃、别想自行了断,这般处理,自然,要比直接杀了她、给她个痛快要来得好。   “如此,便劳烦彭侧妃了。”   听他话语诚恳,彭慈月不由打趣道:“嘉姐儿是我表妹,这要说谢,也该是我与康侯爷说才对。还是…康侯爷便这般笃定,嘉姐儿定会接受你?我瞧着此事,可并不简单的。”   康子晋以拳抵唇,清咳一声:“康某心意坚决,嘉嘉,定会是我的妻。”   彭慈月垂眼想了想:“说起来,我倒欠康侯爷一个大人情,既如此,那我便提点康侯爷几句,就当是还了些康侯爷上回搭救之恩。”   康子晋侧身肃立:“康某洗耳恭听。”   见这样认真,彭慈月差点笑出声来:“我虽不知康侯爷之前如何与嘉姐儿相处的,但先前舅父入狱时,我曾几度见嘉姐儿从府外回来,却似灰头土脸、精神不振,像是在外受了什么人的责备,不知这事…可与康侯爷相关?”   康子晋心虚,掬着手,假意咳了两声。   彭慈月也不追问,只仍旧笑道:“这姑娘家呢,最是欢喜那等脾性上佳的郎君,女儿家是泥做的,要捧着、护着…”   她问道:“康侯爷可曾看过一出灯戏?名叫‘九流相公’的。”   康子晋愣了下。   灯戏素来是与灯节庙会、社火庆坛合在一处作演的,去听去看的,多是市井百姓、或是那等爱凑热闹、又喜在人群中占姑娘便宜的纨绔子弟,他自然未曾听过。   彭慈月意味深长地戏谑道:“康侯爷可知,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类的,能写进戏本子里,且有许多人爱看,当中自然,是有道理的。” 第64章 岂可修   -----------   当日晚间, 接近子时,处理完政事的梁致才回了府中,如往日一般, 他去了萦水轩。   出乎意料的是,萦水轩的主人还没睡, 几乎是刚听到声响,她便出现在了内室门前。   伊人云鬓松挽、面容清妩,春衫披在她身上,更显羸弱, 亦愈发惹人怜。   “殿下可用过晚膳了?”   梁致几步便迎了上去,心疼地把人往内室揽:“我并不饿, 这样晚了,你怎地还未安置?”   “臣妾一直在等殿下呀。”   小女人声线娇软,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搔在郎君心上。   梁致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:“往后不用再等我了,我应当会忙一阵,往后回府都不会太早, 你身子虚,再莫要这样生熬着了。”   彭慈月扯着他的衣襟:“可是殿下不在身侧,臣妾睡不着的。”   梁致笑得很认命:“好, 那我尽量早些回来。”   他想了想, 再问道:“听闻今日在含晖园中,那周如清又为难你了?”   “是发生了一些事, 但,与皇妃殿下无关。”   彭慈月递了盏温茶过去:“殿下可用过膳了?”   也许是这话提醒了梁致的胃肠,即时,他腹中便响起了轻微的辘辘声。   见彭慈月捂着嘴笑,梁致装模作样地唬起脸来:“笑甚?我今日出府后, 连水都只饮了几口,你不体谅为夫,还肆意取笑,好个促狭的小娘子…”   梁致说着,便上下其手,作势要去捏彭慈月的脸、要去搔她的痒肉。   二人这一通嬉笑打闹过后,梁致一整日的阴霾都被驱散了,可他的肚子,也叫得更欢实了。   彭慈月抬帕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泪,柔声道:“先给殿下传膳罢,等殿下用完膳后,臣妾有事要与殿下说。”   *   下人的手脚很快,未几,便布好了膳。   彭慈月坐在梁致身边,偶尔给他夹些菜食,多半的时间,都是嘴角浅笑盈盈地,盯着梁致看。   两世了,这人,总是爱着她、护着她的。   她何其有幸,接连两世,都能得这样的郎君爱护。   上一世,他虽登了那九五至尊之位、戴了那冕冠,但是,哪怕他为国殚精竭虑、为民谋福祉、哪怕他拓土守缰大有功绩,又哪怕,他宵衣旰食,最终为了国政积劳成疾,却也没能逃过史官手中的铁毫。   在她百年之后,化作烟魂滞留于人世时,曾见得他的名讳被记在那史册之上,谋朝篡位之事,笔墨分毫不少。   而他之所以行那篡位之事,与她是脱不了干系的。   在那一世,她被梁旻所辱,他查出真相后,去了梁旻府邸,重伤了梁旻,恰被天子撞见,在惹了龙颜大怒之后,父子二人大吵了一通。   那时,她不像这世,名正言顺嫁入了这皇子府,还有了侯府义女的名号。   圣上在得知事由后,竟然直接让他把自己送给梁旻作姬妾,莫要因为她一个身份卑贱的外室,而伤了皇家的兄弟情份。   他自然恼怒至极,亦对圣上心灰意懒。   而他彻底的转变,便是在不久后,圣上不顾朝臣反对,强行将那梁旻立作了太子,这一举动,直接让本就几欲癫狂的他放下了所有的顾虑,行了那轼君轼父的大逆不道之事。   幸而在这世,自记忆恢复的同时,她莫名地,也拥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。   她知晓他与康侯爷的打算,知晓他们的计策,是除掉余国公这个靠山,再用舆论打垮梁旻,除此之外,她亦知晓,他今日在那高阁之中所行的事。   康侯爷自是洞若观火之人,对圣上德行摸得一清二楚,且手中握有如山的铁证,知圣上爱名如命,便用当年圣上争位时行过的、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及实据去逼胁,圣上,定会慌乱。   她还知,他今日的逼胁,已有效果了。   圣上虽爱梁旻,但那位坐在金漆椅上的帝王,显然更爱他自己。   于慌乱之下,圣意会逐渐倾斜于他,而圣上亦会为自己这份自私找好借口——便是梁旻的身世之谜。   故而那储君之位,最终,还会是他的,那九五至尊之位,也会是他的。   但是,她等不了,她不想再让他背负丁点污名,她要帮他堂堂正正地,坐到那本就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去,让他用勤政与实力赢得后世美名誉,让那史册之上,只留有他的雄伟政绩。   她要推着这桩事,再快一些。   只是,有件事她不大想得通,她固然能根据眼下事态的走向与变化,大致知晓那些事态的进展,可是在她预知的梦境中,好似独独,没有嘉姐儿的身影。   至于这世与嘉姐儿诸多纠葛的康侯爷,她也不甚瞧得清晰,只知他仍旧会助自己这位夫婿登大位,会辅他理政治世,旁的画面,实在是混沌得很。   而私心里,她是希望这二人能成其好事的。   毕竟上世,一个芳魂早逝,另一个,则孑然一人,终生,都未行婚娶。   *   安安静静,灯火半味。   佳人在侧,温情缱绻。   梁致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用完了一顿膳,再抬眼,瞧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笑得柔情似水,那整日的疲惫,便都消除殆尽了。   撤了膳后,梁致捏了捏彭慈月的手:“要与我说什么?”   彭慈月浑身简直软得跟没骨头似的,起身便坐在了梁致的腿上,双臂搭着他的脖子,娇声娇气地问:“殿下可爱臣妾、可疼臣妾?”   梁致揽着她的腰,语气宠溺:“自然,月儿是我的挚爱,且是唯一的。”   彭慈月道:“那若是有人欺负了臣妾的家人,殿下可会为臣妾作主?”   梁致愣了下:“可是今日发生了何事?”   “二郎先回答我嘛…”   彭慈月声腕越发娇软,连称呼都换了。   “自然会为你作主。”   梁致的手紧了紧,忍不住说道:“月儿,你当真变了许多…”   “臣妾这样的变化,殿下可欢喜?”   “欢喜,唯愿我的月儿一直如此,你若皱个眉头,我都要心疼好几日的。”   听了这话,彭慈月越发笑意嫣然。   萧嫦被禁足的那日,他便坦诚了不想与她圆房的原因,她知晓了他的所有打算,知晓他的克制、他丛生的歉意因何而起,她不怪他,也再不感觉到委屈,可是,在她恢复记忆后,便再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彭慈月了。   在她被从梁旻的人手上救回来后,昏睡的那几日,于梦中,将前世之事统统过了一遍,再睁眼见到他时,便是一眼万年之感。   在活了两世的她看来,既是自己的男人,为何不能碰?   且他二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,床笫之欢、人伦大道,凭什么她的男人要被逼着做那清心寡欲之人、要压抑自己的欲望,数九寒冬也去泡那劳什子冷水浴?   于是,在那晚,她引诱了他。   或许她的作法有些任性,但要怪,就怪上世的他。   他堂堂帝王,却为她散尽后宫,让她独享隆宠,让她行事无所忌惮,让她在他面前下意识地,便想撒娇放赖。   想着这些,彭慈月笑意盈盈。   她性子变得这样骄纵,可纵她之人,就是他呀。   见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女人笑意媚人,梁致险些便陷入心猿意马之中,幸而他理智尚存,还记得她与自己有话未说完。   “好月儿,你要与我说什么?”   彭慈月轻声答:“今日,长公主殿下,可是行了件荒唐之事呢…”   在彭慈月轻缓的声音中,梁致知晓了自己长姐今日所干的糊涂事,以及,自己表兄打算怎样惩罚她。   听完后,他瞳孔骤缩,偏生怀里的人好像知晓他杂乱的思绪似的,还问了他一句:“二郎,可觉得这惩罚过分了?”   毕竟是自己同胞长姐,梁致犹疑:“这…”   他方说了一个字,腿上便即刻一轻,怀中人骤然起身,且那口吻,瞬间就冷了下去。   “二殿下说才说爱我,可是骗臣妾的?”   梁致被这话灼到心间一突,才想开口辩解,彭慈月便又发问了,虽眸间氤氲,面容却很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:“对二殿下来说,是二殿下的长姐重要,还是臣妾重要?”   “——二殿下莫要怪我蛮横,长公主她心思不纯,多番加害于人…二殿下若要开口为她说些什么,那便请先想一想,今日若非康侯爷及时寻到嘉姐儿,救下了她,嘉姐儿会如何?”   “——保长莹公主,或是为嘉姐儿惩戒于她,端看二殿下的心意了。二殿下若是非要保你那长姐,那便请休弃臣妾罢,左右臣妾在二殿下心里,并不算得什么的。”   最后那句狠话撂下,梁致心跳蓦地一滞,他蹭地站起身来:“月儿,这是哪里的话?我待你心意如何,你还不知晓么?”   彭慈月目光疏离、语气发冷:“臣妾也不想说这些话,但今日只想问二殿下一句,长莹公主,殿下可还要保她?”   板着脸的彭慈月唇舌飞快地控诉:“嘉姐儿于我,便如亲生姐妹一般。二殿下口口声声说爱臣妾疼臣妾,可臣妾的妹妹险些被这般恶毒之计给谋害!长莹公主心肠这样狠毒,二殿下若还要为她求情,着实过于伤臣妾的心了。今日,臣妾便放肆一回,还请二殿下给臣妾一个准话,这事,殿下会否插手?”   梁致左右为难,但听彭慈月声声句句都是嗔怨,观她神色亦是坚定,明显是自己若开口为长姐说一句话,她便会与自己决绝。   况此事,就算是自己插手,表兄,总也有法子办成。   挣扎过后,周身寒津津的梁致还是理智回笼,他重新坐了回去,对彭慈月张开双臂:“月儿,过来。”   彭慈月自然看得出来此举之意,她听话地向梁致走过去,靠坐在他怀里,只是她就那么直直地、石像一般地僵坐着,并不出声。   梁致无奈地叹了口气,一边替她拭着眼角,一边闷声道:“你放心,此事,我不插手便是。”   至此,彭慈月才重新绽了笑颜,眼底滑过一丝痛快。   娇贵的公主、从来都是高高在上、傲视众人的金枝,有朝一日跌落泥潭,求生不得、求死亦不能。   那样的下场,是梁姹该得的。   而母女生离的剜心苦楚,亦是宋琼该受的。   上世时,宋琼与周如清联合起来,害了她那个可怜的孩儿,那可是她与梁致的头个孩儿,天晓得她那时肝肠寸断,多少个透骨酸心的夜晚,她都梦到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儿,那个弱弱小小的娃娃,独自缩在角落哇哇大哭,等着她这个为娘的去抱。   那时,她多想随着去了,要不是他派人看得紧,她怎么会苟活下去?   这仇,她这世必报。   还有梁旻,不过是幼年时,自己曾在绍通时见他被毒打,便动恻隐之心救过他一回,实则连他的模样都不曾看清的。   可偏就这一举动,自此惹上了这条毒蛇,两世都缠着她,如蛆附骨、如影随形,他对自己的觊觎、他那充满野心的、令她胆寒令她反胃的占有欲,是她两世为人的阴影。   这样的无耻之徒,不亲手除去他,怎能解她之恨?   及时抽出愤恨的思绪,彭慈月伸臂去抱梁致的腰,梁致亦将脸埋入她的颈窝,二人就这样互相缠着腻了一会儿,彭慈月才又说了一桩事。   梁致听完,不由失笑:“小顽劣,你为何这样作弄表兄?”   那灯戏他见过,就在几日前,她突发奇想,硬是拉着自己去城郊逛了场庙会,就在那庙会的戏台子上,他被迫看了一出完整的‘九流相公’。   本就是喜闹之剧,自是逗得台下看众个个捧腹,就连月儿也笑得花枝乱颤、开怀不已。   那戏的最后,名为九流的书生穿着个滑稽可笑的红肚兜,对其妻点头哈腰、连声认错,俨然,是个极度俱内的人物。   最令他哭笑不得的是,那书生都悬颈自吊了,家中的悍妻也就哭了那么两嗓子,转头,就去买了香烛酒菜祭人。   着实令人无言。   彭慈月眼中浮起狡黠之色:“今日我听妙姐儿说过,康侯爷以往对嘉姐儿,是多有冷傲的,他若想捂热嘉姐儿的心,我那话,可绝对算得上是提点了。”   梁致扶额:“你呀你呀…”   怀里的人娇态横生,清芬逼人,梁致忍不住低头在那菱唇之上偷了口香,既而辗转几番。   自打圆房过后,梁致也抛却了那许多的顾虑,夜间,二人尽是蚀骨欢愉,这亲密之事开个头,便是难收尾了,可这回,怀中人却开始不配合,他堪堪将人抱到榻上,俯身而下,她便用手撑开了他,明显,是拒绝让他继续的意思。   梁致也没再纠缠,而是翻了个身,把人抱在怀中,关切地问道:“怎地了?可是身子不舒服?”   彭慈月躺在梁致怀里,把玩起他的衣襟:“我告诉二郎一个秘密,二郎可会开颜些?”   梁致自然奇道:“何事?”   彭慈月伸手去勾梁致的脖子,凑到他耳边,小声说了一句话。   梁致傻了一会儿,才确认道:“当真?”   彭慈月面色娇羞:“臣妾这月的葵.水迟了几日,应当,是错不了的。”   实则非是因葵.水未至,这样的推测,是按她上世的经验得来的。   再看梁致,他简直要被将为人父的喜悦,冲得连话都不会说了。   他不可置信地,盯着彭慈月仍是平坦的小腹,那里面,极可能有了他们二人的孩子。   梁致激越不已,恨不得立时去博安侯府,把自己表兄给拉起来商量对策。   必须得在月儿显怀之前,便谋定大局,不然,他们的孩子便要顶着庶长子的名声出世了,他怎么忍心让他们的孩子受丁点委屈?   见梁致坐立不安,一幅愣头青的模样,彭慈月‘噗哧’笑出声来。   同一个人,果然,反应都和上世相同。   这会儿,她自然知晓他在担忧什么,可她早有计策,将助他成事。   彭慈月扯了扯梁致的袖子:“二郎,过几日宫里不是有初荷宴么?可能带我一道去?”   梁致为难起来,若是以往,他自然无有不依的,可现下她怀着身子多有不便,而且那初荷宴,梁旻,定然也会到场。   梁致迟疑道:“月儿,你有了身子,是否…在府里好生将养比较好?”   彭慈月佯装发气:“这便要将我闷在府里头么?还是二郎怕那周如清不高兴?”   梁致自然立刻便否认了,他柔声道:“你若当真想去,自然可以,只是切记,身边莫要离人。”   彭慈月轻轻‘嗯’了声:“二郎放心,我省得的。”   她掩在薄袖之下的手紧攥成拳。   梁旻,这一世,你的报应,要早些来了。   ***   时日飞转,踏入七月后,阳春花尽,一茬又一茬的池荷铺在水面上,是红英照日的盛景。   凌姜端着一盘巧果跨过石洞、到了池塘边,躬下身轻轻唤了下坐在塘石边,两眼发直的人:“小姐、小姐。”   岳清嘉这才回过神来:“什么?”   凌姜递上果碟,嗔道:“小姐,您怎么又跑这儿出神来了?这已是夏日,太阳越来越毒辣,可不敢再这样晒了。”   “谁说我在出神,我明明在赏荷听蝉,你听这些蝉叫得,多不整齐、多有韵律啊…”   岳清嘉随手拈了一块鱼状的面果子:“这什么?”   知她是嘴硬,凌姜摇摇头:“这啊,叫笑厌儿,今儿巧姐诞您忘了么?都兴吃这个的,讨个巧呢。”   那面果子是炸的,还蛮硬,岳清嘉嘎嘣咬碎一个角。   七夕啊,这跟她一个单身狗有什么关系?   还是个爱做春.梦的单身狗。   港真,她以为上回在含晖园里头,已经是她人生中羞耻度最高的时刻了,可她没想到的是,自那天之后,她的羞耻度不停在刷高。   尽是被梦给整的。   她现在的梦,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,像脱缰的野马一样。   明明是只妙龄单身狗,可梦里头跟人家连孩子都生了,还是俩,连名字她都记得一清二楚。   最乌鸡鲅鱼的是,在梦里给人当娘当多了,昨天隔壁府的幼崽来玩,冲大人叫娘的时候,她差点没张口应了。   娘的,无中生娃,岂可修!   就在岳清嘉开始恨恨地咬第二块面果子的时候,邀春来传话:“小姐,康二小姐来了。”   不多时,康宛妙就顶着一张郁郁寡欢的脸,出现在岳清嘉面前。   她一屁股怼到岳清嘉坐的塘石边,开口就闷声说:“你收拾一下,晚点咱们出去看戏罢。”   岳清嘉满头问号:“今儿七夕,你不去和骆垣过,来找我干嘛?”   康宛妙撇撇嘴,又极尽傲骄地哼了一声:“他上回脑子里的筋打结了,竟敢那样对我兄长,我发过誓,要一百天都不理他的,今儿才是第四十二天,我才不要去找他。”   “?”   岳清嘉晕了:“这都多久了,你还气着呢?”   康宛妙越加愤愤,眉心都皱在了一起:“当然了,本小姐脾气也大的好不好?他那会儿受伤了,我还帮他包扎伤口来着,偏他扭手扭脚的不配合,后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,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,我生他气不应该么?”   她拿手肘碰了碰岳清嘉,蹙起眼来:“你问这么多干嘛呀?是不是好姐妹?是就陪我一起去,不然我就要去找人打架了!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康宛妙心里暗自着急,被逼得发起嗲来:“我跟你说,那戏班子可出名了,回.回都是坐无虚席的,今儿又是个好时节,那雅间儿可难抢了,我砸了好多银钱才订到的呢,你就陪我一起去嘛…”   壮汉撒起娇来,神仙都要起一身鸡皮。   岳清嘉的嘴角抽得厉害,蓦地,就想起在自己梦里,这个当姑姑的带着自己那俩娃掏鸟蛋,结果差点把其中一个的腿给摔折的场景来,她脑子一抽,脱口问道:“你是不是会掏鸟蛋?”   康宛妙也就愣了一下,随即两眼锃锃亮:“对啊你怎么知道?我跟你说,我爬树可溜了,我小时候最爱去我们那别业里玩,那里头啊,就没有哪株树我没上去过的,而且我特爱爬那些长得高的老树,那种登高望远、手里还抓着几颗蛋的感觉,太太太太有意思了,就是有一点不好,爬完树以后,老会做那种从高处跌下来的梦,总吓得我半夜尿、咳咳、惊醒。”   虽然嘴瓢,但不妨碍康宛妙越说越兴起,她撸起袖子来,指着自己手肘内侧的一个印记:“你瞧,我这个地方有个疤,就是那时候摔的,跟你一样,也接过骨,这叫光荣的印记!”   放下袖子,康宛妙还冲岳清嘉勾了勾下巴:“怎么问我这个?你是想学吗?我可以教你啊,改天去我兄长那个别业,我康二小姐亲自教你,让你知道什么叫满蛋而归!”   还满蛋而归!   岳清嘉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,她控制不住地语重心长起来:“康二小姐,你能不能有个姑娘家的样子?天天打打杀杀的,不是掏鸟蛋就是趟河捉鱼,误人子弟。”   康宛妙歪头做了个疑惑的表情:“我误谁了?我好像没带你玩过这些罢?”   岳清嘉顿时被问到语塞。   ???   她刚刚是撞鬼了么?嘴被租出去了?胡说八道什么?   强行把脑子里乱七八涂的场景给封掉,岳清嘉有气无力地:“走罢,我换身衣裳就陪你去。”   *   约莫申时,岳清嘉跟着康宛妙到了城西一间戏苑。   那戏苑的装潢还挺有格调的,低调又奢雅,而且康宛妙所订的雅间,还是最上等的那一种,里头的窗户都是大叶紫檀的,摆着的瓜果小食,也都是普通人家吃不起的一些。   再说这戏苑的服务,也是非常热情又周到,简直五星标准。   里头服侍的人特别有眼力见儿,几乎是你才拈了颗带核的果脯,人家就能掂着你吐核的当口递上银骨碟,还不会让客人觉得被时刻盯着,一瞧,就知道是经过严格培训的。   而且这戏苑选曲清奇得很,岳清嘉和康宛妙在雅间坐定后,戏台子上开唱的戏,居然是俚语俚腔的那种,不像讲究声韵腔味的雅剧,许多人闭着眼睛听也能陶醉其中。   这种戏,演员的肢体动作十分丰富滑稽,必须得看,才更有意思。   俚语俚腔虽然不怎么高雅,但胜在通俗易懂。   只是…和这戏苑的风格,好像不怎么搭就是了。   康宛妙看得津津有味,笑得直拍大腿,还拉着岳清嘉讨论:“哈哈哈哈笑死我了,这人可真没出息,跪得真标准,被家里娘子拧耳朵都不敢说话……”   她转头,向岳清嘉发问:“哎你说,世上真有这么怕自己娘子的么?岳大人在家怕不怕岳夫人的?岳夫人会不会动不动让岳大人跪下、不给吃饭、还揪他耳朵?”   岳清嘉眼神极为难言,她现实得很:“这演戏哪能和现实一样?这样的男人就算有,那也是凤毛麟角的,再说了,大余的妇人,不都大是信奉什么‘男尊女卑’这样的话么?”   康宛妙神色不满:“什么男尊女卑?我可没听说过这样的话,将来我要是成婚了,我就是家里最大的,胆敢不听我的话,我打得他满头是包!”   “……”   岳清嘉在心里默默为骆垣点好了香。   又过了一会儿,康宛妙在爆发出一阵大笑后,突然弯腰捂住肚子:“哎唷不行笑得我肚子痛,你先坐着,我去趟更衣。”   这台词…好有熟悉的感觉。   岳清嘉眼含重惑,可康宛妙抱着肚子的样儿,又不像是装出来的,岳清嘉只能信了她的邪:“知道了,你去罢。”   康宛妙刚走没多一会儿,那出戏,也就唱完了。   岳清嘉才把眼神从戏台子上收回来,就耳尖地听到房间某处传出细碎的声响,她眼皮突突一跳,随着房间中的隔板被推开,方才还悄无声息的隔壁,这会儿,走了个人出来——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妙妙:演戏,我是认真的,这要成了,咱也是有马场的人了/纨绔女甩头/ 第65章 戏   --   从隔壁间‘穿行’过来的郎君束冠锦衣、风姿濯然, 那双瑞凤眼中,染着能溺死人的笑。   岳清嘉一见到他,就蹭地站了起来:“你、你、怎么、你又是你?”   康子晋笑意愈胜, 还接着那语无伦次的话回道:“我一直都是我,不过月余时间, 嘉嘉便不认得我了?”   被这亲昵的称呼给吓到,岳清嘉才想开口,但对方明显是不想让她多说话的,他迈着长腿走了上来, 一径把岳清嘉给逼得鹌鹑一样坐在窄榻上。   真不能怪她怂,上回在含晖园, 她虽然中药的时候人是迷糊的,但清醒之后,立马把什么都记起来了。   比如自己怎么兽性大发,怎么像个老色批一样糊在人家身上、怎么饿狼扑食一样乱亲乱啃、怎么强人锁男、怎么哼哼唧唧地求抱…   她甚至还记得那种唇舌交缠的感觉,在意乱神昏的时候, 更是把她勾得连岳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了。   而且她这女禽.兽,在自己梦里,还把人家给意.淫成了孩儿他爹?!   想到这个, 岳清嘉更是心虚太平洋, 眼睛都不敢抬,但她不抬眼, 对方就那样蹲了下来,微仰着头看她:“方才那出戏,嘉嘉可喜欢?”   熟悉的男性气息近在咫尺,岳清嘉面热又局促,她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:“你问这个干嘛?”   康子晋声音低沉幽若:“嘉嘉若嫁给我, 我便如那书生一般,对嘉嘉言听计从,可好?”   不等人回答,他握住岳清嘉原本抓着衣襟的左手,温柔但有力地,牵着她的手,摸上自己的右耳:“嘉嘉可知,我这耳轮上有颗痣,曾有测命之人说过,我若成婚,定是个惧内的,如今看来,那测命之人,倒有十分准了。”   “???”   在说什么外星话?   岳清嘉一边满头雾水,另一边,却还真鬼使神差地,跟着去看他的耳朵。   那耳廓中断,还确实有个小黑点。   而蹲在她眼前的郎君,往日满是风情的一双瑞凤眼中,现下盛满了讨好之色:“我上回问嘉嘉的问题,嘉嘉还未回答我…”   上回?哪个上回?   岳清嘉一回想,就满脑子都是马赛克,她晃了晃头,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,奈何对方握得紧紧的,还诚恳地表态:“嘉喜,咱们府上,今后就是女尊男卑,你愿意管的,你只管拿主意,你不愿意管的,便扔给我就是。”   这怎么还咱们府上了?   岳清嘉慌得不行,她使劲往回抽手,力使大了些,那侯还顺势‘被’她拉上了软榻,就坐在她身边。   这下,岳清嘉是真感觉自己马上要熟了,她去推他:“你、你别坐这儿呀,那儿有凳子,你坐那儿去。”   康子晋当然不会离开,他再度握上岳清嘉的手,轻轻捏了捏,甚至还去抚她空无一物的手腕,自说自话地:“嘉嘉不是喜欢金饰么?你可知,不止瑞金楼和那别业,这处戏苑、满遍大余的富通票号…都是我的,待你嫁过来后,我名下这所有的铺子,便都是你作主了。”   他把玩起小姑娘尖笋一般的手指,两眼紧紧盯着她:“嘉嘉可想知那别业资费几何,这些铺子每月的盈利,又是几何?”   岳清嘉的嘴不受控制地问:“多少?”   康子晋闷笑两声,说了几个、让岳清嘉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出来的数字。   岳清嘉震惊了。   我天,这侯…真他娘的富有啊!   见有意动的征兆,康子晋眸光闪烁,抓住时机再问这小财迷:“嘉嘉…可愿嫁我?”   试问谁没有个一夜暴富的梦呢?岳清嘉是一直都有的,可她实在是有苦难言,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,只能为难道:“这事儿恐怕不行,咱俩真的…不该在一起…”   听了这拒绝的话,康子晋眉眼无动于衷,只呢喃着问道:“为何?总得给个理由,让我死得明白了当些。”   他逼视着岳清嘉,又似是摇尾祈怜的小物宠:“嘉嘉可是怪我从前对你太冷淡?还是,嫌我往前太过风流了?你且放心,今后那烟花巷柳之地,我再也不去,你若嫌我冷淡粗莽,今后这张嘴,只说你爱听的话,可好?”   这叫岳清嘉怎么答?她完全像是被他那双波光潋滟,似欲摄人心魂的眼给吸住了似的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   康子晋知这是心意松动的征兆,便加紧了攻势。   他拉着她的手,再度放到自己耳上,语气虔诚,眉眼却沾着些难以察觉的挑逗之色:“嘉嘉若真是怪我先前那样冷淡你,那样为难你,那,你便如那书生的妻那样,亲手来教训我,出出气可好?”   感受到小姑娘的手指蜷了一下,康子晋张开大掌裹住:“嘉嘉可是不会拧耳朵?无妨,我教你。”   这话说着,他还当真带着小姑娘的手去拧了下自己的耳朵。   小姑娘像被烫了一下,慌忙抽回手,玉白的脖颈已成绯色。   康子晋自然知晓,这是又害羞了。   可害羞,也躲不过他要问的问题。   他今日准备得这样足,岂能轻易放她走?   是以,康子晋再往前靠近了一些,逼得岳清嘉退无可退。   他抬手捏住那小巧的下颚,诱惑一般,张着嘴,用气音问她:“嫁么?”   这侯耍诈,居然用男色来攻略她!   气息似有若无的交缠间,岳清嘉的血管轰轰地跳起来,她说都不会话了,理智差点溃不成军。   不合适、不可以、要拒绝。   岳清嘉心头默念着三字经,可偏偏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,忽然就磕磕绊绊地脱口道:你、你让我考虑下、考虑下,这事儿有点大,我真的、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。   还要考虑?   康子晋眼眸眯了一下,很快便又恢复了和煦,好脾气地笑笑:“好。”   有松动便行,逼得太紧,他也怕真给人吓跑了。   康子晋用指腹在岳清嘉下巴处摩挲了一会儿,端详着她。   小姑娘长睫不停扑闪,颤颤定的,明显是十分的局促不安,莫名惹他心思浮动。   自相识以来,他见过她对自己谄笑缠人、受过她费心撩拔、殷勤服侍、听过她发泼嘶骂、亦受过她对自己不理不睬,诸般种种,无一不深印他脑中…而现下这幅羞臊的模样,他亦是爱极,蓦地,便想起一些旖旎的画面来。   康子晋眼神倏地变得炽热起来,指腹也开始游移,从下巴,滑上了小姑娘的唇,惹得人猛地一颤,直接弹坐起身,避开到茶桌旁。   温热的触感骤离,康子晋收回手,定了定神。   无妨,待把人给娶了,有些事,他大可以等。   须臾,康子晋也站了起身,像是变戏法一样,掏出只锦盒来。   那锦盒中装着的,正是岳清嘉之前典过的金镯和珊瑚扣。   岳清嘉眼眸撑大:“这、这些东西怎么在你手里?那典铺里的东西不是不在京城里头流通么?他们怎么这样呀?”   康子晋渭然叹息:“自然因为,那远盛典铺,是我名下的。”   他取出金镯,不容拒绝地捉了人,往腕上套去,想起自己刚看到这金镯时的心情,他不由咬牙:“再拿去当,我就——”   正想口出威胁之言,但猛地,康子晋想到自己给自己扣牢实了的、宠妻惧妻的帽子,还是认命又委屈地说了句:“待你嫁过来,铺子都是你的了,你再拿自己的物件,去自己的典铺里头当,岂非多此一举?”   虽然早已认清心意,但说完这样伏低认小的、与自己平素作派相当违和的话后,康子晋不由得再度感叹——他栽了,确凿无疑。   这样低声下气的侯,岳清嘉受不了,她握着放到自己手心的珊瑚扣,想看看他怎么突然反常成这样,可视线一到他脸上,就注意到那眼下的青影。   刚才她实在太过堂皇紧张,压根不怎么敢看他,这下背着窗口的光,就清楚地注意到两小片阴影盖在他下眼睑那里,虽然显得憔悴沧桑有些,但,她却感觉到另有一种浓稠的性感是怎么回事?   岳清嘉清了清嗓子,试图恢复正常的谈话,她故作淡定地问道:“那个,你、你最近没睡好?”   康子晋闻言,颇显哀怨地看了她一眼:“近来任上事忙,你也许久不理睬我,我如何能睡得好…”   他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,且语意暧昧:“嘉嘉方才盯着我看了许久,可是喜欢我这张脸?”   男色误人,岳清嘉一张脸爆红,简直跟十月的阳澄蟹可以组队出道了,她绕到桌子另一边去:“停停停、你别离这么近,咱们保持安全距离,还有,这时辰不早了,我要回府了。”   她刚要夺门而出,就被拦住了。   拦她的人噙着笑:“等妙姐儿罢,天色要沉了,一阵让她送你回。”   顿了顿,又轻声道:“我兴许要忙上个几日,过几日,我再去寻你。”   岳清嘉忙不迭送神:“好好好,你快去忙。”   康子晋失笑,无奈地摇摇头,从隔壁房间的门出去了。   *   已是晚霞斑斓之的时辰,戏苑外的楼下,橘红的日阴将人影拉得老长,郎君的身形慵懒又闲散,那金晖,染亮了他的一侧眉眼。   似是感受到什么,在上马车前,他站定了身形,侧头向上望去,准确地,攫住某扇窗后投来的眼神。   四目相接,窗后的小姑娘赶紧矮下身去,蹲在了窗台之下。   康子晋唇角的笑扩得极大,他撩袍,进了马车。   栖桐也跟了进去,斟好茶水后,秉话道:“主子,那位…这几日便要行事了,除了勤政殿外,长春宫那边,索都知也安排好了,届时,自有人居中策应。”   康子晋颔首:“好极,务必确保灵美人与裴监司顺当行事。”   栖桐应了,又犹疑道:“此事…当真不让二皇子殿下知晓么?”   康子晋漫不惊心地笑了笑:“致弟从来都非是那等愚钝之人,长春宫那头的事,他未必料得到,但圣上之事,你如何知道,他并不知晓呢?”   栖桐惊了下:“主子的意思是…”   康子晋面色无波无澜:“为父者既已不慈,膝下儿郎又何必非要愚孝?况那真正大逆不道欲行孽事之人,也并非是致弟,届时他便当个装聋扮哑的,又何妨?”   栖桐恍然大悟:“属下明白了,还是主子预言得对,二殿下攒够了失意,便会真正蜕变成熟。”   康子晋垂眉低笑,笑中,盈溢着不难察觉的温柔,那心思,显然已经飘去了其它事情上。   栖桐不敢再打扰,他极有眼力见儿地退出了车厢。   出了马车后,栖桐才猫下身子坐到车辕上,就听祝金兴奋不已:“那老毒妇终于要死了,可算要解我心头之限了,对了,你…说彭侧妃是打哪儿知晓,那梁旻对裴监司和灵美人干的那些事儿呢?”   栖桐摇头:“这事儿确实蹊跷,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。”   祝金挥鞭赶马,爽快地笑道:“那就不想了,左右这天日终于要换,那几个堵眼的,好歹是要作茧自缚了,痛快!”   “——对了,你刚才可有问主子,那岳小姐答应没?”   栖桐摸摸鼻子:“似乎…有进展。”   祝金一脸不可置信:“这意思是,还没拿下?”   栖桐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:“你急什么?主子既已打定主意想娶她,那就是骗,也要把人给骗回咱们府里去。 ”   祝金听过,再把声音压低了些:“娶了岳小姐后,要当真夫纲不振,主子受得了?”   栖桐:“夫纲振不振的,不得先有妻?如果没有娶妻,哪来的夫纲?”   祝金思索了下:“还真别说,你这话倒挺有道理的。”   要不是正赶着马,他简直兴奋得要直搓手了:“主子惧内什么模样,我还当真想不出来。”   栖桐揶揄道:“想什么美事呢?主子就算是真伏低作小,那也不是人前的事,还能给你瞧见?”   祝金嘿嘿笑了两声:“你这意思莫非是…”   二人俱是心照不宣地默默发笑。   栖桐压小声音:“我可什么都没说,胆敢取笑主子,被发现了,可有你受的。”   祝金倒是聪明了一回:“害,哪能呢?主子现下一定在回味方才与岳小姐的独处,哪来的空听咱们闲聊。”   栖桐忙不迭点头:“别说,还真是。”   *   赶在云影无光之前,岳清嘉被康宛妙晕晕乎乎地送回了府里,她走路时脚都在飘,被自己老娘叫过去时,人还是蒙的。   钟氏见了自己女儿这魂不守舍的样子,心情复杂得很,她叹了口气,还是开口问道:“嘉嘉,你告诉娘,你方才与博安侯府那位小姐去哪儿了?”   岳清嘉嗫嚅道:“就、就出去看了场戏…”   钟氏:“与何人一起?”   岳清嘉眼神闪避:“娘你刚刚不是自己都说了吗…”   钟氏追问:“娘问的是,除了康二小姐,还有何人?”   岳清嘉下意识否认:“没、没有别人。”   钟氏戳破她:“还想瞒着娘?如果单就你们二人,你何至于这幅心神不属的模样?”   今天绝对是岳清嘉人生中最怂的一天,两度被人逼到缩成鹌鹑。   钟氏知道自己定是猜对了,便也不绕弯子,直接了当地说道:“那博安侯救你几遭,咱们也不是那不念恩的人,且你爹爹了也说了,他虽有花名在外,实则稳健持重、材高知深、也是昆山片玉般的人才,按说,也是个不错的佳婿人选了,若他门第低于咱们,便是招作赘婿也是使得的,偏生他是个有爵位在身的皇亲…”   说着话,钟氏拖过岳清嘉的手,垂头见女儿指腹还沾了些墨迹,心里更是发愁,想着自己这女儿还是小孩子,只知道淘玩,如何能当得了那样人家的主母?   钟氏掏出帕子,默默替岳清嘉拭掉那点黑印,忧叹道:“博安侯府那样的门第,本就高咱们许多,若是、若是二皇子殿下…那他们府上的地位,可就越发尊贵了,若与这样的人家结亲,娘委实怕你嫁过去受委屈…”   嗯?这是说自己配不上他的意思?   岳清嘉瞬间不服气了。   他是未来皇帝的表兄怎么了?她还是未来皇后的表妹呢!   再说了,刚才谁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来着?谁说自己要当妻管严来着?哪个骚包受主动让自己拧耳朵来着?不就是大名鼎鼎、如假包换的博安侯?   岳清嘉才要说话,钟氏却兀自接着说道:“还是你瞧着…咱们隔壁府上的垣哥儿如何?他方升到殿前司去,也算是被破格提升的,那孩子——”   钟氏夸骆垣的话还没说出口,岳清嘉就瞪圆了眼睛,急忙抽出手来乱摆动:“别别别,娘你开什么玩笑?我怎么可能和骆垣?”   见女儿这样的反应,钟氏沉吟道:“你…可是不喜欢垣哥儿?”   岳清嘉摊手:“娘啊,你别乱点鸳鸯谱行吗?还有,别妄自菲薄呀,说不定以后,咱们府上也尊贵了呢,不一定就比他们侯府差。”   而在钟氏听来,便是自己的女儿不仅不喜欢骆垣,还费尽心思想要说服自己,同意她嫁到那博安侯府去。   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,钟氏是绝对不会允许的,可今时不同往日,就冲着救过自己女儿命这一条,都不好开口阻止,更别提自己这女儿看起来,对那博安侯也是有那等意思的,而在此之前,她早便和自己丈夫商量过,心里实则,也是早有答案的。   是以,钟氏拿定主意后,便满眼慈爱地,抚了抚岳清嘉的头:“罢了,你若当真喜欢他、与他情意坚定,那这婚事,我与你爹爹也没什么说的。这样,挑个合适的日子,让他正式上门来提亲罢,到时让你爹爹提前请好公假…你二人总是这样偷摸私会,多少,是于你名声有碍的。”   而且早点定下来,垣哥儿,也能早些死心,不至于耽误他另择亲事。   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眼见就要成为人妇,钟氏心头诸多感慨,她半宽慰半教诲道:“之前你爹爹那事儿,娘那会儿心里头存着气,也没亲自去他们府上拜谢,上回去了,倒是与康太夫人好生聊了几句…康太夫人倒也是个和善的,想来你嫁过去后,她应当不会为难你,只是天下当婆母的,惯来是爱给儿媳妇立规矩的,就算是当真疼爱儿媳妇,头那几个月,也有不少会想着法子立威的……”   “——她若有这等行为,你也莫要娇气,受着就是了,万不可回房后与夫婿说,这郎君们啊,最是不耐处理这类事了,即便他疼你,为了此事去替你与太夫人杠几句嘴,把长辈给气出个好歹来,这话再往外边一传,可就不好了,人人都要戳你脊梁骨的…”   岳清嘉这听着,自己老娘都开始絮叨她嫁到侯府的婚后生活了,不由急急制止:“娘,我也没说要嫁他啊,你怎么想这么远了都?”   钟氏怔了下:“何意?你不想嫁博安侯?”   岳清嘉红着脸,把头埋到胸口:“就是、就是想再考虑考虑,这婚姻大事,不是人生头等重要的么?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吧…”   天啦噜,她哪里说得清自己的心思?   相处这么久,还有过亲密接触,要说没点感觉,就实在牵强了。   而且那侯魅力不是没有的,最近反过来撩她,那手段才是绝了,既矮得下身段、又豁得出皮相,梦里梦外,都撩得她鼻子发热。   要不是知道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NPC,她还以为他拥有了什么超能力的外挂。   再有,她不得不承认,风水轮流转的感觉,还真的,爽度蛮高的。   这样想着,岳清嘉开始后悔刚才怂得一批,拧耳朵压根没有用力了,下回再有这种好事,下手得重点,看她不给他拧出一对招风耳来。   还是要对称的那种! 第66章 宫变   -   时日转瞬, 便是七月十二。   白日里还是明亮晴和的好天,接近黄昏时刻,云层便慢慢遮住了苍穹, 天色,像铅一样阴沉起来。   到了夜间, 更是天际黝苍、残星寥寥,那少得可怜的星子,在黑色的云隙中,射出不甚明亮的光。   亥时初, 长春宫内。   熟睡中的宋皇后忽然被面上一阵冰寒的凉意激醒,她微微耸了耸眉, 睁开眼来,对上的,是一双怨毒的眸子。   宋皇后辨认了一下:“灵美人?”   她顿时怒不可遏:“大胆贱婢!谁给你的胆子,竟夜闯到本宫这殿内?”   右颊骤然一紧,宋皇后这才发现, 自己的脸上竟然贴着一柄寒光森森的匕首,而那手持匕首之人,正是齐敏灵。   宋皇后险些胆破肝颤, 她竭力镇定:“你、你想做什么?我宫里的人呢?”   齐敏灵冷笑:“这刀都横到眼前来了, 我想做什么…娘娘猜不到么?”   宋皇后脸色大变,她急声劝道:“你、你冷静一些, 你可是记恨本宫前些日子,着宫人掌过你的脸?那宫人下手确实重了些,你若不忿,明日我处死她便是,除此以外, 本宫与你结怨甚少,你这是听了何人唆使,竟来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?须知,你假使今日杀得了本宫,明日,你同样难逃一死。”   “——你忘了,你还有八公主么?届时你若死了,陛下定然会让越音那个贱人抚育八公主的。那贱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,你想想,八公主到了她手里,可还讨得了好?本宫劝你,万莫逞一时气性,害人害已。”   齐敏灵的声音寒彻肌骨:“多谢娘娘为臣妾着想,可惜…她并不是臣妾的女儿,臣妾的孩儿,早便被娘娘一服药给滑掉了,娘娘记性这样不好么?”   宋皇后震惊不已:“那药你喝了?这么说,那贱种,根本不是陛下的子嗣?!”   想到这些,她当即愠怒着喝斥道:“好大的胆子,竟敢找人冒充陛下之女?看本宫不报予陛下,治你个死罪!”   她扬声:“来人!全晁呢?全晁死哪儿去了?还不给本宫滚进来!”   齐敏灵弯了弯唇,一张秀媚的脸上尽是嘲意:“娘娘怕成这样了么?竟一点威仪都不顾,你想见全公公?莫急,一会儿,你便能在黄泉路上见着他了。”   她弯下腰,轻声问:“娘娘可知…臣妾滑掉的那一胎,是如何怀上的么?”   宋皇后怒目:“不是梁旻那贱种帮你的么?否则你一个无有倚杖的小小宫妃,又怎能重得陛下喜爱?”   齐敏灵一边用刀背刮着宋皇后的脸,一边答道:“是啊,多亏娘娘把臣妾安排到那处无人问津的小小宫殿,臣妾才会轻易被七殿下算计,被歹人所辱,而后,珠胎暗结。”   宋皇后忍着那刀刮的颤栗感,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过,而后重重怔了下:“梁旻算计你?”   她猛地福至心灵,连忙嚷道:“那你该对付的人是梁旻,不是本宫!况你受辱所怀的贱种,本宫帮你打了胎,你合该感谢本宫才是!”   这话显然是刺激到了齐敏灵,她手下一重,手腕翻转间,便在宋皇后右脸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。   刺痛过后,温热的血液从宋皇后的右颊横流到耳廓里,宋皇后痛叫一声,登时双目圆睁:“贱人!你这贱人,竟当真敢伤本宫!”   这话刚说完,齐敏灵便在那口子下,再划了一道,宋皇后完全被吓傻了,自动便噤了声,生怕自己一张口,脸上再挨第三道口子。   想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,以往还未出阁时,在家里便是人人都顺着的,就连比她年岁小的胞妹,也要让她七分。   后来,她成功当上了皇子妃、太子妃、皇后,人生四十余年里,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多。   明元帝虽对她多有不满,但在他争储时、初初即位时,也是要借她宋府的势,因而对她多有忌惮…像今日这样胆寒的情境,她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。   宋皇后忍着痛,颤颤巍巍地:“灵美人,你莫冲动,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,本宫都答应你。你可是想当婕妤、不、你可是想当充容?只要你放过本宫,快些唤御医来给本宫治脸,本宫可保你连升三个位阶。”   齐敏灵充耳不闻,只死死盯着宋皇后,说着方才的话题:“就算是受辱所怀,那也是我的孩子!娘娘凭什么害我儿性命?还有,娘娘忘了臣妾刚受陛下宠幸时,娘娘对臣妾做了什么?”   “——那用了会烂脸的面脂,难道不是娘娘派人换的么?还有,臣妾的第一个孩子,臣妾所怀的圣上的孩子,不也是被娘娘一碗汤药给流掉了么?娘娘买通太医,控制了我宫里所有人,告知我,只是血崩才会经.血淋漓不断,我那时年少不知事,又失了圣宠,只能任凭娘娘作践,娘娘屡次害人子嗣,不知午夜梦回之际,可有心寒胆颤之时?!”   宋皇后眼神滞住,头上愈加开始冒着密密麻麻的细汗,她声音发抖:“这些、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?”   齐敏灵声音略微发着飘:“这事说起来,还要多亏了娘娘与七殿下呢,若非七殿下派人辱我、若非娘娘给我下药,那寻来的医士,也不会诊出来我曾经落过胎…”   不难听出来这话中有恨意,是以,宋皇后像是抓住一线生机似的,急忙出声:“你既恨那梁旻,又何必要为他行事?眼下这情形你也瞧见了,二皇子殿下才会是最终的储君,将来会是这大余的新皇,你若及时止步,本宫大可既往不咎,尔后你在后宫待要如何便如何,那梁旻本宫亦是要除掉的,届时,不也是替你报了仇么?”   齐敏灵轻轻慢慢地笑了一声:“能即时便报我儿之仇,臣妾为何要放弃呢?娘娘安心,您走了以后,臣妾也会过得很好的。还有,且告诉娘娘一件事,让娘娘走得也甘心一些…”   她直起身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皇后:“娘娘前脚走,你的仇人,后脚便会赶上你了,所以娘娘,放心上路罢…”   说完这话,齐敏灵两手抓握起匕首,高挥而下——只听‘噗’的一声,那匕首尽数没入宋皇后胸中,这还不够,齐敏灵着实恨她入骨,扯了枕巾便在宋皇后脖子上绕了两圈,尔后两手一用力,使劲向后勒住——   宋皇后两眼凸瞪,脸色紫胀,双手或是在空中乱抓乱刨,或是在砰砰拍着身下的床,试图引人来救自己。   只是任凭她拍得再响,这内殿动静再大,往日宫侍重重的长春宫,这会儿,却仿佛是个空荡无人的宫殿似的,连宫人走动的声响都听不到。  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,宋皇后的手逐渐失力,继而,缓慢地垂了下去,整个人,已是毫无气息。   再有片刻,素日威风凛凛的一国之母,俨然变成了脸色青白、死相惨烈的妇人。   齐敏灵摸上自己的小腹,喃声:“原以为这一日要等许久的…我的儿啊,娘今日,亲手为你们报仇了…”   这一生短暂,她却似历尽沧桑。   想她少时入宫,未有多久,便被迫承欢于天子,后又失宠,再被人暗中堕了胎。   她偏安于皇宫一隅,任人欺凌,本想就那般了此残生的,可又被人辱身、再遭人落胎…   天知道,在看着裴郎为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时,多少次,她都想把真相告知裴郎,可那七皇子威胁她,让她不得与裴郎说出实情,否则,她在宫外的家人,便尽数会被灭口。   她背负着沉重的愧疚,日夜挣扎,直到前些时日的初荷宴上,她遇到了二皇子府上的彭侧妃。   对彭侧妃,她本是带着警惕的,可彭侧妃不仅知晓她所有的事,还知晓她当时的心思,且不知为何,彭侧妃身上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笃定感,三言两语间,便让她慢慢放下了戒备。   按彭侧妃所说,她意动了,她鼓起勇气,与裴郎说了所有的事情真相,她以为裴郎会嫌弃,甚至唾弃自己,可她没料到的是,他的反应,当真与彭侧妃说的一模一样,不仅没有怪她欺骗于他,反而多番安慰她。   而后,博安侯府那位侯爷,便开始与裴郎有了接触。   她与裴郎合计再三,最终决定,要转而去助二皇子,待这天日换了,大仇得报了,她便能与裴郎一道出宫,双宿双飞,去作一对普通夫妇了。   齐敏灵嘴角带着痛快的笑,站起身,去了窗棂边。   疏星横渡,仍是不甚亮堂的宫禁之地,只有一轮冷冷的明月似有若无地躲在雾遮后,发出朦胧的、水银一样的光来…   同一时间,勤政殿。   已近亥时五刻,明元帝却仍埋首于案牍之中。   早已是年过四旬的人,精力自然比不上年青那会儿,多少会有些疲倦,处理起政务来,也比前几年花的时间要多些。   而其实这样的现状,本是可以避免的。   若此时东宫有主,他便可松快些,立下皇储,自然,就有人帮他了。   可偏生这立储之事,委实过于艰难。   论才德品貌,自然,是二子最为合适,按说这储君之位,其实在七子回宫之前,便能定的,而他迟迟不决,亦有他的道理。   而这当中的原因,不止是宋琼。   他广纳后宫妃嫔,固然是有心要分散宋琼精力,而最重要的,便是想生个皇子出来,看看是否能替代二子。   虽资质最佳,身份上,亦是最合适的人选,他也曾对二子寄予后望,只是,他虽亲自教二子治国牧民之道,但其实心里,并不多愿意立他为储。   二子对自己的威胁,太大了。   在七子出现之前,满朝文武便对这储君人选心照不宣,且二子在他们口中,颇得赏誉。   而就是这赏誉,让他很是忌惮。   不,忌惮还是其次的,应该说,他很是不满。   这样资质好,且得朝臣认同的皇子,若为储君,日后再继他的大位,且载誉过多、政绩佳于他,那么,他在史官笔下,定然会逊色于二子。   即使是父子,众人也很难不拿他们出来做对比,可哪个为父为君的,愿意被自己的儿子超越呢?   最起码,他是不愿意的。   而在合适的当口,七子失而复得了。   他想立七子为储,除了那份补偿之心外,再有便是,较之二子,于政事不甚晓畅的七子若是即了他的位,那是断然超不过他去的。   尤其是眼下,余国公已死,七子少了这一助力,越发是个好拿捏的,只这件事,是好事,亦是坏事。   失了余国公府的助力,自然也有些官员改旗易帜,转而支持二子,但最伤忠诚的,还是那起长了脚似的谣言。   说实话,听了那出谣言,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七子的身份,毕竟他那七子,皮相肖似莳欢,与他,却并没有多少相象的,但仅凭这一点,他如何能下评断?尤其是他若当真信了这事,转而立二子为储君,先头已险些与他撕破脸的二子入主东宫后,定然,会大肆行动。   故,他更愿意相信那谣言,全然是宋琼的诡计罢了。   而他的打算,原本是要力排重议,动用帝王的绝对权威,去将七子定为皇储的,偏生在那样的当口,他得了消息,二子与他身在锦宁的奉弟,有了书信往来。   而那书信中,或许有着他当年篡位,以及戕害几位手足的证据。   他如遇当头雷击。   那日含晖园,他特意约了二子去观赛,尔后在那秘阁之中,二子果然拿出了那些证据,且每一项,都是铁证。   若让人知晓他即位前所做过的那些事,先不论这皇位是否还能坐得稳,待他宾天之后,史官会如何写他?单那窃位一项,便能让他遗臭万年。   这样的后果,他不想承受。   当年,他为了登上这皇位,放弃挚爱娶了那蛮横恶毒的宋琼,遭她与她的母族掣肘多年,登上这位后,又勤勤勉勉理政,他为这大余天下付出了多少心血?如何甘心在史册上得个骂名?   可那日,他骂过怒过,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过,二子的态度却那般决绝,丝毫不肯相让。   是以,他衡量再三,还是决定要把那皇储之位,给二子。   至于七子…二子已向他承诺过,只要七子不搅风弄雨,便也留他存活于世。   *   梆子声响,已是亥时七刻。   仍有几桩政事是没有处理完的,可明元帝已要支撑不下去了,他搁下狼毫,抬手摁了摁额头。   许是近来事多,且忧思过度,他总是觉得自己这头疾越发严重了,过不了几刻便会隐隐抽疼。   正在明元帝缓着头疼时,有人上前来禀,梁旻来了。   明元帝也不诧异,他这头疾算是沉疴了,而七子在民间曾学过药理,且医术还算得上精湛的,配出的调整药方得了御医好些称赞,而今日,七子特意来宫里看他,在宫门落匙之前,还说今日想留宿宫中,夜间若是自己理这政事过晚,便会亲自熬些药参之汤送来勤政殿。   对比那个六亲不认,只盯着权位、且诸般威胁于自己的孽子,七子之孝,令他这心,甚慰。   大感欣慰的同时,明元帝亦陷入沉重的愧疚之中,尤其,是在看到梁旻一脸关切之时,那愧疚之心,愈发重了。   梁旻蹙着眉,眉眼之间尽是掩不住的担忧,他从宫人手里接过参汤,递给明元帝,劝道:“这样晚,父皇还在忙,您这龙体要紧,不甚紧要的,便明日再处理罢。”   明元帝禁不住地感慨道:“还是旻儿体谅为父,对了,韵儿身子可好?害喜可还严重?”   梁旻回道:“谢父皇记挂,她已好许多了。”   明元帝又如慈父一般叮嘱道:“她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,你还是要多在府里陪陪她,这女子怀上孩子后啊,害喜还是一方面,就怕多愁善感、情绪不定,这种时候,若是夫婿能在身旁陪着,她们也能安定些。”   梁旻点点头:“父皇放心,儿臣晓得的。”   明元帝见自己这儿子一幅纯良乖顺、人畜无害的模样,心头好是一阵惋惜。   他暗自叹气摇头,而后垂首,心不在焉地,把那盅参汤给喝了个精光。   而立在一旁的梁旻,则静静地看着他,喝完了那盅参汤。   梆子声响起,更漏已到子时。   明明是很正常的打更,可外间那梆子,却像是凌空变作一闷棍打在明元帝的头上似的。   他先是感觉自己的前额一阵突突地发跳,既而,心脏也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,明明是挺直着腰背坐在龙椅上,但整个人却像是不停在晃动似的,未几,他眼前一黑,非是昏死过去,而是,他真的看不见了。   不停睁眼闭眼后,明元帝方觉不对,他慌乱不已:“怎么回事?朕为何无法视物了?”   耳边一声轻笑传来:“是么?看来父皇这头疾,真是越发严重了呢。”   明元帝心神一凛:“旻儿,你、方才那参汤中有何物?”   梁旻轻描淡写地答道:“几味难得一见的药材罢了,分开煎服,都是对头疾有益的,可放在一起煎服,便有可能出现反症…”   他笑着问道:“父皇…可是感觉身体不适了?”   明元帝如何还不知是怎么回事,他骇然大惊,重重地拍了下桌案:“胆大包天的孽子!你竟敢在参汤中动手脚?!”   梁旻声线朗朗:“父皇莫急,也莫怕,儿臣不过是才看了个医头疾的药方子,便想着,刚好拿父皇试一试罢了,这解毒的药丸子,就在儿臣手里呢,父皇若想要,也不难的。”   明元帝气得心头像有滚油在燃烧,他想大声唤人,可方一使劲,整个人便如烂泥一般,滑下了椅座、伏倒在地,剧烈地喘着气。   他撑着些力气,断断续续地去斥梁旻:“你、你这个畜生、混账东西,竟敢、竟敢算计朕?朕对你、对你、还不够好么?”   梁旻蹲下了身,看着不停喘气的明元帝笑道:“给了儿臣期待,却又要生生让儿臣这期待落了空,父皇何其残忍,又何其自私?”   明元帝抓着胸口,双眼盲无目的地在寻着梁旻的声音:“你、你已知晓了?”   梁旻袖手看着自己父皇这狼狈样,嘴角泄出更多笑意来:“父皇拟了诏,诏书上都已加过印了,这两日便会公布的消息,还算是秘密么?”   明元帝喘息着,解释道:“论才德、论身份,着实、着实是致儿、要高你许多,且近来、近来满朝文武,泰半都支持致儿…”   说着话,明元帝伸手在周遭摸索了一阵,在碰到龙椅的扶手时,他暗暗用劲,想要撑立起来,奈何手腿着实绵软无力,挣扎了好半晌,反而差点磕到那龙椅正座之上。   而梁旻,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,连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。   目不能视,人处于黑暗之中,总是更加慌乱不安的。   明元帝着急不已,他按捺下心间升腾的怒意,好声好气地劝道:“旻儿,这一直以来,为父、为父都在努力筹划,想要立你为储,可、可天下、天下为公,为父虽坐在这龙椅之上,这立储之事,却、却绝非我可以一力决定的,若不顾、不顾朝臣之意,那为父这皇位,可能、可能也危在旦夕…”   他停下,缓了缓声息,说话流畅了些:“锦宁那处,还有你一位皇叔仍在,当年、当年他便不服为父登这帝位,这些年他虽蜷在锦宁,可兴许、是在韬光养晦,随时可能借此事篡位,此事可非同一般,我儿、我儿要体谅为父才是…”   梁旻的声音几不可闻:“是么?”   明元帝听了这句,还以为事有转机,忙补充道:“你今日做这糊涂事,为父亦不与你计较,便当你一时气性上头,想岔了些…你、你快些、快些将那解药给为父送服,为父这头晕沉得厉害,若当真有事,那你便步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了。”   梁旻只道:“父皇想要解药?儿臣说过了,不难的。”   明元帝即刻便接道:“你待如何?”   梁旻字腔轻慢:“父皇只要把那立储的诏书改一改,便可以了。”   明元帝待要开口,便先是气得一通乱咳,咳完过后,他抚着胸口,咬牙切齿:“混账东西!你怎么还不懂?那储位、那储位就算是传给你了,你也坐不稳,以你今时今日的能力与势力,如何与你那皇兄一抗?东宫之主,不是那么好当的!”   梁旻漠不在意:“哦,父皇说得对,那便不改做皇储了,反正儿臣对那东宫也无甚兴趣,还不如…直接入主这勤政殿。”   明元帝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,他颤颤巍巍地抖着手:“逆子、你个逆子,你是想要篡位不成?!”   “父皇拟那禅位诏书,自愿退位于儿臣,也算篡位么?”   梁旻提醒道:“父皇,还是莫要费口舌了,服这解药可讲究时机呢,现下已近子时二刻,若是到了子时三刻,父皇还未服下这解药,到时候父皇这双眼,可就当真瞧不见了…”   没想到素来听话的儿子当真如此恶毒又冷情,明元帝心中骇意升腾,他脑子转得飞快,须臾,便作出了决定。   禅让便禅让,他这七子于政事并不通晓,在这朝中心腹也甚少,将来他即使是当了太上皇,这朝政,他也能在幕后把持、揽权自专,届时再寻个时机,除了这大逆不道的不孝子便是。   这样想着,明元帝忙不迭应下了。   梁旻露出满意的笑,他打了个响指,早便入了勤政殿内的裴隆应声上前,将不停打颤的明元帝从地上搀了起来。   明元帝虽目不能视,但蒙眼盲写也并不难,只是他现下身有不适,费的时间要久些罢了。   片刻后,明元帝终于在裴隆的服侍下,写完了禅让诏书,只是那玺印方盖下,外间那催命的梆子声,便敲响了。   明元帝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层,人色已无。   梁旻则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:“父皇,这可不能怪儿臣,委实是父皇方才赘言过多…”   伸手接过裴隆递来的诏书,拿眼细细扫过后,梁旻脸上的笑意越发盛了。   他垂眼想了想,建议道:“既然父皇这双眼都瞎了,那当个太上皇,也不过是苟活于世罢了,不如…儿臣帮父皇一把,让父皇早登极乐?”   明元帝如遭五雷轰顶,他不可置信地转向梁旻所在的声源处:“你、你、你说什么?”   梁旻收好诏书,从袖间掏出条锦带来,他慢慢走向明元帝,还向他解释道:“儿臣这里有宋琼的衣带,这会儿…宋琼该是已经上路了罢,父皇与她几十年夫妻,想来感情也是深厚无比,如此,儿臣便用那毒妇的衣带,送父皇上路。”   明元帝如何肯束手就擒?   慌乱间,他想向外逃窜,可裴隆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,把他扣在龙椅之上。   而就在下一息,笑呤呤的梁旻,便到了他身后,把那锦带往前一兜,再用力向后扯紧去——   手脚扑腾拍抓、两眼暴凸、脸色紫胀…尔后,归于平静。   一切表现,都与方才的宋皇后一模一样,就连死状,都十分雷同。   一代帝王,就此驾崩。   看着明元帝如翻腹□□一般的死状,梁旻只觉满腔的畅快与狰狞。   说什么慈父、谈什么补偿?   世间之人,不都是这样自私自利、贪生怕死的么?   畅意之中,梁旻想起那日初荷宴上,他着人跟着她,竟意外听到她已怀孕的消息,这还不算,那御花园中,她还与梁致情意浓蜜,那般要好的一双眷侣,刺得他两眼生疼。   那二人,是在挑衅于他么?   既敢挑衅,那便别怪他行事极端。   待他明日即位之后,便是梁致的死期。   还有邓仓周化等人,包括暗地助那梁致的博安侯,定也要全部抄家落罪,才能令他心头快意。   而她,便等着罢,她的身心,他都要一点点去击溃。   胆敢视他如无物,便要承受一些后果,不是么?   这样想着,梁旻再度打开手里的诏书端详起来。   昔日,他是这世间最下贱之人,明日,却要摇身一变,作这天下之主了。   看着看着,梁旻开始笑起来。   一开始,还是低低的笑,到后来,那笑中,已经开始带着癫狂,而这癫狂的笑才发了两声,便倏地,戛然而止——   他的胸前,突然出现了一柄刀锋,一柄沾了血的刀锋,而那刀锋,自后背,贯穿了他的胸膛。   这始料不及的变化,令梁致大为惊愕,他忍痛、踉跄着转身,便见裴隆双眼沉沉地盯着自己,而他刚欲开口,腹间,却又挨了一刀——   两处伤口的血汩汩地往外流,交织着,很快,便染湿了梁旻的锦衣。   ‘砰’的一声声响,梁旻仰面向后倒去,他未阖上的眼中,只来得及带上深重的茫然。   裴隆上前去,检查了一上梁旻的鼻息,再把龙椅上的明元帝也拖了下来,再将这一对父子并排,摆在了一起。   尔后,裴隆走到殿中顺数左三的门后,以特殊的手法,敲了几下。   不过片刻,便有几人从殿外走了进来。   为首戴着风帽之人,正是康子晋。   虽然事成,但康子晋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,尤其,是在见到躺在地上的梁旻之后,不知为何,他心中蓦地不安起来。   且那股不安,已经到了让他心悸的地步。   找不到头绪,康子晋只得稳住心跳,暂且敛下那些不安。   他向裴隆略一颔首:“辛苦裴郎君,马车已备好,齐姑娘也已在车中等你。”   这有心改换的称呼,令裴隆无比动容。   他面带感激的,向康子晋郑重揖手:“多谢康侯爷。”   “裴郎君这厢出了大力,实不必言谢。”   康子晋笑了笑,他指着身后的祝金道:“我这小厮会亲自驾马,带着裴郎君与齐姑娘从秘道出宫、出城,今后你二人,便自由了。”   知他仍有事要处理,裴隆便也不再多话,他再度向康子晋揖了下手,便也披上墨色风袍,随着祝金出了勤政殿。   索都知谄笑道:“老奴恭喜侯爷事成。”   康子晋展眉一笑:“要恭喜索都知才对,梁旻弑君夺位,被索都知发现,索都知虽未救下圣上,但却杀了梁旻,为圣上报了仇,立下这等泼天的功劳,索都知今后…可是风光了。”   索都知眼角的笑褶越发加深了些:“能留在这勤政殿继续服侍新帝,伴着新帝励精图治,将咱们大余治理得四海升平、引那万国来朝,老奴便与有荣焉了。”   他从袖囊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卷锦轴来,双手捧给康子晋:“诏书在此,老奴亲眼看着陛下拟写的。”   康子晋接过诏书,打开看过后,便点了点头,唤过栖桐:“去安排罢,咱们的新皇,该入宫了。”   栖桐领命,出得殿外。   他走下步梯时,无意识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。   天际的玉盘脱出雾遮的桎梏,外间中庭地白,已是明月皎皎。   *   寅时中刻的梆子打响,打更人走街串巷地敲着铜锣、报着时辰。   此时,一条极为隐秘的小道上,刚从城外回来的祝金正稳稳地驾着马车。   这处的夜格外的静,除了几声懒懒的犬吠外,所有一切,都静静地躺在月华的涂抹之中。   祝金转了个弯,突然听到那打更人的声音顿了一下:“您要找医馆?怎么跑这儿来找了?这都挨着城郊,极少有医馆是通夜的,我刚才一路走来,那些医馆的门都掩得严严实实的,哦对了,好像新曹门、靠近西浮桥那头有一家,会接夜间出诊的,您要不上那儿看看去?”   打更人的声音都是悠远又嘹亮的,是以这些话,也让祝金听了个真切。   初时,他还没当回事,可马车再往前赶,却发现自己对项远远驶来的那辆马车很有些眼熟,打眼看过去,倒和岳府的马车有些相像。   祝金正纳闷间,见那马车在一间挂着医馆招牌的铺子门前停了下来,打开车帘子出来的,是他见过几遭的岳府丫鬟。   那丫鬟着急忙慌地跳下了马车,几步就到了那医馆门前,嘭嘭嘭地拍着门叫医士救命,好半晌,里头才有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。   隐约间,祝金听到昏睡、急病这样的字眼。   他吓了一跳,本想上前问个究竟的,可这趟外出本就是秘事,万不可让人知晓他的行踪,是以几番度量过后,祝金还是勒了马头转路,从另一条更隐蔽的巷子走了。   等祝金再度回到宫里时,已是晓星缀天的黎明,宫里早于许久前,便开始喧腾起来。   一夜之间,帝后双双遇害,幸好篡位的逆反之人也被忠心的宫仆给杀了。   夜间宫变诸事,勤政殿的一干宫仆与殿卫皆亲眼所见、瞻华宫的人也可佐证,再加上太医署的人,也检出了七皇子梁旻端进殿内的那碗参汤,确有致命之毒,而长春宫那头,也当场抓获了瞻华宫行刺之人。   至此,梁旻逼宫,且大逆不道戕害帝后之事,落了实。   而未到上朝时间,便听了消息、从被窝里钻出的百官,亦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。   大局已定,就连阮相、以及另外两位七皇子侧妃在朝中的父兄,也发不出更多声音,众人山呼万岁,对痛失双亲、神色悲戚的新帝,俯首称臣。   *   祝金寻到自己主子时,见自己主子正紧拧着一双眉,脸上并无多少喜色,倒不像是生了疲意,更似是有什么事在记挂着似的。   见了主子这样的神色,祝金心头再度掂缀了下,还是偷摸上前,把方才在城郊所遇的事给说了。   而听了祝金之言的康子晋,一颗心越发像是被无形的绳锁给捆紧了似的,他感到有些窒息,透不过气来。   纵着眼看了一圈,确实不见岳府他那位旧上峰。   不待多想,康子晋立马转身去找了梁致。   不、应该说是当今圣上了。   康子晋向新帝行着大礼:“启禀陛下,臣,或许得出宫一趟。”   大余的新皇梁致身着明黄衮服,头顶,则是三朝老臣亲自给他戴的冕旒,隐在珠帘之后的眉眼中,已隐有帝王之威。   见康子晋下拜,他弯下腰,亲手把人给托了起来:“表兄可是有急事要处理?”   康子晋恭声道:“臣确有急事,需要即刻去确认一下,还望陛下恩准。”   虽刚即位,又惊闻双亲噩耗,眼下,也一堆事急需表兄辅助处理,可梁致早便知自己表兄为人,非是有紧要大事,万不会在此刻开这个口,是以,他也并未阻拦,即刻便开口允了。   康子晋谢过恩后,便匆匆带着祝金出了宫门。   待祝金催着马,一路驰骋到了岳府时,却见岳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,看起来,俱是去城中各处医馆接医士的,而灯火通明的岳府里头,却已像是炸开了锅一般,混乱不堪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十二点的样子,可能再更一章 (〃▽〃)   --扶、扶我起来,我还能肝! 第67章 急症   -----------   康子晋的眉头跳得极为厉害, 他跃下马车便进了岳府,完全不顾守门小厮在后头阻拦。   循着混乱的声响与动静,他很快便找到一处居院, 在那居院前的月门外,从里头跑出个神色慌乱的丫鬟来。   康子晋辨认了下, 那丫鬟虽不是时常跟在她身侧的那一个,印象中,似乎也曾见过一面。   是以,他伸手把人给拦下了:“这是你们小姐的居院?可是出了何事?”   康子晋拦下的, 是邀春。   昨夜,本是轮到她守夜的, 因为自家小姐睡相不好,踢被子是常有的事,于是在下半夜的时候,她起了身去查看。   可奇怪的是,当她扶着烛台撩开帷帐后, 却见自家小姐虽睡姿端正,被子也好好地盖着,但那面唇之色却莫名发白, 待护着烛台靠近一照, 邀春发现自家小姐那面唇,确实惨白得不正常。   初时, 她还担心是发热了,便使手去探了下自家小姐的额头,触感一片冰凉。   她顿时慌了,小小地推了几回且唤了几声,可自家小姐毫无反应, 半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。   就在那当间,她心头一颤,便陡然想起说有些人发了急病,是睡着睡着,人就没有了的。   在这样吓人的想法驱使下,她便抖着手,忐忑不安地,把个手指凑到自家小姐鼻子下,去探了探。   幸好,鼻息尚存,虽然微弱,但总算是有的。   她立马披衣出了房门,去叫醒了凌姜。   凌姜是个急性子,二话不说,就跑去主院唤了老爷夫人起身,又急急套了马车,和人出府,到处去寻医士来看。   一个不行,诊不出个所以然来,凌姜就再和府里的人分头去寻,来回几遭,差不多把这都京城里,愿意在夜间出诊的医士都给请来了府里头。   *   惊愕之下,邀春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,可早在她说岳清嘉陷入昏睡、没有反应的时候,康子晋就迈腿冲了进去,邀春连拦都来不及拦。   内室外间,已站有数位医士,他们间,有翻着随身携带的医书的、有低头写着药方的、还有聚在一起作低声交流的,隐隐约约,康子晋听到‘难症’、‘奇症’这样的字眼。   而那内室中,钟氏正坐在榻旁不停抬着帕子擦眼泪,岳憬也急得愁眉锁眼、满屋乱转。   见有人冲了进来,岳憬便抬眼去看,待看清了面容后,他愣了下:“康侯爷?你怎地来了?”   康子晋无暇回话,他满心满眼,都只看到躺榻上的,面色苍白的小姑娘。   慢慢走近后,他看得更清楚些了,小姑娘躺在榻上,双眼紧闭,整个人似是毫无生气,要不是、要不是那寑被还有极其细微的起伏,是个人都会控制不住地,往最坏的方面想。   康子晋的心此刻像是被毒蜂给蛰了似的,一下子紧缩了。   他走近榻旁,喉头滚动了下:“这是、怎么回事?”   钟氏泣不成声,还是凌姜红着眼答的:“小姐日间还好好的,谁知睡一觉,就这样了,怎么唤都唤不醒…”   康子晋的心越加一阵紧似一阵,他扯下自己腰间的玉牌,递给凌姜:“我那叫祝金的小厮在外头,烦请把这物给他,让他去宫里请位御医来。”   在凌姜接了玉牌,正要出去时,康子晋又叫住凌姜,补充道:“让他去医官署,请一位姓邵的翰林良医来。”   虽然嘴里说着话,但康子晋的眼却在发直,这样的神情,岳憬看在眼里,与眼泪涟涟看过来的妻子交换了个眼神。   虽然岳府二老已在心里,把康子晋当作未来姑婿,可二人到底没有交换过庚帖,连未婚夫妻都算不上,是以,顾及自己女儿名声,岳憬还是开口道:“多谢侯爷出力,还请侯爷,随老夫到外间一叙。”   康子晋这才回了些魂,跟着岳憬出了内室。   而就在他们叙话的不远处,成了游魂的岳清嘉正处在崩溃的边缘。   她发挥了毕生所学,对着脑子里突然出现的系统音,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问候。   系统连连道歉,声音都在淌汗:“宿、宿主您别生气,您冷静冷静,这事儿叭,我们也觉得挺乌龙的,但事儿既然出了,咱们还是得积极寻求解决的办法,您说对叭?”   岳清嘉满级暴躁:“我敲?这还要想吗?你既然晓得找错了人,就赶紧送我回去啊!”   虽然难以启齿,但系统还是实话实说了:“这个、这个、这个实在抱歉,送您来穿书前,您就已经关联绑定这个攻略系统了,现在任务没有成功,您的攻略对象也没了,实在是没有办法给您送回去呢?这个系统、是、是不可逆的…”   岳清嘉气急败坏:“你这意思还是怪我喽?要不是你们找错人,你还全程罢工,我特么能是这么个二逼样子?”   见她气得头顶简直要冒烟,系统捏了把冷汗,小心翼翼地提议道:“您消消气、消消气,这事儿我们也是万万没料到的,要不这样,您等我升个级,我升完级后,说不定就找到解决办法了。”   有解决办法当然是好的,可鉴于这破系统有前科,岳清嘉下意识就狐疑道:“你升级要多久?不会这一升级又跑路了罢?”   系统忙不迭保证:“不会不会不会,您放心,最多俩小时就好了。”   一年都等了,俩小时倒不算什么。   岳清嘉催促道:“先信你罢,快去快去。”   系统如蒙大赦,说了句谢谢理解就溜了。   岳清嘉转头,见自己老爹在和那侯谈话,就荡着过去旁听了一会儿。   恰巧听到他们说起几句国家大事,才知道昨晚梁旻自寻死路,然后把她也给害了。   只是那侯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,好像是强打着精神在回她老爹的话,并且她发现他眼下的青影还没消,不单这样,怎么感觉他人越来越憔悴了?   不是说男人三十一支花吗?他这还没到三十呢,怎么这么不注重保养?   岳清嘉正胡七八涂想着的时候,这二人再度谈起躺在床上的‘她’来,都是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,而且聊到最后,她老爹还反过去安慰那侯:“吉人自有天相,嘉嘉定会没事的,侯爷莫要过度忧急了,新圣那头,定然还有许多事需要侯爷辅助的,侯爷若因此事伤了身,可就不妙了。”   说完,她老爹还拍了拍那侯的肩。   还真别说,这二人站在一起,很有爷俩那味儿。   其实说起来,要不是她出这回事,她应该、应该抵挡不住金钱加男色的诱惑,还是挺有可能会答应他的求婚,毕竟让她攻略现在的七皇子,她真的不如跳海。   可人算不如天算,现在出了这档子事,刚好把系统给召来了。   要是真能回到自己的世界,谁不想回呢?毕竟她是那个世界的土著,对于她来说,那儿才是属于她的世界。   认真论起来,这个书里的一次元世界,应该相当于她被迫度了个乌龙假的地方,而这侯…应该算一场艳遇吧。   一场跨次元的、狗血的、BE的艳遇。   可怜的侯,希望他快点忘了自己,感情上及时止损,早点移情别恋。   阿门。   他这么风流一人,应该、应该很快能走出来的吧?   夜夜笙歌的日子也不错,而且他现在又是新天子的表兄了,想娶老婆的话,肯定一堆贵女任他挑选,应该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的。   这么想着,岳清嘉的心还很有些不得劲,就像是留恋人世的丈夫,希望活着的妻子为自己守贞守节似的。   呸呸呸,什么封建余孽的大女人思想,再说了,她和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,说不定人家心里想的是下一个更乖呢,毕竟从前是个依红偎翠的浪子,怎么可能真在她这颗树上吊死。   “…”   “!!!”   被自己脑补得火气十足后,仗着自己成了透明人,岳清嘉靠近康子晋,伸出手就想去拧他的耳朵,奈何她没有实体,再是龇牙咧嘴地攀在康子晋背后、和他的耳朵较劲,人家那耳朵愣是半点形状都没变,倒是把她这个疑似阿飘的物种,给累到直喘粗.气。   那天际的晓星早已隐去,朝霞染亮了半段墙头,夏日的晨晖也并不渗人,而康子晋本是好端端地站着,却突然感觉自己后颈和耳背擦过一片热流,似是有人在自己后背急喘似的。   身体反应,他打了个冷噤,还未待生出疑惑,就见祝金领着一位年迈的医官匆忙赶来。   康子晋和岳憬急步迎了上去,又领着那位老医官进了内室。   邵老医官是是翰林医官局资质最老的医官,医术精湛、研究了不少的药理病症,有好几十年的诊愈经验。   在听过备细并切过脉后,他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,从那药箱的屉格中,取出一包针囊来。   展开针囊,里头按长到短的排序插满了银针,看着,就让人胆寒。   邵老医官娴熟地取了几手指长短的银针,便稳稳地,在岳清嘉的右手手臂上插了一排针,这还没完,他又回身取了几根,这回对准的,是岳清嘉的额头。   眼见着自己头上要被插一个‘孔雀开屏’,飘在上空的正主当即咽了一大口口水。   就在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当口,听到有人出声阻止了。   康子晋迟疑着问道:“邵伯,这医治,可有其它法子?”   “眼下这种情况,药是喂不进去的,只能走针了…”   邵老医官微笑着安慰道:“侯爷无需担心,岳小姐此刻,应当是无有知觉的,感受不到这针刺之痛,若是她感受到了,却也不失为一桩好事。”   听罢,康子晋便也不多话:“如此…便劳烦邵伯了。”   岳清嘉:“???”   还以为这侯是和她有心灵感应,知道她不想被缠针才说那话…   画面太痛,岳清嘉不忍心看,便飘出内室,去外面等系统回归了。   *   一刻多钟后,邵老医官依次取下银针,沉吟道:“依老夫看来,岳小姐,倒像是患了木僵之症…”   钟氏听后,登时生生厥了过去。   听说患了这病的人,不吃不喝、不言不语,多半,这辈子都不会再清醒过来。   换句话说,除了还会呼吸之外,其它的,真与死人无二了。   室内,一片愁云惨雾。   给钟氏看过后,邵老医官对岳憬道:“尊夫人一时刺激过度,歇息片刻,应当便会醒了。”   岳憬连忙道谢。   邵老医官又道:“老夫且开个进补的特殊方子,这进补之药,每日尽量给岳小姐灌些下去,能有一滴半滴的落肚,也可多保她几日性命。”   执笔写过方子后,岳憬欲亲自送邵老医官出府,康子晋恳言道:“岳大人还是先去安置岳夫人罢,邵医官,晚辈代送便是。”   *   片刻后,岳府门口。   邵老医官满目戏谑地看着康子晋:“我观侯爷心中焚急,丝毫不亚于那岳府二老,可是这岳府小姐…与你关系匪浅?”   因是先父旧友,康子晋倒也直言道:“不瞒邵伯,她是晚辈欲娶之人。”   邵老医官问他:“人都这样了,你还要求娶么?”   康子晋揖手:“还请邵伯恕晚辈唐突得罪,这天下医士众多,晚辈不信寻遍天下名医,还找不到这诊治的法子。”   邵老医官当即朗笑两声:“没想到往日放诞风流的博安侯,骨子里竟是个这般痴情之人,着实令老夫惊叹了,如此,老夫便先给你指条路试试?”   康子晋道:“愿听邵伯一言。”   邵老医官抚了抚下颌的须发:“老夫知你性拧,素来不信那些符应谶纬、神鬼命理之说,本不打算要提此事的,但你今日着着忙慌地着人来找老夫,想来,也不会再排斥那些了。”   他缓声道:“北斜街的城郊方向,西去六十里的一座山上,有一间简陋佛寺,那观里的住持是老夫旧友,那位高僧…或可助你。”   康子晋也不犹豫:“谢邵伯指点。”   *   府外,康子晋在与邵老医官说着话,而院内,岳清嘉终于等到了升级过后的系统。   上线声音过后,系统开口了:“宿主您好,我是升级过的新系统,我的编号是0156,很高兴为您服务,请问您有什么诉求?”   岳清嘉:“???”   突然搞个编号出现是什么鬼?什么0156?明明就是刚才那把声音,只是语气改了下,故意装得特别一板一眼那种。   对于这个疑问,系统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宿主,我们系统的声音都是一致的,您是听不出分别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不想跟这憨批系统掰扯,岳清嘉问:“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?”   对方装得有鼻子有眼的:“稍等,我读取一下历史聊天数据,看看您这边是发生了什么故障。”   几秒钟后:“非常抱歉,您的攻略任务没有完成,我们无法启动返回程序,如果强行启动,不仅系统会紊乱故障,而且这个世界,也将会坍塌。”   “所以你消失俩钟头,什么事都没干?”   岳清嘉瞬间康宛妙附身,她撸起袖子:“你出来,咱俩掰头一把,我绝对要把你给砸个稀巴烂!”   而面对发躁的她,对方很冷静,一点都不像刚才那个慌得要哭唧唧的系统,她万分怀疑这憨批系统刚才那俩小时,是去接受了信心重建。   系统回道:“宿主,情绪不能解决任务问题,针对这个失误,我们设计了几种补偿方案,我这边先给您介绍方案一:我们给您切换到另外一本书中世界去,只要您完成那个世界中的攻略任务,您会获得一串激活码,凭那串激活码,您就可以启动重返原世界的程序。”   岳清嘉问:“还敢让我去执行任务,你在想屁吃呢?”   对方仍旧不慌不忙:“既然方案一您不满意,那我们还有方案二。最近,我们从口江文学城购买了一批非常精彩的小说,并为之构建了世界。”   说话间,岳清嘉眼前出现了一块悬浮的透明面板,面板发起荧亮的光,在一个土味的PPT动态开头后,面板上出现了一批极有年代气息感的封面。   系统解释道:“这些小说您可以任意选择,这些书里的男主,身材、长相都是一绝,现在不是流行快穿文吗?您可以做为女主,在这些书里随意穿来穿去,和不同男人谈恋爱,尽情享受作为超级NPC的快感…”   后面,好像还有一个及时收回的‘哟~’字。   憨批系统马甲在掉落的边缘,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与怂勇,岳清嘉瞬间脑补出一台方方正正的电脑,在挤眉弄眼地冲自己坏笑。   岳清嘉:“…”   还没等她说话和操作,那些小说封面就开始轮流地,在她面前放大。   第一本,名字叫——《一胎九百亿宝》。   系统暗搓搓的声音响起,不晓得这些书是触到它什么点,它活像是鸨母在推销自己的姑娘:“宿主,这本是深情男主哦~”   岳清嘉面无表情地总结:“谈恋爱吗?让你比鱼还能甩籽的那种。”   系统:“宿主不喜欢这款?没关系,还有呢。”   面板再滑到下一本——《冷少索情:妖魅妻宝哪里跑?》。   系统原形毕露,像是在流口水一样:“宿主,这本是最最最受欢迎的龙傲天男主哦~”   岳清嘉:“谈恋爱吗?只给你看鼻孔那种。”   系统:“…”   面板再滑——《豪门弃妇带球跑》。   系统仍不气馁,积极推荐:“宿主,这本是霸总男主哦~”   岳清嘉:谈恋爱吗?让你坐上来自己动那种。   系统:“嘤~”   面板再滑,岳清嘉乌鸡鲅鱼: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?《戏洋洋大战凹凸慢》是什么鬼?《帝国甜婚:尼古拉斯你别乱来》又是什么马赛克文学?”   她在崩溃爆发的边缘:“你们怎么回事?是不是不想好好处理事情了?这明显是在敷衍我!”   虽然没有腿,但系统也差点没给她跪下磕一个。   客户那边,已经知道他们传错人这回事了,现在强烈要求他们补偿这位错穿的宿主,如果这位宿主对他们的善后处理不满意,那可是要去消协投诉的,能让他们公司直接倒闭那种。   重任在肩的系统重新振作起来,微笑着说:“宿主您消消气,这边还有第三个方案您可以选择呢。”   暴躁老哥岳清嘉不耐烦了:“快说。”   “方案三就是我们把这个世界重启,这样男配就复活了,而且您现在也知道剧情走向了,我相信以您的魅力一定可以成功把他给攻略下来的!”   系统被催得说话都不怎么敢停顿了。   听岳清嘉半晌没说话,系统还好心提醒道:“宿主,您攻略成功了,就可以回家了。”   岳清嘉神情恍惚:“怎么个重启法?”   系统:“就是进程全部格式化,然后您选一个您认为最合适的剧情点,重新开始。”   岳清嘉心里发突:“那是不是重启以后,这些人、这些人都不认识我了?这段时间的记忆都没有了?”   系统照实答道:“是的,所有与您接触过的人,记忆都会清零,他们只会保留您正式进入剧情之前的记忆。”   所有与自己接触过的人…   岳清嘉心里猛的一跳。   在原剧情里,她这个角色,应该和那侯是没什么接触的,重新再来一回的话,想着要执行的任务,她大概率,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。   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,岳清嘉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似的。   她下意识问自己,真的要这么做吗?真的,要转而去攻略那个梁旻吗?真的,要消除这些记忆么?   还有,现在坏人基本都领盒饭了,二皇子已经当上了皇帝,接下来,如果不演一出后宫真烦传的话,彭表姐应该马上就要当皇后、做新帝的掌心宠了,如果这剧情重新开始,那岂不是让坏人再作一回恶,让彭表姐她们再受一遍折磨?   不、不行。   岳清嘉很快就否则这个所谓的方案三,她问那憨批系统:“如果我选方案一的话,那书是怎么个情况?”   事有转机,系统雀跃起来,连忙翻资料看了看,把那本书的情况给岳清嘉说了下。   岳清嘉心里乱得很,她再度祭出拖字诀来:“让我考虑几天吧,过几天再回复你。”   系统迟疑了下:“考虑倒是可以的,但是宿主,您现在灵魂离了宿体,那宿体可能最多支持五天的样子,您要是最终还是决定选方案三,那就务必得在这五天内做好选择,不然的话…”   岳清嘉晓得话里的意思,她摆摆手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   看她整个人恹恹的,系统还好心提醒了一句:“宿主,您最好还是快点决定,您看看,离开宿体才半天,您这精神就不大好了。”   岳清嘉有气无力地:“知道了,你怎么这么啰嗦?之前我喊破喉咙你也不出来叽一声。”   自知理亏,系统再也不多嘴,收了悬浮面板,隐退了。   *   发了一会儿傻之后,岳清嘉正打算回内室,在门口,和康子晋碰见了。  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,心里还在想要怎么面对他才好,可对方却直直穿过她,进了内室。   岳清嘉这才反应过来,人家看不见自己。   她闷闷地跟着进了内室,看他在自己床前停留了一会儿,就跟自己老爹辞别,转身出府了。   连再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。   这就走了?   岳清嘉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,还是停下了脚。   她茫然四顾,见老爹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,不停地长吁短叹 ,两道眉头中间,打起一片荷包褶来。   跟着老爹,她又去了主院,看了还晕着的老娘,等见到老娘悠悠转醒后,却是还没说话,眼泪就先流出来了。   几乎是同时,岳清嘉眼里也滑出泪来,她的心头瞬间涌起巨大的不舍。   默默陪着落了一会儿眼泪以后,岳清嘉蜷在老娘榻边睡着了。   再睁眼时,已经是向晚时分。   岳清嘉心头发空、脑子发滞,四肢百骸都尽是无力感。   她怔怔地想,自己还是要回去的,纵使有再大的眷恋、再多的留念,可是这里、这里并不是她的世界啊…   *   浑浑噩噩地,在府里飘了两天后,岳清嘉决定用最后几天的时间,和这个世界、以及这个世界的人做个无声的告别。   再多看两眼罢,好歹…她也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。   打定了主意,岳清嘉先是去了皇宫大内,看彭慈月。   新帝儒雅又不失威严,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,帝王风范尽显,人前,他是大余至尊的帝王,冕旒后的面容睥睨万千、不怒自威,可到了彭表姐身边,就是温柔体贴的丈夫。   在彭表姐为了她而忧心落泪时,新帝又是温言劝慰、又是下令让医官署务必找出医治她的法子…   而这个将为人父的青年郎君,对于自己未出世的孩子,那股子激动与喜悦,最是溢于言表的。   蓦地,就让岳清嘉控制不住地,回想自己之前的梦境。   在那个梦里,她因为怀的是一对,所以很早,肚子就跟吹气球一样鼓起来了。   那侯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,好像淡定得很,可她但凡动作一大,他就要拧起眉来训她,然后晚上的时候用手帮她托着肚子,给她揉着发肿的腿脚…   岳清嘉隐约记得,梦里她生产的时候,好像挺危险的,一胎双生,连产婆都请了好几个。   说起来,虽然是做梦,但那些阵痛她也是能感觉得到一些的。   生娃的时候,她简直喘得跟牛一样,浑身大汗、声嘶力竭,软木塞都给咬断几根。   后来,那侯从朝上匆忙赶回府里,不顾所有人的劝阻,他掀帘进了产室,握着她的手,柔声安慰。   每每,当她因为痛感而面目狰狞时,他都会爱怜地摸她的头发、亲她的额心、眼皮、脸颊、嘴唇,实在是痛得受不了的时候,她还会反抓住他的手,那样大的力气,肯定握得他指骨都发痛,可是他一声不吭,还扬着唇跟她讲笑话、逗她开心。   她要是有多余的力气,真的好想告诉他,那些笑话一点都不好笑,还有,真的没有人会边发抖,边说笑话的。   她在那梦里从凌晨生到傍晚,一把嗓子从猛女怒吼,变成了性.感小烟嗓。   等俩孩子都生出来后,产婆道着喜,把孩子递给那侯,让他抱一下,他还真就意思意思地抱了一下,然后就丢下孩子,继续守着她,等丫鬟把她收拾干净后,又亲自抱她回了卧房。   在生完孩子后,月子里的她好像得了产后抑郁症一样,矫情到一天问他八百遍爱不爱自己。   他怎么答的?——等你身子养好后,你便知晓了。   那个如狼似虎的眼神,像是要把她给灼透一样,吓得她把头都裹到了被子里。   不要脸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准时发了的呀,为啥今天又抽了 T_T 第68章 回去   -----------   便是这日, 新帝本在贵妃宫里,哄着娇柔的贵妃喝药膳,那药膳喂到一半时宫人来报, 说是几位老臣有要事上禀。   新帝只得向贵妃赔过不是,才抽身去了勤政殿。   而那几位老臣急忙找来, 确是要找新帝商议一桩急事。   原因是上月末,逖之突然开始攻打堂利,且来势汹汹,而堂利人虽然也是游牧民族, 但爽朗豪迈,却不等于好战。   虽然堂利人个个牛高马大的, 但整体性情还是恣意散漫些,多数人只爱唱歌跳舞、饮酒打马,因此,对上真正凶蛮的逖之后,堂利简直被打得节节败退, 损兵折将。   就在这样紧要的关头,他们听说大余换了新皇,而且新皇是位年轻俊朗的, 遂动了想向大余示好的心。   堂利与大余不同, 就算是至亲过世,他们翌日也照常饮酒跳舞, 根本没什么讲究,并不像大余,有这许多丧节,再加上事情急得火烧眉头,他们便选了位最出挑的公主, 快马加鞭给送过来了。   其目的,自然是与大余和亲、向大余求援。   而堂利原本想的,是让自己这位公主给大余的新皇当个宫妃,可等人送到后,却被告知新皇有孝在身,起码一年内都不会纳妃。   因此,随行而来的堂利使臣便想着,既然新皇有孝在身不能纳妃,那也没关系,让他们这位公主嫁个皇亲贵族、公侯子爵的也行。   这人都悄没声地给送过来了,实在不好再退回去,加上那逖之明显是狼子野心,等攻下堂利之后,下一步,肯定又会瞄准大余边境了。大余此番趁机收了这位公主,也刚好有借口,出兵去援战。   勤政殿内,几位老臣掰着指头,把大余这年轻的、未婚的、还得和新帝是同辈的全给数了一遍,这数来数去,还真就是那位博安侯最适合。   于是,当即便有老臣直接出言了:“陛下,博安侯早已过了婚娶的年纪,现下还没有成婚,依老臣看,便将那堂利公主指给博安侯,是最合适不过的。”   听罢,新帝地心中暗暗叫苦。   这婚要是真指了,自己回了后宫,指定是没好果子吃的。   是以,他虚咳了一声,出言道:“据朕所知,博安侯已有待娶之人,委实不好拆人姻缘,还是另寻人选罢。”   这时,另有老臣开口了:“陛下说的,可是岳侍郎那位独女?臣可是听说她得了木僵之症,恕臣直言,得此症者,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极其微小,且臣听闻那堂利公主姿色颇得,咱们那位博安侯又是位跌荡恋美之人,说不定博安侯对于这桩国婚,亦不会拒绝。”   殿中有附和之言响起:“钱侍郎所说极对,依老臣几位所见,不若如此,明日便在宫中设一晚宴,务必把博安侯给邀上,这席间撮合一二,便能看出博安侯是否有意了。”   新帝属实难为。   这几位都是数朝老臣,个个须发银白、颤颤巍巍地站在殿中,且意见一边倒,他实在是不好直言否定。   是以,君臣两方几通讨价还价式的拉扯过后,最终都各让一步,那宴,可设,但撮合之事,顺其自然。   勤政殿一角,本来在空中梭来梭去的岳清嘉,早就停下了嚣张摇摆的飞行姿势,眼里的两只瞳仁像石子一样滞住,眼前重影阵阵。   她思绪纷乱、脑子一片混沌,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…   *   时间不急不缓地,又过了一日。   晚间,皇宫的一处宴殿中灯火荧煌。   这处,正在设宴,要为堂利一众人接风洗尘。   在晚宴开始前,康子晋才将将赶到。   不仅踩点,他那外袍的衣摆处,似乎还沾了些灰迹,又兼他面有疲色,看起来,倒比堂利那几个还要风尘仆仆。   这要是别的官员,肯定要被参个衣冠不洁,可他到底是圣上的亲表兄,且是近臣,那关系,自是非同一般的。   见了康子晋的身影,钱侍郎盯了个空便笑着上前,抚着飘拂的银髯,与康子晋套起近乎来:“博安侯近来可是在忙着何事?这日间下朝后,总见你步履匆匆,老夫一直想寻侯爷小酌几杯,却总也找不着合适机会,侯爷委实难邀得很。”   这要是搁以前,钱侍郎是不大敢跟康子晋套这桩近乎的。   毕竟人皆知这博安侯跌荡不羁,对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,若是谁想跟他攀关系亲近,得来的,多半会是冷言冷语。   可在现在的钱侍郎看来,前些时日起,自打这位入仕后,为人处事倒是变了许多,尤其是在中书省时,听说颇为和气,得廨署同僚交口称赞。   而前些日子,这位还被彼时还是二皇子的新皇提拔入了兵部,现下新皇已登基,不用想都知道,这位往后的前程,定是如花似景、云程万里。   便是说上一句朝堂新贵,也是很适合的。   这样的人物,谁不想套个近乎呢?尤其像自己这样就快要致仕的老臣,就算是为府族里的子孙后代铺路,也得卖卖自己这张老脸。   而堂利和亲这事儿在他看来,是一大契机。   毕竟那岳府小姐得了木僵之症、以及新帝登基那日,这位还特意派人持了玉牌入宫,求请翰林医官到岳府诊视等事,哪一桩,都够生出许多风言风语了。   但在他看来,那木僵之人已等同于活死人,而这位又素来是个赏玩红尘的,怎么会当真守着个已经半死不活的女子?   兴许,这位正在发愁,苦恼该怎么甩开此事,而就在这个关头,那堂利公主远道而来了,若是这位能得了这桩国婚,便自然而然,不用给岳府另行交待了,何况,还又娶了个貌美正妻,这样,岂不两全其美?   是以,昨日他特意撺掇了几位同僚,去了勤政殿寻新帝,趁机提了这事,并促成了今夜的晚宴。   若此事今晚得成,解了这位的困境,那这功劳,这位不得给自己记上一桩?   往后他府族里的子弟入仕,这位不得搭把手提携关照一二,漏点肥差出来?   因此,抱着以上的累累想法,钱侍郎方才才会壮着胆子上前,与康子晋搭话。   他本想趁机赞上那堂利公主几句,再把今晚设宴的目的透露于这位,可事实证明钱侍郎想得,委实美了些。   面对谄媚殷勤的笑,康子晋眼也不抬地掸了掸衣袍,漠声道:“我与钱侍郎素无私交,不知为何突然要邀本侯小酌?”   钱侍郎满腔热情,瞬间被这态度给冻得愣了个猛的,他磕巴半天,才想出个理由来:“老夫、老夫与先尊曾有些交情的…”   “是么?往前先父仍在时,倒是未曾听先父提起过。”   康子晋仍是眼风都不扫他一眼,又寡着脸道:“看来这人年纪大了,记性难免受些影响,国丧尚在,今夜这洗尘宴尚且不奉酒水,钱侍郎竟还有心思邀人小酌?”   “这、这…”   钱侍郎的脊梁骨开始淌汗。   康子晋继续道:“礼部平素公务也不少,钱侍郎既已身体衰残、头脑糊涂,何不趁早辞了礼部侍郎这职、乞了骸骨归乡,过过清闲日子,岂不乐哉?”   钱侍郎面色立时惶惑起来:“侯爷,我朝规定官员七十方可致仕,可老夫今年才六十有五,离那古稀尚有几年,且新圣将将即位,还需我等老臣为之辅佐效力的,老夫怎可、怎可这时便舍了新圣告老归田?”   康子晋负手于背,慢悠悠地问:“钱侍郎…不是去年便到了古稀之年么?何必非要抓着手上的权柄不放、恋栈不去?你既然为官数十载,又是数朝老臣,想来这私自涂改籍案、虚报官年是何等罪,钱侍郎一定知晓的。”   说完这句,他才微微侧首去看对方:“还有,原安令尹贪墨这事儿,不知钱侍郎可还记得?”   钱侍郎浑身一颤,肤色瞬间白如鱼腹。   康子晋勾唇:“瞧本侯,竟然也忘事了,那原安令尹,似乎是钱侍郎长子?钱侍郎当时找了同僚,把那些事给压下去了,可不巧得很,本侯近来得了些奇怪的书薄和账册,虽然零散,但拼在一起,可也是翻某一桩案的铁证呢。”   这几句话,直接把钱侍郎那张枯瘦的老脸,给吓到由白转黄。   原本按他的经验,将将即位的新皇大多面嫩,而自己又是数朝老臣了,仗着资历,就算是再在官位上赖几年、领多几年俸禄,也不是不行的,可眼下这情形,自己要是再赖下去,就有落罪抄家的风险了。   至此,他如何还不知晓自己今天这桩事,想岔了。   钱侍郎抖嗦着唇:“侯爷说得对,老臣确实年岁已高,已是齿疏发秃之景,再不告老归田,这把老骨头也再禁不住了…侯爷放心,明日,老臣便向圣上请辞。”   康子晋面色衔哂地看了这老货一眼,再不多说一句话,便抬脚入了宴座。   未几,新帝也到了。   皇后与贵妃,一左一右伴着新帝进入宴殿,但瞧新帝的身子倾向,明显,是对左侧的贵妃隆宠备至,估计入殿前,都是亲自搀着走过来的。   而右边涂脂抹粉、满头钗环的皇后则冷哼一声,开口骂了声矫情后,便翻着白眼入了座。   她下座的时间,比新帝还要早。   对此,不少老臣见状,也是暗自摇头。   比起这位不择尊卑、不念场合的皇后,说实话,那位娴雅贞静,且仪态俱端庄得体的贵妃看起来,确实更有国母之威仪。   更惶论,那位贵妃腹中,已有龙嗣。   再说那堂利来的人,也是个个心急得很,且都是直肠子的性子,寒暄过后没多久,那使臣便直接开口问了:“敢问陛下,可有为我们的公主择好丈夫?她要嫁的人可在场?”   “我知道,有人告诉我了,说是位侯爵,名号好像…是叫博安侯?”   说话的,是名身段高挑、长相艳丽的女子,她的肤色比起大余人来说,自然是要黑上一些,但比起同行的堂利人来说,还算是当中最淡的。   这位,便是前来和亲的堂利公主。   而钱侍郎怎么也没有想到,这堂利公主是这么个性子,竟然嘴快至斯。   他根本不把抬头,心中已是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。   那堂利使臣好奇地问起那公主,这消息,是谁告诉她的。   堂利公主的视线在殿里扫了一圈后,手指精确地指到了钱侍郎身上:“是他跟我说的。”   钱侍郎顿时面红耳赤,哭不出笑不出。   堂利使臣当即去问坐在正首的新帝:“敢问陛下,可确在此事?这殿中哪位是博安侯?他将于何时迎娶我族公主?”   垂着锦布的桌案之下,新帝的脚似乎被什么给重重碾了下,他硬着头皮受了,再虚咳一声,作出正经威严的模样来:“此事,怕是误会。”   堂利公主很是不解:“怎么会是误会?我明明听得清清楚楚的呀,那个臣子还说了,那博安侯是陛下您的表兄,他那位已经过世的父亲,以前还击退过逖之呢,这样一位神武大将的后人,想来必定也是威风凛凛的人物罢?这样的人物,本公主愿意嫁的。”   她越说越激动,目光来回扫视着殿中众人:“敢问,哪位是博安侯?”   众人目光所聚之处,就在堂利公主对项的宴桌上,一位丰神如玉的郎君正垂着双目在饮茶。   纵使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,他也不急不紊,面色如常。   搁下茶盏后,他才抬了眼:“公主定然是听错了,本侯,已有婚约在身。”   有还不知备细的老臣惊疑:“这是何时的事?不曾听闻博安侯已有婚约?”   康子晋丝毫不见慌乱:“昔日先皇曾亲口允诺过,会给本侯指婚,便在这月初九那日,本侯就曾向先帝请过旨,要娶岳侍郎府上的千金为妻,先帝当时也应了的,还说翌日便着人为我拟旨的,谁知…”   他顺势起了身,向上首揖手:“恰逢今日有宴,臣便斗胆请圣上践先帝之诺,为臣,与那位岳小姐赐婚。”   梁致还没说话,殿内便先响起一阵女子的娇笑来。   ——是周如清。   周如清昂着下巴,嘴角挑起不屑的笑:“赐婚常见,可本宫还是头回听,有人要娶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回府呢,想不到博安侯往日风流都是假的,这骨子里,竟是这样的痴情种。”   话说到一半时,她还故意叹了一声:“本宫建议博安侯还是莫要执着,这痴情啊,是软弱无用的男子才会沾染的,康侯爷就算不把国事放在心上,也得为太夫人着想罢?就算不为太夫人着想,那不也得为博安侯府的香火着想?你娶一个天天躺在床上的活尸体,以后博安侯府的子嗣怎么办?就算你纳个贵妾,可妾就是妾,到死都是妾,怎么着,也是越不过正妻去的,她们生的孩子可难担大任,永世,都会是被人瞧不起的庶子…”   梁致铁青着脸去训:“皇后,慎言。”   周如清全然不顾,还继续笑道:“本宫可是好意提醒,这听与不听,端看康侯爷如何作想了。”   这当口,本来端坐在位置上的彭慈月,突然起身了。   她走到周如清身边,接过宫人端着的茶后,便俯下身去,对周如清说了一句:“娘娘方才说了这么多话,定然是口渴了罢,臣妾给娘娘斟茶。”   周如清其实是在彭慈月手上吃过亏的,可那大都是口舌之间的事,因此,在见到彭慈月起身向自己走来时,她还心有警惕,可见彭慈月竟然要给自己斟茶,心里立马升起无以复加的厌恶感来,她皱眉:“假惺惺的,谁要喝你倒的茶?给本宫走开。”   彭慈月细细柔柔的嗓音中,带着明显的讨好:“娘娘方才不是嫌臣妾走得慢么?臣妾方才一直在想这事,越想越觉得臣妾不对,便想借这机会给娘娘赔个不是的。”   周如清本就不耐至极,这下听彭慈月还多说话,更是直接瞪起眼来斥她:“你跟本宫在这儿装模作样的作甚?方才不是走几步路便说累么?依本宫看,你压根是恨不得让陛下抱你来!”   于是,众目睽睽之下,众人便见那位有心向皇后献殷勤乞好,却吃了排头的贵妃面色一僵,慢慢直起了身,带着难堪之色向皇后道了句罪,便欲回座。   可就是在她转身的时候,不知怎么回事,兀地就听她惊呼一声,而后只见身子晃了晃,便歪倒在了地上。   这下,可急坏了主座上的新帝,只见新帝腾地起身,一把将贵妃从地上抱起,着急地询问她是否有碍。   彭慈月面色惨白如纸,颦起眉来捂着小腹。   她颤声看着皇后,眼里满是不可置信:“娘娘、娘娘为何要使脚来绊臣妾?”   周如清听了,气得扭头去指彭慈月:“贱人休要胡说八道,我何时使脚绊你了?”   她指使着自己的近侍:“你们几个,还不把这信口诬本宫的贱妇给拉出去!好好刑问她到底安的什么心!”   彭慈月被吓得又是一颤,眼中水光盈盈直晃,那面容楚楚,让人无端生怜。   新帝怒道:“放肆!口出恶言,你可有把朕放在眼里?”   “这贱人竟敢信口诬本宫,本宫身为后宫之首,按宫规治她的罪也是应该的!陛下切莫听信她一面之辞!”   “怎是一面之辞?在场这许多人都瞧见了的,你还敢失理辩驳!来人,快宣太医。”   贵妃捂着小腹低声呼痛,这可是事关龙嗣安危的大事,在场老臣也惊慌起来。   最令他们愕然的是,那位罪魁祸首的皇后娘娘,却像不懂事的小娃娃赌气一般,愤然离场。   ……   好一通人仰马翻的闹腾之后,这宴,才算是恢复了正常。   有了这么个插曲,堂利几人面面相觑,那使臣再度起身问道:“陛下,我族公主的婚事还没说定呢,到底是哪位娶我们公主啊?”   堂利公主脾性爽辣,直接说道:“博安侯不想娶本公主?本公主还不想嫁给你呢。”   她站起身来:“尊贵的大余陛下,本公主另有想嫁的人,也是你们大余人,不知道陛下能不能也为我指个婚?”   全场一时哗然不已。   梁致问道:“不知公主想嫁的,是哪位?”   “那位姓骆的侍卫,我们以前见过的,我想嫁给他。”   堂利公主又是一手指去,这回指向的,是肃立在殿中,英姿爽朗的少年卫士。   那少卫本就面色有些不对,这下听了堂利公主的话,更是眉目一抖,一句“不行”脱口而出。   堂利公主当即问他:“为什么不行?”   骆垣攥了下拳:“总之就是不行,谢公主高看在下,还请公主另择佳婿。”   堂利公主像是跟他卯上了似的:“那你总得说清楚为什么不行?你们那个博安侯有要娶的人,难不成,你也有?”   骆垣没有否认。   那堂利公主有些急了:“你有心上人?”   这回,骆垣居然直接承认了,他说:“有。”   堂利公主面色郁郁地追问道:“你那心上人比起本公主来,怎么样?”   骆垣腰背挺得直直的:“公主,不及她半分。”   “你胡说!本公主怎么会及不上你的心上人?”   两度被拒,尤其后面拒绝自己的,还是自己喜欢的人,堂利公主气得双颊抽搐,五官都险些移了位。   就在这堂利公主发气的边缘,康子晋再度起身了。   他向梁致进言道:“陛下,臣,倒是有一人选。”   梁致颔首:“博安侯请讲。”   康子晋沉声道:“听闻应東伯爵府的徐伯爷年初丧妻,其膝下,只有一位尚在襁褓的小公子,徐伯爷一表人才,也是我大余惊才绝艳的人物,嫁到应東伯爵府,也不算委屈了堂利公主。”   堂利公主反应极其快,她差点气歪了嘴:“让本公主嫁个鳏夫还不算委屈?你这人不安好心!”   上首的梁致捏了捏眉心,本还试图劝解几句的,他道:“虽是续弦,但徐伯爷——”   “不行,要么让他娶我,要么,让那个娶我。”   堂利公主率性截断了梁致的话,分别指了指康子晋和骆垣。   梁致心里记挂着彭慈月,本来被这事搅得就没了什么耐性,又见这堂利公主这样无状,当即便阴下了一张脸,口吻冷了下去:“还请公主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,你是来我大余和亲的,可不是来我大余选婿的。徐伯爷你若愿嫁,朕便着人安排,你若不愿,那自请回你堂利便是!”   天子发了怒,殿中瞬间静得吓人。   虽说这回两国和亲也算是是互惠互利的事,但堂利和大余不同,大余有选择,堂利没有。   要说得更清楚一些的话,就是大余可以接受和亲,选择防患于未然,但也可以拒绝和亲,等逖之当真犯境再出兵击敌,毕竟大余国力惊人,而那逖之,却几度都败在大余将领手下。   但对于堂利来说,要是大余这回不出手,那他们指不定,全要被逖之给生吞了,连骨头都不吐的那种。   因此,见大余皇帝发了怒,堂利使臣一张黑脸都要给生生吓白了,他连忙扯住自己这边的公主,向梁致赔过不是,又唬着脸去瞪那堂利公主:“公主不要淘性耽误大事,要嫁谁,由得了你作主么?”   而方才还嚣叫着胡乱拿手指人的堂利公主,也瞬间鬓角生汗,不安地垂下了手臂。   在来大余之前,她听说大余男子皆儒雅,而这个新皇,看着又更是个斯文模样,不止如此,他两个老婆一个说话比自己还冲,另一个娇弱得被人一绊就摔,想来这皇帝也是个脾气软和好欺的,可没想到对方这脸说变就变,令人猝不及防。   至此,堂利公主再是不乐意,却也得乖乖向几人赔罪道歉。   她再是任性,却也反应过来这国难当前,自己如果再闹,触怒大余的后果,她受不起。   *   和亲之事落定,宴散,年轻的帝王匆匆离场,一众赴宴人员也各自唱别,各回各府。   这晚,骆垣再度堵住了康子晋。   这回,是在岳府门口。   再度被截住,康子晋却一点也不意外,毕竟这位骆大郎君喘得厉害,很明显,是一路急马赶过来的。   他的面色不咸不淡,还主动问骆垣:“骆大郎君可是有事要寻本侯?”   骆垣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锦盒:“侯爷方才,可是向陛下请旨了?”   康子晋眸中露出星点笑意:“本侯有事在身,骆大郎君有话直说便是,何必与本侯拐弯抹角?”   骆垣咬牙切齿地指责道:“嘉嘉眼下病倒在榻,你这是趁人之危!”   康子晋问他:“是本侯趁人之危,还是骆大郎君心有不甘?”   骆垣憋着一把劲,直接呛了过去:“是又如何?”   康子晋:“她可曾回应过你?”   骆垣:“她知道我的心意。”   康子晋并不把骆垣这话当回事,他眉心紧拧了三分:“须知这男女间的感情之事,若论起是否甘心,却是变了层味道的。心意相通固然最好,可若她那心另有所属,而你又心有不甘,如此,算不算强求?骆大郎君,你当真欢喜她,便不该生那不甘来,她不是你想占有的物件。”   骆垣拦住欲走的康子晋,逼问道:“博安侯口舌了得,我自是比不上的,可这不甘,你没有么?嘉嘉卧病在床,根本无法言语,你竟还向圣上求赐婚,还说不是趁人之危?”   看了看天时,康子晋神色微冷:“本侯是她命定之人,何来的趁人之危?”   说完,他再度抬脚欲走,却也再度被骆垣横刀给拦了下来。   康子晋眉间一凛:“骆大郎君今日这是存了心,定要与本侯较量一番不成?”   从刚才在宴殿里头听到赐婚之事起,骆垣就神思不属,泼天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去,这会儿只当他拿着的锦盒里头是赐婚的圣旨,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,总之是康子晋一想走,他就横臂去阻、甚至探手去取那锦盒,次数多了之后,二人手脚相接间,却已经开始过了好几招,且大了收不住的架势。   尤其,是在康子晋把锦盒给了祝金后,他想去拦祝金,又被康子晋给反截下,二人打得更是激烈起来。   而就在这二人身旁,岳清嘉急得都要冒汗了,可她发出的声音根本没人听得到,她试图去拉架,二人也完全不受影响。   心里火烧火燎的岳清嘉急得大喊系统,这回,系统来得很快。   不晓得是不是被两位猛男打架的现场给刺激到了,系统的声音似乎还有些难以察觉的兴奋:“宿主我来了!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?”   岳清嘉连忙发指令:“快、快帮我把这两个人给分开。”   “呃…”   系统凝了下:“对不起宿主,我没有这个功能。”   岳清嘉直跺脚:“你们不是造物主吗?他们俩都是你们这个世界里的NPC呀,发挥你的超能力让他们俩分开不行吗?”   “这两个人是为了宿主你打架的,恐怕…只有你能解决这件事。”   “我怎么解决?”   系统突然不说话了,开始战术装死。   岳清嘉脑子里一激灵,急得手舞足蹈:“快、快把我给送回去!”   这回系统反应无比快:“您确定吗?”   “确定!”   这俩货都要从她们府前打到中街去了,再不阻止还了得?   系统叠声:“好的好的,您闭上眼,我这边开始操作,倒数三十秒后就能回宿体了。”   岳清嘉听话地闭上眼,开始默数十个数:“三十、二十九……三、二、一。”   白光刺眼、身体腾空,移动、缓慢下落——   “宿主,可以了,您睁眼试试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完结的气息大家应该已经嗅到了叭 *罒▽罒*   剧情基本走完,在制糖了,争取明天发,不晓得能不能甜到大家,但我明天准备叫三杯全糖奶茶先感受一下= ̄ω ̄= 第69章 干扰   ----------   几天不睁眼, 身体感觉格外沉重、眼皮一时半会儿还掀不开,挣扎的当口,岳清嘉听到房间外有人在说话。   是凌姜和祝金。   祝金好像在嘱咐凌姜什么, 离得有些远,她只捕捉一些‘符’、‘冲喜’之类的话。   岳清嘉无瑕去听, 她全幅心力都在跟眼皮做斗争,就在昏黄的烛光都进了眼缝的时候,突然一片人形阴影靠了下来。   接着,有什么东西被系在了她的脖子上。   再接着,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给压制和束缚住了似的,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皮瞬间耷拉了下去, 这回,连睫毛都没劲抖了。   系完绳结,凌姜迟疑了下:“方才…小姐的睫毛是不是颤了一下?”   “有吗?”   邀春护着烛灯靠了过来,仔细看了看:“没有动静啊,你是不是瞧错了?”   岳清嘉:“……”   她一头雾水:“这怎么回事, 我怎么没法动弹了?”   系统的声音也慌得不行:“这、这、这、宿主,可能是您脖子上戴的那个东西干扰的…”   “?”   岳清嘉傻了:“我脖子上戴的什么?”   系统告诉她:““戴了一块四角形的、黄色的符。”   “这玩意儿…怎么回事?”   系统被问得开始冒冷汗:“这符里头有极强的念力,跟我们的苏醒程序对冲了, 导致您本次的苏醒没能顺利完成。”   还有这种操作?   岳清嘉蒙了: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   状况连连, 系统简直苦不堪言:“就是、就是让人把您脖子上戴的那东西拿走就好了…”   岳清嘉催促着:“那你倒是快给我拿走啊?”   系统声音委屈得不行:“宿主,我只是个系统, 我没有实体的…”   岳清嘉:“不是,你们就没有外挂什么的吗?”   …有的,比如堂利那事儿就是。   可系统不敢说。   它偷偷消失了几秒,然后回来告诉岳清嘉:“宿主,我去看了一眼, 外面那两个没有再打了,您可以放心了。”   岳清嘉松了口气,可马上又躁得不行:“那我现在怎么办?一直这样躺尸么?那什么符什么念力,怎么还能压得住你们?你是不是在说鬼话呢?”   系统颤颤巍巍地解释道:“其实、其实每个书中世界都会存在不可抗拒、还难以意料的BUG的,有些是NPC的意识觉醒,有些,就真的是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了,比、比如您现在碰到的,就是后面的状况…”   说完这话,它连忙补充道:“宿主您别慌,我再回去找找办法,您等我一下。”   这回,不等岳清嘉说什么,系统悄没声就溜了。   而内室中,有人进来了。   是康子晋。   他进去后,先是问了问岳清嘉这几天的情况,尔后向榻旁走去。   凌姜和邀春对看了一眼后,双双退出了内室,守在房门口。   康子晋在榻前凝视了岳清嘉一会儿,就在岳清嘉都感觉自己要被盯出个洞来的时候,他才在榻旁坐了下来,然后,伸出手触上了岳清嘉的脸,带着温度的指腹在她脸上摩挲、游移,岳清嘉要是有反应能动弹,肯定整个人要变成熟虾。   令人酥麻的触摸之后,岳清嘉听到一声低低的闷笑:“怎么躺了几天,还是这么圆.润。”   岳清嘉:???   男人又开口了:“就是这脸太白了些,要不要让你的丫鬟给你上个妆?”   顿了下,又否决了自己的建议:“唔…不急,过几天,你要是还没醒的话,咱们就能成婚了,到时候,让她们给你多打点胭脂。”   岳清嘉:???   男人开始喋喋不休:“嘉嘉,瑞金楼新打了一批金饰,你不想去瞧瞧么?还有金梁桥下那间潘隆斋我也差人买下了,听说你最爱那里头的黄糕麋,等你醒了,让他们做许多送到府里给你吃,可好?”   他把玩着她的手指,二人指腹交蹭:“博安侯府还等着你掌事呢,还有那些个铺子,又快到要收利的时候了,你不想算一下盈利,看我有没有骗你么?”   “——崇度大师说了,你只是暂时魂魄离体,兴许还就在我周围盘桓的。你这几日可有跟着我?见了我那幅模样,可有在心里取笑过我?”   男人声线昵喃,握着她的手捏了捏:“还有今日,你可有听到那周如清说的话?你再不醒,可是存心想让我博安侯府绝后?”   耳边又是低沉的两声笑,男人声音中还带着丝丝缕缕、有向往的笑意:“我梦到咱们成婚以后,你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,名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,咱们的小丫头名唤康慕雅,小公子名唤康慕诚,俱是乖巧听话的小娃娃,一点都不让我二人费心。”   听了许久SOLO的岳清嘉:……   这俩名字是没错,但这描述得…确定是同一对龙凤胎吗?   真的不是您和其它人生的吗?   要知道,她梦里那两个可是皮实得很,就差没把博安侯府给拆了,天天要骑到他这个爹脖子上胡作非为、无法无天。   男人还说:“嘉嘉,今后,你若当真给我生了孩子,我定要给你们最好的,让你们受尽他人红眼…”   岳清嘉:好的,破案了,怪不得那一对皮猴胆子泼了天的大,原来是这位给惯的。   阴影盖了下来,男人起身,似乎是想抱她,但还是克制住了,只捉着她的手,捂在了自己脸上。   岳清嘉顺势感受了一下——   皮肤还挺滑,就是摸到一些短短的、硬硬的、冒了点头出来的胡茬,稍微有点硌手。  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,她还能感觉到他的嘴在动,有些热气喷在她掌心,又痒又麻。   他说:“崇度大师指点过了,若这符不管用,那只要我与你成亲冲了喜,你便能醒了…你是不是羞于说想嫁我,所以、所以才这般? ”   他还问她:“抑或…你可是仍在生我的气,想让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妻么?”   最后一句,男人嗓音压抑,似乎掺着隐忍的哀求:“嘉嘉,你乖,快些醒来可好?”   ‘笃笃’的敲门声响起,邀春在屋外轻声提醒:“侯爷,时辰差不多了。”   康子晋松了岳清嘉的手,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,低声道:“我先走了,明日再来看你。”   *   接下来的几天,康子晋真的每天都会去看她,每回,都要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上不少话,而岳清嘉像中了封印术一样动弹不得,她睁不开眼,只能靠耳朵去感受周遭的动静,因此对周围人的每一句话、以及话中的语气,都能在她脑子里放得十倍大,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,岳清嘉发现邀春,似乎有些不对劲。   因为这侯每天来,总是会先问问自己的情况,比如药喝进去多少、有没有苏醒的迹象等等,而这些问题,基本每回都是邀春抢着回答,那股子殷勤感,十分的不正常。   岳清嘉甚至能感受得到,每回那侯在内室和自己说话的时候,邀春就站在内室的门外看着他们,那眼神分外的热切,也分外的,让岳清嘉感觉到很不舒服。   而岳清嘉心里的种种猜测,在她的野生好姐妹康宛妙来的那天,得到了证实。   康宛妙先是像唱戏一样,长吁短叹地问了她好多遍怎么还不肯醒,接着,又语重心长地劝她:“我跟你说,你还是早点醒过来罢,现在满都京城都知道我兄长要娶你,这几天好多人找我娘,话里话外都是想等着你、咳咳、那什么以后,让她们的女儿嫁过来给我兄长做续弦,有一些啊,还说现在就可以把自己府里的丫鬟给送过去伺候我兄长,占着什么通房妾室的位置,啧啧,一个两个的,脸皮比猪皮还厚。”   她用手拍了拍岳清嘉,苦口婆心地:“好姐妹,你可得争气啊,可不能把我兄长让给别的女人,可不能让别的女人糟蹋他啊。”   岳清嘉:那你倒是把我的封印给解了啊好姐妹!   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一样,康宛妙对她脖子上系的那枚符箓产生了极大的兴趣,还嘀嘀咕咕地:“这就是兄长每天徒步一千多个步梯、抄了九百多卷经文给你求来的吗?好像和普通寺庙的符也没什么区别啊?”   岳清嘉在心里狂喊:快、快把这玩意儿给取下来我的妙!   康宛妙还真是想给取下来看看来着,可想到这是自家兄长拼了老命给弄来的东西,还是弯着腰端详了两眼后,就放了手。   然后,就走了。   岳清嘉瞬间萎了。   *   静幽幽的浓夜,疏星孤悬,万籁俱寂。   无法动弹的岳清嘉没了多少挣扎的力气,她疲惫不已、昏昏欲睡,才要进入梦境,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。   ——是邀春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婚后生活,番外啥的,等正文完结会有的   今天的二更,随、随缘,大家早点休息= ̄ω ̄= 第70章 妻纲   ---------   呼吸渐近, 邀春撩开了帐子,用极小的声音和岳清嘉说话,她凑近岳清嘉耳边:“小姐, 有件事奴婢想了许久,现在心下做了决定, 还是与您说一说。”   “——听说圣上已经拟了赐婚的诏书,如果两日后您再不醒,那诏书就要送到府里头来了,您现在这样, 将来嫁到侯府后,一开始, 侯爷或许还会暖着您,太夫人也会怜您病重,可这时日一久,人心定然还是会生变的,那日后纳妾, 甚至是休妻的事,也是极有可能的。”   “——今天康二小姐说的话您也听见了,咱们主仆这么久, 情谊深厚, 小姐患了这木僵之症,我日夜都心急如焚, 断不能见小姐再受那样的对付,如此,我、我便想着,还是我去作那媵妾,陪着小姐一起嫁到那博安侯府, 帮您笼络住侯爷,这样,侯爷今后或许也不会生那些纳妾休妻的心思,旁的人,也别想着要取代您了…”   “——左右、左右我是您的人,往后就算是生了孩子,那也是记在您名下的,这样,您的地位也稳固一些,小姐放心,等到了那侯府后,我还是会好生伺候小姐的。”   这一大段后,邀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,却见内室的帘子被人给掀了起来,凌姜也进来了,还奇怪地看着她: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没睡?”   心虚之下,邀春一时慌不择言:“我、我看看小姐被子盖好了没…”   凌姜狐疑:“小姐现在都不怎么动弹了,怎么可能还会半夜踢被子?”   邀春眼神乱飘:“我、我这不是习惯嘛,醒了就想来瞧瞧。”   她竭力镇定了下,去反问凌姜:“你怎么起来了?”   凌姜:“哦,我起来解手,听到这里头有声音,就进来瞧瞧。”   邀春慌乱点头,把凌姜往外推:“咱们出去罢,别吵到小姐休息了。”   声音渐远,帘子被打下,门也阖上了。   屋内,躺在榻上的岳清嘉咬牙切齿地叫着系统,一遍又一遍,可那憨批系统明显又把她给扔下了,这回无论她怎么叫,都没有反应。   岳清嘉差点没气到当夜飞升,果然,还是她对人太好了,竟然让人生出了妄心来。   *   在岳清嘉戴上符箓的第四天,那侯又来了。   这天,邀春还是一如既往的殷勤。   不,应该说,邀春比前几天,要更热情。   那侯应该才坐下来,还没开始说话,她就听到邀春的声音:“侯爷,您喝茶。”   岳清嘉气炸了。   喝什么茶?   不许喝!   那侯淡淡地道了句谢,岳清嘉听着,邀春又靠近了:“侯爷,这是奴婢亲手做的橘饼,味觉浓烈又甘甜,小姐以前是最喜欢吃的,您要不要也尝尝?”   吃什么吃?   不许吃!   又一会儿:“侯爷,这个漆凳是否过硬了些?奴婢绣了个坐垫,给您铺换上可好?”   再没多久:“侯爷,您——”   “你有完没完?!”   床榻之上,一句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邀春,也把正要抬手拧眉心的康子晋给弄得重重怔了一下。   内室中静了好一会儿,康子晋才反应过来。   他缓慢地,把目光投向已许久没有声息的人,却在下一息,与一双愤怒得像是镶了对火珠子一样的眼对上了。   那人见他看过去,虽气若游丝,却还张着嘴凶他:“看什么看?没看过仙女吗?”   恍如隔世间,康子晋的声音都有些发颤,他试探着唤了一声:“嘉嘉?”   岳清嘉不理他,自己挣扎着要起来,谁也没让帮,等好不容易靠坐在迎枕上,她微微喘着气,再瞪了一眼康子晋:“我有事要处理,你先出去等我。”   康子晋这么聪明的人,如何猜不到她是想做什么。   他忧心道:“你才刚醒,不宜多费心神,这样的小事,不如——”   岳清嘉差点没憋住火,她深吸一口气,还是好声好气地答道:“我没事的,你先出去,我有话要和我这丫鬟说。”   *   等康子晋知趣地走了出去以后,岳清嘉直直地盯着不停绞手的邀春,许久也没有说话,就像是在欣赏她这幅忐忑不安的模样似的。   邀春心里不停在打鼓,一颗心跳上跳下的,极度不安,她哆哆嗦嗦地问:“小、小姐,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?您要喝茶吗?”   “我不渴。”   岳清嘉问她:“邀春,我问你,我现在醒了,你高兴吗?”   邀春慌得急忙表态:“奴、奴婢自然是高兴的。”   岳清嘉笑了笑:“是么?那可能是我睡太久,眼花了,我看着,你可一点不像高兴,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,紧张得很。”   虽然声音虚弱,但岳清嘉还是喘了口气,再接着说道:“我记得,我有一对喜鹊珠花、一支掐丝点翠的鬓簪、还有一对四蝶穿花的碧钿,哦对了,我的体已里头还有些碎银,加起来,应该也有五六十两了罢,唔…认真算的话,应该是六十三两整,那些首饰少说也该有个一二百两?这么多钱,你都拿去做什么了?是替我捐到寺庙做功德了,还是…偷偷拿回家孝敬你那位厉害的嫂子了?”   邀春明显瑟缩了一下,登时目带惊恐地看着岳清嘉。   岳清嘉继续:“邀春,不要把别人的好意当好欺。你这位对我,是对我有怨气?你怪我每回出门都带凌姜而不带你?没错,你确实比凌姜聪明会来事,可我喜欢带凌姜出去,不是因为凌姜会功夫,是因为凌姜心纯,她脑子里从来没有那么多歪心思,不像你。”   “——去年的时候,我虽然没告诉你,但你很明显是发觉我失忆了,且你故意不问我,而是偷偷拿了我那么多首饰…要怪,就怪你这人太小心谨慎、下手太晚,等我把那些东西都过了几眼之后,你才开始动它们。”   “——我这人呢,对别的东西可能不大记得清,但钗环首饰的哪个姑娘家不喜欢?而且我那些个东西还都是不差的,样样件件都很得我心,我就是只看一眼,也都记得清清楚楚。”   邀春的身体开始簌簌地颤抖:“小姐——”   岳清嘉笑意嫣然:“昨天晚上你和我说了些什么?我没有听太清楚,不如…你再说一遍?”   见邀春不敢说话,她弯起一双眉来,更加笑眯眯的,可亲得紧:“你不是想跟我嫁到博安侯府去当媵妾么?怎么不说话了?你说了,我才能圆你的心愿呀?”   邀春嘴唇突突地发颤,她两膝一曲,直挺挺地跪了下来,哽哽咽咽、潸然泪下:“小姐,是奴婢错了,是奴婢想岔了,小姐饶我…”   岳清嘉叹了口气:“你果然聪明,知道自己多狡辩一句,我就会更生气,可是怎么办?旧账都已经翻出来了,再盖,也盖不回去的,我这人呢,要么就不撕破脸皮,可要是事情都摊出来说了,我就不喜欢和人重归旧好,你识相一点就自己自请出府,以前那些首饰银钱,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。”   邀春眼睛发热又枯涩,她哽声道:“小、小姐,您要赶奴婢走吗?奴婢真的知错了、求您不要赶奴婢走…”   说着话,邀春开始双手撑地,砰砰磕起头。   岳清嘉也不阻止,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,才开口道:“邀春,你是想要我的原谅么?”   邀春大概以为事有转机,忙不迭道歉表忠心:“小姐原谅奴婢,奴婢当真不是有心的,往后那些歪心思奴婢也再不敢有了,定然一心服侍小姐,求小姐留下奴婢…”   岳清嘉扯了扯嘴角。   看来在她心里,自己是真的又蠢又好骗,做了这么多的事,竟然还敢指望自己原谅她、留下她。   “也好,那我原谅你了,你去叫凌姜进来。”   过了一会儿,激动得双眼通红的凌姜跟着进来了。   岳清嘉对凌姜弯了弯嘴角,直接吩咐道:“凌姜,你去邀春房里搜一下,我有一支紫鸳花的簪子,不知道她有没有拿去当,还有,她前天开了我的妆奁,兴许…还能搜到些什么。”   凌姜:“小姐不是说,那支簪子您在外头玩的时候给弄丢了么?”   邀春:“小姐不是原谅奴婢了么?”   二婢同时出声,一个惊愕,一个惊骇。   岳清嘉侧了下头,反手把自己的头发都撩到肩前,边通着发,边淡着声回答邀春:“不要我的原谅,你自己出府,可你偏要我原谅你,那就带着这份原谅去蹲大狱,不是挺好的么?你私窃主家财物,这可不是把你赶出府就能了了的事,迟些府里报过京衙,你就可以安心走了。”   邀春吓得上下打着下牙,两条腿像弹棉花似的不停打摆子,她颤抖着声音:“小姐,奴婢、奴婢是真的为了小姐好啊,奴婢——”   岳清嘉打断邀春的话,默默抬起目光砸到她身上:“你看,你就是这样的人,你想做媵妾,大可以跟我嫁过去以后就勾引他,可你偏要给自己找借口,说是为了我好,你非要跟我说那些,不就是为了消除自己心里那丁点罪恶感么?况且等到时候你真得了宠,生下侯府子嗣,你就会开始嫌我碍眼碍路了,开始谋我的命…这些,你扪心自问,你没有想过?”   邀春怎么可能承认?   她当即紧扣着手指,大声为自己辩驳起来:“没有!奴婢绝对没有想过!奴婢想的,是替小姐笼络住侯爷罢了,怎么会有那样黑了心肝的想法?”   邀春前进了一步,还想扑到岳清嘉跟前去求饶,却被凌姜给狠狠绊了一脚,‘咚’地一声跪倒在地。   凌姜从身后勒住了邀春,直把邀春的头都勒得仰了起来。   凌姜质问她:“果然那晚你做了好事,你竟敢有那样的心思?”   一时怒从心头起的凌姜,扯过邀春就是两个重搧:“好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,之前小姐失了东西,我怀疑过你的,可小姐还替你掩着,总说是自己弄丢了,还有,你那个缺德的嫂子趴在你身上吸血,之前想把你卖给人家作妾,你以为那事儿谁给你摆平的?还不是小姐?你真的良心喂了狗了!你这样不要脸不记恩的人,就是死了都多余!”   邀春一开始还在挣扎、在哀嚎,可听了凌姜的话,她愣住了:“那事…是小姐帮我的?”   凌姜用膝顶了心窝一下:“不然呢?你真以为你那兄长良心发现,把钱给人退回去了?我告诉你,那钱是小姐从体已里抠出来的,买你作妾的钱你兄长嫂子早就花光了,要不是小姐,你早就嫁给那个七十多的老畜生了!”   听到外面的声音,应该是自己老娘来了,岳清嘉便叫停了凌姜:“算了凌姜,把她弄出去罢,按府规来,该怎么办就怎么办,还有我饿了,快让人弄点吃的来,我肚子都要瘪了。”   凌姜一把拽起痛哭流涕的邀春:“好的小姐,我这就去让厨下弄点吃食来。”   拖着邀春出去时,正好遇上得了消息匆忙赶来的钟氏。   问清缘故后,钟氏一时百感交集,又是喜于自己女儿终于醒了,又是感叹她居然处事这样果断。   钟氏哭了一餐后,再有一会儿,邵老医官也再度从宫里被请了过来。   给岳清嘉号过脉,邵老医官也欣慰地笑了:“脉理一切皆是正常的,就是身子有些虚,需要好好调养几日,过了这几日,便如常无恙了。”   邵老医官走后,下人抬了一桌吃的进来,不仅有黄糕糜,还有柿米粥、莼菜羹、蒸梨枣、蒸宿饼…   好几天没吃饭的岳清嘉,简直饿鬼投生一样疯狂摄入,要不是钟氏怕她吃撑不好克化,她差点吃得翻白眼。   填过肚子、劝完高兴得直抹泪的老娘、又喜迎了请假回来的老爹,就连隔壁小乖乖都来看过自己,还就是独独不见那侯。   搞什么?不过是赶了他一嘴,这就生气了么?   真小气。   就在岳清嘉开始胡思乱想,是不是自己刚刚的气势有点过于像黑化,损了平时的美好形象而把人给吓跑时,那侯终于回来了。   风尘仆仆、气息微急,像是在外面遛了一大圈似的。   躺了几天,岳清嘉耳力堪比夜蝙蝠,能听到他在外面掸衣袍,以及和人说话的声音。   刚刚还说睡饱了睡不着的人,在听到脚步声渐渐近了内室时,立马一骨碌溜进了被窝,闭着眼假寐起来。   可她到底不是之前那个做不出任何表情、和反应的木头人,被人无声盯了没多一会儿,耳朵就先没出息地红了,紧接着,脸也开始发烧。   岳清嘉彻底崩不住了,猛地睁眼去瞪他:“你老这么盯着我干嘛?”   康子晋眼尾流出几分笑意来,他扬了扬唇:“倒是不知我未来夫人那样有魄力,往后做府上的主母,下人定然,都会被你管教得服服贴贴的。”   他坐在榻沿,垂眸看着岳清嘉:“可见我眼光极好,给博安侯府挑了位能干的主母。”   这话语里头明显的调侃之意,直让岳清嘉开始懊恼自己没有先发制人,她迅速坐了起来:“我还没有答应要嫁,说什么未来夫人?你这人果然没有变,还是那么轻薄无状。”   轻薄无状?   康子晋在心里默默品了品这四个字。   如此,若是不真的轻薄一下,岂不白担了这罪名?   这般想着,康子晋猝然凑上前去,搂住榻上人的腰往前带,精准地衔住了那两片桃绽似的嘴唇、撬开牙关,很快,便寻到了甜软的舌尖。   或啄或吮的唇舌追逐间,他一手勾着腰肢,另一只手按在她后脑勺上,还有余裕拿手指去顺她刚通过的发,渐渐地,由不容抗拒的攻城掠地,到细细密密的舔舐…   嘴唇分开的声响依然令人脸红心跳,怀里的人一双羽睫微微的颤悸,如同刚刚栖定的蜻蜓翅膀,还有那仍旧急促的喘息,让康子晋笑得胸膛震颤。   他用大拇指的指腹帮她揩掉唇角的水滞,戏谑道:“不是头一回了,怎地还喘成这样?”   岳清嘉被放开后,先是晕晕乎乎地想,娘吔,还好刚才漱过口了,过了几秒,才反应过来,自己被占便宜了!   她去推那登徒子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?太孟浪了,家里没教过你,不能随便碰姑娘家么?”   对方认错态度倒是很好:“是我错了,属实是情不自禁,嘉嘉莫要怪我。”   接着:“等你休养好了,咱们就成婚,你喜欢什么样的吉服?是喜欢时锦阁样式新些的,还是想让宫里的尚衣局亲自来做?到时,你想盖喜帕,还是喜欢罗扇遮面?”   “好痒,你把手拿开。”   岳清嘉去掰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,又去给他泼冷水:“说了要嫁给你吗自己瞎兴奋。”   床上躺了几日,小姑娘的腰越发盈盈一握,这样泥鳅一样扭来扭去地,让本就未曾餍足的男人瞬间气血翻涌,不及深想,再是收紧了下大掌,熟练地把人往前一带,他倾身迎上,再度叩开了齿关。   唇舌勾织、水声啧啧,大掌似是要把那截柳腰给掐断似的,无尽的旖旎充斥在两人之间…   结束时,男人还轻轻咬了下小姑娘的下唇,二人呼吸俱是紊乱无比,可这也不耽误男人即时的发问。   他哑着嗓子,用带有喘息的气音问她:“嫁不嫁?”   气息交融过后,人总是愈加迷乱的,这回,岳清嘉简直晕得像是喝了两斤老白干,险些坐都坐不住了,要不是被他捞着,她真的软成一滩水了要。   而对于嫁不嫁这个问题,岳清嘉已经条件反射了,她努力平复着呼吸:“我考——”   听到这熟悉的回复,男人撂了嘴角。   还要考虑?抱歉得很,没有考虑的选项了。   腰间一紧,眼看人又要凑上来和自己抢空气,头脑缺氧岳清嘉吓得赶紧改口:“我靠我嫁我嫁我嫁!”   她伸手抵住他,控诉道:“嫁嫁嫁,你、你离我远一点,别靠这么近,我都要透不过气来了。”   好家伙,这明显是她再不答应,他还要再来一回。   岳清嘉恨不得用脚去踹开他,一人血书求他守点男德。   偏偏男人顺杆爬,还惬意地苦恼起来:“这可如何是好?过些时日咱们成婚了,可还得同床共枕的,嘉嘉不如提前适应下?”   流氓!   岳清嘉抱着被子,正打算缩到床角去,转念一想,她躲个什么劲?这明明是她的房间。   支棱起来的岳清嘉,还当真隔着被子伸脚踹了下那侯,再冲他努努嘴:“你坐那儿去,我跟你商量个事儿。”   虽然挨了一脚,但偷了两回香的康子晋也不恼,只似笑非笑地看了施暴者一眼,便听话地挪了位置,再问她:“嘉嘉要与我商量何事?”   岳清嘉问他:“你请了赐婚圣旨了?”   这样的问题,直接让康子晋眸光一闪:“嘉嘉如何得知?”   “呃…刚刚听凌姜说的。”   岳清嘉找了借口,又跟他说起正事来:“我觉得这样吧,我答应嫁,但这圣旨还是别领了,你看哈,人生漫漫好几十年,谁能保证会走到最后呢?万一哪天咱们感情破裂,有那圣旨在,连和离都不方便了,多碍事儿对不对?”   和离?碍事?   康子晋险些给气没了,他半笑不笑地注视着岳清嘉:“圣旨已拟好,应当明日便会有宫使来宣,且你我这婚事,克择官也已择好婚期,若再求圣上收回,那可是戏君的大罪,便是受绞刑也是应当的,嘉嘉…可忍心让我担这么个罪名?”   就在这会儿,室外传来凌姜夸张的声音:“唉?夫人来啦?”   院外,还没跨过月门的钟氏也被这大嗓门给吓了一跳:“你这丫头,这么激动做什么?”   凌姜笑着去迎她,顺便把人堵在院门口:“您方才哭过一场,想来应当是很疲惫的,小姐不是劝您去歇息么?您这怎么又回来了?”   凌姜本来就不是擅长演戏的人,做得这样明显,而钟氏也不是个傻的,如何还不知这里头有事。   她睇了凌姜一眼,低声问:“可是博安侯来了?”   凌姜登时打起磕巴,把钟氏吓得倒吸一口凉气。   她用手点着凌姜:“你这丫头实在不懂事,里面就他和嘉嘉?”   凌姜低着头支吾:“这、奴婢也是想着那赐婚圣旨…”   钟氏简直是哭笑不得,她压着嗓子训道:“胡闹!别说圣旨还未下,就算已有那锦轴,他二人到底还未成婚的,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你少说也得在门口守着,这要是生出个什么好歹来,我可唯你是问!”   话毕,钟氏连忙提步向前,刚好在内室门口,碰到了踏出门槛的康子晋。   见他穿戴整齐,神情如常,脸上并未有行了坏事的忐忑不安之色,钟氏便也吐出一口浊气来。   康子晋给钟氏揖了手,态度相当恭谨,却悄然换了称呼。   他唤的是:“伯母。”   钟氏想起他为自己女儿做的事,便也松了面色,问起萦绕心头已久的问题:“敢问侯爷,那寺庙是在何处?怎地老身在都京城中数十载,也并曾听闻过有那样一位高僧隐于那处?侯爷可方便告知老身?老身也好备些香油果品去为嘉嘉还愿,且定要为那庙中菩萨铸樽金身,方可表我心头感激。”   康子晋答道:“还请伯母恕晚辈委实无法告知。那位高僧极好清净,并不喜他人过多叨扰,若非晚辈得了旧识引见,此回也是机缘难寻。嘉嘉之事,晚辈方才已代为还愿过,还请伯母安心。”   听了这话,钟氏慨叹道:“想来高僧施以援手,唯积功累德罢了,非为那些酬神的俗物而来,倒是老身想多了。”   再略略寒暄了一两句,康子晋便辞别了。   钟氏挑开门帘子,进了内室,   虽然女儿表情镇定,但那酡红的双腮、微肿的嘴唇,以及眼中泛起的春水波光,无一不在提醒着钟氏,刚才这内室里头,一对男女都发生了些什么。   钟氏默叹一口气。   看来这女儿啊,是再也留不住喽。   到了榻边,钟氏抚了抚女儿的脸,柔声道:“若论起来,这回你能醒,还多亏了有那博安侯。”   她指着室内的一个漆木箱子:“你瞧瞧那满箱子经文,俱是他亲手抄的,着实毅力惊人。听说,他每日还要徒步去那山上的佛寺为你祈祷,回来后,还得协助圣上处理政务,也是当真不容易的。一个男子肯为女子做到这份上,这当中的爱意,自是无需分辨了,他对你,也当真是情真意切了。你嫁他,娘放心。多的,娘也不说了,娘只最后再问你一句,这婚…你可当真愿意成?”   岳清嘉红着脸,轻声‘嗯’了一声。   圣旨都要下了,她还能逃婚怎么地?   而且那个半点不靠谱的憨批系统,看起来是又特么遁了,不晓得猴年马月才会回来,就算回来了,应该也会带奇葩方案回来,她是不指望了。   再有,她也想过了,其实自己本来的世界,好像,也并没有什么可记挂的。   一个普普通通的、才出社会实习的新鲜社畜,一个要房没房、要车没车,打小就是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,要说惦念哪位长辈,也就是福利院的老院长了,而那位老院长的丧礼,她前两年就去参加过的。   既然回不去,那她不如留下来,嫁给那侯算了,当个侯夫人,每天乐哉悠哉,还是比回去当社畜要好一些的。   就是…她这回醒来的原因,实在是羞于启齿。   这事儿要让那侯晓得了,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了?   以后她这妻纲,还振不振了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嘉嘉:嘘~不能让那侯知道本大佬是醋醒的(T▽T)   大可爱们,打滚求收藏下孩子的预收《冒牌未婚妻重生后跑了》   ————预收文案————   【1   上世时,阴差阳错间,乔芙顶替了她人的身份,成了国公世子的未婚妻。   世子矫健洒脱、英姿勃发,虽得她百般讨好,却厌恶她,总是捉弄她、讽刺她,且多次对外扬言根本不会娶她。   果然,在她及笄那年,世子逃婚了。   不久后,被抱错的正主找上了门来,于是,她被赶回了原来的家。   接着,她被发卖到青楼。   继而,她成了别人的外室,   最终,被人喂毒惨死。   【2   重来一世,乔芙主动离了国公府,复仇、挣钱、捧亲兄长做大官。   众人皆知乔府有佳人,仙姿玉貌,如月里嫦娥。   媒人踏破门槛,前赴后继的官宦子弟想要求娶她。   国公世子听说后,泼天的火气直冲脑门。   他当夜潜乔芙府中,怒而质问:“我才是你未婚夫,你嫁旁的人,我怎么办?”   乔芙冷淡至极,连眼神都不给他。   世子牙一痒,撂了条板凳守在乔府前:“我看哪个吃了豹子胆,敢求娶本世子的未婚妻?”   一盆雪水当头泼下,把世子浇了个透心凉。   世子受凉大病一场,发起荒诞无稽的梦来,梦醒后,令他摘心剖肝的记忆渐次恢复… 第71章 正文完   曙光渐强, 噪晓的鸟雀唤醒了八月的第一轮朝日。   待那朝日凌空之时,已是光照云海,灿若锦绣的盛景。   寅时初, 岳清嘉就被捞起来一通摆弄,几个人围着她从头到脚地鼓捣。   岳清嘉困得跟个不倒翁一样, 喜娘还千叮万嘱不让她打哈欠,生怕她流眼泪把妆给糊了。   等康宛妙偷溜进去后,就看到个活像是肾透支了一样的未来嫂子,她咂咂嘴:“岳清嘉, 你这状态不行啊,半点精神都没有, 我跟你说,一会儿观礼的好多都是觊觎我兄长的,都攒着劲想瞧你什么样儿呢,你不打起精神来,一会儿让人看笑话怎么行?”   岳清嘉都困歪了, 半睁着眼皮看康宛妙:“你兄长怎么还没到?磨磨唧唧的,路上堵马了吗?”   康宛妙答道:“吉时没到啊,他还没出发, 你且有得等。”   她支着下巴看岳清嘉这东倒西歪的样子, 突然伸手打了个响指:“你等等啊,我去给你弄点能让你精神的东西来。”   过了一会儿, 康宛妙鬼鬼祟祟地回来了,正巧碰上岳清嘉准备吃凌姜端来的点心垫肚子,她对岳清嘉摆摆手:“别吃这个,我给你带了好东西。”   外头鞭炮声声,可对岳清嘉来说, 就像催眠曲一样,听康宛妙这么说,她糊着眼凑过去看。   康宛妙拖了个凳子坐在她跟前,帮她把那油纸包给打开,里头包着的,是几块砖红色的小糕点。   岳清嘉捻了一块嚼咽了,高浓度的酸刺眼冲鼻,立马让她打了个贼结实的抖噤。   康宛妙看岳清嘉酸得脸都变了形,顿时乐得哈哈大笑:“你瞧,我就说罢,这是好东西。”   她把那油纸包凑近一点,冲岳清嘉挤挤眼:“还想不想再来一块?”   还真别说,这玩意儿酸是酸,可酸完过后,人像过完电一样,竟然产生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。   “这什么东西?”   说话间,岳清嘉已经探出手去再拿了一颗丢到嘴里,等抖完这回,睡意全给冲没了,人也彻底清醒了。   康宛妙:“呐,这玩意儿叫石榴酥黄,是堂利使团带来的贡品,我也就得了这么一小包的,才尝了两颗,就全给你了,怎么样?是不是好吃得停不下来?”   岳清嘉立马伸回还要去拿糕点的手,矜持地在帕子上擦了擦,又像贵妇一样拭了拭嘴角,假笑着说了俩字:“尚可。”   康宛妙瞠目:“尚可?这可是贡品啊?你什么时候嘴这么刁了?”   带着疑惑想了想,康宛妙恍然大悟:“我知道了,你是听说那堂利公主想嫁我兄长的事儿了罢?害,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,她还说想嫁骆垣呢,我不也没生气?那就是个愣头青,听说她又对徐伯爷一见钟情,可是徐伯爷实在嫌她黑莽,压根都不想碰她,这都京城的贵妇也不带搭理她的,都天天在后头骂她黑炭蛮子,她现在啊,大门都不敢出,天天捂在房里,想把自己给捂白一点。”   这些事岳清嘉当然也听说了,可这也不妨碍她心里拧巴,她闷闷地别过脸去:“我也没有生气,就是觉得这东西太酸了,空腹吃这个对胃不好。”   康宛妙站起来,往后伸了个懒腰:“唉,女人真是麻烦,醋就醋嘛,还嘴硬。你人都要嫁给我兄长了,早该做好心理准备的呀,他这些烂桃花不会少,就说昨天罢——”   懒腰伸到一半,康宛妙僵住了,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,可岳清嘉已经听出不对来了。   扶着头顶的翟冠,岳清嘉站了起来:“昨天怎么了?”   康宛妙赶紧否认:“没、没怎么。”   岳清嘉哀怨不已:“大妙妙,你不拿我当好姐妹了么?你那时候说什么来着?说我要是嫁到你们府里,你就跟我最最要好,我和你兄长吵架你都站我这边。我现在还没嫁呢,你就替他向我瞒事儿,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的感情?”   康宛妙仰头看了下岳清嘉头顶的塔,咽了口口水,连忙扶着她坐下:“那我跟你说,你可不能生气。”   岳清嘉微笑:“我巴黎圣母院在逃圣母,从来不生气,不信你打我一下,还手我叫你霸霸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康宛妙四处张望了下,才弯腰附到岳清嘉耳边:“就是昨天,有个丫鬟在帮我兄长试吉服的时候,差点把自己给脱光了…”   说完话,她直起身,在看到某个一闪而过的人影后,再顾不得岳清嘉,转脚就要去找人:“骆小子来了,我不跟你说了。”   康宛妙走后,坐在妆镜前的岳清嘉气得牙痒痒,她抓起康宛妙留下的油纸包,一颗颗地,把那些石榴酥黄给吃了个干净。   于是,等彭慈月走进去时,看到的,就是自己这表妹嘴里正在气咻咻地嚼着什么,那上下两排牙齿磕碰的劲,活像是在咬谁的皮肉似的。   彭慈月笑盈盈地问:“这是谁惹咱们嘉姐儿不开心了?”   岳清嘉歪头:“呀,表姐来啦。”   她待要站起来,被彭慈月摆手制止了:“别、别起身,你坐着就行,这翟冠沉得很,你今儿呀,可有得罪受了。”   怀上身孕已过三个月,但被宫人小心搀着上前的彭慈月却还是束腰袅娜、步步生莲 ,那周身气度华度,让人窥出一种濡养在隆宠之中的娇贵之感。   岳清嘉朝彭慈月露了个憨笑:“怀了孩子以后的表姐,比以前还要美呢。”   “尽哄我了,我已是鱼目妇人,哪里及得上今天的新娘子娇美。”   彭慈月坐上软凳,嗔了眼岳清嘉,又道:“我呀,得了姨母一个交托,有东西要给你呢。”   岳清嘉好奇了,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嫁妆?   彭慈月从宫人手上接过一只方方正正的锦盒,才做了个打开的姿势,还是停住了,直接转手递给岳清嘉,笑容暧昧不已:“嘉姐儿亲自打开瞧瞧?”   “嗯?是什么?”   岳清嘉拿过,扳开盒盖,看到里面放着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。   再翻开那书一看,好家伙,是本人脸都看不清的春.宫图。   岳清嘉心无波澜地翻了几页,又放了回去,直接对自己表姐嘟囔:“表姐,这个不好看,我看过更实用的,有脸的,比这个可刺激多了。”   这话一出,随侍的宫女个个瞠目结舌,人人脸臊成了红布,被彭慈月用眼一扫,又立马都垂下了头,大气不敢出。   彭慈月头疼地挥退宫侍,笑语无奈:“这话啊,今后可不敢胡乱说,知道吗?”   岳清嘉愣愣怔怔地点头。   彭慈月拉起岳清喜的手,唏叹道:“想当初你莫名患上了那症,这可得亏你醒了,不然舅父舅母…唉,不说那些了。圣上拟旨时,还取笑我,说我阻他下旨,是白担心了呢,现在看来呀,我可不是白担心了么?”   她宛然笑道:“想你二人从相识到现在,也算是经了不少事了。果然这缘分天注定,他能为你求来那高僧的符箓,把你给唤醒,确实如那高僧所说,他是你命定之人呢…”   岳清嘉眼含重惑:“表姐,那圣旨不是早在我醒之前,就拟好了么?那什么克择官不也早就择好了婚期?”   彭慈月臻首轻摇:“你可是听谁说岔了?当时在那晚宴上,康侯爷确实是求陛下赐婚来着,是我特意缠了陛下,让他莫要那么快便下旨,我想着,这天子赐婚自然是荣誉,可也得你点头愿意才行,没成想,你倒是当天就点头答应了这桩赐婚,看来呀,你也是当真欢喜康侯爷的。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吉祥话儿了,总之你二人两情相悦,那婚后呀,也定然是甜甜蜜蜜、如胶似漆的好日子。”   岳清嘉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。   所以那侯说什么圣旨早就拟好,这婚期也早择好,还有戏君重罪什么的,都是假的?   不等岳清嘉捋清这些,彭慈月又开口了:“嘉姐儿,趁这会儿无人在侧,我且跟你说几句闺房话,教你一些驭夫之术,你可想听?”   驭夫之术?   帝王专宠、宠绝后宫,在这方面,可真没人比自己这位表姐更有发言权了,整个大余女性的偶像现身说法,那可堪比大V讲课。   岳清嘉莫名开始晕沉的脑袋好不容易灵光了一下,小鸡啄米一样,忙不迭点头,又竖起耳朵仔细去听。   彭老师的声音袅袅柔柔:“这男人呢,一个娇字,就能把他们掌得严严实实,心里若有三分不乐意,咱们却定然要表现出九分来,平时私底下可尽情造作,怎样都不为过,若是他们要发气了,便率性哭上两嗓子也不怕的,只要人前给他们颜面,保着他们那点儿尊严就行。往后生了孩子,若是孩子淘了,你也别太上心,往你那夫君跟前一扔,他自然会想法子去管教…总之呢,就是要多使唤他,唯有这样,他才会勤快起来、殷切起来,你在他心中的份量呀,也就会更高一些…”   絮絮叨叨说了好些,却见自己表妹微张着嘴,眼神发散,彭慈月不禁失笑道:“听傻了么?怎地这幅模样?”   “啊?”   岳清嘉才回神,就见凌姜进来了。   凌姜给彭慈月行过礼后,便忧心道:“小姐,奴婢刚才经过影壁那处,听到康二小姐和骆大郎君,像是、像是在吵嘴…”   “不会吧?”   岳清嘉慌忙要起身,又被彭慈月给按了下去:“瞧你急得。”   彭慈月笑得神秘,且别有深意:“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罢,他二人呐,可是前世的缘份呢,总是再怎么斗嘴闹别扭,那最终啊,还是会成一对儿的。”   岳清嘉脑子已经快成浆糊了。   自打她醒后,还真没见过骆垣,骆伯母说他在宫里当值,事忙得很,下值后探看的时辰又碰不上,所以才没来看她,还让她不要介意。   岳清嘉当然不会介意,就是记着那天晚上他和那侯打架的事,以及自己会错意的事。   这让她怎么说?她真的打死都想不到,骆垣居然对自己有心思?   后来,还是听老娘说,那晚给调停的,是隔壁的骆伯母,具体事过,她就不是太清楚了。   岳清嘉正犯晕时,眼底突然出现个白色的小瓷瓶。   递给她这东西的表姐笑容神秘、话语隐晦:“这物你且收着,晚上再用。这头回呢,多少会疼些的,到时你抹些这个,多少能舒缓一些,第二日走道也不至于太难受。”   结了婚的就是不一样,说起这些话来,耳朵都不带红的。   反观岳清嘉,她那张画了喜妆上了胭脂的脸,两瓣匀红的桃腮本就很是娇俏可人的,但这会子,也不知道是被彭慈月这话给羞得,还是怎么回事,一张红扑扑的俏脸,开始红得有些不正常,还隐隐地,露出些憨态来。   彭慈月这才察觉出有些不对劲,她余光瞥见妆台上已经空了的油纸包,便拿起到鼻子底下嗅了下,立马变了脸色:“嘉姐儿,你可是吃了石榴酥黄?”   岳清嘉还憨笑道:“对呀,表姐要吃吗?”   明明油纸就在彭慈月手上,她还去妆台上找那油纸,扫了一圈不见,再挠挠头:“对不起呀,我刚刚全给吃了,下回、下回我再问大妙妙要一包来。”   彭慈月连忙立了起身:“哟,这下可坏了事了,方才,我还当是喜娘给你扑了太多胭脂呢,凌姜,快、快去厨下取些醒酒汤来,你们小姐这是开始发醉了。”   凌姜一时也慌了:“这、贵妃娘娘?”   彭慈月急声给她解释:“这石榴酥黄里头可是放了不少丹曲,便是堂利那边的一种酒曲,那后劲啊,可比咱们大余的要强多了,吃一颗还没事,要多吃几颗呀,那是走道都能画龙,嘉姐儿现下把这一包都给吃了,再不灌点醒酒的,你们新姑爷啊,可就要娶个女醉汉回去了。”   这话音刚落,‘嘭’——‘啪’——  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、喜气洋洋的鼓乐声已近岳府,整个岳府越发喧腾起来。   幸好今日府里有喜宴,那醒酒汤厨下早就备好了的。   等博安侯府的喜娘来催妆时,岳清嘉刚好喝完一碗醒酒汤,可那醒酒汤灌是灌了,哪有那么快就见效?何况岳清嘉又是齁醉边缘那种。   钟氏闻迅而来时,就听到自己女儿嘴里在嚷嚷着:“他唬我呢,我不嫁了!”   钟氏急得是满头冒汗:“我的儿啊,这会子可不是发酒疯闹脾气的时候。”   她招来凌姜:“快、快搀着你们小姐,可搀稳了啊,千万不能让她给摔了。”   安顿完女儿,第二遍催妆已过,钟氏连忙赶回了正厅,等着自己这醉醺醺的女儿来奉茶。   奉茶过程中,钟氏看着被凌姜掺住,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女儿,一时间当真哭也不是、笑也不是。   好一阵提心吊胆过后,钟氏把人交给了自己那新姑婿。   康子晋自丈母娘手中接过新婚妻子时,就感觉到了不对。   小姑娘不仅脚底软绵绵的,整个人都想往丫鬟那头靠,那只执着红绸的手还拼命想往回缩,很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。   都这时候了,还不愿?   康子晋不动声色地越过红绸,紧紧牵住人,在一众道贺声中,出了岳府,把人稳稳当当地,送进了他博安侯府的花轿里。   鼓乐吹得更带劲了,鞭炮连连,直要响彻天际。   簪花披红的郎君骑着高头骏马,眉宇间尽是春风与喜气,那一双瑞凤眼波光潋滟、那玉树般的风姿更是倜傥勾人,直教不少观礼的人心中扼腕。   想这位博安侯的婚事,在数日前,便已把这都京城给惊了一遭。   谁承想,这往日里穿花峡蝶、追欢取乐的浪荡侯爵,竟会亲自去殿前求那一封婚诏,就为了要娶个患了木僵之症,快要不久于人世的姑娘呢?   而就在那段时间里,不少官家妇人都还蠢蠢欲动,想着等这岳府小姐没了之后,她们府里的女儿能嫁进去做个续弦,现下落个竹篮打水,谁不在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呢?   还有那些满心以为自己能入那博安侯府做主母、能降服这位风流侯爷的闺阁小姐,也是霎时凉透了一颗心,可就算她们暗地里把帕子给扯破,纵有再多的不甘心,又能说些什么呢?   须知今日这一双新人,一位,是侯爵皇亲、天子近臣,另一位,亦是宠绝后宫、怀有龙嗣的贵妃表妹。   现下后宫那情势,有心人都看得出来,周府那皇后啊,恐怕,是当不到明年去了,届时后位易主,这位岳府小姐、哦不、该称一句侯夫人了,那身价,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的。   这么一想,众人这眼,更是红得快要滴血了。   可是转了念心里再度上几番,还是收拾收拾心情,见风使舵,早早地想法子巴结奉承起来,去晚了,恐怕连队都排不上。   *   喜乐阵阵中,绕着整个都京城走了一圈的仪仗队,终于在天际都被余晖染红的黄昏中,到了博安侯府。   康子晋有条不紊地,带着自己的新娘子走完了所有的婚仪。   拜高堂、拜家庙、撒帐、合髻…   饮完合卺酒后,婚房内,只剩一对新人。   几乎是喜娘和凌姜一走,岳清嘉就靠在了床沿上。   于是,在康子晋用喜秤挑开那绡金的红盖袱后,看到的,便是个醉眼迷蒙的新娘子。   好极,要出去待客的他还没醉,她倒先喝上了。   康子晋的眼神极为难言。   面对这么个女醉汉,他还能做什么?本来想好的蜜语甜言也尽数装回了肚子里。   怕她就这样昏睡过去不舒服,他还得亲手去给她拆那翟冠、帮她除掉霞帔与吉服,再把她一双脚给抬到榻上去。   在给她除那鞋袜时,康子晋忍不住摇了摇头。   新婚当日就这样伺候她,合着,他这真是给自己娶了个祖宗回来。   盖好锦被后,康子晋压在锦被上,伸手掐了掐那张飞红的脸,低声威胁道:“等我回来你若还没醒,且看我如何收拾你。”   *   康子晋走后没多久,岳清嘉倒是清醒过一小会儿。   是被那突然回来的系统给强行唤醒的。   查了下事因,得知她竟然是情急之下自己冲破了桎梏,系统噎了半晌。   这就是爱情的神秘力量吗?   神一般的进度与走向让系统又喜又惊又忐忑,宿主宿主地叫了半天,也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说起。   倒是岳清嘉淡定得很:“我以为你要等我生了娃才回来。”   系统:“……”   它急忙给自己找补:“宿主,是这样的,经过这段时间昼夜不停的会议,我们有了一个最新的解决方法,可以让您重回原来的世界。”   见岳清嘉没有反应,系统小心翼翼地,试图继续说完:“虽然您这边任务没有完成,但我们可以在您原来的世界找一个宿体,只是…”   岳清嘉直接接话了:“只是我要顶着别人的身份生活是吗?”   系统:“是、是的…”   岳清嘉微哂,继而洒脱道:“算了,我不回去了,就留在这儿。”   巨大的喜悦差点没让那系统当场宕机,它结结巴巴好半晌,才问出一句完整的:“真的吗?宿主您真的决定了吗?”   就这么一会儿,岳清嘉又被酒意给冲困了,睡意爬了她的眼皮,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:“但我有要求,不多,就俩。”   系统连忙:“嗯嗯好的,您说您说,我记着呢。”   岳清嘉:“第一,等以后我生娃,我要全程无痛;第二,我要永葆青春。”   怕这憨批系统不理解,她还说明了一下:“就是外表比其它的同龄人要老得慢一些就行,不要给我弄成童姥那种。”   就这俩?   系统傻了下,生怕她改变主意,赶紧应了下来:“好的好的,问题不大,我马上去落实。”   岳清嘉又困又乏,嗯了声,就又沉沉睡去了。   这一通好睡,再睁眼,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。   睡得浑身发懒的岳清嘉伸了个懒腰,再抱着被子转身,就对上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。   “醒了?”   岳清嘉吓了一跳:“跟你有仇啊?这么吓我干嘛?”   康子晋目光幽若:“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,看得出来,娘子很是激越,吉时未到,就先自斟自饮了一番。”   岳清嘉当场心虚不已,下意识把话题扯开:“你不睡吗?怎么还穿得这么整齐?”   康子晋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儿,才露出一幅被提醒的模样来:“娘子睡容安适可人,为夫一时看入了迷,便忘了此事。”   他从榻上起身,张开双臂,对岳清嘉笑得很是温柔:“还需劳烦娘子,帮为夫除衣。”   岳清嘉自然不肯:“使唤我干嘛?你自己不会脱?”   康子晋对答如流:“这吉服可比常服要繁琐得多,今日穿戴时,是栖桐帮我的,眼下这个时辰,他早该入睡了…娘子性宽容,想来也不愿这样折腾下人的罢?”   岳清嘉扫了眼外边的天色,确实蛮晚了,再把人给叫起来,也确实是折腾人。   没得办法,她只能趿了鞋起身,去给他脱衣服。   也不是头回做这事了,岳清嘉上去就给他解鞓带,解到一半时,发现他身上真是有些烫得吓人,便嘀咕着问道:“你发烧了?”   这话才说完,本来一动不动,任她摆弄的人,突然把整个头都压到她肩榜上。   男人沉重的身体压得她连连后退,没几步,就把她给扑倒在了榻上。   男人撑着手,从上方俯视着她,就像是月夜里的狼见到了自己要捕食的猎物似的,一双眸子又黑又亮,让人无端心慌。   “娘子方才,可睡足了?”   男人边说着,边去解小姑娘那束腰的绸带。   “没唔…”   岳清嘉说了一个字,就被剥夺了说话的机会。   从上半夜到现在,男人忍得何其辛苦?那灼灼热气似是要把鸾帐都给点起,小姑娘带着鼻音的嘤咛燃着他的每一寸理智。   红烛之下,只闻得男人低声安抚:“嘉嘉乖,忍一忍,痛了就掐我,嗯?”   小姑娘声音软颤:“我还没卸妆…”   一阵唇舌相接的声响过后,男人低.喘着:“无妨,为夫不介意吃些娘子的脂粉…”   他在教小姑娘:“嘉嘉乖,叫夫君。”   “夫君…”   小姑娘的声音似哭似笑,让人的脑子嗡嗡直响…   夏夜的风透过未掩实的纱窗缝钻了进来,招得红烛微微摇晃,而红烛投射在鸾帐上的烛影,也晃得越发厉害了。   正是百般旖旎之际,风儿退了,帐子晃得也没那么厉害了,逐渐恢复了正常。   再过了一会儿,打里头传出岳清嘉带有疑惑的声音:“诶?这就完事儿了?”   在她身侧的康子晋,不晓得是进入了贤者时间还是怎么地,直着眼盯着床顶的承尘,好半晌没说话。   岳清嘉有些发蒙:“你怎么?你不是身经百战吗?怎么这么快?”   他去那入云阁,不是好几个时辰都没出来么?今天怎么?   岳清嘉带着求知精神歪头去瞅,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旁边那位,肉眼可见地红了脸。   见他这样羞窘,岳清嘉笑得打跌,开始在死亡的边缘大鹏展翅。   她半抬起身来,对着他某处鼓励了一声:“萌萌,站起来呀。”   说完这句,岳清嘉再度笑到咳嗽,刚才止住的眼泪又飙了出来,可是不久后,她就知道了,自己这是作死的行为。   猝然被扑倒在床上后,覆在她身上的人咬着后槽牙问她:“站起来了,娘子待如何?”   问是问了,但明显不想听她答话浪费时间。   男人浑身冒火,这回,直将小妻子收拾得连声讨饶,直到她几度挺起背脊,又几回抬腿去踹他,才肯鸣金收兵,把人抱去浴房,又上过药。   开了扇窗通风后,一屋子的欢糜尽散。   终于吃饱了的男人矜贵又慵懒,一下下抚着小妻子的发,哑声道:“睡罢。”   被折腾了一通,岳清嘉确实又困了,可刚才这人帮她穿衣裳的时候,她就想起了今天康宛妙说的那起子事来,便半眯着眼,强打起精神来质问两句。   知道又是自己那胞妹干的好事,康子晋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,而面对小妻子的质问,康子晋则翘起唇角:“娘子可是醋了?娘子放心,那丫鬟早就着人发卖了,我不曾碰过她的。”   岳清嘉白了他一眼,顺势翻起这几天的账来:“你是不是得好好反思一下自己?你这人怎么这么招桃花?又是什么公主又是别家小姐,之前连我的丫鬟都对你念念不忘,一心就想给你当小老婆…”   哪来的小老婆?   男人失笑,他侧头,在玉人额心吻了一记:“我的夫人,睡罢。”   怀里的人往他胸膛上蹭了蹭,那张小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。   男人静静地看了小妻子一会儿,少顷,他绽了笑,那眼波欲流、那音如翠玉、亦掷地有声:“嘉嘉放心,我此生只得你一人,足矣。”   (正文完)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